殘情荷花塘(下) 第一章
    雨,連續下了幾日,白晝裡,因為下雨而令溫度降低不少,花園裡的景象,在雨中,又有另一番面貌——陪著秋,也逐漸習慣了這種近似軟禁的生活。秋不曾顯露出任何不安,專注於畫中。夜晚因為雨而寒意重,——便堅持秋留在屋內,深怕秋患病了。秋的體質,未經基因改造,患了病,不容易好。因為下雨,原本秋在夜晚溫度降低之後可以到花園走走的時間,也改變為日間涼爽的時候。這,剛好與路由在花園間工作的時間相同。

    路由當然知道莊園主人是誰,也知道為何秋會來到此處,只是路由沒有說,也不願說。秋問過了。

    來到此處的第一天,——就知道路由特別注意秋主人。觀察一段時間之後,——發現路由並沒有監視著秋主人與自己,那種注意力,純粹是一種好奇,抑或是觀察?近日,下了幾天雨,路由見到秋主人,也會露出微笑了。而秋主人只是望著路由,沒有表示。

    燁-與燁曼夜訪之後,又過了些日子——知道該放棄試圖傳送訊息,因為永遠也無法突破重重防衛。但是秋主人打算何時離開此處呢?曾說過要逃,逃回斐崎主人身邊嗎?

    「——想回家?」秋抬眼看——

    跟著停下腳步。「沒有,秋想回家,——就跟著回家!」

    秋垂眼。「聲音昨晚說,如果沒有想起來,就要一直住在這裡。」

    「秋不希望想起,那就逃走!」——回答。

    秋寂靜地又往前走。「我把『暗夜』完成了,明天請司機送去給斐崎!」——

    答應著。「我會照辦!」

    「請司機問斐崎要我的梳子,帶回來!」秋又說。

    「這裡有梳子!」——楞了下。「若是用不慣,我要晴再找一把來!」

    「——!」秋忽然轉身,抬眼對生化人露出少有的笑容。「我們怎麼保證司機就會真的把畫拿給斐崎?當然要一些證物拿回來,我認的出來的證物,而只有斐崎知道屬於我的東西!」——

    瞭解的點頭,秋主人是不相信任何人的。除了斐崎主人!

    「不要說是我說的,偽裝是你臨時想起的主意!」秋返身繼續走。

    「好的!」——亦步亦趨的跟著。「秋心情不好?」

    秋止步,木然佇於原地,然後,輕聲笑了起來,越笑越開心,接著便起舞於花園中,伴著歡心的笑聲,輕哼的歌曲——

    也只能呆站在原地,這是從沒見過的秋。連路由也詫異的直立身子,訝異地望著秋。

    秋劃著舞步,轉到路由身前,拾起路由的手,踩起優雅而華麗的舞步,時而近,時而遠。

    秋貼近路由的氣息,剎時揚起濃密的睫毛,看進路由的雙眼。「你想要我,對吧?你的眼中有你的思想,縱然這不是你的雙眼!」

    路由望著秋。

    秋甜甜的漾著笑容。「可是你無法得到我!我不再是我!」

    路由的雙眼暗了下。

    秋放開路由的手,在花叢中跳著舞,開心的笑著,仰望天空,綿綿細雨不斷,浸濕了衣裳。「你越要我想起,我就越不想起!你還能怎樣?哈~~哈~~!我就偏不想起,叫你的期盼都落空,讓你懊悔不斷。你想綁住我,現在回答你,你綁住我的身,綁不了我的心。這顆心,不想再悲傷,不想再承受哀痛,我的心想回家,我的家是斐崎,這輩子就是斐崎,之前之後,都不算數!想~~回~~家~~」——

    衝到秋身旁,想接住秋下墜的身子,路由快了一步,接住秋的剎那,秋已失去知覺——

    伸出雙臂,怔了下。

    路由抱緊秋的身子,閉上雙眼,呢喃著:「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望著路由。

    路由很快的恢復平時的表情,抬眼看——,將秋交給。「帶他回房,我去找醫生!」——

    默默的接過秋的身子,抱著秋回房,輕輕地放在床上,換了衣服,陪著秋。

    醫生很快就來了。只是受寒,需要靜養,會好的。

    路由一直在一邊,盯著醫生診斷——沒有立場發號施令,他只是生化人,只是秋的隨身僕人。

    「受寒?多嚴重?他的身體不好!」路由望著醫生——

    呆坐在床邊,望著路由。唇邊泛起一絲笑容,真的有一點像斐崎主人!

    「身體不好才需要靜養,不會有事的!」醫生回答,對路由必恭必敬的模樣。

    路由皺起眉頭,直視醫生。「好,開藥給他。以後,每天這個時候來,檢查一次他的狀況。」

    「好的!」醫生起身離開。

    路由到了門邊,卻回頭看——

    只能望著路由。

    「我相信你!」路由平靜的說——

    點頭。

    路由的眼光移向秋,只是一瞬間,隨即帶門離去——

    側頭,轉眼看秋沉睡的臉。那個眼光,路由離去前的那一眼,其實並不陌生——很熟悉那種眼光,千百次在斐崎主人的眼中看見。

    那是帶著愛憐與真心的眼光——

    第二天,秋的畫,由莊園司機送至卻斯畫廊。

    秋離去之後,卻斯畫廊就處於風吹草動的狀態當中,追蹤神秘人物,追蹤秋之前賣出去的畫,如今,卻斯下令目標鎖定堪席。

    一般的企業也就罷,卻是堪席。但也因為堪席名氣大,所以一些資料容易得到,相對的,一些不容易得到的資訊,也特別難以收集。

    接待的人見到莊園的司機,認不得。看到畫,因為秋落款了,慌忙的轉身,又回身請司機進接待室。接待人員離去後,立刻有人送茶水,送點心,然後燁-走進接待室。

    「請問」燁-停步,眼光落在畫上。

    「秋要我把畫交到斐崎手上,他人不在嗎?」司機客氣的詢問。

    「在,一會兒就來!」燁-回答,伸手。「這畫」

    「秋說取名『暗夜』!」

    「裱好了!」燁-悄聲說。

    「是的。」簡短的回答。

    「我可以」燁-再次伸手。

    司機把畫交給燁。燁-仔細看了畫,這是秋畫的,毫無疑問。電腦調不出的色彩,深淺層次多樣而複雜。

    門開了,斐崎走進接待室,司機起身。

    「抱歉,耽誤了!你幫秋把畫帶來的?」斐崎直視來客。

    「是的,秋很好!」司機回答。

    斐崎打量司機,沉默許久。還算年輕,留著鬍子,雖然談吐謙遜,斐崎卻直覺這只是表面而已。「請坐!」

    「——問我同時要帶秋的梳子回去,做為交換信物吧!」司機接著說。「抱歉,這是——要求的!」

    斐崎點頭。「沒問題,燁-,找燁曼回去拿秋的梳子,速去速回!」

    「那一把?」燁-詢問。

    斐崎沒有猶豫。「淺木色的長柄梳!」

    「畫!」燁-把畫交給斐崎,轉身離開。

    斐崎只是瞄了眼秋的落款,就可確定這是秋的畫。把畫放在一旁,轉身看司機。「你的主人是堪席吧?佑.堪席!」

    司機微笑而不答。

    斐崎沉吟一會兒,道:「我想見堪席,如果可能,麻煩你傳達。我知道堪席對秋有興趣,秋的畫,只是起因,不是原因。原因恐怕很複雜,不問個明白,我難以釋懷。所以,請你有機會的時候,幫我傳達吧!」

    司機抿嘴,沒有回應。

    斐崎微笑。「我的助手曾經夜潛莊園,我教訓過了。不管你知不知道,也不管你是否有權力,我想道歉。秋也是他們的主人,會關心,是自然的!請你原諒,也希望莊園的主人能夠原諒!」

    「那不是問題!」司機抬眼。「只是探望,無妨。莊園主人並沒有生氣!昨日,我奉命去載醫生前往莊園,聽說是秋受寒了!」

    斐崎靜了許久,吐口氣。「我見到——了,會先修理他的!」

    「只怕我們先被修理!莊園主人對於秋受寒的事,頗為不滿!」司機苦笑。

    「秋容易受寒,追著秋套上外套要習慣!」斐崎微笑。「很想念他!」

    司機望著斐崎。「昨日,秋在花園中跳著舞,我也見到了,記得秋說,這輩子就是斐崎,之前之後都不算數。」

    斐崎望著司機,許久不語。

    「我可以看一下秋其它的畫嗎?僭越了,我只是個司機,卻要您這樣接待!」

    斐崎起身。「哪兒的話。跟我來吧!秋的畫,全在收藏室當中!」

    秋的作品極多,每季都會有幾幅畫誕生,如今,卻斯決定秋的畫不再販售,斐崎也把秋之前沒有發表的畫,放進收藏室當中。其中,就有『含羞草』。

    司機看『含羞草』看了很久。「署名給你的!」

    「所以無價!」斐崎答。

    「秋很特別!」司機說。

    斐崎只是望著司機。

    看完所有的畫,燁曼也把梳子拿到畫廊。

    斐崎交給司機。「可以傳話嗎?」

    「請說。」

    「執愛依然,心將你藏!」

    司機點頭。「我會確實傳達的,感謝您的接待。」

    「謝謝!」斐崎微笑。

    司機禮貌性的欠身,上車離去。

    斐崎等車子遠去之後,笑容漸隱。「燁-?」

    「在!」

    「堪席當家跟這個司機有相似之處嗎?」斐崎問。

    「很難說。」燁-斟酌著。「堪席當家沒有這個司機這種謙虛。體型多半籠統,這樣形容也可,那樣形容也可。主人覺得不妥?」

    斐崎皺眉。「沒有!只是,我覺得這個司機不像司機,純粹直覺。」

    「自然人很少去當司機的!」燁曼沉吟。

    「他是自然人?」斐崎忽然轉頭看燁曼。

    燁曼退後一步。

    「千真萬確是自然人!」燁-抬眼看主人。「不妥嗎?」

    「不妥?你們怎麼笨的無藥可救了?」斐崎睜眼盯著燁。「大大不妥!現在哪有自然人會去當司機的?就算是堪席也不可能!我只怕我剛剛讓一個重要人物就這樣跑了!你們怎麼做事的?」

    燁-呆住。

    「算了!我回家了!剩下的你們處理。燁曼,跟我回家!」

    燁-對燁曼使眼色,今晚小心主人!——

    秋臥病兩天——

    可以感覺到莊園因為秋受寒而起的變化。原本寂靜的生活,變的戰戰兢兢,晴特別慌忙。路由每天來看秋無數次。連司機,送畫去給斐崎之後,都請求直接把梳子交到秋手中。

    司機望著秋,——一旁看著,那種眼神,跟路由很相似,又是愛憐,又是不忍,迷惑中帶著領悟。

    秋接過梳子。「斐崎說什麼?」

    「要我帶話。執愛依然,心將你藏。」

    秋閉上雙眼,呢喃著:「也就值得了!總有一天,會回去,哪怕只是魂魄!」

    司機無言——請司機離開。

    「秋只是受寒了,會好起來的!」路由搶在——之前說。

    秋抬眼,虛弱的微笑。「我此生的歲數,大概還有五年吧!然後又是一連串的無奈與悲傷!何時,這一切才能結束?」

    「這輩子了結它!好嗎?」路由緊閉雙眼,淚光隱約。「他要的,也不過是秋可以闖過生命的歲數,終結以往的咒語。想想斐崎,斐崎可以陪著渡過很多歲月,之前之後,都無所謂!」

    「許多人,都曾經陪著渡過歲月!我知道!」秋閉上雙眼。「讓我休息好嗎?」

    路由退出,交給——

    專心照料秋,兩天後,秋可以起床了。

    下床後,秋又心急的回到畫布前,任憑——如何阻止都無法讓秋放下畫筆稍做休息。三日之內,另一幅畫又完成了。

    這次,秋沒有囑咐——將畫送到斐崎手上。畫完成之後,秋開始在屋內,花園中遊蕩;打量屋內的每一樣物品,細看花園中所有的花朵,然而,雙眼沒有生氣——

    知道自己的無能,也知道斐崎主人要是知道此事,一定勃然大怒。但,秋不是說得動的人!——只能陪在秋身旁,逛著莊園屋裡屋外。

    秋病倒那日之後,路由明顯地友善許多,之前看秋的眼光中,那些疑惑與打量,如今變為憐惜與瞭解。見到——也會微笑招呼,卻,總是欲言又止——

    記得路由與秋的對話,謎般的對話。在兩人之間卻猶如達成共識,之後沒有再提起過。秋看路由的眼神,如今,也透徹許多。

    新完成的畫,——看來依舊有帕研一貫的風格與手法。調色,層次,構圖複雜度,都是秋的高水準手法。

    秋已落款,卻沒有命名。這晚,——看秋入寢之後,又來打量新畫,這才發現了秋沒有給畫名。以往,秋會在落款處加上畫名,這幅畫,落了款卻沒有命名!——

    抬眼,路由從花園進來,朝畫走來,微微對——頷首招呼——知道那日燁-燁曼來,路由瞧見了,只是都沒有報告上去,也沒有點破。為此,——對路由的戒心放鬆不少。

    路由來到畫前——

    讓開一些空間。路由安靜的看著畫——

    望著路由。沉默寡言的人!

    「跟之前的畫風有些不同!」路由猶似自言自語的說——

    眨眼:「你見過?」

    路由遲疑了一會,點頭道:「見過一些!」——

    等待著。

    路由還是自言自語的語氣。「秋此刻的心情很紊亂吧!」

    「怎麼知道?」——抬眼。

    「狂風沙!」路由低語。「大漠上風沙特別凌厲,一樣的畫,人事全非!沒有把人放進去,秋是這個意思嗎?」

    「狂風沙?」——不明白地問。

    路由轉眼看——:「這幅畫,叫做狂風沙!」

    「秋主人沒有命名啊!」——訝異的說:「一向都是在落款處加上畫名,這幅畫,秋主人還沒有命名!」

    路由沉吟一陣子。「加不加畫名,無所謂吧?看得懂的人,就是能夠懂,不懂的,永遠也只看的到表面而已!」——

    沉默。

    「你想知道秋的事嗎?」路由對——微笑。「秋從來也沒有說過嗎?」

    「若是沒說,就不是我該知道的事!」——回答。「斐崎主人一定很想知道!可秋從來也沒有說過,斐崎主人還是疼愛著!」

    「斐崎的情感,有其淵源!」路由還是低語,轉眼看。「你真的是生化人?」

    「加強過了!」——微笑。

    「你的表達方式,不像制式的生化人!」路由也微笑。

    「喔!我的學習能力加強了!」——答。「改造為管家!」

    路由猶豫一下,還是問了:「我可以去看秋嗎?」

    「好!」——答應。

    他們同時伸手想要蓋上畫,——先縮手。路由小心翼翼的將布覆上畫,保護著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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