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目不斜視,直挺挺地站在角落,就差沒學木乃伊將兩手交叉在胸前擺著。
雷烈月一面講著電話,一面抬眼看了看老管家,考慮著要不要叫他退下。
老先生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陰影裡,看起來實在有些恐怖。
「奶奶跟爸媽都知道你去當人妖的事了,我們三個兄弟被難得發脾氣的奶奶狠刮了一頓!」雷烈雲在電話另一頭唉唉叫。
「……我只是為了造型,才把頭髮留長,不是去當人妖。」他的眉尾微微抽搐了一下。
「隨便啦!反正東窗事發了。有個長得像黑社會的夏家老大,沒頭沒腦地闖進我們祖宅,對奶奶又是鞠躬又是請罪的,辟哩啪啦地就把你的事全都說出來,現在已經什麼都瞞不住了。」雷烈雲的語氣中,充滿大勢已去的味道。
雷烈月煩惱地揉著太陽穴。
真是太好了,這個夏家丫頭給他帶來的麻煩還真大。
「奶奶跟爸媽他們……還好吧?」希望他們不會把他掃地出門。
「爸爸是看不出有什麼異狀,但是對你的事絕口不提。至於奶奶跟媽媽,她們兩個人最近老是躲在房裡不出來。可能是傷心過度,無法面對這個事實。」
雷烈月沒有回話。
他瞞了這麼多年,就是擔心思想保守的長輩們,無法接受他男女莫辨的視覺系前衛造型。
本來打算再過兩年就要自歌壇引退,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他們身邊。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終究紙包不住火,仍然被發現了。
「哥,怎麼辦?」
雷烈月深深歎出一口長氣。
「回來面對現實啊!」
「我現在被人控制行動,困在一座不知道在哪裡的小島上,怎麼回去?」他沒好氣地回話。
「哦,說到這個,奶奶曾經要夏老大轉告你,好好地在那邊住一段時間,陪陪人家夏家小姐。奶奶說,你這是做好事。」
「什麼好事?那丫頭天天纏著要我唱歌,我快被她煩死了。還有,我的工作怎麼辦?我的團員夥伴跟經紀人一定找我找得快瘋了。」他怎麼覺得兄長的口氣不但不擔憂,還有點看戲的味道?
「這你放心,我們已經都幫你打點好了。你被綁架的消息老早就已經被我們全面封鎖,而且,我們也告訴你的經紀人,說你不想被打擾,已經溜去度假了。」雷烈雲快樂地回答。
「誰要你打點這種事?我不是度假,我是被綁架、被軟禁!快點派人找到我,把我帶回去!」雷烈月跳起來大吼。
他兄弟的腦袋壞了?他被綁架,兄弟竟然還負責擺平消息?
「好啦、好啦!沒事啦,陪人家小姐唱唱歌、解解悶嘛!祝你玩得愉快,回來後再好好跟奶奶和爸媽解釋吧!」
喀啦!
嘟——嘟——嘟——
他瞪著斷訊的手機。
「這是怎麼回事?」他陰沉地抬頭看向老管家。
「哦,通訊斷了。」老管家的全身依然沒動,只有眼珠子向手機瞄了一下,然後又望回前方。
「我當然知道。問題是它怎麼會在關鍵時刻斷掉?」他惱怒地說。
「雷少爺,您的電話是被您的無情兄長切斷的。」老管家有問必答。
雷烈月怒瞪著他,接著脫口低咒了幾句。
陪人家小姐唱唱歌、解解悶?
把他當成伴唱少爺啦?
人家悶,他更悶!
「唼!唱歌?免談!」他火大地將電話丟還給老管家後,拉開更衣室的門,氣沖沖地走出去。
老管家接回手機後,照例打電話報告。
「老爺,剛剛雷少爺打了一通電話回去報平安……」
雷烈月原本以為,夏蒂兒極懂得照顧自己,應該是健康無虞的。
沒想到,昨天她只是在海邊陪他多吹了一陣子的海風,今天早上就患了重感冒,病症來勢洶洶,嚴重到讓她下不了床,簡直把他嚇壞了。
當夏蒂兒因感冒發燒而驚天動地地倒下時,他才明瞭,她所說的「因為怕死,所以討厭感冒」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夏蒂兒傘昏迷地躺在床上,微張著死白唇瓣拚命吸氣,似乎就要喘不過氣來。
「她不是感冒嗎?怎麼像是氣喘發作?」
雷烈月著急地在夏蒂兒床邊團團轉,看著她半昏迷地倒在床上,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令他抓。
「小姐感冒時都會有這些症狀,很正常的。」
「這叫正常?醫生呢?醫生怎麼還下來?」
「醫生早就來了。」
「在哪裡?」
「這裡。」老管家冷靜地指指自己的鼻尖。
「別鬧了,快叫醫生!」雷烈月氣得想拔光老先生的白鬍子。
「我就是。」老管家仰起下巴,驕傲地說。
「你不是管家嗎?」
「誰規定醫生不能當管家?」老管家掛起聽筒,煞有其事地幫夏蒂兒聽診,然後又叫人來量血壓。
雷烈月瞪了半晌後,才勉強接受管家的新身份。
「好,算你很!現在蒂兒怎麼樣了?她怎麼這麼痛苦?」
「這是老毛病,也已經讓她吃了藥。若將症狀控制住,就沒什麼大礙了。」
「到底是什麼毛病,讓她變成這麼嚴重?」雷烈月重重地蹙起眉。
「小姐的心臟比較弱,感冒時的症狀,會比一般人來得嚴重。她這次的狀況還算輕微。」老管家給了他一個大驚小怪的表情。
「這叫輕微?不斷量血壓、測心電圖,又召了直升機隨時待命,這不是緊急狀況嗎?」雷烈月的眼中浮起強烈的懷疑。
要不是親眼所見,他絕對想不到這棟房子裡,竟然有這一間佈置得跟大醫院裡的加護病房一樣的房間,各式儀器應有盡有。
除了老管家的專業醫療行為,其他來幫忙的僕傭們,幾乎就像是訓練有素的護理人員。
「我是醫生,請相信我的判斷。這些只是預防萬一的例行事項。」老管家鎮靜地回答,雙眼專注地觀察心電圖表。
雷烈月看著一個活潑調皮的女孩說倒就倒,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心裡不禁湧出一陣陣強烈的疼惜。
她到底患了什麼病?
「雷少爺請去休息吧,小姐由我來照顧就好了。」
「休息個屁!她都病成這樣,我哪有心情去休息?」雷烈月低吼。
老管家目光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床上傳來一陣囈語,雷烈月和管家雙雙回到床邊。
「管……管家……」
「小姐,我在這裡。」
「我的、心臟……有點痛……」
「沒事的,小姐已經吃了藥。等一下藥效發揮,小姐就會比較舒服了。」
「我會好起來吧?」她急迫地想尋求他們的保證。
「會的。」老管家毫不猶豫地點頭。
「那就好……」她一邊笑,一邊努力地喘息。
「傻瓜,好好睡一覺,別胡思亂想。」雷烈月伸手摸摸她的臉,為手掌底下的熱度感到一絲憂慮。
「別告訴我爸爸……他比我還更會胡思亂想……」
她的眼神變得有些迷濛,他猜是藥效開始發作了。
「知道了,快睡。」雷烈月溫柔地撫了撫她因發燒而不自然紅潤的病容。
「嗯……」她原本閉上眼了,不一會兒又馬上急切地睜開眼。「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雷烈月挑眉。
「管家,雖然不能告訴爸爸說我病了,但是要記得幫我跟他說,我愛他哦!」她轉頭拉著管家的手叮嚀著。
「我知道。」老管家的臉部有些崩動,眼角泛出一絲水光。
「好了,你快睡覺了。」雷烈月開口催促她休息,很不喜歡她臉上出現那種像在交代遺言的表情。
「嗯。」她乖巧地閉上眼,直到胸口的喘息漸漸平緩後,才安穩地墜入夢鄉。
「我……我去幫小姐準備營養的餐點,等小姐醒了吃。」老管家的聲音似乎有點不穩。
雷烈月點點頭,轉過身想去拿杯水放在她床頭,突然覺得衣服被扯住。
他以為是衣服被床角勾到,一低頭,才發覺自己的衣擺被一隻不安的小手緊緊揪著。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與自己衣角糾纏的細白手指,伸出手想挪開她的手,卻訝異地摸到一團冰涼。
「不是發燒嗎?手怎麼會這麼冰?」
他蹙著眉在床邊坐下,將她的手從衣擺上拉開後,迅速用自己的大掌輕輕包覆住她的小手,希望能傳一點自己的熱度給她。
老管家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而後照例閃到隔壁房間,但恍惚間不小心開錯門,一閃就閃進廁所。
怔怔地看著馬桶好一會兒後,管家才從懷裡掏出電話。
「老爺,小姐說她愛你……嗚嗚嗚……我哭是因為我吃醋,嗚——」
……(:……(:……(:
夏蒂兒坐在床沿,晃著光裸的雙足,將半顆對剖的香瓜啃得呼嚕作響,流得滿手甜汁。
雷烈月則將長髮綁成了一條辮子垂在身後,交疊著修長雙腿,坐在窗邊一邊看書、一邊曬太陽。
聽到她吃瓜的聲音,他將書放到腿上,抬起頭,好笑地看著她。
她抬起手指吸吮的模樣,像極一隻肚子飽飽、心滿意足的小貓兒。
「幹麼一直看著我?我的吃相很難看嗎?」她眨眨眼,舉著吮了一半的手指,不知該放下還是繼續舔乾淨。
「那顆香瓜被你吃得像是人間少有的美味。」
「真的很甜啊!」她格格笑著。
感冒痊癒後,她的臉上透著的是一層薄薄淡淡的健康紅暈,不再是前幾日那令人心驚的艷紅色澤。
「我也吃了另外半顆,怎麼就覺得還好?」
「心中有佛,人人皆佛嘍!」她取來床邊的毛巾將手擦乾淨。
「這句話好高深呀,一點兒也不像是二十歲的小女生會說出來的話。」他聽了忍不住為之失笑。
「我才不小呢!」她跳下床,走到他身邊,雙手撐住窗台,笑著望向遠方的藍天綠海。
他抬眼凝睇她的側面,陽光灑向她白皙細緻的五官,秀色可餐得令人著迷。
不可諱言的,她是個道地的小美女。現在雖然稚氣未脫,但再過幾年,肯定會出落得更漂亮、更動人。
夏蒂兒似乎心情極好,突然轉過頭來對著他一逕兒地笑,讓他再度險險失了神。
他的內心開始期待看見她逐日蛻變的模樣……
咳咳,他在想什麼啊?
雷烈月垂下眼不再看她,將自己差點失控的神智迅速拉回,開口轉移話題。
「你的管家好像很有本事的樣子。」
「是啊,從小時候開始,他就一直照顧著我。你可別小看他,當年他可是赫赫有名的醫師,後來被我爸高薪請來當我們家的專門醫師,沒想到當著、當著,突然要求老爸給他一個管家職位過過癮,我老爸當然也樂得聘他當管家兼任家庭醫師嘍!」說到老管家,她的臉上有掩不住的喜愛和感激。
思考了一下,他試探地開口。
「你的身體好像很差?」否則怎麼需要一名貼身照顧的醫生兼管家?
她的表情僵了一下,隨即用很燦爛的笑容掩飾過去。
「我的心臟比一般人弱了一點,不過還好啦,只要保養得宜,就沒什麼大問題。」
雷烈月深思地望著她。「你實在開朗得不像話。」
「快樂也是過日子,痛苦也是過日子,人生短短,何必這麼為難自己?很多事情不要想得太多、太遠,只要努力把握當下,生活就會過得比較輕鬆一點。」
夏蒂兒異常沉穩的雙眸,還有超齡的言語與思想,都讓他暗暗驚訝。
「看你平常嬉皮笑臉,還經常要笨,沒想到原來思想這麼的老成。你好像已經看破紅塵俗世,隨時都可以出家當小尼姑了。」他揚唇一笑。
「嘿嘿,怕了吧?我這等深度,可不是每個二十歲的女孩子都會有的哦!」她抬高了圓潤的小下巴,表情可愛得令人想咬上一口。
「哦,所以你為了要把握當下,才找了人專程把我綁來這個島上軟禁,就為了要我唱歌給想聽情歌的你?」他抬起雙手交疊在腦後,涼涼地看著天花板。
「是啊!喂,你的表情好討厭,好像想等我開口求你唱歌的樣子。」
「沒錯啊!努力把握當下的小姐,快來求我,天王巨星Moon就坐在你眼前,快快開口求我吧!」
「哪有人會厚臉皮到自稱是天王巨星的?」
「外面的人都這麼說。」他攤了一下手。
「夠了!你少要大牌了你。我要把你這些言行動作都錄下來,然後發送出去,讓人家知道其實Moon的真面目是又驕傲、又自大,不但乖張粗魯,而且還大言不慚地自稱是天王巨星。」她伸手拉住他的辮子,作勢要扯。
「啊,我好怕喔!」他笑得沒天良。
她見威脅不成,皺起鼻子輕哼一聲,乾脆玩起他的長辮子。
「你這頭髮留很久了吧?」
「剛開始是假髮,後來才真正留起長髮。」
「假髮?原來你一開始的造型是假的?」
「那是公司要求的樂團造型。」
「那你在鏡頭前那些舉止翩翩、溫和親切的個性也是公司要你裝出來的?」
「是啊!」他完全坦誠。
「好假喔!」她不信地大叫。
「但是卻讓我成功了。靦-迷人的個性配上演唱的爆發力;男性的身份配上雌雄莫辨的陰柔外型,全身的矛盾,卻讓人又愛又迷惑。演藝界就是如此,越虛假,就越受歡迎。」他的語氣中充滿濃濃的嘲弄和睥睨。
在嘲弄底下,她卻看到他眼底閃過一抹疲憊。
「你怎麼會走進這一行的?」她低頭專注地審視他的發尾,避開他眼中深沉的情緒。
「當年讀書時只是好玩,在朋友慫恿下,戴了長假髮、化上大濃妝,跟幾個朋友參加街頭表演,被路過的唱片公司老闆親自發掘。就這樣,推出第一張專輯後,莫名其妙地紅了。原因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我的臉,也可能是我們的歌,誰知道?」他聳聳肩。
「有人就是天生的幸運兒。」夏蒂兒笑說。
「我沒那麼大的野心,再過一段時間,我可能就會宣佈一件震驚所有人的事。」他露出神秘的笑意。
「我可以先知道嗎?」她好奇地傾身張大眼。
「你?一邊等吧,小綁匪頭!」他調戲地輕捏她的鼻尖。
「哇!」
她吃痛地捂著鼻子退開,使得雷烈月心情極好地哈哈大笑。
她賭氣地轉過頭不理他,他則悠閒地拿起腿上的書繼續看下去。
過了一會兒,她耐不住寂寞地先開口。
「喂,大明星。」
「什麼事?」他低著頭,隨意應了一聲。
「你到底唱不唱歌給我聽嘛?我好想聽你唱情歌。」
「你去作夢比較快。」
「小氣!唱一下又不會少塊肉。」
「我很會記仇,就算可以多給我一塊肉也不幹。」
「是嗎?」看著他依然堅決的態度,她失望地嘟著嘴。
「你等下輩子吧!」
他合上書,起身後看也不看她,自顧自地走出房間。
下輩子……
她微微失神,胸口一陣疼痛。
「我最怕等了……再等下去,就怕等不到了……」她不安地低喃著。
「你說什麼?」走到門口的雷烈月忽然轉身,卻意外地見到她一臉的失望及落寞,心頭頓時毫無預期地湧上一股難受的情緒。
他的拒絕,似乎很傷這個女孩的心。她真這麼期待聽他唱歌嗎?
夏蒂兒抬頭看著他,倏地露出一朵大大的笑靨,藉以掩去不安的表情。
「沒有啊,你是不是聽錯了?」她張著無辜的黑亮水眸。
雷烈月研究著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看得她開始心慌意亂,雙頰漸漸泛紅。
「大明星,拜託你,別看我太久,不然我會害羞的。」她捧著臉,嬌羞地跺跺腳。
「小笨蛋!」雷烈月受不了地翻翻白眼,轉身走出房門口。
當他的身影一消失,她的臉蛋又瞬間垮下來。
「唉,他還是不肯唱。怎麼辦?是不是該放他走了?但是,放他回去後,他會不會為難老爸啊?」
她苦惱不已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