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回在將軍府外被拒,她們主僕倆不知該落腳何處。
「夫人,這到底怎麼回事?」珠兒不敢相信將軍大人會這麼無情;夫人已六、七個月身孕,還讓她在外東奔西跑,這怎麼說得過去?
「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一點主意也沒有。」
她們可是困吃愁城,一點法子也無。
「夫人——夫人——」
她們落腳在客棧後,竟有人知她們的行蹤前來叩門。
「夫人,好似有人叫門。」
「是啊!你去看看。」
珠兒可歡喜終於有人來找她們了,來人是葉總管及三名不相識的家丁。
「夫人,將軍找您好苦,您為何不待在別館內?」他還一副全是她不對似的。
「將軍找我?」
「是,將軍吩咐即刻送夫人回將軍府;夫人您備好行囊,這就下樓,有轎迎您。」
他的老臉略帶奸詐的笑容;而她們一心只想回將軍府,卻不知此行將驅往黃泉路。
「將軍,夫人已在不知情下回府了。」葉總管讓轎夫將她們抬入東廂刑房後,才進去稟報屈不敗。
「她還敢回來?」他的眼內儘是紅絲,他已滿腔怒火。「她人在哪?」
「東廂刑房。」
「你為什麼擅作主張?」他心裡雖怨她,然再怎麼說她也貴為宰相之女。
「小人只是——」
「不用只是了,你先退下。」
他心煩她竟會再回來,可是她若不回來他又掛心;人真矛盾,不過這一回可得好好教訓她一番。
他來到東廂,已聽見侍女珠兒和轎夫理論。
「為什麼帶夫人來這?」
「是總管要我們帶來這的。」
織雲在轎內還在猶豫著是該待在裡頭,還是下來?屈不敗究竟在哪,為什麼不出面?難道他真的如那日下人所說的即將娶親,不再愛她了?
「她可是我們家將軍夫人,豈能來此?還不快抬回主屋!」珠兒可是大發脾氣,哪有人將自己的愛妻放在外頭流浪那麼多天,如今迎上門來,不快快前來賠罪還抬往刑房擱置,太沒道理了。
「抬回主屋。」屈不敗冷冷一句,使轎夫及珠兒皆嚇了一跳。
「將軍大人,您總算露面了,害夫人流落在外這麼久。」
她如找到苦主似的訴苦,可是他自始至終不發一言。
當轎子抬回大屋,她一下轎,他的眼光如噴火似盯著她直看,她竟然懷有身孕!
這——她一下轎立即奔向他,可是他竟推開她。
「不敗,您怎麼了?」她一副纖弱無辜的模樣令他更為光火。
「你去哪?為什麼我一回府你和侍女們全不見。」他一副興師問罪的語氣。
「還不是你們陣內的人從邊界送信來,說什麼你敗北且還——」
「還什麼?」他倒要看看她還有什麼理由辯白。
「還已身亡。」她聲如細蚊。「不過,還好你沒事。」她嬌羞的神態令他心生厭煩。
「那你說,我陣亡了,為何你不在府內替我守節?」
「是葉總管怕我傷心難過,堅持送我們出府的。」
她老實地回答,而他可不認為如此。早先葉福清已警告過他,她和男人走時還曾斥罵他多管閒事,這事看來不動刑她是不會招的。不過,看她已有數月的身孕,也不知是他的或者是其他男人的野種,若不是他的打掉還無所謂,若是他的,又如何下得了手?
「不敗,我現在已有你的孩子了,不開心嗎?」她猶不知大禍臨頭。
「孩子?誰的?」他手捏住她的下巴,惡狠狠地問。
「你在說什麼?孩子當然是你的。」她掙開他的手。「你究竟在懷疑什麼?」
她不太相信這是她的夫君,一個疼她若寶的屈不敗。
「你心知肚明!我送你的髮簪呢?」
「被偷了。」她很慚愧竟遺失這麼重要的信物。
「這是什麼?」他拿出懷中的珍珠簪。
「怎麼會在你手中?」她十分吃驚,也高興東西沒丟。
「是在當鋪中贖回的。」
「一定是他們六人拿去典當換銀兩花用的。」珠兒立即回答這麼一句。
「他們六人?你們認識?」嘿!終於自露馬腳了。
「沒有,他們就是偷這只簪的人。」
「偷?怎麼說?」
「他們六人潛入葉總管別館內,似乎說著有人放出風聲,那裡住了兩名女子,想入內非禮輕薄,幸好珠兒拉著我躲在床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思及此,她仍是心有餘悸的。
「是嗎?可是他們六人可不是這麼說。」
「你為什麼這樣回答?他們又說了什麼?」她對他的態度有點動搖了,他究竟想說什麼?想做什麼?
「自然你會明白,不過不會太久。」他揮袖出了主房,織雲跌坐在床上。
「他究竟出了什麼事?為何一回來,我似被丈夫捉到奸的出牆紅杏,一見面就如審犯人似。」她心裡不平,在外流浪多日,在別館裡想他念他,好不容易回到府內,卻又裡外不是人。
「夫人,這其中一定有蹊蹺。」
「我也覺得。」她也認同,這一連串事件似乎顯示著有什麼陰謀在背地裡進行著。
「夫人,您有沒有發現府內的家丁全換新了。」
「是啊!才離開沒多久,怎麼人事已非?」
「夫人,咱們可得小心點。」
「可是在外他能構陷我們,在內有將軍在,諒他也不敢太猖狂。」
「還是小心為妙。」
*****
一連幾個月,將軍似乎將婚事擱下,可是他仍不回房與她同床。
而葉總管可心不定,這樣下去他女兒是進不了將軍府的,他決定下一招更狠毒的計謀以去掉眼中釘。
他先將一張紙條偷偷放入織雲房內,內容是——若想知道這一切是誰設計,今夜二更至後院後門即可見曉。
隱名氏筆織雲拿到紙條後,一方面惶恐那人的囂張;一方面也想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害她,而她到底又得罪了什麼人。
「夫人,別去!說不定是個陷阱!」
「珠兒,你放心,我會很小心的,我想看他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那——夫人,我陪您一起去。」
「也好,萬一我出了差錯,也有你通報將軍。」她想,三更半夜若自己出門,出了事也無人知曉,有個人陪總多了分安全感。
「那您也早點歇著,留點精神好對付他人。」
於是,她們主僕兩人早早就寢。在對房的屈不敗覺有蹊蹺,為何她們今晚這麼早就熄燈上床?自她回來這幾夜,他經常在她對面房探向她房去。他是那麼用心愛她,在沙場上一傳捷報立即回府,只為了趕著回來見他心愛的女人,殊不知她竟和別的男人暗通款曲,還私自離開將軍府,這——教他如何嚥得下這口鳥氣。
「將軍,有急事通報。」葉福清匆忙急叩他的房門,他開門問——「有事?」
「將軍,這是在夫人房內拾到的紙條。」
「你何時拾到?」
「她們用膳之時,侍女在房內拾到,立刻拿來給小人,請將軍過目。」他還一臉忠心耿耿樣。
「這次原諒你,下一次別在房內偷偷摸摸,否則我唯你是問。」他尚未看紙條前,十分厭惡他太過自作主張,似乎要捉她把柄似。
「是,小人知罪。」他沒想到屈不敗仍對她如此袒護,再不行動,他的計劃肯定胎死腹中。
「你先出去。」他可不希望是件壞事,否則他會承受不了的。他攤開紙條——云云:今夜二更至後院後門一見,以慰別來相思之苦。
直諒堂范利郎他臉色漲成青紫,她竟敢公然在府後院後門與情郎私會,真是——太不把他放在眼裡了。
他衝動地想揪她起來好好審問她,可是她總有理由解釋。不,這一次必須人贓俱獲,看她怎麼解釋。
一直待到二更,她果然和珠兒偷偷摸摸出了房門,雖很小心不發出聲,可是他已等候多時,她們主僕倆果真去會情郎。他氣得帶劍出門並立誓言,如果被他當場捉到,他一定要斬了這對狗男女。
他跟在她們身後,一至後院,珠兒果然四處探探後院有無人蹤,才小心翼翼開門出去。
「夫人,沒有人,可以出來了。」
珠兒告訴正望著屈不敗藏身之處的織雲,她直覺似乎有人在暗處看著她們。
她猶豫了,該不該赴會?這時——「你來了。」一名男子在門外暗處出聲。
「你是誰?」
「我是利郎啊!你忘了?」
「我不認識你,你為何要害我?」織雲壓低聲音,十分不悅且憤慨。
「你當然認得我,我可是你的愛人,你肚子裡都有我的孩子,你為何不承認?」
他還向她逼近、企圖非禮她。看在屈不敗眼中,她不是在反抗,而是在與他嬉戲、打情罵俏,而且連侍女也湊上一腳。他在遠處已看得火冒三丈。
「你們這對狗男女!」他一怒拔劍朝他們飛去。
此時織雲如獲救星,掙開那名男子的魔手,而珠兒也放棄與他搏打,這下將軍來了,看那人還敢不敢胡來。
「不敗——」織雲趁那人受驚之際立即跑向他,屈不敗可是愈看愈氣,背著他偷人還不打緊,連漢子都帶進將軍府轄區,這成何體統!
「你這個不守婦道的女人,這下看你怎麼辯解?」
他火辣辣一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侍女一看立即前來護主。
「大人,您怎麼可以對夫人如此?」
「你也同罪,半夜竟護主私會情郎,你已不知你的主子是誰了。」他欲砍殺珠兒時——「不敗,不關她的事——」織雲以身阻擋他,珠兒已嚇得魂不附體。
「對!不關她的事,是你要她這麼做的。」他眼中儘是不屑與不恥,一個外表冰清玉潔的女人,內心及行為卻是放蕩與不知廉恥。
「我先斬了他再說。」他推開她的身子朝那名登徒子而去。
那人也受驚極重,直言——「別殺我,不關我的事!別殺我,是他要我這麼做,別殺——」
那人已應聲倒地,不是出自屈不敗,而是葉總管由後殺了那人。
「將軍,這種人留不得。」他一副怕屈不敗沾惹上那人污血似。
「你怎麼在這?」
「是阿武巡更至此,說有見到個男人在府外鬼鬼祟祟,便叫醒小人;小人同他來探,看到夫人與那名男子正在——又見將軍由內騰空而出,小人怕這男子玷污您大人的聖手,故先您一步下手。請大人恕罪,小人也是出自一片忠心,大人明察。」
「算了,來人啊!將夫人,不,將這賤人押入刑房,聽候發落。」他這回可是硬下心來,人贓俱獲看她還能怎麼狡辯。
*****
她待在刑房快兩個月,已近臨盆,而他雖明白仍坐視不理,令她灰心至極;加上由送飯來的下人得知他已將迎娶新人,她更是心死。
一日——「珠兒,孩子出了世也不會有爹疼的。」她洩氣地說。
「夫人,虎毒是不食子的。」
「可是他並不承認、也不關心。」
「夫人,也許將軍只是氣您罷了!他一直都是寵幸您的,您可別煩心。」
「不,不單純如此。」
「夫人——」
突有-嘩吵鬧聲——「將軍,這刑房您大人不適合入內。」已有人在外擋駕。
「我進去看一會,馬上出來。」
他一身紅袍及官帽,令她不禁潸然淚下。他怎麼能夠這麼做?她也是堂堂相府之女,今日卻淪為階下囚,而他還大搖大擺來昭告她將迎娶他人為妾,他到底置她於何地?
他站在她面前,不言不語只是望著她,怨恨地盯著她。
「你若想打擊我,你做到了。」她的口氣冷淡。
「你為什麼不再解釋?你可以求我!」
「來不及了,求也沒用。」
他的雙手捉住鐵欄,指節處巳捉得泛白;她克制自己不去安慰他,去求他聽她解釋,他不再是愛她的屈不敗了。原以為這是個天賜良緣,未料竟落得如此下場。
「你硬脾氣,好!我倒要看看你多有骨氣。」
他怒而揮袖離去,此時珠兒向前——「夫人,將軍要您辯白,您為何不說?」
「沒用的,即使辯白,他也不會相信。」
「夫人——」
「珠兒,若我自行了斷,你有機會出去的話,記住要幫我找出幕後指使者,替我雪冤,你願意嗎?」她去意已堅。
「夫人,別淨說些不吉利的話。」
「火燒眉睫,進不得也退不了。」
「夫人,珠兒一定會替您洗刷冤屈,再陪夫人共赴黃泉。」
「不,你得找個好人家。」
「夫人——」
「別再說了,你早點歇著,明早還有得應付。」
主僕倆各懷心事,珠兒漸入夢鄉;而織雲可是十分清醒,她趁珠兒入眠時緩緩起身。
「孩子,為娘不忍獨留你在人間受苦,只好帶你共赴黃泉,他日黃泉路上為娘也會克盡母職地護著你。」她撫著已略為下墜的肚子,將肚帶擲往樑上,紮實後,站在石床上——「不敗,不敗,我今蒙冤未白,它日若墜輪迴,一縷芳魂定繞你身邊;今遇小人構陷,我魂魄定當揪出元兇。」她喃喃自語,腳一蹬,一點掙扎也無,魂歸陰司。
*****□
鬼叉、牛頭馬面於奈何橋上等她。
她先上了望鄉台,不是看著將軍府,而是望向宰相府。
一縷魂魄入了相爺夢中。
「爹——」她雙膝跪地。「恕女兒不孝,讓您白髮人送黑髮人。」
「你不是好好地待在將軍府嗎?胡言什麼?」
「爹——女兒先走您一步。」她向他叩三個首才離開。
相爺驚醒過來,立即著衣。
「備轎,到將軍府去!」
轎夫三更半夜被吵醒,立即起轎至將軍府。一路上,相爺的心一直無法平靜。
一到將軍府轄區,只見紅燈結綵,好不熱鬧。
「相爺,怎麼姑爺家好似辦喜事?」
「哦——去叩門。」他想女兒含淚告別莫非不是真實,否則怎麼屈不敗家內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誰叩門。」下人出來應門。
「宰相府,將軍岳父大人造訪。」
總管先報上名,看門的小四立即回答——「我先通報一聲,請稍侍。」他反身入內,沒入迴廊。
「不好了!不好了!」他大聲嚷嚷。
「什麼事?小四。」正和貴客慶祝的屈不敗起身問。
「宰相府相爺夜訪,轎已在外頭了。」
「什麼?岳父來此。」他先是吃驚,不過立刻回神,酒意也消退一半。
「走,出門迎接。」
畢竟貴為一國宰相,他也不敢造次,一大票人浩浩蕩蕩出門迎接。
「岳父來訪,愚婿有失遠迎,請岳父大人恕罪。」屈不敗十分恭敬有禮。
「免禮!賢婿,怎麼將軍府辦喜事,我這個老丈人卻不在受邀之列?」
他們一同走入大廳,廳上席開數十桌,賓客猶自盡歡。
「這——」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怎麼不見織雲?」
「她——」
「相爺,您有所不知,夫人偷了人,被將軍囚禁刑房內。」葉總管替屈不敗接了話,他明白此事將軍難以啟口。
「偷人?一派胡言。」
「我親眼目睹,非空穴來風。」
相爺無法置信,自家女兒德性如何他豈有不清楚的,才入門不到一年,即傳她失貞,這——怎麼說得過去?
「我要見她,當面問她,有了這麼一位了得的丈夫還偷人!」他不相信,一定要親口問她。
「岳父大人,這邊請。」他一身新郎官服在他眼中竟是如此刺眼,當初也是這套新郎官服迎娶他的女兒,如今——一到刑房——「將軍。」
「開門。」
兩個看門的才打開大門,他便推門而入。一入內室,這一看還得了,連忙要人打開鐵欄立即將織雲抱下,不過為時已晚。他狂怒——「珠兒——」
珠兒在睡夢中驚醒。
「什麼事?發生什麼事?」
她一衝出牢外,看見夫人在將軍懷中。
「夫人——夫人——」她嘶喊地衝到她的身邊。「您為什麼這麼傻?」
相爺老淚橫灑,為什麼會這樣?有什麼冤屈也得告訴我這個作爹的,何苦死後冤魂才來向我伸訴,這有什麼用呢?
「將軍,您看,夫人產下一子。」一名女侍大呼。夫人已死,竟產下一名男嬰。
他一看,果真她的下體汨汨流出污水及血水。她至死仍不忘讓這個孩子出世,她不肯求他,也不肯辯白,竟以死向他昭告。
「將軍,夫人沒負您,夫人沒有啊!」珠兒哀嚎,跪在他身邊死命叩首,淚水如決堤江洪。
「收起紅彩,掛喪。」他神情冷淡,平淡地讓人看不出心思。
「屈不敗,我女兒的遺體我要送回相府舉喪,今後我與將軍府永無瓜葛。這筆血債你要償還,你若有心就查出背後元兇,還我女兒清白。」他悲痛不已。
當他請求皇上賜婚之際,衷心認為這是一樁美滿良緣,卻不知短短一年竟害女兒命喪黃泉!他好恨——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