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川沒有搬出去,那晚上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摔了一切可以被摔壞的東西,抽光了手頭所有的煙,把收拾了一半的衣物又從箱子裡揀了出來,重新放回了原處。
譚鑒洗完澡就回房間睡覺了,第二天一早他從床上爬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出房間,驚異的發現夏小川居然做了早餐。
煎雞蛋加麵包——夏小川不會用微波爐,所以麵包是冷的,還好譚鑒沒有把麵包放冰箱的習慣,否則他就只能吃冰凍麵包了。
擺在盤子裡的煎雞蛋看起來形狀很詭異——如果它們還能稱之為雞蛋的話——脫離了作為煎雞蛋正常的圓形,被碎屍萬段也就罷了,黑乎乎的實在讓人懷疑吃下去後這輩子還有沒有膽子再吃煎雞蛋。
夏小川繃著張臉坐在譚鑒對面:「我第一次做,慢慢會進步的。我答應你以後再不帶亂七八糟的人回來了,好好去上課,家務也會分擔著做……我會學的!你不要老把我當廢物!」
譚鑒笑了笑,坐下來,叉了塊煎雞蛋放進嘴裡。
夏小川緊張的看著他。
譚鑒面不改色的把盤子裡的煎雞蛋全部吃光了,夏小川嘴巴張得巨圓。
「下次記得不要往煎雞蛋裡加雞精和醋。」譚鑒淡淡的說,「還有,少放點鹽。」
夏小川低下頭,叉了一塊放進自己嘴裡,下一秒,他的臉扭成一團。
他抬頭看看譚鑒,他覺得譚鑒如果生在30年代,絕對是個寧死不屈的無產階級革命者——能把他煎的雞蛋全部吃下去,中間都不帶喝水,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需要多麼偉大的勇氣和忍耐力啊!
起碼他自己是死活下不了第二口的。
「譚鑒,」夏小川沉默了一會,終於開口,聲音有些抖,「你真的,決定要找女朋友?」
「如果有合適的。」譚鑒淡淡的說。
夏小川再次沉默了,無意識的把自己面前的麵包戳得稀爛,「叮——」的一聲有什麼東西落在了他面前,他抬眼看看,是串亮晶晶的鑰匙。
夏小川呆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被火燒著了尾巴的貓,「呼」的跳了起來。
「我不搬出去!譚鑒,我說了不帶人回來了,你……」
「你不搬就不搬,叫什麼啊?」譚鑒頭痛,「我只是把鑰匙交給你,本來就是你的,你自己收好。」
夏小川訥訥的閉嘴,把那串鑰匙放進了口袋。
「晚上我不回來吃飯,叫外賣的電話給你,你自己解決吧。」譚鑒拿出筆,刷刷刷寫下了好幾個號碼,「你隨便挑一家叫。」
「你要去約會?」
譚鑒歎氣:「我要監考。」
***
譚鑒教的是基礎英語,和他一起監考的是另一位女老師,教聽力的,喜歡穿黑色的長裙,頭髮盤在腦後,自我感覺很有氣質。
學校打她主意的男老師也不少,可她一直宣稱自己的男朋友在美國讀博,每天昂著頭踩著高跟鞋,目不斜視的來來去去,久而久之就得了個冰山美人的綽號。
她姓薛,所以大家就私底下管她叫薛冰山,譚鑒總覺得聽起來像薛丁山,於是想起樊梨花——鑼鼓震天,樊梨花掛帥請纓,那漂亮的刀馬旦一個亮相,嘴角微微上揚,輕輕的唱:「休要提起寒江嶺,提起當年意難平, 獻關立功結秦晉, 三請梨花進唐營……」
譚鑒吹長了一聲口哨,樊梨花波光流轉間望向他,一個漂亮的回身,媚眼如絲。
「奴才招親犯將令, 軍無私,我的法無情……」
「譚老師,該發卷子了。」冰山美人見譚鑒杵在講台上發愣,只好開口提醒他,譚鑒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笑笑,開始拆牛皮紙袋。
薛冰山端端正正的坐在講台上,譚鑒便揀了教室後面的位子坐下,有些無聊的看著他前排的男生從抽屜裡拖出小抄埋頭猛抄。譚鑒想他大學時好像也是這麼過的吧?考試就靠打小抄,不過他的小抄很漂亮,密密麻麻的又整齊又清楚,重點處還換了紅色的圓珠筆標出來,他們寢室的兄弟看著羨慕,紛紛要去複印,他便乾脆拿了來做生意,每次考試前都能搓到一頓。
有人便指著他鼻子笑罵:「我辛辛苦苦抄了給你,你就恁地大方拿去做人情?」
譚鑒嬉皮笑臉:「頂多我下次把好吃的都打包給你。」
那隻手扯住他的耳朵:「沒良心!你說我為什麼每次要幫你打小抄?你知道吧?知道吧?」
「哎喲——你這麼野蠻,我就是知道了也要當作不知道地……」
鈴音響起,譚鑒恍然間抬頭,考完了?
收了卷子,滿教室的「嗡嗡」聲,大多數學生都是作鳥獸散,除卻幾個估計自己是考不過的在圍著他要求給個及格——譚鑒便笑,拍拍手說:「考都考完了,回去好好休息吧——題目又不難。」
只這一句話,大家便心知肚明,嘻嘻笑道:「老師,請你吃宵夜喔!」
「今天就免了,下次吧。」譚鑒收拾好東西,見薛冰山還坐著沒動,就走過去問她,「你不走?」
薛冰山懶懶一笑:「我在考慮要不要找人送。」
這話從薛冰山嘴裡說出來真是令人驚訝,想晚上送她回家的男士多的去了,只是排不上隊——譚鑒裝聾作啞的說:「那我先走了,呵呵,晚上小心點啊。」
身子剛剛轉過,聽到後面一聲輕笑:「白癡……不信你真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譚鑒,真不知道?
薛丁山撫著棺材哀哀的哭,梨花啊,只是我晚來一步,只是我當初不知道……
「呼」的一聲窗外風聲乍起,吹得窗簾嘩啦啦的響,譚鑒淡淡一笑,像是沒聽到薛冰山的話一般,走出了教室。
從教學樓出來後,譚鑒順著林蔭道走,事物都在搖晃,有喝醉酒一般輕飄飄的感覺——腦子裡被下了咒,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問,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譚鑒紅著眼吼:「老子他媽什麼都不知道!」
那是七年前的他。喝得爛醉如泥,爬到教學樓天台上聲嘶力竭的喊:「我不知道——老子什麼都不知道!」
「砰」的一聲噩夢驚醒,於是他什麼都知道了。
「譚鑒!」
他拎著公文包疾步如飛。
「譚鑒——操!你趕著投胎啊!」有人從背後一把扯住他,「叫你半天都不應!」
譚鑒木然的回頭,看到陳曄站在他身後——怎麼會遇上他?
「我跑你以前的學校問了你們分校的地址,怎麼選這麼個破地方啊!找了好久才找到,又不知道你在哪間辦公室,只好在這裡守株待兔。」陳曄滿臉的不耐煩,「快把你新號給我,省得每次找你都這麼費勁!」
譚鑒半天問了一句:「你找我幹什麼?」
「我不是說了嘛……」陳曄咧嘴一笑,白牙亮晃晃的,月光下看起來煞是性感,「泡你。」
「……」
譚鑒想怪事年年有,怎麼今年就扎堆的來?陳曄他不去泡夏小川跑過來泡他,套用一句台詞——您不覺得您在搞笑麼?
笑場是不符合氣氛的,所以譚鑒保持沉默。
「別跟防狼似的看著我,」陳曄受不了的收起笑容,「夏小川今天跟我打電話,說和我掰了,要我以後別打你的主意——我正準備打你的主意呢,他倒是行動快!」
「你不必和他賭氣。」譚鑒慢慢的說。
「靠!我和他賭什麼氣?」陳曄笑出來,「我已經和他掰了。」
譚鑒點點頭,準備走。
「我說你無視我也不能到這種程度吧?」陳曄擋住他的去路,「我和夏小川玩完了,我要泡你。」
「我有什麼好泡的,又不是方便麵。」
陳曄無語,難怪喬晉微跟他說譚鑒這人看起來一聲不吭的,隨便一句話就能把人氣個七竅流血,裝傻沖愣,避重就輕的功夫真是登峰造極!
「你就是個花崗岩我也泡定你了!」陳曄狠狠的說,「我可不像夏小川,憋著藏著的不敢動手,我就是要你知道,你喜歡男人也好,不喜歡男人也好,總之我是看上你了!」
譚鑒終於開始疑惑了:「你看上我哪裡了?」
陳曄眉一挑:「老子看上你跟花崗岩一樣的腦袋了!」
譚鑒想我該不該衝上去,抱住他,驚喜萬分的啜泣:「你竟然不是說看上我的美色了……我靠!你真有內涵!」
事實上他卻是笑了出來,然後說:「可我沒看上你,連你的腦袋我也沒看上,抱歉。」
剛剛轉開的身子又被大力的拉了回去,譚鑒皺眉,這人長著張有氣質的臉,怎麼總幹出些粗魯的事?
「別以為擺個冷冰冰的臉我就被嚇到了。」陳曄臉上泛起冷冷的笑,「譚鑒,我真是好奇,你說你對談戀愛沒興趣,男人女人都一樣——你天生就是這樣嗎?還是說,你根本已經沒有談戀愛的心態了?夏小川說你的私生活嚴謹到可怕,每天回家就只是對著電腦……一個男人真能這麼禁慾?」
他的手慢慢的撫上譚鑒的臉,不容他掙開的緊緊捏住他的下巴:「要不要試試看,譚鑒?」
譚鑒心頭一窒:「試什麼?」
陳曄給了他一個誘惑的微笑:「難道你真不知道,譚鑒?」
溫柔的咒語再次響起在譚鑒的耳邊,他在恍惚中察覺到自己的眼鏡被摘了下來,然後,一張溫軟乾澀的唇貼了上來。
微風拂過的午後,也曾是這般場景。
「譚鑒,我們來試試看吧,好不好,好不好?」
「試什麼?」
「呵呵……就是這樣子……」
「啪——」
譚鑒猛然掙開陳曄的懷抱,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
「你——給我滾!再不要讓我看見你!聽到沒有?聽到沒有!」
陳曄懶懶的笑著,看著他:「那我可做不到,畢竟剛才的感覺還不錯。」他伸手替譚鑒戴上眼鏡,「雖然你取了眼鏡比較好看,不過除了跟我接吻做愛,還是戴著的好——譚鑒,接受個男人就讓你這麼痛苦?」
譚鑒揚手就要給他一個耳光,卻被陳曄扣住了雙手。
「今天到此為止,譚鑒,你別想躲開我!」
這句話說得又狠又絕,譚鑒想陳曄才22歲吧?他可以什麼都不在乎,因為他年輕。
可是22歲,也多麼脆弱……
「陳曄,你太小了。」譚鑒終於恢復了往常的神色,淡淡的笑了,「小孩子的遊戲,我沒興趣。」
「不試試怎麼知道你沒興趣?」陳曄冷笑著看著他,「玩不起?」
「你能把人玩兒死嗎陳曄?」譚鑒突然反問。
陳曄一愣。
「我能。」譚鑒的唇邊,漫開一抹冰涼的冷笑,「不要來招惹我陳曄,你還不夠份量,你同我玩不起。」
***
在譚鑒的記憶中,一直是很喜歡看京戲的。
有鑼鼓喧天,有華裳妙語,還有颯爽英姿的刀馬旦。所以最喜歡看的,還是樊梨花三戲薛丁山那幕,每每的看到目不轉睛,激動處站起來便轟然叫好,吹口哨拍巴掌,常常引得周圍的人怒目相視。
那時候譚鑒還是剛進大學的菜鳥,只知道學校有個藝術系,偶而跟著去看看什麼音樂劇美術展的,發現居然還有京戲上演,驚死。
那個唱樊梨花的,舞台上明艷不可方物,舞台下是個粗魯暴躁的傢伙。
他叫林寒,反串花旦,很是驚世駭俗。
現在回憶起來,林寒很像《霸王別姬》裡面的程蝶衣,不過是野蠻版的。他喜歡薛丁山,台上台下。而他表達喜歡的方式,就是台上把薛丁山耍個半死,台下繼續把他耍個半死。
他告訴譚鑒說他喜歡薛丁山,譚鑒點頭,那時候譚鑒很白,林寒說的喜歡他聽不懂,他覺得無所謂。反倒是林寒被嚇到了,說他接受能力怎麼這麼強,然後就笑笑的說,譚鑒,我們來試試看吧?
他把嘴唇貼上譚鑒的嘴唇,換來了譚鑒一巴掌。
「你神經病啊?幹嗎隨便親我?」
「我靠!不過碰一下而已,你不是說你能接受嗎?」
「我什麼時候說了?」
「我說我喜歡他,你說好啊——」
「操!我哪知道你說的喜歡是這個意思……那你親他去啊!把我當試驗品?!」
林寒閉了嘴,狠狠的瞪著他:「我就是不敢啊——男人這玩意兒真碰不得!我要真上去親他,他會把我當變態吧?」
「你隨便親個男人才變態呢!」譚鑒怒道,「無聊!」
「我只是試試看會不會喜歡上你嘛,」林寒煩躁的耙頭髮,「我怎麼會喜歡上一個男的呢?你看我和你也很合得來啊,怎麼親你就沒感覺呢?想不通……」
「想不通就去死!」譚鑒恨不得掐死他,「老子沒空陪你玩這個!」
譚鑒和林寒在學校屬於不同類群的人——林寒長得帥,一雙桃花眼,勾魂奪魄,走到哪電到哪,而且從不放過任何能讓他散發魅力的地方,因此校園內四處活躍著他的身影;譚鑒則是專業課能逃就逃,輔修課一律全逃,自習教室從來不進,圖書館大門朝哪邊開都不清楚的主,每天窩在寢室不是睡覺就是玩遊戲,讀到大二了就連他本系的人都還有不認識他的,一句話,默默無聞的典範。
可林寒偏偏喜歡找他,因為他覺得譚鑒的個性很對他胃口,話不多,給人的感覺很沉穩,有什麼話說給他聽也覺得放心——直到後來他才看出來譚鑒其實只是懶,而且是真的是不太關心別人的事,每次對著他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大半數時候已經魂遊天外了——恨的他咬牙切齒,怎麼就把這麼個人當貼心了呢?
可還是喜歡有事沒事就去找他,知道譚鑒懶,就連考試的小抄都替他打好,譚鑒還笑他像個娘們兒,小抄打得像藝術品。
林寒咬著牙:「死沒良心!我為什麼要對你這麼好,你知道吧?知道吧?」
譚鑒說:「你這麼野蠻,我就是知道也要當作不知道地!」心裡想你對我好無非是藉著我想忘掉薛丁山,誰不知道薛丁山這學期交了個女朋友啊!
他倒是沒自作多情的以為林寒移情別戀喜歡上他了——林寒是死腦筋,表面上看來花心大少一個,骨子裡卻是不撞南牆心不死的那一類,他仍舊喜歡著薛丁山,並寄希望於那個女人被薛丁山甩掉,或者她甩掉薛丁山。
一肚子酸楚無處發洩,每次便拿了譚鑒來傾訴心事,譚鑒煩得不得了,想你暗戀個男人幹嗎老是找我訴苦,老子又不是知音姐姐!
後來譚鑒對他說:「不如你就找機會和他明說吧,要麼就乾脆點死心,你成天把我的時間全霸佔光了,老子還想找女朋友呢!」
林寒悶悶的說:「那我給你介紹一個?」
譚鑒大罵:「操!」
日子就這麼波瀾不驚的過著,林寒仍然和譚鑒廝混在一起,薛丁山和他那個女朋友仍然感情穩定——學校每次排樊梨花和薛丁山的京戲時,譚鑒是鐵定坐在台下的,看得多了也不再大驚小怪了,不過每次看到薛丁山哭靈那一幕,便轉了頭看不下去。
他想躺在道具棺材裡的林寒,不知道是什麼心情聽完這一長段唱腔?薛丁山懊悔的哀哭,聲聲的訴說他的衷情,林寒心裡痛不痛?
連他的心都跟著痛了,林寒怎麼會不痛?
散場後譚鑒被林寒帶到了教學樓的天台。
林寒一直在抽煙,間或喝口啤酒,譚鑒看著他發呆。
林寒的神色看起來很平靜,譚鑒聽到他慢慢的說:「譚鑒,你過來一點。」
譚鑒依言向他靠近了一些。
林寒猛的掀開自己左手的衣袖:「你知道我為什麼就連夏天也不穿短袖嗎?因為這個。」
譚鑒看到他的手臂,倒抽一口冷氣,上面縱橫交錯著一道道傷痕,用刀割的也有,用煙頭燙的也有。
「為什麼?因為……他?」那個薛丁山?
「我每次恨他恨到想殺了他時,就只好拿自己的左手出氣。」林寒冷冷的笑,看著譚鑒,然後掀起右手的衣袖,「這些是我發覺我喜歡上了另一個人,卻同樣得不到回應時的痛苦,你知道是誰嗎?」
他的右臂上佈滿了遠比左臂更加觸目驚心的傷疤,譚鑒覺得頭皮一陣發麻,深吸一口氣:「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啊……」林寒笑起來,「這個人,我卻越是喜歡就越捨不得,一點點都沒有想殺了他的心情——你說這個人,知不知道我喜歡他?」
「我怎麼知道?」
「你怎麼知道?對啊,你怎麼知道?」林寒扔掉手中的煙頭,直視著他,「你覺得男人喜歡男人,對不對?」
譚鑒後退一步,沒有回答。
「不對,是吧?」林寒大笑起來,有些歇斯底里,「你……什麼也不用知道。」
「林寒你喝多了嗎?」
「或許吧。」林寒轉頭,看著天上,「我入戲太深。」
有涼涼的風吹過,月光朗朗的照下來,林寒的臉看起來有些曖昧的迷濛。
「幫我戒毒吧譚鑒。」他說。
「什麼毒?」
「我不想再唱樊梨花,我想回到現實——譚鑒,我不想這麼辛苦下去了,你幫幫我吧,逃開他,忘掉他。」
譚鑒說:「我怎麼幫?」
他怎麼幫?林寒不需要他給介紹女朋友,只要他勾勾手指,自然會有大票的女生喜歡他,那他要怎麼幫他?把薛丁山殺掉?不准他出現在林寒的視線範圍內?還是把林寒爆扁一頓,打到他失憶,徹底忘了薛丁山,也還自己一個清靜?
林寒說:「不如你和我來談戀愛?」
譚鑒反問:「有意義嗎?」
不是互相喜歡的人在一起談戀愛,有什麼樂趣?林寒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入戲太深,除了那個能把你拉出來的人,誰也幫不了你。
林寒又笑了起來,有些蕭索。他說:「我操——譚鑒你說話總是這麼沒人情味兒。」
譚鑒想難道我跟著你胡鬧?他最不耐煩碰觸感情的事,喜歡一個人就意味著責任,而沒有把握的關係,要怎麼去負責?譚鑒的心態與其說是冷淡不如說是厭倦——厭倦什麼呢?不想說呀,看得聽得多了,就明白了呀,不是有人這麼唱麼,愛情它是個難題,叫人目眩神迷。
幸好他沒沾上。
林寒向譚鑒揮揮手:「你回去吧。」
譚鑒遲疑:「你呢?」
「我再呆會,酒還沒喝完呢,你讓我一個人想想。」
譚鑒想讓他一個人靜一下也好,想清楚是好的,臨走前有些不放心:「你早點回宿舍啊!」
林寒向他微笑起來,很是甜蜜:「譚鑒你要是肯現在讓我親一下我就回宿舍。」
譚鑒罵:「你有病?」
譚鑒那天晚上回宿舍後,剛摸上床,就接到了林寒的電話,他的吐詞有些不清,嘻嘻的笑著說:「譚鑒,我們現在出去玩通宵吧?」
譚鑒覺得很怒,他媽都快12點了校門早關了出去玩通宵?
「林寒你在哪裡?回宿舍沒有?」
「你出不出來?不出來我就一個人去玩了喔!等你20分鐘!」
「我靠——」譚鑒想罵你一個人去死吧!結果手機沒電了,自動關機。
譚鑒隨手把手機扔到了枕頭底下,也懶得換電池,翻個身就睡了。他想林寒八成是喝多了,不用管他,過兩天他就好了呢。
結果第二天譚鑒得知林寒半夜翻校門摔下去,跌死了。
譚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聽到這個消息,又是怎麼趕到出事地點的,場面很混亂,好多人圍著看熱鬧,警察也來了,林寒的媽媽哭到暈死過去。
有人在他身後說:「你跟我過來。」
譚鑒回頭,是那個薛丁山。
那天薛丁山對他說了很長一段話,是譚鑒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和他說話。他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交集,唯一的切入點也已經消失了。
林寒死了。
薛丁山說你不知道麼?譚鑒,你真的不知道麼?
譚鑒說我知道什麼?
薛丁山說林寒為什麼一直對你這麼好,你不知道麼?
譚鑒後退一步,搖頭。
薛丁山說林寒一個學音樂的,每次為了你考試到處去借筆記,幫你打小抄,他為什麼這麼做,你真的不知道麼?
譚鑒再後退一步,不說話,搖頭。
薛丁山說,譚鑒我操你媽!林寒這麼對你,你就這樣對他?
譚鑒說你搶我台詞,林寒一直喜歡你。
薛丁山慘笑,可是他最後一個電話打給了你。林寒喜歡我?我怎麼一點都看不出來?他怎麼就不幫我考試打小抄?他怎麼就不陪我在寢室玩遊戲?他他媽的半夜三更的翻牆,想到的人怎麼不是我?
譚鑒說林寒喜歡你,真的喜歡你,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
薛丁山說,我一直等他向我開口,可他所有時間都給了你。就算他不是愛上你了,可他的心已經不在我身上。
譚鑒說,他沒有愛上我,你也知道,他沒有愛上我。
薛丁山冷笑,譚鑒,你已經被嚇到了啊,你的愛情沒開始就夭折了,不過,你這人根本就不期待愛情吧?
譚鑒說,對,我沒有愛情。
林寒的死,不關他的事,要怪就要怪手機突然會沒電池——可就算手機電池全滿,他也不會大半夜跑出去陪林寒翻校門。
意外吧,譚鑒喃喃的說,他媽都是意外吧?
他想明明林寒的死不關自己的事,為什麼他要那麼痛苦?老子不知道啊——老子他媽什麼都不知道啊!
林寒扯著他耳朵鬼叫,我為什麼要對你這麼好,你知道吧?知道吧?
林寒掀起右手的衣袖,這些是我發覺我喜歡上了另一個人,卻同樣得不到回應時的痛苦,你知道是誰嗎?
林寒望著他笑,不如你和我來談戀愛?
林寒說,幫我戒毒……
如果那個晚上他肯哄哄林寒,讓他親親,林寒會乖乖回宿舍麼?
如果那個晚上他從床上爬起來了,拉住林寒不讓他發酒瘋,一切就會有所改變吧?
譚鑒說我以為林寒只是出去玩玩,我沒想到會這樣……
薛丁山說,其實不關你的事,你什麼都不知道。
譚鑒恍恍惚惚的想,對啊,我什麼都不知道,不關我的事……他衝到教學樓的天台,林寒最後對他微笑的地方,發瘋般的吼——我不知道——老子什麼都不知道!
他喜不喜歡林寒,林寒喜不喜歡他,都已經不是重點,因為已經沒有意義——林寒的死的確與他無關,可這個事實太沉重,因為不可逆轉,所以,譚鑒慘笑,我還沒有碰觸到愛情,就已經被嚇倒。
我欠你二十分鐘,林寒。
***
漫天的星光,一如那天晚上般明媚,有些人有些事,在記憶深處翻滾明滅,滲入骨髓。
與愛情無關,也是痛。
「我的命比較硬,恐怕你玩不死。」陳曄在他耳邊冷笑,「譚鑒,你覺得我不夠份量?我倒不覺得,只要你玩得起,我就一定奉陪到底。」
譚鑒恍惚間看向他。
太沉重的遊戲,玩一下,會致命。如果薛丁山不對他說那些話,那麼對於林寒的死,他頂多愧疚,不至痛苦。
玩什麼都好,別玩感情。兩個男人,玩到最後還不是一拍兩散?
譚鑒淡淡一笑:「不如今天你先送我回家,這個話題就此結束。」
沒有結果的東西,他不要。抓不住的東西,他不要。太累太激烈太沉重的東西,他不要。他懶得要,也沒興趣要。
「OK。」陳曄微笑,「不過遊戲已經開始了——我倒想看看到最後,究竟是誰玩不起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