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翩翩?」電話另一端響起一道遲疑的聲音,卻不是心之所繫的他,而是奈奈。聽到她的聲音,翩翩難掩驚訝。「是我。」她笑自己的癡,口裡說得瀟灑,心底仍然不肯絕望。
「你最近為什麼不上學?」
「我——二…只是有點不舒服,所以在家養病。」的確是為了養病,不是什麼傷風感冒,而是她對他近乎病態的執迷不悟。
她可以花十年愛他,但最後繞了個大圈,她仍然要孤單一人,還要花可能比十年更長的時間來療傷。
「回你原宿的家?」
「對」
「但…那兒不是不太歡迎你嗎?』今年的朋友不是做假的,她自然很清楚翩翩家中的事。
「還好,這兒始終是我的家啊!而且她不回來這裡,又有哪兒可去呢?雖然她真的很厭煩繼母一旦抓住機會就不斷替她安排相親。
「那就好。對了,你知道松下學長七月要到美國留學嗎?聽說這個月三十號會有個歡送會,你記得要來。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了,再見。」為了避開令人尷尬的沉默,奈奈寧顆率先掛掉電話。
短短的一個電話再度沸騰了翻翩好不容易才稍微冷卻的心,她連話筒掉了也不自知,手依然舉在耳邊。
她的心忍不住抽痛。他真的這樣就走了?
她真的這樣就走了?
直樹抱著頭坐在吧檯,樣子憔悴。
他這十幾天來一直廢寢忘食地尋找翩翩,可是他忙得焦頭爛額的收穫是什麼?什麼都沒有!他一向最瞧不起濫用職權的人,但為了她,他利用學生會會長的身份叫出了她個人檔案,但卻只見她的聯絡電話和住址兩欄都是空白!
他轉而搜尋其他線索,憑著他良好的記憶力,以及對商界的熟悉,才找出之前由曲姓華人掌舵的公司,並費了一番工夫找到公司代理董事的聯絡資料。
翩翩確實住在那兒,但她卻連接聽他的電話都不願!他想他真的傷透了她的心,他暗罵自己該死,不死心地到她家向她賠罪,然而卻被她家裡的傭人擋了下來,他也嘗試過在她家門口等,始終不見她出門。
直樹頹喪不已,他所有的辦法都試過了,卻依然補救不了自己的過失,他……又要錯過她了嗎?
他一愣。
為什麼腦海裡會閃過「又」錯過她的念頭?
「再給我一杯酒。」他喚酒保。
明明心裡急得可以,卻什麼事也做不了,這種感覺糟透了!整日未曾進食的胃泛著酸,他手中的酒卻一杯又一杯。
她攪亂了他平靜的心湖後便拍拍屁股走了,是存心報復他之前的不理不睬嗎?或許是代表著她還不至於對他失望透頂,才會這樣對他……
直樹霍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向酒店門口,也不管別人煞費苦心幫他開的歡送會,自己先離席會有多失禮。
當他走回宿舍時,發現他房門的暗處似乎有一條黑影在晃動,他定晴一看。
「我……只是來看看你,看完就會走的,真的……」見他回來,翩翩垂著頭說。
惦念多時的怯生生臉孔,晃進他的眼中,他一把死命地摟住她?
「直樹,你做什麼了?我……我喘不過氣了。」她微微掙扎,為他的一身酒氣而顰眉。
「真的是你……」他倚在她頸間,貪婪地吸取她溫暖的氣息。
他真的醉了,竟然有些語無倫次。她立即扶他進房休息。
「為什麼喝醉了呢?你明知道自己喝不得酒,而且酒會傷身……」她就是放不下他,所以來了,在他到美國之前看他一眼,讓她稍微放心。
「我沒醉……」至少他還有意識,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聽起來就像醉酒的人說的話……」她用衣袖抹去他額上的汗,但接下來卻說不出話,因為他以後封緘了她。
「為什麼離開我?我不准……」直樹抓住她的手,唇輕輕地舔著她的唇角,而後啃咬著她,使她不由得微喘著氣,接著他又更深入地糾紐著她,火熱而急切,彷彿借由這個吻告訴她,他有多惱,多思念。
「你今天很美……」他撫著她柔軟的身子,隔著薄薄的絲質晚禮服描繪她的曲線,他一直知道她艷若桃李,卻不知她竟是如此誘人,以往她都以較保守的衣裳掩住了自己的傾城艷色,現在穿起貼身的黑色絲裙,便蓋不住她的野性美,教他情不自禁的美。
被他吻得昏昏沉沉的翩翩終於稍微清醒,她心跳如雷鳴,心中更肯定地道:「你真的醉了。」
可能吧!為她而醉。他灼燙的唇舌吻過她失火的粉頰,挑弄著她敏感的耳垂,雙手繼績在嬌軀上攻城掠地,狂野的舉動帶著不顧一切的掠奪氣息,心中的火焰快要爆炸似的燃燒著。
兩人的鼻息越來越濃重,渲染了一室的旖旎…
夜色漸褪,帶來靜謐而和諧的氣氛,除了絲絲的不自然。
這是翩翩第二次看見直樹微帶稚氣、惹人憐愛的睡容,相同的是,兩次都是在他不清醒的情況下發生。
他……會不會以為她設計了他?他們的關係變得更加難以劃清,他要走了,他們才生出這樣深的牽扯,不是太奇怪了嗎?
翩翩歎口氣,這對她而言是難以形容的美好經歷,所以她不後悔,她不要對他來說是一種陰謀。
「早。」直樹張開眼,精神飽滿地盯著她說。睡醒不久的她帶些慵懶便顯嫵媚,而這樣的她,唯有他看得見,他心滿意足地咧嘴而笑。
「早……」她略嫌僵硬地回應,心裡有絲欣慰。現在的他竟會發出會心微笑,潛藏的憤世嫉俗似乎都消失殆盡了,他去美國,她會很放心。
「昨晚的事……」他終於還是提起。
「我很抱歉。」他關心她,才會苦苦勸她要珍惜自己,但最後她還是在他不清醒的情況下與他翻雲復雨,他……很失望吧!
「呃,」她是不是搶了他的台詞了?他在驚訝過後不由得蕪爾,「昨晚的事,無論如何都已經發生了,你不用自責,我會負責任的。」
他原意是叫她不用感到抱歉,但聽在翩翩耳中,卻變成另一種意思,尤其他那句會負責任更是刺耳。
他對他們的事感到嫌惡嗎?他明不明白她不用他負責任,只要他愛她!
「你不用勉強自己負責,昨晚你喝醉了酒,但清醒的我沒有阻止事情發生,是我的錯,也許在我心底是想留住一些紀念吧廣她忍不住澄清,只怕他會輕視自己,甚至恨她。
「勉強?誰說我是勉強的?」她的拒絕令直樹難以忍受,但他沒有忽略她話裡荒唐的用詞,「我是自願負責任的,不完全是昨晚的關係,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愛你!如果說昨晚的一切是故意的,那也是我,是我怕你會離開我,想抓緊你才會縱容自己的慾望。」
她眨眨眼,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彷彿聽見什麼天方夜譚似的很訝異,然後是狂喜,接著眼眶泛紅,叫後她轉念一想,還是冷下來。
「你不要為了負責任而強迫自己說謊……求求你…… 」她會答應他的,畢竟她對他從來沒有抵抗力,然後他們會結婚,但結婚後的生活卻不像童話故事般完美,因為他終有一天會懊悔,而她終會因此變得猜忌多疑。她想得很透徹。
「我從來沒有這般肯定過!」他不是這個時候才發現愛她,本來內心仍有些掙扎的他以為她會懂,才會從不說愛,才會讓他差點失去她!而現在,他知道了愛就要說出口,這樣對她才公平。
「這……這不是太奇怪了嗎?我苦苦纏著你的時候,你只有厭煩,我由躍躍欲試變得心灰意冷,你除了變得比較關心我之外,也從沒表示過什麼,你有沒有想過你對我只是兄妹之情啊?可能只是因為我不再追著你,而有點不習慣吧?」人真是好矛盾,她也是,她明明夢的、想的都是他,但他說愛她,她想相信反而不知從何相信起。
也許她追他追得太緊了,就像一個短跑選手只顧著盲目地向前衝,最終衝過了終點卻不能相信,不懂得停下來。
「我自知有錯,家人的事使我麻痺了自己的心,不相信這世界有什麼真感情,所以在感情方面比較遲鈍,你就給我一個補救的機會吧?」她的話就像蘸上毒的荊棘,狠狠鞭答著他,他居然讓本來敢愛、單純的她變得這樣絕望。他緊擁著她,那有點用力又不會弄傷她的力道,都代表了他發覺得太遲的愛。
「我……很想相信你,但、但我太混亂了,你讓我想一想。」她拿起床下的衣服便想離開。
「我差點失去你,這次我是怎麼也不會放你離開了」他忙不迭捉住她的手,不想再經歷那種心痛欲絕的感覺了。
「讓我想一想好嗎?」自知力氣不及他,也不掙扎,反而哀求地深深望著他。
他只能無奈地鬆手。
翩翩慌張地胡亂套上農服,逃也似地離開了,渾然不覺如釋重負的神情傷了他。
「我會向你證明我的愛,這次輪到我付出,你只要接受就好了。」直樹立誓般說道。
直樹身為學生會會長及企管系的高材生,參加過的活動、比賽自然不少,但很奇怪地,當中的活動、比賽沒有一項是體育的。
要不是他太討厭運動,就是他真人不露相,不屑出風頭,而羽田大學的學生,尤其是他的擁護者,普遍都比較相信後者。
而令人意外的,他竟然報名參加籃球比賽?
不如是籃球隊隊長今井徹見識過他精湛的球技驚為天人,還是怎樣,他居然得以破例不經預選而選拔為正選球員。
眾人無不深切期待他的表現,還有人賭起他總共會投多少球,惹得他們敵對的球隊也憂心仲忡地派人過來視察敵情,但沒有人可以順利偷看到他們練習的情形。想一睹直樹在球場上的風采,還是得乖乖等待球賽的到來。
而這一天,終於來臨了。
「老大,你不再考慮一下嗎?如果你想做做運動的話,我可以安排一個教練給你當啊!反正我們籃球隊的教練沒什麼用處,就只會阿諛奉承,如果學校不肯接受我的推薦,我就辭去隊長的職位不幹。」那時候,他們大學校際籃球賽的三連冠寶座就難保了。
「到了這地步,你以為我會臨場脫逃嗎?」直樹俊臉上閃著堅定。
「就是到了這地步,你才要退出比賽啊!你看場上吶喊的人群,這偌大的球場裡,有我們學校的學生,有其他大學的學生,而且還有跑體育新聞的記者!如果他們知道你的秘密的話,你以後的日子就難安寧了……」今並徹難得正經八百,實因直樹的決定太冒險了,他已經可以預見等會兒混亂的情景。
「為了曲翩翩,值得嗎?」卓也也是極盡所能地勸直樹打消念頭。
「值得,我知道你們為我著想,但她為我做的事情很多,而我不過是參加一場籃球比安而已。」他輕描淡寫地道,卻藏不住聲音裡那極輕微的抖意。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她似乎真的瞭解他有多渴望打籃球,或者她聽說過他八九歲的時候已開始打籃球了,並在十一歲時超越六年級的學長當上主將。她念念不忘的都是要勸他重拾喜愛的運動啊!
她聽見他終於願意打籃球的話,無論如何一定會趕來吧!除非她根本不知道!
「那如果曲翩翩根本不知道你參加比賽的事呢?」卓也顯然也想到這個問題,「她要是來了的話沒理由不過來看你的。」
他臉一黯,「那也沒法子。」她當初明知機會渺茫,還是用了一套很爛的方法倒迫他,沒試怎麼曉得不會有希望呢!
「羽田!羽田!羽田加油!」
「帝京!帝京!帝京必勝!」帝京是他們這次的對手。
隨著啦啦隊、群眾越來越大的搖旗吶喊聲,比賽即將開始。
翩翩依然渺無勞蹤。
「老大,我們上場了!我已經跟隊員們說過了,他們不會傳球給你,所以你應該不會有投球機會的。」只要老大不.投球,不快跑的話,他的秘密就不會揭露出來。他參加球賽是希望曲翩翩翩以聞風而至,不需要真的投球取分。
今井徹拍拍直樹,兩人並肩走進球場。
兩隊球隊都是上屆的四強,比賽激烈地進行著。
不過,專誠來看直樹大顯身手的觀眾恐怕會失望了,因為他出場的時間不多,而且也沒有什麼發揮的機會。
上半場結束,羽田大學暫時以三十比二十七領先。
下半場繼續。
眼看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人群開始鼓噪,好酒的確是沉甕底,大牌當然要在壓軸時才出場,但這樣下去,只怕直樹壓軸的時候球賽都完啦!
球場上,直樹仍然死守籃板下,他憑著機智曾以幾招虛張聲勢的動作搶回對手的球,整隊球員也在他冷靜自若的指揮下更加有技巧地應付對手。
終於,決定性的一刻來臨,羽田隊搶到球,但圍在附近的隊員都有人牢牢守著,其他隊員的位置又太遠了,根本不可能成功傳球,那只剩下……
『』松下!」那名隊員顧不得今井徹的多番叮囑,把球丟給直樹,畢竟年少氣盛的人哪有比賽卻不希望贏的道理呢?
球穩穩地拋到直樹手中,觀眾的視線也隨著球移到他身上,比之前更沾染了幾分興奮。
直樹有絲遲疑地看著頂上的籃球架,迅速的分析到只要再跑上兩步,然後用三分力跳起投球,百分之八十會投進一個漂亮的三分球。他決定照著這個方法做。
球場一片死寂,大家望向他的眼都有著相同的疑問,松下直樹這個校園王子,剛才居然拐著腳跑步?他是……一個跛子?
他是一個跛子!
全場大受震撼,怪不得他從不參與體育活動,他豈是什麼「真人不露相」?他是遮醜啊!
觀眾席上的女孩子當場碎了遍地真心,想不到真相是這樣醜惡,她們竟傾心於一個跛子,這教她們怎麼面對?
「砰!」的一聲,球最後還是撞到籃架,並「咚、咚」幾聲地掉到地上,然後代表完場的哨聲吹起,羽田大學以一分之差了輸了!他們三連冠的夢想在第一場比賽就告終了!
所有人終於回復知覺,不約而同地爆出一陣震耳欲聾的驚訝聲,鎂光燈閃個不停。女孩立即丟下寫著「松下學長加油!」字句的旗幟,和原定用來祝賀直樹打贏比賽的花束走掉了,在她們眼中,曾經崇高如神祇的他如今什麼都不是!
被追棄在球場的直樹頹然跌坐在地,四肢顫顫地抖動,他任由心大力地翻攪,湧出一波波夾著難堪與不甘的淚水。
他不會為那些現實的人傷心,他們要走就走吧!他一點也不希罕,只是他不甘心啊!為什麼他有這樣一雙無用的腿?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上帝,它有沒有看清楚他之前一直咬著牙,接受漫長簸苦的物理治療和手術啊?這一生一世,他始終都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樣。
他忍不住猛力捶打那雙在奔跑時,便會露出破相的腳!
這就是他所謂的秘密!什麼奇跡、空前成功的手術,還不是留下了可怕的缺憾?縱使他暗地不死心地苦投球,但這雙沒用的腳根本不容許他繼續打球!
這雙可惡的腳!可惡的……
憤怒的火焰染紅了他的雙眼,他的手不留情地捶打著自己的腿,彷彿不是他的。
「不要再打了,會痛的……」
熟悉不已的感覺揪緊了他的心,無數的影像飛快地掠過腦海,他的心驀地急跳不停。他抬起頭,瞥見翩翩紅著眼眶把手放在他膝上,寧願他傷的是自己也不是他。
他眼中的是她,但又不是她,而是一個同樣有著楚楚眼眸的怯憐小女孩!
「會痛的……」她哽咽著再度勸說。
排山倒海的記憶席捲而來——
因為我喜軟你呀!
如呆我的手術成功,而你仍然喜歡我的話,我們就結婚吧!
好,我也答應你j當你動完手術回來的時侯,我會變得跟你一樣勇敢,再也不是愛哭鬼,我們可以打勾勾喔!
偶爾會在夢中出現的小女孩與眼前的翩翩合而為一,他記起來了!他當年因為做腳部手術昏迷而失卻的記憶,在這一刻終於記起來了!
「你……是那個愛哭鬼?」
「我……已經不是了……」她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提起舊事,但她道是用鼻音濃重的聲音回答他。
直樹想起自己當初是怎麼看待她的愛,她竟可以堅持到底,甚至努力讓自己再愛上她……他已經不知道怎樣才可以還清欠她的債了……
「你好傻,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參加球賽呢?」翩翩問。
「這次輪到我證明自己對你的愛了——,…」雖然他做的一切比起她的差太遠。他真不懂,他有什麼好,竟然可以擁有她的真情摯愛。
「就算你想證明對我的愛,也不用揭露這個秘密啊!這樣你會失去名聲、地位和愛慕的眼光的。」看著他冷清的蹲在這兒搜洩怒氣,再沒有眾人的擁簇,她的心好痛啊!他會不習慣的,他一直是眾人心目中的天之驕子啊!而且誰不希望被人喜歡呢?她怎值得他這樣付出?
「這些虛榮本來就不屬於我,談什麼失去呢?反而是你,知道了我的腿根本沒完全治好後,會介意嗎?」他壓抑著心中的不安問道。她的反應比不能再打籃球的事更教他在乎。
「我不介意!不介意!」她急嚷,「如果我早知道你有這樣的苦衷,我一定不會要你打籃球,是我的無知害了你。」她終於忍不住撲入他懷中,滿心的感動化為淚水滾落臉頰。
「你……相信我的愛了嗎?」他第一次嘗到提心吊膽的滋味。
「相信,我當然相信啊!我當初就應該相信你。」方才察覺到他顫著手接過球的一刻,她便什麼都相信了,他不是不怕被人識破自己異於常人的地方,他是為了她才會甘願當眾出醜啊!
對他而言,一切都值得了。他原本不敢貿然侵犯的手,放心地落在她織細的腰間。
相擁的兩人沉醉在濃情蜜意中,渾然不覺角落裡一直有道怨恨的目光注視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