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色神鬼之章
別問我為什麼,我只知道我愛上流光了。
愛--這個也不知道是名詞、動詞還是形容詞的文字真是讓人痛苦。如果可以,我寧願回復成以前那個不知道什麼叫「愛」的男人。對任何人來說,我想那都要簡單許多了,只可惜我辦不到;我不是什麼異神、鬼神之類的,我只是個平凡的男人。
昏迷期間其實我聽得很清楚,流光和拉薩路的對話每一句我都聽得清清楚楚的,我甚至覺得我不但在場,而且還親眼目睹了他們每一個細微的感情變化、每一個聲音的起伏、每一句話裡隱藏的意義我都可以瞭解,當然你還是別問我怎麼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知道。
「凱洛琳沒死。」流光帶著一點隱藏的痛苦這樣說道。
「不,她死了,你們所見到的不是凱洛琳,那只是一個具有凱洛琳形體的惡鬼罷了。」拉薩路的痛苦更深。那當然是凱洛琳,但是早已不是他所深愛的凱洛琳。在他的心裡,凱洛琳早已經死了,就在她變成惡鬼的那一剎那便已經不再存在,只是個徒具形體而沒有生命的鬼。
「你怕我也會變成那個樣子?」
拉薩路沒有回答,但是看得出來他的確深深恐懼著這一點。他看著流光的眼透著深刻的愛意,但是也寫著遙遠的距離感。
他們不該相愛,他們甚至不該相識。愛情這種東西對拉薩路來說是上天給他的懲罰。他不會死,於是上天便想出一個比死更痛苦的方式來懲罰他。
「你照顧他吧,等他醒過來,我就送你們離開這裡。」
「我不走!」流光哭著跳起來,衝到拉薩路面前緊緊地抱住他。「我要留下來和你在一起!我不怕!我也相信我不會變成和凱洛琳一樣!」
「當初凱洛琳也這樣說過。」
「不!我和凱洛琳不一樣!我和她甚至長得一點也不像,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老是要拿我和她比較!這對我一點也不公平!」
「不,你們很像,真的很像,你不會明白的--」
「那就告訴我,讓我明白!」
拉薩路看著流光,眼神充滿了愛,但是那愛情又會帶給他什麼?讓他再製造一個美麗的殺人武器嗎?
「你們最相像的地方在心裡,在你們付出的感情裡,那是獨一無二的感情,獨一無二美麗善良的心。」
他澀澀一笑,輕柔地凝視著流光。
「你不會明白你們有多相像。但是或許你說得對,我不該拿你和凱洛琳比較,那對你來說是不公平的,所以我也不會用對待凱洛琳的方式來對待你。流光,在我心裡你將是獨一無二的女子,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你不能留下來。」
流光哭得不可抑遏,那心碎的哭聲到現在都讓人無法釋懷。她只是拚命搖頭,堅決不肯接受拉薩路的安排。她哭著說:
「不管你說什麼都不能讓我離開你!要我死在這裡也好、要我在這裡老去也好!我不會離開你的!你說什麼都不能改變我的主意工就算你趕我走,我還是會回來的!我會一直回來、一直回來,一直到我老得走不動的那一天為止!」
拉薩路沉默了許久,好不容易才輕輕開口做出讓步。「好吧,你們可以留下,但是只能到慶典後,慶典一結束,你們就得離開這裡。」
他輕輕地這樣說道,放開流光往後退了一步、他不敢碰她,他甚至不敢抱抱她,那嘶啞的聲音顯示了他內心的掙扎,平靜冷漠的外表下藏著衝動莫名的心。但是他卻只是退到了門口!深深地再看流光一眼,便無言地退了出去。
流光哭了很久,她的淚水滴在我臉上,火燙的感情沸騰了我的心臟。我真恨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幫不上她的忙,我連幫她擦眼淚的本事也沒有。在那一刻,我希望我自己也是異神--不管是什麼都好,只要能讓她停止哭泣,只要能讓她露出笑容,我願意付出一切,
當初流光想走,因為她知道拉薩路不會同意讓她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拉薩路太愛她,他怎麼也不願意冒險讓流光落到和凱洛琳一樣的下場。只剩下一個軀殼的人還能稱之為人嗎?但是流光願意冒險,她希望留在拉薩路的身邊,或者她也願意在拉薩路身邊終老,但是拉薩路卻也不願意。換成是我,或許我也不會願意吧?看著自己心愛的人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盡頭畢竟不是件容易的事。考慮到這一點,我開始有些同情拉薩路了,但是我懷疑他會需要我的同情。
但是那畢竟只是我的想法。我不明白拉薩路為什麼不肯犧牲自己。我的想法是自私的,因為我是凡人,我是個還不大懂愛情的凡人。拉薩路不同,如果他真的愛流光,為什麼連這一點也不願意同意?可以在拉薩路身邊終老對流光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啊!因為在那之前他們還可以過很長一段快樂的日子。拉薩路不願意如此嗎?難道他還不夠堅強到足以承受流光的年華老去?拉薩路似乎不是那麼淺薄的人,或許拉薩路有他另外的理由,而那理由為的當然也是流光。
拉薩路願意為了愛情而放棄流光,讓流光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享有正常人生活的同時,也讓他自己繼續孤獨痛楚下去,這樣的愛到底是幸還是不幸?我不知道。你也別問我這麼艱難的問題,在愛情的國度裡,我大概只有幼稚園的程度吧。
那時候我已經可以睜開眼睛了,但是我沒有。如果流光看到我醒過來,她會連哭的自由也沒有了。我幫不了她的忙,但是起碼我可以讓她痛痛快快的哭一場,那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當流光停止哭泣之後,我睜開眼睛,甚至沒問起她哭泣的理由,也沒告訴她我所聽到的事情。從流光的表情,我想她大概也知道吧,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就當拉薩路沒進來過,而她也不曾哭泣過。
唉,愛情是多麼的矛盾啊。
我多麼希望流光能轉移她的愛情,多麼希望自己能帶給流光快樂。但是其實我知道我是辦不到的,這世界上能帶給流光快樂的只有拉薩路一個人。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我是個書寫者,好像是記者一樣的角色。聽說有些記者在看到慘不忍睹的事情時也不能插手,因為他們是記錄者,他們的工作是記錄下他們的所見所聞,而不是加上自己的私人意見或同情心。我想我是當不了稱職的記者了,因為我不但無法置身事外,而且還努力想改變些什麼--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但是--我會知道的。
等到事情來臨的那一刻,我相信我會知道怎麼做的。
葉美
「那又是一個惡作劇,是沙飛爾故意要讓我們見到凱洛琳的。」流光無奈地苦笑一下。「我想對他們來說,我們在某種程度上真的很像一種玩具。」
「沙飛爾?」
「你一定會見到他的。」流光的表情有些恐懼,在提起沙飛爾的時候,她竟然忍不住往四周看了幾眼,彷彿要確定對方並不在這個地方似的。「要是你認為西西亞很可惡,那麼沙飛爾無疑是個絕對的惡魔。」
惡魔--這個地方到底有什麼人可以當天使?
他閉了閉眼睛,慘笑兩聲。「無所謂嘍,反正對這裡的人來說我們只是一種玩具嘛,也只能希望他們珍惜玩具的壽命就是了。」
流光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好像很認命?之前不是還說想離開這裡嗎?」
「那你呢?」他看著她。
「我--我已經對拉薩路說過我不走了,他說我們可以待到慶典以後。」她有點歉疚地:「你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我知道你很想離開這裡--」
「沒關係了。」他笑了。「這裡這麼有趣,我這種人一千年也寫不出這種文章,留下來參考參考也不錯啊,說不定一舉成名天下知呢。」
流光無言,她知道他說的是違心之論,只是因為事情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所以不得不這麼說。她心裡覺得很過意不去,但是又想不出什麼話來。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敲門了。
「請進。」
那名灰髮女子走了進來,很恭謹地低著頭開口:「主人吩咐今天晚上要為書寫者舉行餐會,請兩位六點時移駕到飯廳用餐。」
第一次見到灰髮女子的時候她根本不大理他,怎麼現在態度有這麼大的轉變?他不由得好奇地多看了她兩眼。灰髮女子的確有某些地方不同了,好像是--像是明亮了許多?
「這位是葉美。」流光看出他的疑慮,主動替他們介紹。
「你好。」
「葉美,夏洛蒂來了嗎?」
葉美點點頭,臉上有掩不住的欣喜。「是的。」
「這次的慶典,你真的要讓夏洛蒂參加?」
「嗯。」葉美羞澀地笑了笑,看了他一眼之後,同樣恭謹地行個禮往後退。「用餐時間是六點,請兩位到時到餐廳去。」
「知道了。」流光微笑地點點頭,注視著葉美退出去。
「夏洛蒂是誰?」
「葉美的女兒。」
「你剛剛說參加慶典是什麼意思?」
流光歎口氣起身,看著他。「你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耶,你不是來當書寫者的嗎?什麼都不知道要怎麼寫故事?」
「沒有人告訴我啊。」他有點委屈地嚷。「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根本理都不理我耶,我怎麼會知道那麼多。」
流光重新在床畔坐了下來,眼睛看著葉美出去的方向,良久之後才幽幽地歎口氣:「葉美是個可憐的女人,她只有夏洛蒂一個女兒,但是夏洛蒂病得很重,以現代的醫學來說根本無藥可治,所以她才會來這裡。」
他聽得一愣一愣的,對她話裡的意思不大瞭解。「她的女兒病得很重跟她到這個地方來有什麼關係?而且照你的說法,那葉美是正常人嘍?我怎麼看都不像耶。」
流光苦笑。「當然不像,葉美已經在這裡待了三年了。你知道為什麼拉薩路要把我關在塔尖?因為這個城堡根本就不是凡人可以久留的地方,我在這裡待了一整年之所以沒事,是因為有拉薩路幫著我,要不然我也會變得跟葉美一樣。」
「怎麼樣?」他還是不明白。
「天哪!你真的--你真的是很遲鈍耶。葉美已經不是正常人了,你看不出來嗎?她正以可怕的速度飛快的老化中,整個人、整個身體。除非她願意喝人血或是成為他們的一員,要不然過不了五年,她會老得走不動。」
***
「夏洛蒂?」
推開昏暗的小房間,葉美端著熱騰騰的食物輕輕呼喚。房間裡沒有回應,她四下搜尋,終於在牆角找到瑟縮在一旁顫抖的小女孩。
「夏洛蒂。」她心碎地放下食物,上前試圖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但小女孩卻緊張地閃了開。
「夏洛蒂,是媽媽啊!」
夏洛蒂抬起那雙視而不見的雙眼,空洞的眼裡沒有半點神采,她搖搖頭。
「你不是我媽媽,我媽媽年輕漂亮,你這麼老,怎麼會是我媽媽?」
葉美無言地放下雙手。
她和夏洛蒂一年才見一次面,對那麼小的孩子來說一年是漫長的時間,而對她來說一年卻有半輩子那麼長。一年了,她已經不敢照鏡子,知道自己的模樣老得嚇人;但是面對女兒的疏離,她的心卻緊緊糾結。
「你餓了嗎?媽媽替你拿吃的東西來了,你想吃嗎?」
「我想念媽媽--」夏洛蒂哭了起來,小小的手抱在膝上,頭埋進膝蓋裡。「奶奶說來到這裡就可以看到媽媽了,為什麼沒有?奶奶為什麼要騙我?」
「奶奶沒有騙你,你媽媽她--她現在很忙--」葉美哽咽地輕撫孩子細細的長髮。「等你的病好了,就可以見到媽媽了。乖,你先吃飯好不好,」
「不要。」夏洛蒂仍是搖頭,她低低地呢喃著:「我想念媽媽,也想念奶奶--我好想回家--老婆婆,你帶我回家好嗎?」夏洛蒂抬起頭,雙手在眼前摸索。「老婆婆,你可以帶我去找媽媽嗎?我一定很乖,我一定不會吵她的好不好?媽媽甚至不會發現我,可以嗎?」
夏洛蒂的眼睛幾乎看不到了。四年前醫生說夏洛蒂的腦子里長了一個惡性腫瘤,位置正好在重要的神經上面,所以不能動手術切除。四年前她帶著女兒訪遍天下名醫,卻沒有任何一個醫生能讓夏洛蒂的病情好轉。醫生們都說夏洛蒂活不過十歲,今年的夏洛蒂已經快九歲了。腫瘤讓夏洛蒂的視力一天比一天糟糕,在光線下她還可以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像,但是黑暗之中她便什麼也看不見。
有時候夏洛蒂會突然什麼也想不起來,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在什麼地方、忘了自己正在做什麼,更忘了自己最愛的媽媽和祖母--有時候夏洛蒂會痛得尖叫,痛得用自己的頭去撞牆。
葉美的眼裡流下淚水,想到女兒這幾年來所受的非人待遇,再看到女兒細瘦的肢體,看到女兒那憔悴蒼白的模樣--她覺得自已有罪!
她早已經知道夏洛蒂要受這樣的折磨,但她卻不肯讓她走。她用她的愛緊緊地綁住了夏洛蒂,讓夏洛蒂一天比一天更痛苦。如果當初她願意當機立斷,讓夏洛蒂開刀,那麼不管成不成功,對夏洛蒂來說都比現在幸福,她卻沒有那麼做,如今她出賣自己,希望讓夏洛蒂重新得回健康,但是夏洛蒂長大之後會恨她吧?
在拉薩路城堡三年,她看到太多拉薩路的痛苦,看到太多當初她沒有想到的事實,如今她什麼都知道了,還能讓夏洛蒂走上那條路嗎?
她不知道--她覺得好恐怖、好無助!
「老婆婆?」夏洛蒂的小手已經攀上她的肩,那小小、清秀的臉蛋在她的眼前晃動。「請你帶我去找媽媽好嗎?拜託你。」
葉美抱起女兒往外走。「我帶你去找媽媽,等一下你一定要吃飯知道嗎?」
夏洛蒂開心地點頭,小小的頸項有些無力地靠在葉美的肩上。
葉美抱著夏洛蒂往外走,不自覺地走到了書寫者的房間前,流光和書寫者正好走出來。
「葉美?」
「媽媽!」夏洛蒂開心地喊了起來,她朝流光伸出手,焦急地想投進流光的懷抱裡。「是媽媽嗎?我是夏洛蒂啊,媽媽!夏洛蒂好想你!」
葉美流著淚,哀求地看著流光。
流光接過孩子,輕輕地撫著夏洛蒂的發。「夏洛蒂--」
「媽媽,夏洛蒂的頭好痛--」小女孩輕輕地在她耳畔說著:「奶奶說只要我想起媽媽就不痛了,可是還是好痛--媽媽,奶奶說我的病很快就會好了是嗎?」
流光忍不住要流淚了,但是她還是露出一笑容,輕柔地拍著孩子的背。
「是啊,只要夏洛蒂乖乖的,病很快就會好了,到時候就可以和其他的小朋友一起玩耍了。」
夏洛蒂安心地笑了起來,她緊緊抱著流光,頭無力地垂了下來,一下子連打呵欠的力氣也沒有了。
葉美感激地看著流光,伸出手將立即陷入昏睡的孩子接了過來。
「謝謝你,流光小姐。」
流光無言地落下淚!凝神注視著夏洛蒂那蒼白的模樣。以前她曾經看過夏洛蒂的照片,那時候的夏洛蒂看起來健康活潑,一張紅通通的小臉蛋惹人無限愛憐。眼前的小女孩骨瘦如柴,天知道受了多少折磨才走到今天。如果她是葉美,她會有多麼痛楚!
葉美抱著夏洛蒂輕輕地走了,灰色的背影無限淒涼寂寥。
「你一定不知道,葉美當年是日本最紅的玉女影星,巧笑倩兮的嬌美模樣不知道迷煞多少影迷的心,連我看到她的海報都忍不住要多看一眼。她在聲望最如日中天的時候愛上了一個冷血導演,但對方早有妻室,對她也不是真心的,那個男人根本不想和葉美在一起。葉美不在乎,她離開那個男人,獨自一個人生下了夏洛蒂,然後無聲無息地退出影壇,專心照顧心愛的女兒。
「夏洛蒂不到四歲就已經被醫生宣佈無藥可救,但是葉美不肯放棄。她不知道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反正她來了,在門口守了整整一個月,拉薩路才肯見她。她求拉薩路救夏洛蒂,條件便是她到這個地方終生為奴以換取夏洛蒂的健康。」
「終生為奴?」他愣愣地看著葉美的背影,流光哽咽的聲音像是電影中的旁白。
他覺得心裡有條奇怪的線被什麼東西緊緊地抽動了一下,微微痛楚的感覺居然讓他的眼眶出現了些許霧氣。
「為什麼--為什麼拉薩路不肯救夏洛蒂?那麼無聊的交換條件又是做什麼用的?難道葉美對夏洛蒂的愛還不夠感動他嗎?拉薩路還需要奴隸嗎?他不是萬能的?他不是什麼都做得到嗎?」
「拉薩路可不會為了任何人的感情而感動,那傢伙是個頑固的原則主義者唷。雖然我相信他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原則,或者他的原則到底是什麼。不過這也是拉薩路迷人之處啊,你說是嗎書寫者?」笑聲中,一抹淺白色的人影漸漸出現。
「沙飛爾--」
似笑非笑,美得不免有些令人驚、心動魄的男子。
書寫者注視著眼前的男人--整個人散發出來的全是一種驚險的感覺--不是那種驚險,而是--那眉,只要再濃一些便顯得過頭;那眼,只要再深一些便顯得過於黯淡;那面孔,再俊一些便顯得不夠陽剛;那笑容,再多一些便顯得太過善良
比起拉薩路,沙飛爾中性許多,看上去不像個男人,卻也不像個女子。那麼柔和,卻又那麼剛烈的組合讓他不知該如何形容眼前的男子,只能仔細地打量著他的一切,試圖將他歸類,卻知道自己注定要失敗。那帶著幾絲邪氣的黑髮落在他的眉間,有種冷眼旁觀、高高在上,卻又飽含興味的味道。如果不戳破,人們會以為他是從中古世紀走出來的上流紳士。
他穿著訂製的合身白西裝,上衣的口袋裡吊只精緻的金色懷表,是時下最流行的復古風。那一身白讓他烏黑的發特別搶眼;那西裝一看便知道是極為昂貴的高級品--人類的高級品。他打扮得多麼像是斯文有禮的人類,只是那雙銳利的眼卻洩露了他的意圖 這是個將世事玩弄於股掌間而毫不愧疚的人,也或者他是那種以別人的痛楚為樂的人。
「誰的痛苦對拉薩路來說都無所謂唷。除了他自己的痛苦,除了他自己的感覺,那個人什麼也不在乎。」沙飛爾笑著這樣說道。他看著流光,眼裡露出一點欣賞:「啊,你就是那個令拉薩路著迷的小女孩吧?的確是人類中的精品,你也愛上他了吧?呵,多麼愚蠢的感情啊。」
書寫者皺起眉頭。「我不喜歡你說話的語氣,我們現在正要去餐廳,不介意的話,我們該走了。」他說著,挽起流光的手往外走。
「因為愛情而產生勇氣嗎?我親愛的書寫者。」沙飛爾的笑聲遠遠傳來:「這個城堡有特殊魔力會讓你陷入愛情的痛苦之中唷,現在告訴你可能大晚了吧,呵--」
流光抬起眼,他卻悶著頭往前走。「別理他,那傢伙只是唯恐天下不亂而已。」
「但是他有透視人心的力量。」
「人心是善變的。」
流光不再說話,她只是微微低頭,被握在他手心的手不由得微微僵硬起來。
慶典前的客人們
整座城堡的氣氛明顯不同了。同樣的窗明几淨,也同樣安靜無聲,但的確有什麼東西改變了,似乎不再那麼寂寞似的。難道城堡也感受到了慶典接近的氣氛?
走在安靜的城堡中,書寫者還是緊緊握住流光的手,流光幾次不自在地想收同自己的手,他全不在意地略過了,只是聳聳肩說:「你也知道我很膽小,就算幫幫我的忙吧。」
一直到走到了餐廳前,流光才停下腳步,將自己的手抽回來。「到了--」
他的手顯得有些空洞,失去了流光的溫度,空氣再度寒冷起來。
他們站在門前,正猶豫著該不該開門,那精雕細琢的門已經打開了,兩名女侍在裡面朝他們露出甜美的笑容。「請進,主人和客人們都已經到達了。」
華麗有如宮廷一般的餐廳裡有張巨大的長桌,周圍已經坐滿了人。餐廳的四周有許多來回走動的侍者,態度恭謹而輕鬆。一座淒清的城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了熱鬧的貴族宮廷。
他們一出現,餐桌周圍的眼光立刻投射過來。有許多的生面孔以前沒見過,可能是剛到的客人吧?那些人的眼光並不十分友善,流光與書寫者不免有幾分緊張。拉薩路卻表現得相當自然,彷彿他們原本就是這城堡中的一分子似的起身招呼他們:「請兩位到這裡坐吧。」
書寫者再度挽住流光的手往拉薩路的身邊走去。到了位置上,拉薩路紳士地替流光拉開他身邊的椅子,兩個人目光只交會了一剎那便各自急急閃開對方的眼神。
「這是我們的書寫者。」拉薩路為他們介紹。「我希望當他有疑問時,各位能誠實回答他的問題。」
「要有多誠實呢拉薩路?」坐在餐桌後方一個滿頭火紅頭髮的艷麗女子問了。「我真不明白你的做法,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找一個與我們毫不相千的書寫者來這裡?」
「瑪姬的問題我也有,我不認為我們需要書寫者,我們根本不需要記錄什麼。」另外一個男子附和著說道。
拉薩路冷冷的眼光掃過他們,他像個大家長似的開口:
「這是我的決定,如果有人不贊同我的做法,現在就可以離開。如果想留下,最好要有心理準備。因為我要的是你們絕對的誠實而不是敷衍,更不是謊言,這是命令,還有疑問嗎?」
沒有人說話,但顯然大多數人都不贊同他的說法與做法。
書寫者有些尷尬地站在那裡,懷疑拉薩路所說的話究竟有多大效力。
「你是族長啊,誰敢不同意你的做法呢?」門口卻有個冷笑的聲音開口了。
「沙飛爾!」西西亞開心地跳起來,像個孩子似的衝向門口,筆直地投入沙飛爾的懷抱之中。「你終於出現了!」
沙飛爾微笑地擁住西西亞。他們看起來十分登對,那模樣像極了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親愛的西西亞,你近來好嗎?」
「有那麼專制的哥哥,你說我會好嗎?」西西亞嬌嗔地說道:「像你才好呢,我真希望你是我哥哥。」
拉薩路英挺的眉蹙了起來!他有些陰森地注視著沙飛爾和西西亞,顯然不喜歡西西亞和沙飛爾如此親密,但他仍表現得相當紳士,只淡淡地開口說道:「請坐吧沙飛爾。西西亞,請你也回到你的座位好嗎?」
西西亞當然不高興,她拉著沙飛爾的手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原本坐在她身邊的以薩老早識趣地讓開座位。沙飛爾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地在西西亞身邊坐下來!但是他可一點也不安分,還不時在西西亞的身上偷得一兩個香吻,惹得西西亞嬌俏地輕笑。
拉薩路看起來有點惱怒,但卻也不發一語,似乎明白那只是西西亞和沙飛爾想惹怒他的伎倆。
大家都坐定之後,侍者開始上菜,精緻的餐點多得讓人目不暇給。餐桌上的人們更是一個美過一個,各自擁有不同的特質,各自卻都那麼引人注目。
火紅頭髮的瑪姬十分高眺,說話的聲音也高了八度,但是卻一點也不刺耳。她看上去就像個熱情的吉普賽女郎,巧克力色的肌膚光滑細緻,冶艷的面孔像是異教中的女神。她身邊坐著的年輕男子艾可看起來頂多十八歲,是個相當漂亮的美少年。瑪姬不時對著艾可甜蜜微笑,眼神裡充滿了愛戀。反倒是艾可看起來很不自然,他的臉色甚至有點蒼白,眼裡的恐懼藏也藏不住地寫在臉上。
有一頭銀白色頭髮的雅奎克是個粗壯的漢子,聲音爽朗而健康,深藍色的眼睛不時閃動著睿智的神采,看上去頂多四十歲。雅奎克帶著一個嬌小的美女;高大的雅奎克和嬌弱的麗兒很不相襯!但是他們眼中卻閃著對彼此的深切愛戀,看來這也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人。
有著漆黑短髮的陳晏是個東方人,他的膚色比較深,有些像是印度人--(想到這裡,我又覺得自己無趣了。這些人若真要說有種族,那也是異神一族,他們「宇宙型」的面孔對於分辨身份實在沒什麼意義可言。)
沉默的陳晏一直低頭不語,對身邊的一切視若無睹,他身邊的褐髮少年卻完全不同。丹尼有雙好奇的眼睛,整個晚餐的時間都不時聽到他問為什麼,而陳晏總以一種帶著些許不耐煩卻又寵溺的態度回答他的問題,用詞簡潔有力,顯然是個不喜歡說話的人。
還有一對看上去年紀已經不輕的米歇爾夫婦,他們一臉慈祥的微笑,和一般路上見到的老夫婦沒什麼不同。老先生滿頭銀髮,老太太也一樣有著老年人的體態,但是如果仔細看,會發現他們其實都有雙十分年輕銳利的眼睛。老先生時而沉思地注視著每個人,老太太卻帶著微笑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每個人的模樣。
坐在拉薩路身邊的男子名叫伊羅,是拉薩路最好的朋友。他看起來溫文儒雅--十分友善,似乎也是個相當冷靜的人……
這些人的背後都有些什麼樣的故事呢?他很難想像眼前這些外表如此美麗的人們會是無情冷血的吸血鬼。或許流光說得對,他們只是與凡人不同,他們是異神。
書寫者忍不住偷瞄著每一個人,心裡仔細地將他們的模樣給描繪下來,同時不免好奇地想像著他們身後所隱藏的故事。這些人,每一個都該有不同凡響的過去吧?但是對他們來說「過去」這個詞所代表的到底是什麼意思?時間於他們而言只是無所謂的東西吧?
拉薩路希望他寫什麼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要記錄什麼呢?
書寫者回頭。「拉薩路,你希望我為你記錄些什麼?」
拉薩路放下手中的餐具,抬起眼。
餐桌上的人全都注視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他不動不笑,淡淡地回答:「這裡的一切。」
書寫者蹙起居。「這是什麼意思?一切?我所見到、聽到的一切嗎?」
拉薩路簡單地點個頭,其他人的眼光則相當複雜。
書寫者正想再問,一陣尖銳的笑聲突然傳了進來,他們立刻起身往笑聲來的方向看過去,餐廳外面飄進一陣煙,不是人影所幻化而成的煙,而是真正的煙--拉薩路城堡竟然失火了!
亞伯罕的身影刷地出現!「主人,夫人她--」
他們愣了一下,而拉薩路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惶 那是凱洛琳房間的方向!他立刻消失,其他人也不約而同地追隨而去,只留下書寫者、流光與仍坐在餐桌上好整以暇品嚐著鮮美魚子醬的沙飛爾。
「呵,不知道拉薩路所謂的一切包不包括這個?」沙飛爾微笑地說道。
「這話是什麼意思?」
「失火啦。」沙飛爾還是微笑!看起來很享受這一刻。「凱洛琳的房間失火了,你知道嗎?凱洛琳出不來,那個房間已經被拉薩路封印了,她什麼地方也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