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章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自己的房間裡了。我到底是怎麼離開塔尖的,到現在還搞不清楚。如果是有人把我給抬下來的,那麼那個人鐵定是個宇宙無敵的大力士,因為那塔尖真是高不可攀!
拉薩路城堡的一切都陷在一團迷霧之中,而流光是那迷霧裡唯一的光芒。
醒來的時候屋子裡放著熱騰騰的早點。歐式的早餐料理得很新鮮,樣式也很豐富。我有點好奇他們為什麼會如此善待我;按照他們對待流光的方式,現在的我應該也和流光一樣被關在監牢裡才對。事實上我寧願我是被關在監牢裡的。流光美麗的倩影一直在我的腦海中,而且我心裡有無限多的疑問,我想這個地方唯一會回答我的人應該就是流光了。
才吃完早餐,便有一個中年男子過來敲門,那是古堡的管理人亞伯罕。
亞伯罕長得真像金獎影帝約翰。 霍普金斯。略顯方形的大臉、一雙深邃而且憂鬱的藍眼睛,拘謹的穿著深色老式燕尾服,連頭髮都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和影片裡的霍普金斯真是像極了。亞伯罕的一切形象都非常符合他管家的身份,連說話的聲音、用詞也十分拘謹有禮;他敲門進來請我到書房裡去見他的主人。
主人--這種詞句到現在還有人用,好像十八世紀的宮廷片一樣。
他的主人當然是拉薩路。我有點緊張,但是要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最好的方法當然就是去見拉薩路,於是我換上乾淨的衣服,跟著亞伯罕一起到了書房。
拉薩路城堡真的很大,從我住的房間走到書房竟然花了十五分鐘!亞伯罕的動作很快,為了要跟上他,我的速度當然也很快,幾乎是半跑步才能追上亞伯罕。在這種速度下還要走十五分鐘,可見這古堡有多大了。只是城堡雖然大,但是景觀卻很單調--大理石建構起來的城堡不是黑色就是灰色,就連牆上掛的畫像也灰灰暗暗的沒什麼色彩。我很想問亞伯罕,掛在牆上那些人像都是些什麼人,但是他的動作太快了,一幅畫才剛剛看到,他已經走得大老遠,結果是,我根本沒機會問。
走到大廳的時候,我特別留意流光所說的掛在牆上的畫像,那是這城堡裡我所見到唯一的色彩,畫中的女子真的很美!金髮碧眼的凱洛琳夫人的確是絕世美女,但是在我眼裡,她和HBO影片裡的美女卻也相差無幾;也許多了點靈秀之氣,也許多了幾絲孩子氣的甜美--或許是畫這幅畫的人沒能把凱洛琳的美完全畫出來吧。說真的,我還是覺得流光比較美,流光那種超脫世俗的美是任何美女都難望其項背的。而且流光說得對,她們真的一點也不像,我也感覺不出來凱洛琳夫人和流光有任何的相似之處。
到達書房的時候,亞伯罕很快告退下去,只留下我和坐在大椅子後面的拉薩路兩個人。
當拉薩路站起來的時候,我真是無法形容我內心的震撼。
該怎麼形容呢?那個男人--那個男人真是我所見過最最俊美的男人了!
他很憔悴,但是那種憔悴竟然也有一種墮落的美感!你看過天神和惡魔的綜合體嗎?我眼前的拉薩路就是那個樣子。那雙眼睛的色彩忽明忽暗,到現在我也還不能確實的告訴你拉薩路的眼睛究竟是什麼顏色的;他的鼻樑像是用雕刻刀精雕細琢出來的,但是卻一點也不僵硬,我只能說那是鬼斧神工吧。而那兩片薄薄的唇真的就像是武俠小說中所形容的:看似多情卻無情,盼若無情猶多情。
我知道我的形容不中不西很詭異,但是我實在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詞了。拉薩路讓我深深遺憾自己念的書不夠多,竟然無法完全將他的形象以文字形容出來。他的眉很挺,兩道長劍似的眉毛濃黑地嵌在臉上,帶著點嘲諷,帶著點憂鬱,以另外一種角度看,卻又讓人覺得他有種無法侵犯的威嚴。
拉薩路的皮膚很白,至少就我所看到的是很蒼白,但是並不會顯得不健康,只是有些憔悴的感覺。而他那烏黑的發凌亂的覆在飽滿的前額--
天啊!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告訴你,如果你認為拉薩路是那種世俗的俊美,那你就大錯特錯了!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息是陰暗的,他的眼神也是陰暗的。看著我覺得連靈魂都要因那黑暗窒息而死!看著他,我覺得他可能隨時會化為一隻黑色的冷鷹凌空而去。而我呢,我卑微得連手腳都不知道應該怎麼擺放,連自己的面目都覺得醜惡。
在那一瞬間,我已經知道拉薩路不會是這個世界的人,這個世界不可能會有這的人!他若不是高我們一等的生物,那一定是來自異次元的高級異種。
拉薩路很努力想表現一些友善,但是顯然有點失敗。我在他面前還是顯得那麼不自然,我想拉薩路不是個很容易與人打成一片的人吧。
他有點生硬地稱呼我為,書寫者。我想這樣也好,我就叫書寫者吧。他說他是拉薩路城堡第十五代的繼任者,叫拉薩路二世。我不知道為什麼第十五代的繼任者會稱為二世、但是這個問題反正也不是很重要,所以我也就沒問了。他說請我來的目的是為他記錄一些事情,等我的任務完成,自然會送我回去,而且會給我豐厚的報酬。他說一個月的時間應該足夠了,還問我是否願意留下來。
我不知道如果我回答不願意會怎麼樣。是不是會跟流光一樣被關在塔尖?不過我沒機會知道答案,因為我當然願意留下來。我已經見過流光、見過拉薩路,還有在城堡門口所見到的那個爽朗男子,連這裡的管家亞伯罕都那麼神秘詭異!我知道這個地方不是平常人可以來的,我這一生應該也只有這個機會可以到這裡記錄這一切了。雖然我不知道拉薩路希望我為他記錄些什麼,但是我的確非常願意留下。
拉薩路有點高興,但是他還是沒笑,他只是點點頭讚許我的回答,同時告訴我,我對這個地方有任何的問題都可以提出來,他會盡量給我最好的答案;他也對其他人下過命令,只要是我的問題一定要據實回笞。既然他都這麼說了,我當然也就不客氣了,直接問他為什麼會選上我。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優良的書寫者,為什麼他偏偏選上我這個三腳貓?
拉薩路的回答很籠統。他說他看過我的文章,覺得我很適合,所以就請我來了。我當然不相信這個答案,但是我覺得不應該在一開頭的時候就如此追根究柢。
我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去尋找答案,而且我有預感那會是個令我意外的答案。
我的第二個問題是:流光為什麼會被關起來?
這次拉薩路的回答就十分坦白了,他說:因為我愛她。
我立刻失戀了!
如果對手是拉薩路,那麼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搶得過他的,這一點我二十萬分的確定。不過敗在拉薩路的手上我當然是心服口服。我唯一的問題是:如果拉薩路愛流光,而流光也愛著拉薩路,那麼有什麼理由流光要離開?
你問我為什麼知道流光也深愛拉薩路?
呵,如果你看到流光提起拉薩路時那種表情你就明白了。流光當然愛拉薩路!既然她也愛著拉薩路,那她為什麼還要走?
我真的很好奇:流光到底為什麼要走?不久之後我就有了答案,但是說真的,我一點也不喜歡那個答案!相信我,你也和我一樣不會喜歡的。黑暗世界
拉薩路城堡所處的地方很靠近北極,一年之中有半年的時間是黑暗的。沒有太陽的、永夜讓城堡外的天空灰暗不明,雪花一落下來更是昏天暗地,他很懷疑這個地方的人到底如何分辨什麼時候是白天,什麼時候是黑夜。表面上所顯示的十二點究竟是中午十二點,還是午夜十二點?
這裡真的是一個黑暗世界!
城堡裡的氣氛是死寂的,到處都沒有聲音;而城堡外面的氣氛也是死寂的,除了風吹過樹葉所發出的沙沙聲響,這個地方真的什麼聲音都沒有。
這對他來說很不習慣。他住的都市是個吵雜的世界,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聲音,就算到了凌晨三、四點,也有摩托車穿過巷弄或者是鄰居夫妻吵架的聲音。以前覺得很煩,現在卻覺得有點懷念。
不知道他的貓喵喵現在怎麼樣了?他準備的貓食夠喵喵吃一個月嗎?雖然那隻貓總是喜歡打野食,但是家裡的食物還是很重要的,也許他不在家喵喵會想念他也說不定。阿May呢?他記不清楚自己是哪一天和她分手的了。她與那個手臂有刺青的男人在一起過得好嗎?那個男人看起來很暴力!她會不會挨打?
如果他繼續這樣想念下去,也許他會真的哭出來也說不定,於是他離開房間,打算好好參觀一下這座城堡。
這次沒有管家亞伯罕帶路,他可以慢慢參觀,而且他手上還帶著筆記本。既然拉薩路請他來記錄,那麼起碼他得把週遭的環境清楚的記錄下來才行。
整個拉薩路城堡是用大理石建造而成的;剛開始的時候還沒注意到,現在仔細看才發覺,一個這麼大的城堡要全用大理石建造起來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而且還是一件非常昂貴的事!要動用多少人力物力才能用大理石打造這個牢不可破的巨大城堡?由這一點應該可以推算出當初拉薩路城堡的建築者一定很有錢。不過,可以建築城堡的都是貴族,怎麼會沒錢?看看四周那些燭台,每一個都是純銀打造的,手工還十分精緻,隨便偷一個出去賣都可以賣到很高的價錢呢。
拉薩路城堡建築的年代相當久遠,從裡面的擺設就可以明顯的察覺出這一點。他對歷史並不瞭解,但是這座城堡的古老已經清楚的寫在每一個角落,就連他這種沒什麼歷史概念的人也察覺出來了。
他估計這座城堡起碼有兩百年。兩百年的時間傳承了十五代倒是不多見。也許拉薩路家族並不是一開始就擁有這座城堡的人吧!要不然以十五代的時間來計算,拉薩路城堡至少有五百年的歷史--
嘩!傳承了五百年的家族--從拉薩路二世的身上的確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一股貴族氣息。也許拉薩路真是某個貴族的後代也說不定,只是,就算是貴族,也是沒落的貴族了,要不然這城堡怎會如此冷清?連他算在內,這城堡裡就他所知道的頂多只有六個人。這麼大一座城堡只有六個人耶,一般貴族的城堡怎麼可能只有六個人的?雖然他所知道的貴族除了英國的皇室之外已經沒有其它的了。
他邊走邊仔細觀察這城堡裡的一切,很懷疑光憑亞伯罕和那名灰髮女子就能把這巨大的城堡打掃得這麼乾淨。當然上個地方沒有空氣污染,灰塵是很少沒錯,但是城堡裡的每一個小角落都那麼乾淨就不容易了。牆上掛的每一幅畫都乾乾淨淨,玻璃一律光可鑒人,地上連一根頭髮也看不到,難道這個地方還有他所不知道的傭人存在?
他走了大半天才走到大廳:心裡的疑問越來越多,但是一路上連一個人也看不到,根本無人可問。他站在凱洛琳夫人的畫像前,再一次凝視那幅畫像。凱洛琳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好像與他先前看到的不大一樣。他怎麼會覺得畫像似乎欲言又止,想對他說什麼似的?他不由得往前靠近了一步,就在這個時候,大廳的另一個小角落有人開口說話了。
「別靠太近,她可是會咬人的唷。」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他嚇了一大跳!猛然轉身,大廳的角落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兩張巨大的紅色沙發和一張水晶桌子。那天他在門口見到的爽朗男子正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看著他,那模樣悠閒至極!手上還拿著酒杯輕輕地晃動。
他意外得不得了!剛剛進大廳的時候他明明就已經四下看過了,確定大廳裡真的沒有人。對方是怎麼出現的?那些傢俱又是怎麼出現的?難道他竟然會兩次經過都沒注意到那麼醒目的紅色沙發?
「過來喝杯酒吧,親愛的書寫者。」男子微笑地招呼他,那雙暗金色的眼睛透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光采。
他有點緊張地四下看了看,開始對自己的觀察力產生懷疑了。「你--到底是怎麼出現的?」
「你到之後我才來的,我看你一個人在城堡裡閒晃,深深覺得我這個當主人的未免大沒禮貌了,所以就跟著你過來了。」男子終於起身,爽朗的笑臉讓他放心不少。
「你好!我是以薩,拉薩路的弟弟。」
拉薩路的弟弟?太意外了!眼前這個男子和拉薩路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啊!他是那種標準的西方美男子--暗金色的頭髮、暗金色的雙眼,臉型、身材都與一般的西方人無異,修長而健美,連膚色都顯得略微黝黑。他實在很難將他和拉薩路放在一起比較。
「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男子看出他的疑慮,微笑地替他解答。「我們很不像是吧?」
因為被看穿了心思,所以他顯得有點緬腆,腳步很自然地往以薩的方向走去。
「的確不大像。」
「等你看到我妹妹的時候你會發覺更不像。」以薩微笑地說道。
「你們還有一個妹妹?」
「是啊,西西亞可是絕世美女唷,比起流光可毫不遜色。」
關於這一點,他持保留態度,只含蓄地笑了笑便走到沙發上坐下。那紅色的沙發在這灰暗的城堡裡特別醒目,特別不協調,看起來卻也特別舒服。在別的地方看到這種刺目的大紅色也許會覺得俗氣,但是在這個地方看起來卻讓人覺得特別溫暖。就像以薩給人的感覺。
這整座城堡裡,除了流光之外,以薩是唯一有人氣的人了。想想拉薩路的陰暗憂鬱、管家亞伯罕的拘謹沉默、那名灰髮女子的死氣沉沉,相較之下以薩顯得多麼的陽光、多麼的具有親和力。一身華麗的以薩看上去像是個花花公子,但是現在他多麼歡迎以薩這帶著點俗麗的人性風格。
「葡萄酒好嗎?」以薩友善地倒了杯酒給他,同時親切地問道:「這裡的一切你還習慣嗎?」
他笑了一下。說習慣當然是騙人的,但是當著主人的面說不習慣又是一件很沒禮貌的事,他只好笑了笑,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對你來說這裡太黑暗,也太冷了是嗎?」以薩笑了起來。「在我面前你可以放心說真話不要緊,我也不習慣這裡的氣氛?事實上如果不是為了慶典,我才不會回來呢。」
「你不住在這裡?」
「當然不!」以薩大笑,露出手臂上黝黑健美的肌膚。「你想這裡的太陽有辦法把我曬成這樣嗎?我一直都住在佛羅里達和紐約,這個地方只有拉薩路才待得住。」
「你剛剛說的慶典--」他好奇地啜了口酒,發覺那酒真是香醇!在他這種生活裡只有啤酒的男人來說,那根本就是奢侈品。
「嘩,好棒的酒!」
「你喜歡?」以薩微微一笑。「城堡裡有一大堆,高興的話你可以淹沒在酒窖裡。」
他不大好意思地放下酒杯。「對了,你剛剛說的慶典是什麼?」
「你不知道嗎?」以薩有點意外。「我以為拉薩路應該跟你說得很清楚才對。」
「寄給我的邀請函上的確是寫了什麼百年慶典之類的,但是我一直搞不清楚那是什麼意思。」
「所謂的百年慶典其實就是拉薩路和流光的婚禮。」一個嬌俏的女聲笑吟吟地代替以薩回答。
「拉薩路跟流光的婚禮?!」他愣住了!流光現在還被關在塔尖,而且流光是因為想離開這裡才被關起來的,難道拉薩路打算強娶流光?
「別聽西西亞胡說八道。」以薩翻翻白眼。「那只是希望,原本我們是希望拉薩路能在慶典的時候和流光結婚的,但是既然流光不願意,那也就沒這回事了。」
「是嗎?那為什麼拉薩路到現在還不肯讓那個女人離開?」隨著聲音,一條人影緩緩出現,就在他們面前,像電視影像一樣由淺而深,慢慢、慢慢呈現在他們眼前。
他驚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能愣愣地看著那個影像,那是西西亞,正如以薩所說的是個絕世美女。但是--這種出場方式未免也太--大戲劇性了吧?他張大了口,覺得自己快昏過去了,一陣寒意自腳底刷地往上竄,把他整個人凍在當場動彈不得!
「西西亞,你把我們的客人給嚇壞了。」以薩責怪地瞪了那少女一眼,隨即歉然地朝他微笑。「實在很失禮,我想我有必要對你解釋清楚這一切--」
「解釋?有什麼好解釋的?」
名叫西西亞的少女漫步走到他面前,艷麗絕倫的臉上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她朝他緩緩地伸出手,那手像是白玉一般光潔無瑕,指尖淡淡的粉紅色輕輕拂過他的臉。「呵--解釋什麼?你想怎麼對我們可敬的書寫者說呢?」她那明亮的雙眼帶著點邪氣,輕笑著在他身邊繞了一周。「說我們不是人而是某種被遺忘的神祇?或者直接告訴他,我們就是世人口中的吸血鬼?」
吸血鬼?!
原本動彈不得的他猛然驚跳一下,所有的問題登時都有了答案!
他那驚恐至極的模樣讓西西亞嬌悄地笑了起來,那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到了極點。
這裡--這裡的確是個黑暗世界!
他怎麼這麼笨?!這種長年黑暗的世界除了吸血鬼,還有什麼人能待得住?絕美之
他瑟縮在塔尖的監牢外面,雙手緊緊地環抱住自己;他很希望自己能有比較好的表現,但是他實在做不到。他只是個很平凡的人,所謂的吸血鬼也只在電視影集或者電影小說上面看到過,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會置身在一個吸血鬼的城堡裡。
我們這麼說好了--如果你置身在一個全都是毒蛇的屋子裡你會怎麼樣?就算上天對你保證那些蛇絕不會侵犯你,難道你就真的完全放心了嗎?現在他的情況就是這樣。理智上他知道他們不會千里迢迢找來他這麼一個平庸無奇的人當晚餐!但是情緒上他卻無法安穩地認同自己所處的環境。
他不停地發抖,直到寒冷將他身上所有的熱量全都消耗殆盡,實在沒力氣抖了之後便開始陷入失神的呆滯狀態。
一旁的流光很同情地拉拉他的衣袖,試圖安慰他:「沒這麼恐怖的,真的!他們不吃人的,至少我就沒見過他們吸人血。西西亞是嚇唬你的,她就是那個樣子,你不要中她的計了,她最喜歡惡作劇了,尤其對你這麼老實的人更是這樣。」
「惡作劇?這種事情可以惡作劇嗎?她--她就像個鬼一樣出現在我面前耶。天啊,你說你沒見過他們吸人血,那是你啊,誰知道他們背地裡吸了多少人的血?說不定這個城堡下面全都是死人骨頭也說不定呢。」他嘩啦嘩啦地慘叫起來,雙手揮舞到一半,又覺得不安全地重新抱住自己。「不管怎麼說,我都覺得這個地方大危險了。你的做法是對的,我們應該離開這裡!我們一定要想辦法離開這個鬼地方!」
流光洩氣地望著他。「你反應過度了啦,你以為他們像是電影裡一樣恐怖對不對?青面撩牙,甚至血肉模糊是不是?」
在他的想像裡的確是那種樣子的;美麗的西西亞、俊朗的以薩--甚至那個美若天神的拉薩路。也許他們那絕美的外表下隱藏的就是如電影怪物一般的可怖面孔!就算不是,就算他們真的是絕美的鬼族,但是在俊美、在魅惑人心的外表背後依然是以人血維生的吸血鬼啊!聊齋中的畫皮所說的不就是這樣一個故事?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到頭來卻是個恐怖至極的鬼王!
「鬼就是鬼,美麗的鬼,醜陋的鬼,有什麼不一樣?」
「他們不是鬼,他們是『異神』。」
「神?」他哭笑不得地看著流光。「你是不是昏了頭了?鬼就是鬼,什麼叫『異神』?」
流光搖搖頭。「你不明白。他們和人類想像中的吸血鬼完全是兩回事。他們的確不老不死,也的確擁有常人所沒有的力量,但是他們不是鬼,他們只是與我們不同而已。」
「當然不同!我們不喝人血--」
「嗨,不是這樣。」
流光極力辯解的樣子讓他於心不忍,經過流光的安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的情緒的確也平復了許多。他終於歎口氣地攤攤手,很無奈地苦笑兩聲:「我們不要在這個問題上爭執了,反正你說服不了我,我也改變不了你的想法的。」
流光還想分辯些什麼,但是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不管自己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也只有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地放棄。
他看看四周,有點緊張地壓低了聲音:「你不是想離開這裡嗎?告訴我鑰匙在哪裡,我去偷來給你,我們一起離開這裡。」
流光搖搖頭。「你拿不到的,鑰匙在拉薩路身上,你敢去偷嗎?」
他當然不敢,只能難受地看著流光。他不能丟下她一個人留在這裡。「這可怎麼辦才好……」
就在他們陷入愁雲慘霧中時,隔在他們中間的鐵條竟然無聲地化為透明。不過轉瞬間,流光自由了!
他愕然地瞪著那鐵條,手不自覺地往前伸,晃了兩下--真的不見了!不是某種詭異的魔術,而是真的,那結實無比的堅牢就這樣消失了!
「啊!」
流光本來低著頭,聽到他所發出的聲音,連忙抬起頭,她也不可思議地瞪著那堅牢。
「我還以為我已經習慣了」
他立刻跳起來,努力忽略眼前的事實。誰知道那堅牢什麼時候又會出現?這鬼地方根本就是個該死的大型魔術箱。「快點走吧。」
流光被他拉著手,沒頭沒腦地衝出了塔尖。
螺旋狀的樓梯與他來時並無兩樣,他拉著流光的手,拼了命往下拔腿狂奔!可是他們往下走了老半天,卻老是走不到一樓。那樓梯雖然高,但是他們是往下走啊,怎麼可能會比爬上時所花的時間還長?他開始擔心了。
「好像不大對--」
流光笑著靠在冰冷的壁上喘息。
「不必走了,我們是走不出去的。」
他四下看看,往下看那樓梯無止無境,往上看也一樣漫無盡頭。他們彷彿被困在某個不知名的空間裡,而背後鐵定有一雙譏笑的雙眼。
「這算什麼?既然放你出來又不讓你離開樓梯,這--可惡!」他氣急敗壞地嚷了起來:「搞什麼東西!自以為比我們多了些鬼能力就可以這樣作弄人嗎?」
「你不怕他們了?」
「當然怕啊!」
「那你還罵得這麼大聲?」流光忍不住笑。
他看著流光的笑臉,竟然臉紅了,低著頭低低囁嚅:「我--忘了。」
流光笑得燦爛,拉住他的手慢慢地下樓梯。「看來我們只能照對方的安排了。」
「什麼安排?」
「你沒注意到嗎?」她的手往下一層的樓梯指指,那裡有一扇小小的門。
「這個門從剛剛就一直在那裡,對方希望我們進去,我們不進去就無法離開這裡。」
他只顧著想離開這個鬼地方,根本沒注意到什麼門,也幸好流光眼尖,要不然怎麼看得到那扇小小灰色的門?
他們往下走到門前,兩個人站在門前猶豫了好一會兒。
推開門當然很容易,但是門裡面是什麼?
*****
「西西亞,你最好節制一點,我不希望在慶典之前失去我們的書寫者。」拉薩路十分不高興地瞪著妹妹。「你平常要怎麼搞怪我都可以忍受,但是我絕不允許慶典出了什麼意外,你瞭解嗎?」
西西亞若無其事地微笑,她那美麗靈動的雙眼透著點邪氣,嬌美的面孔幾乎還是個孩子,那麼動人卻也那麼妖詭。她細嫩的雙手托著下巴,懶洋洋地打個呵欠。
「你不覺得你的眼光太差了嗎?找什麼書寫者,那傢伙膽小如鼠,他撐得到慶典嗎?也許他很快就嚇死了也說不定。」
「如果你離他遠一點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拉薩路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出去吧。記住我的話,別以為你是我妹妹我就會格外寬容你。」
「我是絕不會這樣想的。」西西亞嬌艷的面孔一轉,忿恨的眼神直射向他。「從很早以前我就已經瞭解到當你妹妹沒有半點特權!事實讓我知道當你妹妹只會失去更多!」
拉薩路停了一下,僵硬的面孔不由得放鬆了線條,他歎口氣抬起眼睛。「西西亞,請你瞭解--」
「我一點也不想瞭解!你還是多注意你的書寫者和親愛的流光吧!」西西亞起身,沒好氣地轉身,美麗的裙擺炫出一朵燦爛的花朵。「就算我不去作弄他們,還是會有其他人去整治他們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西西亞--」
西西亞根本不理會他的叫喚,裙擺花朵消失,人也隨之離開。
「你對你妹妹真差勁。」一個帶著微笑的聲音說道,西西亞的身影才消失,另一條人影已經坐在剛剛西西亞所坐的位置上。
「什麼時候你們兄妹才能和平相處?而不是像兩隻互相仇視的刺蝟?」
「伊羅--」拉薩路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僵硬的臉上頓時出現了難得一見的笑容。「我等你好久了。」
伊羅有張標準的歐洲面孔,修長而略顯瘦削的身材配上金邊眼鏡,看起來書卷氣很重,優雅得像個飽讀詩書的學者。他白金色的長髮梳成整齊的馬尾,用一條暗紅色的頭巾束起技在後背,同樣暗紅色的毛衣上有暗綠色聖誕樹葉的圖樣。整個人給人的感覺是那麼的悠閒,似乎正從陽光下喝完下午茶回來似的。
「想念我嗎?」
「你想聽真話?」
伊羅深藍色的眸子閃動了一下,微笑輕輕飄上唇角。「會傷心嗎?」
拉薩路走出他的大書桌,來到伊羅的面前,給了他一個疲憊的擁抱。他的頭靠在伊羅的肩上,忍不住輕輕噓了口氣。「當然不會。」
伊羅拍著他寬厚的背,在拉薩路僵硬的外表下也只有他能看透那柔軟而易傷的心。伊羅的姿態是輕鬆的,但眼裡卻閃過一絲黯然。那擁抱充滿了友誼,還有一點點放縱的依賴--很多人看不出拉薩路的疲倦,他卻看得一清二楚,許多人得不到拉薩路的一朵微笑,他卻可以輕易讓他靠在自己的肩上。但那都不是他要的--他要的還要更多,更深……
拉薩路深吸一口氣,僵硬的面孔終於放鬆了些,他苦苦一笑。「你早就該來了,為什麼拖到現在?」
頓失擁抱的伊羅將眼光移開,姿態依舊優雅瀟灑。「我在路上遇到沙飛爾。」
「沙飛爾?!」拉薩路的臉色一變。「他也來了?」
伊罹搖搖頭。「不太清楚,我已經盡力擺脫他了,不過那個人你也是知道的,我想他會自己過來。」
方才西西亞所說的話再次響起,拉薩路登時臉色大變。「糟了!」
凱洛琳
像是約好了似的,他與流光同時伸手推門,那門一推就開,真像是早在那裡等候了許久。
裡面的房間很華麗,華而不俗的佈置一眼就可以看出來是個女子的房間,幽幽的香氣飄散在空氣之中。他和流光手牽著手,像兩個小心翼翼的孩子,走進房裡緊張地四下張望。
他們頭一抬便看到高掛在壁爐上方的畫像。那是凱洛琳的畫像,但是和掛在樓下大廳的那張畫像截然不同。眼前這幅畫像栩栩如生,畫中的人物慾言又止地凝視著站在畫像之前的人。比較起來,樓下那張畫家立刻變成手法粗糙的贗品。
他原本認為凱洛琳比不上流光,但是看到這張畫像後觀感卻全然不同了。
凱洛琳不但比起流光毫不遜色,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那雙深綠色的眼睛透露著溫柔的光芒,似笑非笑的唇角微微上揚,形成一個美好的弧度;秀氣的鵝蛋臉襯著白裡透紅的膚色,眉目間合著淡淡的笑意;而她的發,那金黃色的發捲曲著一個又一個輕柔的波浪,技在肩上像是幻放著星芒的雲朵。她豐美的體態有著女人夢想的完美曲線, 纖合度得完全無法挑剔。那雙放在膝上的手白玉無瑕、柔若無骨。
天哪!一張畫像已經教人沉迷至此,要是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那該令人多麼震撼?!
「這才是凱洛琳……」流光喃喃自語似地低語:「天哪,真的好美……」
他看傻了眼,好半晌才搖搖頭清醒過來,轉頭看著流光。「別看了,再怎麼美也是個死人了。」
「你怎麼這麼說!」流光猛然搖頭。「她要是你的妻子,你能忘得了嗎?她就算是死了都還是這麼美,我簡直不敢相信那對拉薩路來說是個多麼大的打擊。」
「都已經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關心拉薩路!」他失聲嚷道。「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這裡掛著凱洛琳的畫像,這裡是凱洛琳的房間,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是誰要我們來這裡看這張死人的畫像的?那個人難道是拉薩路?如果真的是他,那他心裡在想什麼?」
「不會是拉薩路的,他不是這種人,我--」流光頓了一下,房間裡有輕微窠窠率率的聲音傳來,兩個人的神經不由得繃了起來!
「誰在外面?拉薩路,是你嗎?」一個女孩子輕柔的聲音傳來,接著他們便看到畫像中的凱洛琳活生生地走出來了。
他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是誰說凱洛琳死了?她不是活生生地在這裡嗎?與本人比起來,那栩栩如生的畫像再度遜色了。
凱洛琳微笑地筆直朝他走來,動作看起來很慢,但實際上才一眨眼的時間,她便已經來到他面前,雙手很快樂地抱住了他。「親愛的,我好想你--」
他震驚得無法動彈!只能任凱洛琳抱住他。實際上就算他不是那麼的震驚,他也無法推開她的懷抱。誰能呢?他畢竟只是個凡夫俗子啊,要是有人現在問起,他認為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誰,毫無疑問的他會回答是凱洛琳。只是凱洛琳的擁抱為什麼會這麼寒冷呢?那與他的想像全然不同--雖然事情發生得大快,他根本沒有機會想像。
流光同樣的震驚,同樣定在當場無法動彈,拉薩路說凱洛琳已經死了,他非常確切地這樣對她說,而且當時他臉上的痛苦也是貨真價實的,她不相信拉薩路會對她說謊,他沒有必要對她說謊的,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凱洛琳會出現在這裡?
凱洛琳緊緊地抱住他,頭靠在他的頸項之間,微笑地對著他的耳朵呢喃:「我真想你--為什麼這麼久都沒來看我?」
「我--」
他來不及回答,事實上他也沒必要回答,因為她已經吻上了他的頸項--
「啊!」流光激烈驚恐地尖叫起來,
他一陣暈眩,全身上下的氣力突然全不見了!凱洛琳的吻真是--真是讓人銷魂無力!
「凱洛琳住手!」
一聲暴喝陡地響起,凱洛琳擁抱著他的手驀然鬆了;他整個人無力地往地面倒去,流光立刻過來扶住他。
他徒勞無功地想抬起頭,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像個孩子似的那麼虛弱,而流光的臉為什麼會顯得那麼害怕?
「拉薩路!他流血了--」流光顫抖地碰碰他的頸項,手指上沾滿了他的鮮血。
拉薩路?流血?誰?誰流血了?他喘息著看著流光的手指,還來不及弄清楚怎麼一回事,眼前已經一黑,整個人跌入流光的懷抱之中--
起碼--起碼流光的懷抱是溫暖的 他在失去知覺之前、跌落黑暗之前還是忍不住微笑地這樣想著。凱洛琳雖然美,但她是多麼寒冷的一個女人啊!還是流光好--起碼 起碼是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