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愛之名
凱洛琳的房間失火了,也許是凱洛琳自己放的火,也許又是沙飛爾另一個小小的玩笑。當我和流光趕到的時候,大火已經將整間屋子吞噬,火焰中我看到拉薩路抱著凱洛琳走了出來。
金紅色的大火像一條兇猛的惡龍在他們的背後嘶吼咆哮,黑色的拉薩路抱著白色的凱洛琳,那情狀居然有種奇異的美感。凱洛琳的頭靠在拉薩路的頸子上,鮮紅色的血液自她的唇角流下來,那是拉薩路的血。
我身邊的流光不停地顫抖!那一幕所給她的震撼大大,那一刻我真擔心她可能會忍受不了而昏過去,但是她沒有,讓我不得不佩服的是她竟然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流。
拉薩路的舉動證明了他對凱洛琳依然存在著感情,儘管凱洛琳已經變成一個見人就咬的餓鬼,但是他依然愛著她。異神有幾個心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時候一個人也可以同時愛著好幾個人,而且還是真愛。愛情這東西真的大難瞭解了,也許窮我畢生之力也找不到答案來解釋「愛情」這兩個字。我只知道拉薩路愛得很苦,流光愛得很苦,我也愛得很苦。
我後來知道,異神雖然擁有不死的生命、擁有超乎常人的復元力與生命力,但異神不是全能的,他們同樣會受傷,也有復元不了的時候。如果凱洛琳在大火裡被燒成一具骨骸,那麼她將來也只是一具活著的骨骸。多麼恐怖的情節!我不能想像那樣美的凱洛琳變成骨骸是什麼樣子,一具會行走的骨骸又是怎麼一回事,這個地方超乎我的想像力大多了,有時候真覺得負荷不了。
大火之後,凱洛琳被安置在拉薩路的房間裡。我不知道拉薩路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他多少是為了讓流光死心才這麼安排的吧?只是拉薩路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經進步得大快,電視的連續劇裡什麼情節都上演過了,而且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制重播,這種小伎倆老早浮濫到女主角都不當一回事了。他這樣的安排雖然讓流光有點傷心,但是要這樣就叫她死心?誰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仔細看過凱洛琳。她雖然真的很美,但卻美得沒有半點靈魂。如果你仔細看,你會發覺她的眼睛裡沒有感情,說話、行動也沒有思想,她只是一具會走路的屍體。
伊羅說得好,他說凱洛琳不是活著,只是存在。
「不是活著,只是存在」這句話說得真好!把我想不出來的形容詞簡簡單單說個一清二楚了。
我對伊羅的睿智印象深刻--但是對另外一件事的印象卻更深刻!那就是我發現伊羅對流光很冷淡。
真的很奇怪。伊羅對任何人都友善和睦,對我也表現得相當有耐心,但獨獨對流光卻不假辭色,只要流光一靠近他,他便像是瘟疫上身一樣急忙躲開。好幾次流光想跟他說話,他全都閃了開。最有趣的是邪惡的沙飛爾卻對伊羅特別有好感,他老像是追著伊羅跑似的,伊羅出現在什麼地方,沙飛爾便跟到什麼地方--這些人的關係真的不是普通的複雜,我真懷疑我有搞懂的一天。
多了那些客人之後城堡就顯得不那麼冷清了。雖然人還是不大多,但是比起我剛來時的那種淒冷,的確可以算是熱鬧非凡了。有時候走在長廊裡都可以看到一對對親熱的情侶,而其中最熱情的無疑是瑪姬這一對。
熱情的瑪姬無時無刻都在親吻艾可,他們的熱情讓我這保守的東方人真有點吃不消,每次撞見總免不了面紅耳赤,還因為這樣被瑪姬譏笑了好多次。倒是艾可的反應讓我有點不解。也許他還大年輕,對這個地方的震驚還沒過去吧?我老是覺得艾可的眼神裡充滿了驚懼,除了瑪姬以外,他對任何人都戒慎戒懼,甚至連我這個人類也不例外。
米歇爾老夫妻的行動也很怪異,老像是在查探些什麼東西似的,形跡詭異。我問過以薩,他說他和米歇爾夫妻也很陌生,只知道他們似乎也是拉薩路所帶進來的同伴。
以薩說拉薩路雖是一族之長,但是他們這一族經過長久的離散,有許多人在被獵的過程中都已經遠避他鄉,也不願意再現身了,通常只有有求於拉薩路的人才會再回到城堡。而所謂的有求,指的自然是將人類轉化為他們的族人。
原來他們並不像電影裡所描述的可以自由將人變成不老不死的族人。人類要轉變成異神必須經過祭典,目前有能力主持祭典的也只有拉薩路一個人。但是祭典並不是每次都成功的,像凱洛琳就是一個失敗的例子;失敗之後的人類就會變得與凱洛琳一樣沒有靈魂,只知道噬血--
以薩說過去有那麼多吸血鬼的傳說就是因為他們的族人沒有經過祭典便擅自將人類轉化,那此人到頭來都變成貨真價實的吸血鬼了!到了現在,他們大多瞭解到由拉薩路進行的祭典雖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失敗率,但是不經過拉薩路,失敗率卻是百分之百。以薩說這也是拉薩路不願意為流光進行轉化的原因。拉薩路無法再承受一次失敗,尤其那失敗是發生在流光身上。
至於獵人這一段是伊羅告訴我的。他說世界上有他們的存在,就有獵人的存在,每一種生物都有天敵,他們自然也不例外。
「獵魔族人」幾千年以來都追著異神一族的足跡走,不過到了拉薩路這一代,異神族人與他們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只要異神一族不離開城堡、不擅自轉化人類、更不傷害人類,那麼獵魔族人也不會咄咄逼人到非趕盡殺絕不可。
伊羅說協議並不是真正平息爭鬥的原因,事實上主要的緣由還是因為長期征戰的結果使雙方的族人都大量減少,互相殘殺讓他們都沒剩多少同伴了;如果不達到共識,很快的,他們會死得連一個人都不剩,這樣的戰爭唯一的下場便是雙方都滅絕。獵魔族人儘管有消滅異神族人的能力,但是異神族人也不是那麼容易就會被消滅的。獵魔族人的另一個重大缺點是他們與人類混血,長久下來獵魔族人的血統自然不如異神一族。在這種情況下,拉薩路的提議他們自然可以接受,於是雙方的停戰協議也就產生了。
提到這一段,也就不能不提沙飛爾了。伊羅告訴我沙飛爾原來是異神一族與獵魔族人的混血。難怪他的性格如此偏激!雙方面都不肯承認的血統讓沙飛爾的性格極端偏激,當他的雙親還健在之時他便在兩族之間流浪,等他的雙親都不在了,他便成了孤魂野鬼--直到伊羅帶他來到拉薩路城堡。
但是沙飛爾並沒有因此而改變,反而變得更加激烈,有時候達拉薩路的命令也不理會。這也是我始終無法與他詳談的原因--沙飛爾根本不把那命令當成一回事,怎麼肯與我談話?
沙飛爾唯一認同的人是伊羅,但是伊羅心裡卻愛著拉薩路。
這當然是沙飛爾為什麼那麼厭惡拉薩路的原因。他讓我們去見凱洛琳無非是想破壞流光和拉薩路的關係;他知道他傷害不了拉薩路,於是拿他最愛的流光下手。
他當然知道與其跟拉薩路正面衝突,還不如從他身邊的人開始會容易得多,而那個倒楣鬼自然是流光。如果流光受了傷,最感到痛苦的當然是拉薩路。但是拉薩路若受到傷害,心痛的除了流光之外還會有誰?當然還會有伊羅。
以沙飛爾的聰明,他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但是他卻還是不肯放手,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招,由此可見沙飛爾的任性。我很懷疑凱洛琳屋子裡的那場火也是沙飛爾的傑作之一,只是就算真的證明了也不能改變什麼。拉薩路對沙飛爾的容忍很令人不能理解,但是事情就是這個樣子,我根本沒有立場說任何話;在這場絢麗的情節中我只是一個書寫者而已。
從和伊羅的談話中我瞭解到許多我過去所不曾瞭解的東西,他所說的很多話都讓我深思良久。
例如前面所說的話,更例如伊羅為他的愛情所作的註解。
他說:你必是先愛上一個人才去在乎對方是男人還是女人。就像是異性戀者一樣,你必先愛上對方才去在乎他的年齡、貧富。如果你先愛上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個有錢人或是一個恩人,那麼愛的本質已經走樣而淪為次等條件說,那樣的愛已經不是純真的感情。
伊羅愛拉薩路,不是因為拉薩路的形象、權勢或拉薩路的法力,伊羅眼中的愛沒有任何條件,也沒有任何的需求。我深深記得伊羅臉上那一抹苦澀的笑容。他說他並不想得到什麼,也不希望拉薩路知道這件事!他對他的感情很滿足--你相信嗎?我不信。
如果伊羅真的對拉薩路沒有任何需求,那為什麼他對流光會特別冷淡?他當然希望拉薩路能回應他的愛,在這方面異神與人類沒有什麼不同。但是我答應了伊羅,在我離開城堡之前絕不會把這件事告訴拉薩路,這是我的承諾。
雖然我不是很能理解伊羅所說的話,但是我知道伊羅所說的話都是真心的,也許有一天我也會瞭解吧,誰知道呢?
慶典漸漸接近了,城堡裡的客人越來越多,都是些絕美的人物。我覺得自己好像走進了一場比美大會的夢境之中。以薩建議我可以一一與他們談話,把他們的故事記錄下來。就算他不這麼建議,我也是要這麼做的,只是我心裡不免要想--這是以愛之名吧?
這些人帶著自己最心愛的對象來到這裡,將他們改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這不是以愛之名嗎?
愛之罪
城堡外下著漫天大雪,呼嘯的風雪漫天覆地地遮蓋了外面的一切。城堡裡卻有溫暖的火光,衣香鬢影、笑聲不斷。
書寫者和以薩靠在城堡大廳的窗口,一人一杯香醇的葡萄酒;大廳裡正開著聚會,優雅的鋼琴聲流瀉在空氣之中,一堆人歡樂地重聚,談笑聲將堡外的暴風雪完全隔絕遺忘。
來到城堡的客人越來越多,大約三十個新的客人來到這裡!再加上那些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侍者,淒清的拉薩路城堡突然熱鬧起來。
大廳的正中央坐著凱洛琳,拉薩路就坐在她的身邊和伊羅下著西洋棋。凱洛琳緊緊握住拉薩路的手,那雙美麗的眼睛視而不見地望著前方--她不動,也不笑,看上去真像個沒有生命的洋娃娃。
流光一個人獨自站在角落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現在的場面對她來說一定很難受,但是她拒絕與任何人談話,只是悶悶地呆立著,孤獨的身影教人心生不忍。
其他人有些正在閒談著百年不見、彼此間所發生的事,有些正優雅地跳著舞,有些則懶洋洋地喝著酒。瑪姬和艾可依照慣例正在另一個角落裡親熱--瑪姬躺在艾可的懷裡笑得十分動人。
書寫者倚在窗邊,無言地注視流光很久,知道自己什麼也不能做之後轉向以薩,百般無聊地開口問道:「以薩,你為什麼沒帶你的愛人來?」
「我的愛人?」以薩笑了起來。「真可惜,我的愛人太老了,我想她可能受不了這個地方的天氣。」
「真的?」
「當然是真的。」
書寫者狐疑地看著他。「你的愛人很老?有多老?」
以薩想了想,手指頭扳來扳去算了許久才回答:「我想大概八十歲左右吧。」
「八十歲?!」他震驚地瞪大了雙眼,怎麼也不能相信以薩會是個愛上八十歲老太太的男子。「你愛上八十歲的老婆婆?!」
「嘿,她又不是一生出來就八十歲。」以薩好笑地瞪他。「她十五歲的時候就和我在一起了。」
「十五歲--」這次換書寫者扳手指頭算了。「嘩!六十五年?你們在一起六十五年了?!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啊,而且往後的上八十五年也會繼續在一起。」以薩笑得甜蜜蜜的。
「她是個人類?」
「是啊。」
書寫者很不解地看著他。「那你為什麼不帶她來這裡?人類會死啊!人類的壽命有限,如果來這裡,那她……」
「她就會永遠青春美麗?」以薩失笑。「我和他們的想法不一樣。我認為人類應該依循本身的步伐往下走。我愛的人雖然會老、會丑,但是她永遠是我所愛的人。不管她變成男人、女人或是變成一隻蟲子也無所謂。她死了我可以等待,等待地再次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如果她上了天堂,我會很高興,我會尋找下一段真愛而不會有遺憾。如果她下了地獄,我會等她服刑期滿再次重生。」
沒想到以薩的想法如此豁達,書寫者不由得崇拜地看著他。
「嘩!你真是個偉人!那你怎麼對週遭的人類解釋你們的關係?像你這樣的男人和一個八十歲的老大大在一起會很奇怪吧?」他說著,對自己的表象觀感到一絲羞恥。「我的意思是說--」
「我對他們介紹她是我媽媽。」以薩大笑著回答,同時朝他眨眨眼睛。「騙過很多人唷。她自己也覺得好玩,每次友人來訪她都特別高興,因為我一下子變成她兒子。」
書寫者也笑了起來,很敬佩地看著以薩。「我真佩服你,以薩!換成是我,恐怕不會有你這種胸襟。」事實上除了欽佩他,還有同情。想想看,以薩將要面對多少的人世流轉?他的朋友、他所愛的人,一百年內會死光,但是他甚至不能與一般人一樣陪著他的朋友老去……。
以薩卻搖搖頭。「我認為你們人類在某些方面比我們還厲害。你們覺得我們有特異功能,我卻覺得我們其實是特別低能。想想看,我們與人類事實上是同一個物種,表面上我們可以呼風喚雨、可以用一隻手指頭抬起一頓重的鋼筋,我們不老、我們不死,但是現在主宰這個世界的是誰?快絕種的又是誰?我們可以飛,人類搭上飛機、滑翔翼一樣可以飛;我們可以讓不同語言的人順利溝通那又怎麼樣?你們不也有了翻譯機?叼,我們可以做的事人類都已經以科技克服,但是人類做得到的事我們卻永遠也趕不上。以人類現在的科技,一百年內就可以達到不老不死的境界,但一百年後我們可能一個也不剩了。你認為我們超脫、擁有異能,但說穿了,我們其實只是跟恐龍一樣無能的古老物種。」
書寫者無言以對。他看著以薩,不知道在以薩瀟灑漂亮的外表下竟藏著這樣豁達睿智的胸襟。但以薩所說的是不是也有些悲觀?照他的說法,他們這一族根本已無前途可言。他到現在才瞭解到過去他對異神們的誤會,原來他們不是鬼,也不是全能的神,他們與人類一般有血有肉、有情有愛,但就他們目前的表現而言,或許他們是個比人類更容易被情愛所控制、阻礙的物種。
「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還來呢,以薩?」
以薩的眼光轉向拉薩路。「是拉薩路要我來的。拉薩路如果不在了,我就是這城堡的繼承者,他希望我能早點習慣祭典的進行方式,免得他死了以後後繼無人。我不知道要怎麼告訴拉薩路,事實上我不會、也不可能繼承這座城堡。」
「為什麼?」
「因為我討厭這裡呀。」以薩微笑地看著書寫者。「你認為像我這麼討厭這裡的人會繼承這個地方嗎?我不是也說過,如果不是拉薩路,我根本不會回來。」
「你不繼承這裡?那祭典怎麼辦?」
以薩沉默了一會兒,顯然他也被這個問題所困擾。擁有拉薩路城堡正統血緣的人只有他、拉薩路和西西亞三個人。當然西西亞也可以繼承城堡,但是他知道西西亞和他一樣不願意。他們不繼承儀式,他們的種族便無法持續下去,走到最後,這一族的下場一樣是滅絕。所不同的是,那滅絕的責任將由他和西西亞來承擔。
以薩歎口氣,澀笑著看著拉薩路。「那只好祈禱拉薩路別死了,反正我們也不是那麼容易死的,這種事情現在考慮還嫌大早了一點。」
或許這也是拉薩路找他來的理由吧?他和以薩一樣,都認為自己的種族無法繼續下去。書寫者想了想,卻還是覺得什麼地方有問題,想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想到了
「那你們為什麼不生育呢?伊羅說過,獵魔族人因為與人類混血的結果所以能力轉弱了,但起碼他們並沒有滅種的危機啊。」
「你自己看看這城堡裡有多少女性族人?」以薩指著大廳裡的人苦笑著說道:「這裡血統純正的女性族人不會超過十個,這還是歷年來人數最多的一次。其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不知所蹤。你認為十個人之中有哪一個與自己的族人在一起?連瑪姬和西西亞也不例外,她們顯然不會愛上這堡裡的任何一個人。」
書寫者看著那些擁有絕世美貌的女子們,他們身邊的男子或女子都是人類;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事實上異神族人愛上人類的比例確實偏高。
以薩說著說著,連自己似乎也覺得很可笑似地聳聳肩。
「不知道為什麼,我們這一族的人對你們這些平凡的人類特別容易感興趣。但是悲慘的是,我們與人類結合從過去到現在都沒產生過下一代,沒人知道為什麼。要是可以的話,我們也很希望和人類混血呀,誰知道會生不出來呢。就算瑪姬和西西亞與我們之間的任何一個人相愛而有了下一代,孕育每一個孩子的時間也長達十年。十年才生一個孩子,你們人類一天生出多少小寶貝?事實上人類一但轉換成我們的族人便失去了生育能力。我們可以說是以無性生殖的方式來維持我們族人的數量的;明知道這是一種惡性循環,但實際上到現在也還沒人能想出解決的方法,連拉薩路也不例外。」
「這比例的確相當懸殊……」書寫者喃喃自語地說著,還想把話題接下去,卻意外地聽到凱洛琳的聲音,他不由得轉向拉薩路的方向。
「拉薩路--」
一直呆滯的凱洛琳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出聲了,她輕輕地叫著拉薩路的名字,聲音雖輕,但每個人卻都聽到了,連站在角落的流光也回過神來注視著他們。
拉薩路握著凱洛琳的手,無言地看著她。
凱洛琳卻似乎不認得他了,她起身四下張望地喚著:「拉薩路。」
「我在這裡。」
「拉薩路啊!」她焦急地尖叫起來,瘋狂地企圖甩開拉薩路的手。「拉薩路!你在哪裡?拉薩路!」
「凱洛琳!」拉薩路緊緊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拖到自己面前。「看著我,我在這裡!你清醒一點!」
凱洛琳完全聽不到他說話,眼神甚至不在他身上,她仰著頭尖銳地呼嘯狂叫起來:「拉薩路啊!」
拉薩路閉了閉眼,過去失敗的痛苦再度回到他身上。他一把將凱洛琳擁進懷裡,那因極度痛楚而扭曲的面孔讓人看了心碎!他緊緊地抱住她!輕輕地在她耳邊低喃:「別這樣--凱洛琳,請你別這樣,我是拉薩路啊,我就在這裡,看看我,凱洛琳,睜開你的眼睛看看我。」
書寫者的目光不由得轉向流光的方向,看過去才發現流光早已不在那裡了。
以薩輕輕地歎口氣。「去找她吧,她一定非常傷心。」
書寫者放下酒杯,正想離開,卻又停下腳步。他看著擁抱著凱洛琳的拉薩路,忍不住輕輕問道:「以薩,既然拉薩路早已經決定不改造流光,那當初為什麼不放流光走?」
「因為愛啊……」以薩苦苦地笑了。「你現在該知道了吧,我們這些卑劣的異神總是放棄不了心愛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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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你和她在一起!」
當書寫者好不容易找到流光時,拉薩路已經在她身邊了,而流光正痛苦萬分地對著他吼叫。
「我受不了看著你擁抱她!我受不了你們在一起的樣子,我討厭這個樣子!」
拉薩路不發一語地低頭注視流光,那神情十分落寞。
流光哭了起來,她陷於痛苦的矛盾之中,自己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的理智告訴她凱洛琳對她沒有半點威脅,她甚至應該同情凱洛琳的遭遇,但她的情感卻不容許自己眼睜睜的看著拉薩路擁抱凱洛琳。她一方面同情凱洛琳,另一方面卻深深的嫉妒著那個躺在拉薩路懷中的女子。
凱洛琳呼喚拉薩路的聲音像是某種在他們之間迥蕩的咒語,空洞的城堡一次又一次地反射那呼喊,那聲音忽遠忽近,讓流光幾乎要陷入瘋狂。
拉薩路看著她,既心痛又無奈。他只能輕輕地抬起流光的下顎,無言地凝視著她,好不容易才能平靜自己的心開口說道:「離開這裡吧,流光,這裡不屬於你。」
「那你告訴我,有什麼地方是屬於我的?」流光慘笑。「你告訴我,我要怎麼樣才能忘記你?要怎麼樣才能回去過你所謂平凡人的日子?你以為那很容易嗎?你這樣對我好不公平,你知不知道?如果真的要我選,我寧可我是凱洛琳。」
「別這麼說。」拉薩路心痛地擁住她。「不許你這麼說。你不一樣,我不會讓你變成那個樣子的,我不允許。」
流光忍受不了地尖叫起來:「你允許過什麼了?!你允許我愛你嗎?你允許我留在這裡嗎?你只希望我把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全都忘掉!你好偉大、好無私!但是你想過我沒有?我不是機器!我沒有辦法忘掉!」
她抱著自己的頭死命搖晃,似乎想把早已深烙在腦海中的一切全都晃散。但可能嗎?
拉薩路的面孔烙印在她的腦海裡,早已變成腦細胞的一部分。她的愛、她的嫉妒,全融化在她的血液之中!要她忘掉,除非她死!也許--也許就算她死了也忘不掉;就像凱洛琳一樣,明明已經沒有了靈魂卻還是記得拉薩路,不停地呼喚著拉薩路。
「流光。」
拉薩路阻止她繼續這樣傷害自己,他緊緊捧住他的臉,深情地凝視著她。
「別這樣,我不希望你這個樣子。我只希望你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活下去,你說我自私也好,說我專制也好,這是我的希望……」
「那我的希望呢?」她淚眼模糊地看著他,哽咽得說不話來,她的聲音破碎,只剩下嗚咽在晚風中飄揚著零碎片斷。
她的希望呢?
拉薩路再度無語了,他的心被撕成碎片!他的理智被風吹去,但是他仍然壓抑著自己的慾望。當初就因為他的慾望而殺了凱洛琳,他絕不能再犯當年的錯誤。和流光相遇的那一刻開始他便知道這是一條死路,注定了他們之間沒有結果的愛情。
他承認他懦弱,他更承認他自私、他的愛有罪!他的罪也是他的愛,像他這樣的人根本沒有資格擁有什麼!流光的淚、流光的痛--這一切都不能改變他的決定!儘管那決定教他心碎、教他痛苦,但比起流光的死,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沒有其他的選擇。
流光深吸一口氣,努力收起淚水。她抬起臉,對他露出溫柔而顫抖的微笑。
「你知道嗎?拉薩路,我生來就是為了遇見你,和你之間的感情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你叫我走跟叫我死其實沒什麼不同。你看不出來嗎?離開了你身邊,不管我走到哪裡,我都只是和凱洛琳一樣的行屍走肉而已。唯一的差別只在於你看不看得到罷了,這和我死在這裡又有什麼不同?」
拉薩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將流光緊緊抱進懷中,力氣之大似乎要將她揉進他的體內。他閉上雙眼,眼角有濕潤的光影、
風雪停了,漆黑的天空裡有明亮的月光。
皎潔的明月身旁還襯托著滿天的繁星,閃爍著動人的光采。
不是都說有明亮月光的夜晚就不會有星辰嗎?不是說有滿天繁星的夜晚月亮就會顯得黯淡嗎?
呵!
他從來都不知道月亮和星星原來這麼美--美得令人落淚。
書寫者站立在城堡的陰影之中,無言地注視著那對戀人。那是一條好漫長的路啊!他們能不能一起走到盡頭呢?
他不知道,因為他已經無法思考了。他的心絞痛成一團,可是他的唇角卻浮起淡淡的笑意--
他看到拉薩路低下頭,火熱的唇熾烈地吻著流光。
他看到流光的眼角落下晶瑩的淚水……
他覺得頰邊有些許的涼意,有溫熱的液體緩緩自他眼角落下。
他轉身離開那裡,走動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心似乎碎成一片片殘破的水晶玻璃,落在拉薩路城堡的大理石地上。鏗鏘有聲。
愛之火
以薩取代了拉薩路的位置與伊羅下棋;西西亞和沙飛爾坐在他們身邊嘻笑著;其他人三三兩兩散在大廳之中,再沒人跳舞了,連說笑都沒了興致似的。壁爐裡的火焰奄奄一息地不再溫暖了,凱洛琳的呼喚聲仍在城堡裡迥蕩,像是不散的靈魂。
西西亞抬起頭,傾聽著凱洛琳的聲音,那聲音那麼悲慘,讓她不太高興地蹙起眉喃道:「真該有人去叫她住口--」
沙飛爾微微一笑。「我也這麼認為,而且我有辦法叫她永遠住口,你認為如何?」
西西亞回過頭來,有趣地看著他。
「你有辦法叫她永遠住口?怎麼做?她已經是個死人了,難道再死一次?」
「別忘了我有一半獵魔族人的血統唷,我當然能叫她再死一次。」
「你們夠了沒有?」伊羅放下棋子,瞪著沙飛爾。「凱洛琳還不夠可憐嗎?」
「就是因為她這麼可憐,所以我們才要幫她一把啊。」沙飛爾一點也不在意他責怪的眼神,仍舊是笑吟吟地看著他。「聖潔的伊羅啊,我可不是說中了你內心裡最想做的事吧?」
伊羅霍然起身,不易動怒的臉上出現一絲火氣。「沙飛爾,你說話最好小心一點!我不希望從你的口中再聽到那些言語!」
「他說得很對啊。」西西亞俏麗地笑道:「大家都知道你愛拉薩路的不是嗎?流光受不了拉薩路抱凱洛琳,你受得了嗎?沙飛爾是好意--」
「住口,西西亞。」以薩也起身,他冷著臉看著自己的妹妹。「別口不擇言了。」
西西亞不甘心地咬著下唇。這個地方每個人都要管她!拉薩路要管她、以薩要管她、有時候連那個老不死的亞伯罕也要管她,她是什麼?她可是異神一族的公主!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她?!
「我喜歡怎麼說就怎麼說!你少管我!」
以薩和氣的面孔轉為僵硬,他微瞇起眼睛,那暗金色的眸子轉成漆黑。
「請你回你的房裡去吧,親愛的妹妹,你不會喜歡看到我生氣的。」
沙飛爾卻笑了起來。「怎麼啦以薩?拉薩路還沒死呢,你這麼急著要接收他的權力嗎?」
「你給我住口!」伊羅怒極,一把揪住沙飛爾雪白的衣領。「我受夠你了!你給我滾出去!我討厭看到你那張可惡至極的嘴臉!」
「不許你這麼對沙飛爾!」西西亞立刻擋在伊羅與沙飛爾之間,她美麗的面孔驕傲地仰起。「伊羅,我是這個地方的主人,你沒有資格趕我的客人走。」
「你想當主人還有得等呢。」以薩沒好氣地一把提起西西亞美麗的頸項,完全不理會西西亞憤怒的掙扎。「給我回房去!」
「放我下來!以薩!你這該死的東西!放我下來!」西西亞氣得露出了撩牙吼道。
「你再不住口,等我們回房你就會知道我將要怎麼對付你!很久沒人打你的屁股了是不是?你長大了嗎西西亞?」
「你試試看!我會殺了你的!以薩!我發誓如果你敢打我,我一定會殺了你的,」西西亞憤怒至極地尖叫。
「好啊,等你打得過我,當上了城堡的主人以後再說吧。」以薩說著,已經提著西西亞消失在大廳之中。
其他的客人也消失了,只留下伊羅與沙飛爾沉默地相對。
沙飛爾美麗的臉上有些許受傷的痕跡,但是他仍以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掩飾它。
「伊羅,你為什麼這麼生氣?我知道那是你想做的事啊,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難道你不高興嗎?」
「我真的覺得你非常討厭--」
伊羅慘笑,同情地看著沙飛爾。
「沙飛爾啊,你知道你是個既可怕又可憐的人嗎?你連怎麼去愛一個人都不知道,你連怎麼愛你自己也不明白,你想怎麼幫我?你真的想幫我就離我遠一點,你知道我有多希望永遠不要再見到你?」
「你說謊!」沙飛爾微笑的假面終於被他所說的話完全擊碎,真面目原來不過是個氣急敗壞、得不到心愛玩具的孩子。「你說謊!你不是真的這樣認為的!」
「我是這樣認為的。」
「你不是!」
伊羅笑了笑,臉在笑,但眼神卻是陰暗的;他的聲音很輕柔,但從他口中所吐出的每一個字卻都像利刀一樣刀刀劃破沙飛爾的心。
「你知不知道你最令人討厭的地方在哪裡?你總是說出別人不想說的話,總是說別人不想聽的話。像你這樣令人討厭的傢伙,我已經受夠你了,你明白嗎?我真的受夠你了。」
沙飛爾愣愣地站在那裡,被攻擊得體無完膚!他喘息著低下眼臉,整個人不住地顫抖--
「你不是說真的--你知道我是愛你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我不要你為我做任何事,我只要你離我遠一點,你到底懂不懂?離我遠一點。」
「不--這不是真的--不!」沙飛爾痛楚地抱著頭大叫,驀然間一把熊熊烈火猛然自他的週身竄起,火勢之大令人摔不及防!
轟地一聲,沙飛爾整個人已陷在火焰之中,他尖銳地仰著頭狂叫:「不!不!不!你說謊!說謊!說謊!」
伊羅被那突如其來的火焰給震住了!他愣了好半晌之後才衝過去大叫:「住手!住手!住手!沙飛爾!我叫你住手,」
沙飛爾抱著自己,在火焰中無助地哭泣起來,他可磷兮兮地抬起頭注視著伊羅。
「伊羅-你剛剛說的話都不是真的--是不是?你只是被我氣壞了--」
伊羅站在火焰之前,艷紅的火舌照亮了他向來冷靜的臉。他看著沙飛爾那張在火焰中顯得那麼淒楚的面孔,只能無奈地點頭。
「是的,我說的話都不是真的,我只是被你氣壞了。」
沙飛爾週身的火小了一點,但他還是沒有辦法停止流淚,他朝伊羅伸出手。
「伊羅……」
伊羅無言地握住他的手!走上前去抱住他。「別再這麼做了。」
「我不是故意要惹你傷心的--」那火焰與來時一樣突然,當伊羅抱住他的同時,那火焰也消失了。
「我知道。」
「別生我的氣……」
伊羅將手放在沙飛爾的頭上,輕輕地一揮,沙飛爾頓時陷入昏睡之中。
「怎麼可能呢?你真是教人生氣,你這個笨蛋--」
「像他這樣的笨蛋城堡裡多的是呢。」以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在沙發上閒閒地啜著美酒。「伊羅,你還是捨不得傷害他,這樣他什麼時候才會長大?你知道這只會讓你自己增加更多的麻煩而已,我敢擔保他不會改的,反正知道你會原諒他,何必改?」
伊羅看著沉睡的沙飛爾,心裡百感交集--
沙飛爾是他一手扶養長大的孩子,是他救他、教他,他等於是他的父親。但是沙飛爾什麼時候才搞得清楚這一點?他們之間該有的感情是親情,永遠也不能轉為愛情。
「別說了,以薩,你這傢伙真壞,剛剛為什麼不拿盆冷水澆醒我?」
「這裡的天氣已經夠冷,來點火氣提升一下溫度也不錯啊,何況我覺得你也該發洩一下了。」以薩微笑地回答。
「西西亞呢?」
「被我打了一頓,哭著睡著了。」
伊羅苦笑。「你和拉薩路顯然都不太適合當哥哥。」
「彼此彼此,我也不認為你適合當個父親。」以薩也笑了。
伊羅帶著沙飛爾離開了,大廳裡只剩下以薩和黑暗中等待了許久的書寫者。
以薩歎口氣。「過來喝杯酒吧。」
書寫者慢慢地走了出來,神色已不若以往輕鬆。
以薩微笑地敬他一杯。「我開始同意拉薩路的做法了,他找你來是對的,這裡該記錄下來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書寫者沒有回答,他狠狠地喝光了一杯酒,然後再要了下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