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尼埃,你似乎仍十分堅持你的作法?」林奇閒適地把玩著精緻的水晶酒杯,自酒杯磨成稜角的光面中看著臉色十分難看的他。
「我沒有堅持什麼。」達尼埃苦笑,望著眼前狡猾的男人。
他們彼此都知道雪兒並不在他的手中,但林奇卻佯裝成不知道的樣子,想逼他就範。
達尼埃有些心寒,林奇似乎是非讓他下台不可了!「我猜你早已知道令妹的下落,為什麼還來找我要人呢?我實在不明白。」
「是嗎?」
他擺擺手,有些疲憊地半躺在沙發上。這些日子和林奇的戰爭打得他筋疲力盡,林奇的確有令人害怕的能力!
林奇望著他。毫不掩飾自己審視的眼光。
達尼埃看起來相當疲倦,的確令人有些同情。但任何一個人都知道不能在對手面前露出疲態,他為什麼會讓他知道他有多累?
「你是個可怕的敵人。」
「我並不願意如此。」
達尼埃苦笑:「雪兒小姐已不在我的手上,請不要再拿我人民的生計來脅迫我了,他們信任你,也信任西沙和政府,他們並沒有犯下任何過錯。」
林奇一愣。
他的表情看起來是認真的,即使他明知道自己這樣等於是承認了「林氏」有控制國內經濟的能力,同時也承認了自己是個失敗者,但他似乎對自己所說的話並不感到後悔!
林奇向來不是會落井下石的那種人。
「我和西沙的私怨仍未了。」
「那是你們的事,只要不扯到雪兒的身上,我沒有資格干預你們。」
達尼埃有些感激地看著他。
林奇也讓步了,他並不樂見他們的交戰涉及無辜,既然雪兒已平安無事,他所下的命令自然可以收回。
事情發展至此已有些走樣!
達尼埃不是他們心目中十惡不赦的昏君,也不是為了私怨而瘋狂的恐怖分子。
他甚至願為他的國民請願,低聲下氣地認輸。
這樣一來,林奇便拿他一點法子都沒有了!
林奇向來吃軟不吃硬,現在達尼埃以這種弱小的君子姿態面對他,他自然不得不做出表示。
「謝謝你。」他甚至十分有禮而且感激地向他道謝!
林奇沉默地點點頭,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心中的感覺連他自己都無法形容!
達尼埃呼出一口大氣,微笑地望著關上的門,心上的一塊大石暫時落了地。
「等他們回來,你仍是會以他們的保護者自居的,你這只是緩兵之計。」
達尼埃拉開布簾,蜜娜一動也不動地望著他:「總比還沒開始就先弄得自己立場不穩來得好些,林奇很難對付,現在先安撫他,將來再慢慢想辦法。
「你既不肯放棄殺西沙的念頭,又不肯犧牲自己得來不易的地位,難道你想打長期消耗戰?」
「當然不是,我和A公司已經達成秘密協議了,他們很快就會將資金送進拉斯基,隨時可以取代『林氏』;現在我暫時低頭,等準備好後再將他們一網打盡!」達尼埃說得不疾不徐地,彷彿這是一件再平常、簡單不過的計劃似的!
蜜娜點點頭,達尼埃心思深沉,要他低頭得付出相當的代價!
他已明白和林奇正面衝突自己不見得討好,於是決心暫時先退一步,將檯面的棋子全部移了位,重新再來過,然後一步一步達成自己的目標。
達尼埃是個追求完美的男人,他打算兩全其美大獲全勝,而不犧牲一兵一卒!
「你覺得不好?」
「不是。」
「那你為什麼不表示一點你的意見?」他走到她的面前,神情中有種孩子似的渴望……
蜜娜聳聳肩:「我沒什麼意見。」
「他們全都以為這件事你也有一份,沒想到從頭到。尾、自始至終不曾給過我半點意見,彷彿這件事的成敗與你無關似的。」
「的確與我無關。」
達尼埃望著她,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蜜娜竟十分難得地笑了起來:「我並不想報復些什麼,也許你不相信,但我的確是如此。當初我的所作所為只是因為政治理念和西沙不同,而且我嫉妒,才會做出那樣的事。我曾經很恨西沙,恨到骨子裡去了,那種恨支持我活到現在,而我已不需要它了。」
「為什麼?」
蜜娜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推開他,走向大門:
「沒有為什麼。」
「蜜娜?」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達尼埃仔細審視她的神色:「你這樣說不過是為了讓我放過西沙對不對?你不希望他死。」
她的眼神迅速結成寒冰:「你信不信都與我無關,像你這樣多疑的人,對你說什麼都不會有用的!」
「蜜娜!」
她已忿然拂袖而去!
達尼埃微微苦笑,不知道她自己明不明白她做丁什麼?她不但笑了,也發了脾氣,這是她多年以來最為人性化的一次!
為什麼?
他忍不住懷疑,到底是什麼讓她改變的?!
在經過一陣熱烈的歡迎和歉疚的擁抱之後,西沙和雪兒終於安全地回到那棟郊外的大房子裡。
西沙的傷口一直保持得很乾淨,在經過米奇的緊急治療和醫生的縫合之後已無大礙,只是因為失血過多而有些虛弱。
這一場變故使他和雪兒在精神上都呈極度的疲倦狀態,所以一回到家沒多久,他們便各自回房休息。
隱隱約約中,他覺得這裡有些改變。
他說不出來那到底是什麼,總之感覺上似乎和幾天前已經不一樣了!
也許是保全人員突然多了起來,四處都有人在走動;也許是他太累了,以至於產生幻覺,總之總有什麼地方讓他隱隱約約覺得奇怪。
在他進深沉的夢鄉之前,他一直努力要找出讓自己覺得奇怪的理由——可惜他太累了,還來不及深思便已沉沉睡去。
不知道他到底睡了多久,等他再度睜開眼,四周已是一片黑暗,整房子都靜悄悄地,只有那古老的大鐘發出滴答滴答規律的聲音。
西沙眨眨眼,肚子發出飢腸轆轆的聲音,他正想起身——
「你醒了?」
他一驚,險些從床上跳起來,他的窗邊站著一個人,他竟一直沒注意到!「伊達?!你怎麼在這裡?」
「我睡不著,所以過來看看你。」他不太自然地說道,走到他的床畔坐了下來:「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他小心地打量他的傷口:「看起來應該是沒發炎。」
西沙呼出一口氣,暗罵自己的粗心!伊達一定是一直寸步不離地守著他,擔心他再次發生意外。
「很好,傷口都不痛了,也沒發燒,睡一覺之後精神好多了,我睡了多久了?」
「兩天。」
「兩天?!」他驚呼:「你就這樣讓我睡了兩天?!」
伊達點點頭:「醫生說最好不要吵醒你,讓你徹底休息一下。」
西沙坐了起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睡了那麼長的一段時間!也就是說,伊達不眠不伏地看護了他兩天了?!
「你一定餓了,我去弄東西給你吃。」
「伊達?」
他轉過身來,仍沒有面對他的眼睛。
西沙猶豫一下:「你一直在這裡守著我是嗎?」
伊達沒有回答,在黑暗中的身影有些僵硬。
「你對這件事一定十分內疚,我不知道要怎麼說你才會明白,這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錯,我希望你讓它過去。」西沙見他沒有反應,忍不住歎息,十分黯然:「我已經安全回來了,你可不可以停止自責你自己的失職?那都已經過去了!」
「我自責內疚的不止是這件事。」伊達終於開口。
西沙在黑暗中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伊達又走回窗邊,身形仍然十分僵硬不自然:「我想我是沒資格當一個好護衛的。」
西沙一驚: 「你要離開我?」難怪他一直覺得不對勁,原來是伊達改變了!而他那時根本無法仔細探究原因。
他不太自然地沉默著,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
西沙立即下床到他的背後:「伊達,你是真的想離開我嗎?」
「我是個很差勁的護衛,我並沒有盡責保護你,原以為我是你的影子,但……」他苦笑著掩飾自己語氣中的苦澀:「這次的事讓我想了很多,我對我自己該有的定位十分迷惑,在這種情況下我是不能保護任何人的!」
自己該有的定位?
西沙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是伊達的表情與口吻都是這麼地認真!
他是真的在思索自己該有的定位!
換成過去,伊達絕不會思索這「可笑的問題」,他對自己的定位非常簡單,那便是:「活在他的身邊,以生命來保護他不受任何傷害。」
而現在他居然也開始思索起這些問題了!
西沙不知道該感到高興還是難過!
過去二十多年來,他一直努力希望伊達活得自我些,伊達卻永遠對他的話無動於衷;而現在他挨了一槍,伊達竟自動地開始考慮那些過去他絕不會考慮的問題,而且打算離開他!
他這一槍所得來的結果可真是苦樂參半!
「如果你希望的話,我不會阻止你的。」
伊達點點頭,西沙一向是這樣的,這種結果早在他的預料之中。只要他想走,西沙絕不會阻止他!
「等你康復我就暫時離開,或者你希望我們一起回拉斯基去?」
「不用了。」西沙拍拍他的肩,微微一笑:「你已經為我活得夠久了,也該是為你自己活的時候了。你隨時可以走,這裡已經銅牆鐵壁一樣了,我不會有事的。拉斯基的事我自會處理,你不必為我擔心。」
伊達微笑,西沙所說的一回話、每一個反應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竟是如此地瞭解他!
「離開之後打算做什麼?」
「還沒想到,也許先四處看看吧?」
西沙再度輕輕拍拍他;走回自己的床上。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
「我去準備宵夜,在我沒走之前你都還是我的王。」伊達微笑著以手觸額,恭敬地退了出去。
是該替他高興的!
伊達這二十多年來,幾乎與他寸步不離、同生共死,他從來沒埋怨過任何一件事。一直忠心耿耿地守護著他,在任何情況下都以他為第一優先考慮!
而現在伊達想走了。
西沙有些感傷,身邊可以說話的人又少了一個。
但他怎能那麼自私地要求他長久留下?
西沙歎息,凝視黑暗中的房間,不知怎麼地,此刻他十分渴望見到雪兒那開朗的笑臉……
「你真的要離開?」
正在廚房中煮東西的伊達轉過身來,姚彤正似笑非笑地倚在廚房門口:「你都聽見了?」
「就站在窗子下,很難不聽到。」
他回過身,繼續煮他的面。
姚彤走了進來,拉張椅子坐了下來:「那天你要對我說的就是這個?在西沙回來之後,你打算離開他去過自己的生活?決心不再當他的影子護衛?」
他仍沒開口,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只顧著切切弄弄,彷彿要做什麼大餐似的!
「我還以為是我聽錯了!」姚彤突然起身:「看來你已經決定在這多事之秋離開他了,我再說什麼也改變不了你的決定!」
「你很生氣?」他有些驚訝似地開口: 「我以為你會高興我依照你的話去做。」
「高興?!」她冷笑:「我可真是開心極了!我的話居然能被扭曲成這樣,我是該大肆慶祝一番的!」
伊達放下手中正在做的事轉過身來:「我不知道你究竟在生什麼氣,我不覺得我有什麼地方做錯了,以我目前的狀況我根本不會是個好護衛,很可能還會再犯同樣錯誤;既然如此,還不如早點離開,免得到時後悔莫及,你不覺得這樣最好嗎?」
姚彤大怒,她冷冷瞅著他:「這就是你的解釋?怕會再發生第二次錯誤所以索性逃避?在這種時候?西沙現在正是需要你的時刻,而你居然會選擇了最懦弱的方式一走了之,還問我為什麼生氣!」
他望著她,眨了眨眼,然後聳聳肩:「可見我們的觀念有很大的差異。」
好像下了結論後就沒事似的,他又回到自己正在做的事上,專心的程度簡直像小學生研究昆蟲。
她怒不可遏,他那無所謂的態度令她想衝上去刮他兩巴掌!「你——你根本就是個懦夫!」
「不要隨便罵人。」他嘗了嘗味道:「還不錯,你餓不餓?!」
姚彤氣白了臉,簡直不敢相信他會突然變了個樣子,居然還問她要不要吃東西?!
「大概不餓。」伊達聳聳肩,自己替她回答。「西沙很喜歡我煮的面,我很久沒有做了……」
姚彤用力關上門的聲音使他轉過過來,她已怒氣衝天地走了出去。
他輕輕歎息,眼神收斂成原來的樣子。
不被諒解是早在意料中的事,以姚彤性格必然不會原諒他做出這樣的決定。
她必沒想到他竟會在這個時刻宣佈要離開的消息,所以才會氣成那個樣子。
儘管他早猜到要承受她的怒氣,但在心裡仍是有些黯然。
期望她瞭解他是太奢求了吧?!
只是——總仍免不了會失望的!
雪兒的房間在二樓走廊的盡頭,他躡足走到門口,希望不要吵醒別人,正打算開門——
「誰?!」對面的房門已被猛力拉開,阿尼神色警戒地衝了出來!
「噓!是我!」
阿尼鬆了口氣:「原來是你,你怎麼三更半夜不睡覺爬起來做什麼?」
「我想看看雪兒。」他看了看阿尼,阿尼的衣服有些皺,很顯然是和衣而睡。連這種時間都還豎長了耳朵傾聽動靜。「阿尼,你根本沒好好睡?」
老黑人搔了搔快光了的頭髮,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放心她。」
西沙感動地握了握他的手臂:「放心去睡吧!我會看好她的。」
「你的傷……」
西沙微笑:「我的手被打傷了,嘴巴可沒被縫住;有什麼事我一定會尖叫的,好不好?」
阿尼笑了笑:「我知道了,不過別吵醒她,她一直不肯睡,怕你一睡不醒似的守在你的床邊,我好不容易才讓她睡著的,你可別又吵醒她!」
西沙點點頭,朝他揮揮手,小心地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房內燈光昏暗,正中間的大床上看得出來是雪兒燦爛的金髮——
「我沒睡。」
他一驚,燈光已亮起,雪兒穿著睡衣坐在床上望著他。「我以為你睡了。」
雪兒赤著腳跳下床,奔到他的面前緊緊抱住他:「我擔心你。」
「小傻瓜!」他溫柔地揉了揉她的發:「有什麼好擔心的,我不是好好的?」
「可是你一直睡,好像這一輩子都沒睡過覺似的。」她將臉埋在他的胸前,聲音細細小小的,似乎對自己的擔心感動羞澀不自在。
西沙輕輕帶著她走到床邊坐下,仔細審視她的臉色:「看!累呆了吧!有黑眼圈了,像小貓熊!」他輕聲取笑,撫了撫她的眼圈:「再不睡就變成醜八怪了!」
雪兒握住他的手,鬆了口氣,看到他完好如初的感覺是絕對的心安和欣喜。
從沒想過愛一個人會是這個樣子的!
他的喜怒哀樂便是自己的喜怒哀樂,他受了傷,自己比他更難受,恨不能以身相替——
「怎麼啦?」
「沒有。」她倚在他的肩上,對自己如此強烈的感情感到有些不安,卻又有些——
甜蜜。
可以全心全意去愛一個人,其實是很幸福的!
西沙輕柔地擁著她,方纔那極端孤獨的感覺已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滿腔的柔情!
如果時間可以就此停駐,人生也就了無遺憾了吧!
他們靜靜地相擁著,在彼此的懷裡汲取力量和溫暖。
不知過了多久,雪兒忍不住在他的肩上打了個哈欠,西沙輕笑:「乖乖睡吧!我不會走的。」
她有些羞澀地笑了笑;「你還沒康復呢!」
「兩天兩夜了呢!」他溫柔地扶她躺好,將棉被替她拉到下巴處:「我已經睡夠了,再睡下去變成睡王子了!」
雪兒被他逗得笑了起來:「我才不要吻你!」
他朝她怒目而視,佯裝出忿怒的樣子:「你這沒良心的女人,我長眠不起你就開心了嗎?」
她微笑,拉住他的手緊緊握住,唇角仍帶著滿足而甜美的笑意:「才不是,我會陪你一起睡到天長地久,地老天荒。」
西沙凝視她已快睜不開的眼瞼,溫柔地伏下身子,在她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小傻瓜!快睡吧!」
「我會把惡龍全部打死再陪你睡。」她咕噥著囈語,握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頰邊,不一會兒已沉入夢鄉。
他微笑著凝視著她孩子般平靜而安詳的睡顏。
只有雪兒會說這樣的話!
一般的女人總希望男人為她們屠龍,替她們遮風擋雨,但雪兒卻不。
她會保護自己心愛的男人,她會為自己所愛的人屠龍打仗——
他輕撫她玫瑰般嬌艷的唇和細緻的頰,眼裡不自覺地更加溫柔深情了!
終於知道溫莎公爵的心情了,如果能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廝守一生,江山又算什麼?
真的!如果既能相愛又能相守,那麼天下的財富又何必放在眼裡?
幸福是千金難買的!
「撤回停工的命令?」喬有些意外地看著他:「為什麼?雖然雪兒已經找到了,但危險還沒過去,現在撤回命令,將來再拿這點來威脅他就不管用了!」
林奇悶悶地開口:「我當然知道,問題是達尼埃那傢伙能屈能伸,他為他的人民請命,我總不能繼續得理不饒人吧!」
「話是沒錯,可是這樣,我們就失去一張好王牌了!」
「我當然知道。」他耙耙一頭亂髮:「那傢伙也是知道這一點才會降低姿態的,他明知道我不可能再用同一種手段來破壞自己的信譽,我可不想外界對『林氏』的作用產生質疑,可是現在我已經答應他了。當然也不能不信守承諾。」
「對那種人講信用?」喬不屑地嗤鼻:「我看你是太心軟了,達尼埃就是吃定了你這一點!」
「我知道。」林奇歎口氣。
他自然不會被達尼埃所造成的假象所蒙蔽,只是在當時,總是沒想到那會是個陰謀,等到事後再想起也已經來不及了!
「那表示我們又回到原點了?」喬挑挑眉。
「也不盡然。」
「怎麼說?」
他沒有回答,但眼神卻流露出深思的光采。
每當他在思索一項對他有利的條件時總是這樣的。
喬微微一笑,這表示他們的處境還不算太糟。
林奇一直沒忘記,當他在和達尼埃談話時,簾子後面所露出的那雙女子的腳。
那必是蜜娜。
他一直忽略了蜜娜的存在,現在想起也許還不算太晚!
「A公司近來和達尼埃聯絡得十分密切,亞迪說有兩個A公司的代表昨夜抵達,和達尼埃密談到很晚,我想他們一定已經達成某種協議了。」
「是嗎?」林奇想了一想: 「叫亞迪把他們協議的內容查出來,我想達尼埃沒事不會讓自己低頭的,他一定是早已勝券在握——通知紐約的人收購A公司的股票,能買多少就買多少。」
「何必呢?」喬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我們沒有要收購他們的股票以達到掌握他們的目的,目前他們的決議是高層的決議,一定還沒開始實際運作,我們只要拖延他們實際運作的時間就可以了,到時一切都解決了,之後再考慮要不要和他們在商場上打一仗不是很好?」
「你真是老奸巨猾!」
「才不是,我只是擔心吉兒太無聊,讓她到別人的公司裡去玩玩也好!」』
「這是違法的!」林奇咕噥。
喬笑瞇瞇地:「怎麼會呢?電腦當機是常有的事,更何況現在病毒無處不在,誰會懷疑是我們幹的?」
由於一些細節上的問題,也由於西沙的堅持,凱西他們終於還是沒能和他們一起到拉斯基去,有些遺憾,但彼此都知道可以期望將來。西沙很感激他們的及時救援,但到拉斯基去是另一回事,他必須顧慮到許多事,他們也明白這一點,只好作罷。
西沙他們在清晨出發到機場,伊達不知道什麼時候已先他們一步離開。
沒有人多問些什麼,西沙那微微黯然的神情已說明了一切。
專機早已在等候他們;在告別了吉兒之後,一行四個人便登上了飛機,準備飛向另一個國度,各自的心情都是凝重的。
姚彤仍是機上的空服員,她的神色看來十分不悅,那強顏歡笑的樣子看起來令人有些難過!
「她喜歡伊達。」雪兒遺憾地望著送來咖啡之後又走回機尾的姚彤說道:「伊達就這樣離開,她心裡一定很不好受!」
西沙沉默著,當小威以詢問的眼神望著他的時候,他的心裡也一樣不好過。
只是不知道能說什麼。
「伊達就這樣走,實在和他的性格不符。」
「是嗎?」
雪兒斜睨他一眼:「別裝了好不好?你心裡明明也捨不得他走的,那時候為什麼不留住他?」
「留他做什麼呢?」西沙歎息:「伊達已經為我犧牲了二十多年了,難道還叫他繼續為我犧牲下去?他有權利選擇他想過的生活,而我沒有權利阻止他。」
「可是你現在需要他啊!」
「他也需要他自己。」他靜靜地凝視機窗外的浮云:「不管任何時間都是一樣的,我很高興他終於能當自己的主人。」
雪兒無奈地拍拍他放在座椅上的手。
西沙其實是個很溫柔體貼的男人,只是陽剛的外型掩飾了那份細緻。
那種明明是為了別人著想,卻還拚命矢口否認的性格便是他的特色。
很少有人會發覺那隱藏在剛硬外表下的柔情和心思,久而久之,連他自己也忘了自己是那樣的人。
「或許伊達不回去也是好的。」
「你擔心會發生政變?」雪兒取笑他,希望能使他的心情好一些。
伊達選擇在這時候離開,他才是最難過的人!
西沙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我不知道回到拉斯基之後會發生什麼事,以伊達的忠心,他不會讓達尼埃再對我做任何事的,他不會讓那種事有再發生的機會。」
「他會去暗殺達尼埃?」
他一震,臉色微變——
這一點是他從來都沒想到過的!
伊達的確會做那樣的事。
蜜娜獨坐在她自己豪華的房內,凝視著梳妝台鏡子裡的自己——
來到這裡彷彿已經有許多年了。
達尼埃將她自飽受冷落的族裡救了出來,安置在王宮裡,她的身份霎時從叛徒變成未來的王妃。』
那夜,她的母親將她叫進帳棚裡,聲嚴色厲地命令她不准再給自己的族人丟臉,乖乖待在達尼埃的身邊當一個好妻子和好王妃。
在他們的眼裡她是個恥辱!
身為未來的王妃,卻勾結外人叛變;西沙沒下命令將她處死,也沒將她終身監禁,只將她逐回自己的族裡,是他的仁慈,也是他的殘酷!
若沒有達尼埃,她這一生都將在歧視羞辱中度過。
可是,她從來沒後悔自己當時的抉擇。
任何一個將失去自己心愛男人的女人,都會做當時她所做的事,她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的領地罷了!
她可以發誓她從來沒想過要傷害西沙或自己的民族。事實上,她也是在事情發生之後,才發現自己有多天真,竟會以為她的作法只是驅逐雪兒他們,而顯然與她共謀的人則另有一套想法。
儘管她並不後悔,但不可諱言地,她的確很高興他們並沒有得手。
鏡中的女人有張幾近完美的鵝蛋臉和姣好的五官。她知道自己是個美麗的女人,她曾憔悴過很長一段時間,但達尼埃不允許她繼續她的慢性自殺,這幾個月來在他細心的照料下,她甚至比以前更美麗!
從小她的族人便以她為傲,因為她將是未來一族的女皇!
他們以所有的知識來教導她,期望她可以為族爭光,可惜他們萬萬也沒想到,西沙根本不欣賞他們對她的教育方式。
他們教出來的是個完美的后妃,而他要的不過是個會哭、會笑、正常的女人。
她的母親告誡她不准干涉西沙在外面的事,更不能要求西沙只有她一個人。
那是傳統。
她違背且視為恥辱的傳統!
如果她嫁給西沙,那麼這一生,西沙只能有她一個淒子!
這是她在西方所受的教育。
而她以為西沙也同意這一點,可笑的是,西沙的確也同意她的看法,只要他娶的不是她便可以。
她得不到西沙的歡心。
二十多年的努力和心血全部都付之一炬——
「蜜娜。」
她一驚,從鏡中看到身後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個男人。「伊達?」
他撇開長長的斗篷,露出冰冷的眼:「你的眼睛還是這麼厲害。」
蜜娜轉過身子,望著這從小一起長大的男子——
伊達一向不喜歡她,他雖然向來喜怒不形於色,但她感覺得出來;他一直對她沒有好感。
她不明白,也從來不曾問起原因,即使問了,伊達也不會給她任何答案。
「西沙派你來的嗎?」
「當然不是,我已經離開他了。」
「離開西沙?」她失笑,這真是天方夜譚,伊達就像,西沙的影子一樣,有誰聽過影子會離開自己的主人的?
「不相信?」
「很難相信。」
他微微一笑,走到她的面前:「拜你和達尼埃所賜,我沒有臉再在西沙的身邊待下去,你找的人很厲害,我這個影子護衛只好甘拜下風。」
「這是伊達?」
這是一向冷靜自若、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伊達?
眼前的男人混身是刺,散發著危險的氣息。彷彿隨時都會擇人而噬!
她搖搖頭苦笑,看來大家都變了,一場權力的遊戲改變了一切,連人性都為之改變:「你來殺我洩恨?」
「本來是。」
她挑了挑眉:「那現在呢?」
伊達凝視她明亮的眸子:「現在我發覺不必弄髒我的手。」
她一震。
伊達不屑地笑了笑: 「因為我發覺西沙不會被你和達尼埃打敗!因為你們顯然在心裡都還愛著他——又恨又愛,永遠擺盪在這種不安之中,這是對你們最好的懲罰!」
「你這麼討厭我?」她靜靜地問。
「對。」
她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注視他俊美的臉:「為什麼?我們一起長大,我們都在西沙的身邊,我甚至很可能成為他的妻子,你為什麼恨我?」
「因為你太虛偽。」
「你不虛偽嗎?拿自己當西沙的影子,以為自己隨時可為他而死是莫大的犧牲,擺出一副絕對忠心、次等生物模樣的你就不虛偽嗎!?」
「的確。」他微微一笑:「我也很虛偽,就因為我在內心深處明白自己的虛假,所以我特別討厭你偽裝出來的冷若冰霜!」
蜜娜愣愣地望著他,半晌,終於悲慘地笑了起來:「對!我們都虛偽,我們都愛西沙,在他的身邊沒有一個真人,這是他的悲哀。他未來的妻子,他親如手足的侍從,沒一個敢對他說真心話,全都讓自己當聖人,無悲無喜!」
伊達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盯著她看。
她慘笑,眸中寫著無止境的悲哀:「你以為我恨他?你以為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劃的?你打算來替西沙結束這一切?既然已經無法再虛偽下去,乾脆犧牲這一生換一個完美的句點!?伊達、伊達,你的犧牲未免太大,你對西沙的愛未免太殘酷!」
「或許。」他扯動唇角露出一個苦笑:「你又何嘗不是?過去你愛西沙,現在你感激達尼埃,但你太懦弱而不敢表達,甚至不期望他們會真心愛你;你背叛西沙,冷落達尼埃,讓他得不到你,你不殘酷嗎?」
這是二十多年來他們第一次說這麼多的話,第一次審視自己眼前的人。
對!他們都虛偽、都殘酷、都活得不像活人,為的只不過是要西沙的心。他們付出的代價都得到了回報,但卻也使他們無法再回頭!
他們都已忘了原來的樣子。
蜜娜背過去,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她早已忘了自己曾是個什麼樣的孩子!
「西沙那夜喝了很多酒,很多很多,他哭了。」他靜靜地開口:「你從來不相信他也可能會愛你,你從來不相信他也會愛上你。二十多年的感情,你就那樣付之一炬,冷血地背叛了他,被你那愚蠢的嫉妒和野心所蒙蔽。成年後,我第一次看到西沙哭泣。他殺不了你,你明明知道這一點。」
半晌之後,她回過身子面對他,眸子已恢復冷淡:「那又怎麼樣?我能和林雪並存嗎?不可能的,即使他再回到我的身邊,心也已隨她而去,我要一隻空殼做什麼?」
「你太偏激。」
「彼此。」
伊達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我今天不殺你,但你別阻止我去找達尼埃。」
蜜娜搖搖頭:「不,我不會張揚出去,反正他們絕不可能逮到你,但我不會讓你殺達尼埃,現在我的忠心屬於他。」
「你愛他?」
「或許。」
他們好半晌只是靜靜地彼此打量,彷彿估計著對方所說的有幾分可信度,彷彿這一生,他們第一次真正看到對方!
「我明白了。」他轉身走向窗口,臨走前回過頭來對她—笑:「你會拚命保護他,對吧?這一次你絕不會再讓幸福從指間溜走。蜜娜,那只有一個辦法,而且你辦得到。我還會再來的,下次再見面便是決定一切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