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碼頭。
一個老黑人,一個身穿中東傳統服飾的美男子和一條牧羊犬出現在清晨的碼頭,和一大群喧囂忙碌的人們交織在一起,實在不是幅協調的畫面。
有不少人好奇地朝他們打量;誰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專門卸貨的小碼頭。
這裡是個聚集了漁人、商人、運貨工和走私者的碼頭,也是個龍蛇雜處的地方。
「這裡這麼大要從何找起?」阿尼茫然地望著碼頭上一堆又一堆的貨物和一群的各色人種:「『約瑟』的鼻子再靈光也不管用,我們已經找了一整個晚上了……」
伊達沒有說話,一整夜他都被罪惡感啃噬著,到現在,他幾乎已快自責而死!
從何找起?上千間倉庫,上百種偷渡出去的辦法;他們的敵人若不是已殺了他們,便是有把握絕不會被他們找到。或許他們已被裝在某艘船上,正打算脫離這裡,找個地方送回拉斯基。
機車的聲音傳來,沒多久姚彤已騎到他們的身邊,一臉疲憊:「沒消息,居然真的像自空氣中消失了一樣!」
「不可能的!他們的動作沒那麼快!他們一定還在某個地方。」他語氣平靜地說著話;而心中,卻茫然得不知如何是好,連死活都不知道,從何找起?
連「狐狸」都找不到的地方——
她突然靈光一閃:「林氏」的倉庫!
可是——那一線生機在數十分鐘後仍宣告破滅!
等他們找到那間倉庫時,地上只剩下血跡和一件被撕成布條的殘破襯衫。
阿尼顫抖地拾起那殘破的衣服:「這是雪兒的衣服。」
他們仍是晚了一步,對方已將西沙他們換了地方。
伊達陰沉地望著地上的血跡,眼中開始燒起怒火——他開始有殺人的衝動!
姚彤拉了拉他的衣袖:「別這樣!我們會找到他們的!我保證!」
「是嗎?」他冷笑,不發一語揮袖而去——
「伊達!」
阿尼拉住她:「讓他去,他不想把氣發在你的身上,讓他一個人想想也好。」他看得出來伊達的耐性真的已到極限!
她黯然地垂眼:「……我很抱歉……」
阿尼難過地搖搖頭:「不是你的錯。」他摸著那件衣服,心中驚悸得無以復加!卻不忍再加重她的負擔。
他可以安慰她,但他如何安慰自己?
萬一雪兒有什麼萬一——
他簡直不敢再想像下去,那種可能性光是想就已令人不寒而慄!
沒有雪兒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
雪兒和西沙被裝在木箱裡,木箱上打了兩個洞流通空氣,但他們十分謹慎地在木箱外圍又蒙上一層不知是什麼質料的東西。木箱的空間很小,容下他們兩人之後,連個翻身的餘地都沒有。
在努力嘗試反抗、喊叫無效之後,雪兒和西沙終於放棄,靜靜地躺在黑暗中傾聽彼此的心跳聲和呼吸聲。
初時的驚恐和慌張都已過去,他們反而顯得心安理得起來一反正已經求救無門了。
西沙的傷勢沒有進一步的惡化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綁架他們的人丟了些基本的藥品給他,他有些發燒,但不嚴重,至少神智仍十分清醒。
「雪兒?你還好嗎?」
「還好,你呢?」她趴在他另一邊完好的肩膀上:「傷口痛不痛?」
「也還好。」他沉默了一會兒。「你怕不怕?」
「有一點。」雪兒很努力地保持身體不動,以免壓到他的傷口,但她全身僵硬得相當不舒服:「我比較擔心阿尼他們,他們現在一定急瘋了,找不到我們,又不知道我們的死活,那種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西沙輕輕歎息: 「我終究連累了你,沒能保護你已經夠糟了,現在還讓你和我一起被綁架。」
「不錯啊!」她突然輕輕笑了起來:「讓你嘗嘗被綁架的滋味也好,現在你知道當初我被你綁架的心情了吧?」
西沙在黑暗中微笑:「可是我那時沒把你關進木箱裡;也沒在你的肩膀上開個洞。」
「很公平啊!反正我不是一樣在這裡陪你嗎?」
他輕輕移動身體,吻吻她的額:「這就是我最愧疚的地方!」
「傻瓜!」她輕斥:「現在還說這種話!」
他澀笑:「想不出有別的可以說了,等我們再次見到陽光,大概已身在拉斯基的牢房裡,我想你大概不會喜歡那裡。」
「當然不喜歡,而且我也不打算到那種地方去。」雪兒不屑地嗤道:「我們一定能想辦法逃出去的,至少也要留下線索讓他們來救我們!」
「你有辦法?」
雪兒歎息一聲:「目前沒有。」她澀澀地道:「不過我一定可以想出來的!我才不相信他們有多厲害!」
可是他們彼此心裡實在都不甚樂觀!
這次綁架他們的人雖然對他們相當客氣,甚至沒給他們上手銬,可是他們也聰明地和他們保持距離,對自己下一步的動向更是保密工夫做到家,絕不讓他們有可乘之機——他們並不低估他們的對手。
對方行事小心,言語也十分簡短,不管他們用盡心思如何套話,對方總是來個相應不理,連容貌都不讓他們有機會看清楚!
能做到這種程度絕不是泛泛之輩!
想到這裡,雪兒忍不住又歎息: 「西沙,你後不後悔?」
「這一切,如果你不放棄王位,如果你不到美國來找我,那麼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她沉默一下,接著又說:「甚至如果你不認我……」
「你後悔嗎?」他打斷她的話:「你後悔認識我嗎?」
「當然不——」
「這也是我的答案,我從沒後悔過,但我很後悔讓你陪著我吃苦。」
「又說這種話!」
他微微苦笑:「真的,一個男人不能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
「大概和一個女人不能保護自己心愛男人的感覺差不多。」
他十分感動!
雪兒是他所見過最為坦白的女人!
「你為什麼一定要放棄王位?」她突然又問。
「累。」他思考半晌之後回答: 「那種從心底發出來的疲憊,我覺得如果我再多做一天便會發狂、便會自殺。過去我沒有選擇,一旦我有了選擇,我便毫不猶豫地放棄它,即使當時我知道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我想我的選擇依然不會改變。」
「可是他們需要你!」
「我是個自私的男人。」
雪兒輕輕拍拍他的臉:「可是,如果你知道你那個混帳堂弟是個昏君的話,你就不會自私了對不對?」
「其實達尼埃也不是真的這麼壞的。」
「他巴不得要你死,你還替他說話?那個人根本是條響尾蛇!」她忿忿不平地罵道。
西沙用另一隻完好的手拍拍她的肩:「你還不認識他呢!我知道達尼埃一直很嫉妒我。過去沒人重視他,那種心情我可以理解,他把我當成宿敵,因為人民會不斷的拿我和他比較,所以他想除掉我也是理所當然的!」
「意思就是說你不恨他?」
「不,不恨,至少現在不恨!」他擁緊她:「但他如果傷害了你,我會叫他死無葬身之地!」
雪兒歎息,將臉埋入他的肩膀中: 「那麼等我們自由之後,你打算怎麼辦?他可不想和你和平解決任何事,只要你還活著一天,他便會不斷地追殺你,你們那君權制度真是教人不敢領教!」
「我不知道。」他苦笑搖搖頭:「我不想與達尼埃為敵,更不想再回到那個位置上去」。我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那是個很難下的決定。
「我希望你可以不必做選擇,可是不管你做什麼樣的選擇,我都會支持你!」
真是患難見真情呵!
在他輕輕擁住她的同時忍不住忖道:「至少達尼埃做對了一件事!」
他讓他和雪兒的心,緊緊地相繫在一起。 ?
「拉斯基一國太陽日報訊」:
標題是:前君王西沙與「林氏」企業王國林雪的桃色迷情。 ?
「拉斯基王國沙漠公報」:
標題是:前君王西沙迷戀浪蕩女,只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全新版本?
兩份大報上不約而同地刊出了西沙和林雪親暱的擁吻照,另外,還有雪兒各種五照:在搖滾舞台上,身穿皮背心激烈打鼓的照片;雪兒和男人喝酒時大笑的照片;甚至還有雪兒身穿比基尼和男人在水中戲水的照片……
報紙的內容當然是極盡渲染之能事,不但將西沙說成無道昏君,甚至還影射西沙是受不了女色的誘惑才毅然宣佈放棄王位;而雪兒也成了夜之女神,放蕩不羈,日日縱情聲色的浪女!
拉斯基王國唯一的兩份報紙,甚至在大街小巷散發抉訊,引起全國嘩然!
同時,各種小道消息亦在拉斯基的大街小巷之間流傳著,西沙和雪兒在小道消息中成了生死相許的現代羅密歐與朱麗葉,兩人情逾金石;雪兒不但為了西沙放棄學業,甚至一年前揭穿蜜娜叛國一事也被廣為宣傳,頓時成了救國女英雄,浪漫十足!
迥然不同的說法流傳在大街小巷之間,沒多久便形成兩個派系——一派主張親西沙,另一派則傾向達尼挨。
雙方在各自的理諭上都各有一套看法,互相僵持不下,原本具殺傷力的消息,反而變成爭議性的家常閒話;儘管也引起了軒然大波,但由於有兩種完全不同的說法存在,所以原先會有的傷害力頓時減輕!
另一種耳語不久也在大街小巷中傳播開來——
據說,現任國王達尼埃,因為害怕西沙在國內的影響力過巨,於是做出種種不利於西沙的事,其中甚至包括了暗殺、綁架以及散佈不實的謊言……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林捷大笑,將兩份報紙丟在桌子上:「達尼埃死也沒想到,你居然真的和他卯上了!」
「廢話少說!你那邊情況到底怎樣?查出什麼沒有?」林奇揮揮手,這件事已在他的預測之中,他所要的結果也已達到了,可以略過不談。他並不覺得自己有值得高興的地方。畢竟他只是將原有的傷害減到最輕而已。
他要林捷調查,達尼埃除了暗殺西沙之外,是否有其他的非法行為;要扳倒達尼埃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除非另有更強有力的證據及把柄,否則他是不會輕易就範的!
林捷搖搖頭,有些無奈:「他上任的時間還太短,即使想做壞事也沒時間啊!我托朋友去查,可惜什麼都查不到,拉斯基人對達尼埃的看法不好不壞,不過當然還是有些期許的——只是沒人期望他會做得比西沙好是真的。」
「亞迪,你呢?」
她也同樣地搖搖頭:「什麼都沒有。看來他除了暗殺西沙這件事之外,其他地方倒不是個很差勁的國君。」
林奇沉吟一會兒,習慣性地在室內來回踱步。
達尼埃似乎是個公私分明的人。他對西沙是私怨,雖然手段很卑劣,但他並沒有以同樣的態度處理公事,他該是那種有心要有一番作為的人。
人的性格通常分很多面,至少這方面達尼埃不是個壞人——
那也並不能抹煞他對西沙和雪兒所做的一切。
「還沒找到西沙和雪兒?」
「是的。」亞迪十分羞愧地垂眼:「我很抱歉!想必我是犯了自視過高的錯誤了。」
林奇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不!是我們都太低估達尼埃了!」
「我想。如果這邊不需要我的話,我想回美國去。」亞迪苦笑著開口:「自己犯的錯誤得自己去補救。」
「我認為不用。」林捷搖頭:「如果他們還活著,那麼最終的目的地一定是這裡,而且不會慢;達尼埃也不是個有耐心的人,現在國內又有對他不利的消息流傳,他一定很想早點把這一切結束,然後讓他的人民忘了這一切——不管孰是孰非!」
亞迪有些為難地來回看著他們兩個人。
她對自己這次所犯下的錯誤感到十分內疚自責;原以為萬無一失的事,到頭來卻起了如此大的變化,那是她怎麼也沒想到的。
可見這一、兩年來,她的確是過於自滿了!
「林捷說的也有道理,我看你還是留下來吧!反磁他們總會到拉斯基來的!」
林奇望著窗外的花園和不遠處的天空:「達尼埃對這次的失敗一定正在火冒三丈,他的下一步會做什麼?我們總不能老是處於挨打的地位。」
「下一步?那自然是強化謠言的力量,他最渴望的是西沙身敗名裂,還有什麼比這一點更重要的?」
三秒鐘之後,林奇已完全恢復了冷靜。他不能感情用事,這件事牽連太廣,必須要他全部的注意力。
我下令停止所有的作業和資金供應,已正面和達尼埃卯上了。他們的國庫雖然資金豐富,但並沒有很完善的制度。現在工廠停工,數以千計的人民沒有工作,就看他如何表示了;如果他還不知進退,堅持要一意孤行的話,我們只好發佈聲明,除非他交出雪兒和西沙,否則這次的停工將不會有期限。」
「這是很大的賭注,他可以完全否認。」
「沒錯。」林奇點頭,望著他的弟弟:「但他必須為自己的否認付出相當大的代價!」
他從來沒想過林奇真的這樣完全不計代價地要逼他讓步!
他也從來沒想過,一個堂堂跨國企業的主持人,竟會完全不計得失,寧可損失上億的美金,只為了一個交情不錯的朋友——
或許他該放了林雪。
達尼埃仇恨地用力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林雪是他最重要的一步棋;他要西沙嘗嘗眼看心愛的人被傷害的感覺!他要他明白不能保護自己的愛人是什麼樣的痛苦!
而現在途中卻殺出了林奇這個混蛋!
他可以堅持到底,絕不受林奇的要挾,可以矢口否認一切,而沒有人敢質疑!
但代價是上千名失業的員工和政治聲望的下墜,國內初扎根的經濟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過去拉斯基人多數從事遊牧,但在經西沙大力改革之後已有——部分人投入工業及商業之中,並深信新成立的政府可以給他們完善的照顧。
他們或許不會怨恨他,因為他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是被他個人的私怨所犧牲掉的人群,但他們會作何感想?
「王!」
「別吵我,讓我想想!」
「王。」拉斯基的首相仍不放棄地開口:「請以人民為重!」
「住口!」他勃然大怒。 ?
首相只有搖搖頭:「自然是不信的,但人民不見得如此想,他們只知道他們即將失業,更何況我們的鄰國並不友善,只等我們略為動盪,便給了他們很好的理由來侵犯我們。外患已堪慮,再加上內憂實屬不智。」他平靜地說道,坦然地迎向他的目光。
其實很多事是大家心裡都有數的,只不過是不說而已。他身為人臣本不該如此,但——
他不能違背自己的良心!
「你下去吧!」
達尼埃有些疲憊地揮揮手:「我自有打算。」
首相無奈,只好以手觸額,恭敬地退了出去。
他沉默地凝思,忿怒、不安都已褪去——
他要承認失敗嗎?
「王?」
他抬頭,蜜娜幽靈似地自另一道門出現,毫無表情地看著他。
達尼埃朝她招招手:「過來。」
走到他的面前,漆黑的眸裡沒有任何情緒反應,彷彿只是恰巧路過而已。
他輕撫她的頰:「我是個很差勁的君王對不對?」
蜜娜沒有回答,甚至連眼神都沒有透露出絲毫她心中真正的想法。
他微微苦笑:「你不說我也知道,若換成西沙,他絕不會因為個人的情感而損害到國家的利益,不管他多恨那個人都一樣。」
「他放棄了人民。」她靜靜地開口。
「那是因為他相信我會善待人民。」
「那麼你們都犯了錯,都不是好國君。」
「你這是在安慰我嗎?」他柔柔地凝視她的眼。
蜜娜首次迴避他的眼神:「我是就事論事。」
他有些失望,但她閃躲的神色卻又奇異地令他有些安慰。
他輕擁著她,將頭靠在她的肩上,這是蜜娜唯一准許他做的親密行為。而他已疲憊得想永遠不要移動,這種內心的交戰比實際上的打仗還令人感到艱苦。 ?
「王?」
達尼埃歎口氣抬頭,對她苦笑:「不管我再怎麼恨他,我仍不能辜負他對我的信任,很悲哀吧?我們一直都受他控制,他是活是死不重要,他人在哪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都無法將他從心裡連根拔除!這才是最悲哀的一點。」
「伊達?」
他站在窗口,背影僵硬,而且忿怒、無奈!
小威不安地走到他的身邊,抬頭看著他。
他從來沒看過伊達有這種表情!
伊達向來最溫和,不管發生什麼事,他總是一臉平靜的表情,永遠像和風一樣溫柔。
他一直知道伊達其實和西沙一樣,是個強悍的男人;但感覺上,伊達就比西沙來得容易親近,西沙生起氣來嚇死人,而伊達是永遠不生氣的!他一直很懷疑世界上會有什麼事值得伊達生氣!
可是現在的伊達不但生氣,而且是十分十分的生氣!
他忍不住拉拉他的衣袖又喊一次:「伊達?」
這次他終於垂下頭來,那僵硬如石的表情因看到是他而緩和了許多:「對不起,我沒注意到你。」
小威搖搖頭,裝出勇敢的微笑:「他們叫我不要來吵你,可是我忍不住……」
「小威?」,他有些訝異地蹲下身子和他平視,男孩的跟中竟有著盈眶的淚水!小威已經很久不流淚了!
「我很害怕。」小威努力制止自己的淚和顫抖的唇,可惜並不成功,他只好直視他的眸子坦白:「我真的很害怕——」
伊達點點頭,抱起男孩坐到沙發上: 「你很擔心西沙他們是嗎?」
「嗯。」小威用力擁緊他,臉埋在他的頸項間:「其他人雖然都對我很好,保證一定會找到西沙和雪兒,還讓我和『約瑟』玩,可是……」他黯然地說不下去了。
「我知道。」
伊達拍拍男孩的背,明白孩子心中的恐懼,同時也責怪自己,為了自責而忘了還有他必須依賴他!
不管這裡的人如何親切,不管他們如何努力,這裡都不是屬於他們的國度。
在原本平靜的心情被破壞之後,這裡頓時成了異國、異空間。
小威畢竟只是個孩子,雖然他是那麼地努力不要讓自己流露出孩子的神態,但他仍是個孩子,發生了那麼多的事,又身處異域,他心中的恐懼可想而知!
現在,小威除了他,已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
「對不起,我一直忘了你。
「沒關係。」小威抬頭。從他的身上下來,彷彿已完全沒事:「我只是有點害怕,可是我還有你啊!雖然西沙不在,可是我至少還有你,西沙最信任你,我也一樣的!」他十分勇敢地拭乾自己的淚,對剛才一時的軟弱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慚愧。
伊達終於露出多日以來難得的微笑:「是的,現在你是我的王了!」
男孩一愣,隨即用力搖搖頭:「我不是,西沙也不是,他一直不想當你的王,我也不想。」
「是西沙告訴你的嗎?」他有些意外地問。
小威再度搖搖頭:「我猜的,每次西沙在你稱他為王的時候都很不開心,我想他並不喜歡你和其他人一樣不敢親近他。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是他不喜歡,我當然也不喜歡。」
伊達沉默。小威看了看他沉思的樣子,決定不再打擾他而走了出去。
是他太魯鈍?姚彤說他對西沙十分殘忍,現在連小威也這樣說,莫非他是真的做錯了?
他遵循傳統,以往的護衛不也都是這樣的嗎?
他的父親也是西沙父親的護衛,過去他們的關係和現在他和西沙關係有何不同?
朋友?這個詞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不明白他們意思;一個人如何能伺時是個忠心的護衛而又是個朋友?既已逾越了君臣本分,自然不能再以客觀的立場為他的主人打算。
伊達黯然地歎口氣——或許是到了他重新思考自己定位的時候了!這些問題沒人能給他答案,除非他肯自己去找尋。
車子停了下來,被關在木箱中的西沙和雪兒不約而同地警覺起來。
他們現在在什麼地方?
車上傳來人低低說話的聲音,彷彿爭論著什麼,他們努力側耳傾聽,可是那聲音並不大,根本聽不清楚爭論的內容,他們甚至分辯不出來此時到底是什麼時間,到底是白天還是晚上?
「他們如果再不放我們出去,我可能還沒到拉斯基就已經死了!」雪兒喃喃抱怨:「死亡的原因是患了:僵硬致死症!」
西沙虛弱地微笑,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想不出還可以安慰她什麼。
突然車子震動一下,車門被打開,似乎有人走進來搬動箱子。
他們連呼吸都小心起來。
「先把那個女的放出來。」
「萬一她洩露出去怎麼辦?我們冒不起這種險!」
「付錢的人說什麼就是什麼,放了她!」頭一個發聲的人顯然是他們的領袖。說話頗有威嚴。
「就算我們殺了她,他們也不會知道的!為什麼——」
「我說放了她!」他顯然已經十分不耐煩了!
另一個人喃喃地抱怨了些什麼,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將最外層的鐵箱打開——
「不要動!臨檢!」突然一聲暴喝傳來,外面頓時起了一陣騷動!
幾聲槍聲響起,警笛聲大作——
「放下武器,你們被控走私人口,四周已經被我們包圍了!再反抗的話,一律格殺勿論!」
「老大?」
「去把船開過來!」
「我重複一次,你們已經被包圍了」
雪兒和西沙忍不住在心中雀躍起來!
又是幾聲槍聲響起——
「快走!」
「別跑!要不然我開槍了!」
槍聲大作,半晌之後,四周只剩下一片死寂——不過是短短的幾分鐘。
「該死!凱西,你警匪片看得太少了,沒有人會對歹徒說要格殺勿論的!」
雪兒大喜:「米奇!凱西!」
木箱被打開,四張臉出現在他們的上方,笑瞇瞇地:「嗨!真高興你們沒擠成沙丁魚!」
「你們怎麼會知道我們被逮到?」稍後在港口一間無人的小鐵皮屋裡,雪兒換上凱西的大襯衫和牛仔褲,神清氣爽地問道。
凱西和其他人互望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們四個實在太無聊了,那天你走了之後,我們一致決定和你們到拉斯基去湊熱鬧,所以就連夜開車、搭機來找你啦——」
「沒想到半夜開到你家,正好看到一輛旅行車急急忙忙地開走。」
「菲仔一下子就追出去了,我和凱西想進去通知人們,結果正好看見你和西沙被四個傢伙押出來。」
「所以就決定要英雄救美!」凱西裝出英勇,的樣子。隨即有些洩氣地笑笑:「可是那時候只有我和米奇兩個,他們有四個人,後來又加上兩個,菲仔他們和我們聯絡上的時候,你們已經被關在倉庫裡了!」
「你知道菲仔的老頭是大法官嘛!所以我們又折回紐約,讓巴特留守,其他人到菲仔家去偷武器。」
「哇!差點被他老爸逮到呢!」
「還說!」菲仔氣呼砰地罵道;「害我足足被刮了三令鐘頭,哪有人偷東西那麼慢的?我的耳朵差點長繭!」
他們互望一眼忍不住又大笑起來:「那是凱西的主意!?米奇大笑著指著凱西笑道:「他說他肚子餓,還要到廚房偷東西吃。」
「結果我們兩個差點撐死在他家的廚房。」
「然後把我丟在倉庫外面養蚊子!」巴特忍不住笑罵。 ?
「然後我們就一直跟蹤他們,跟到廢碼頭那裡,巴特最厲害,居然能弄到警笛和擴音器——」
「嚇得他們魂飛魄散!」米奇大笑:「其實槍裡裝的根本都是空包彈!」
「意思到就好!」菲仔聳聳肩;「你總不能叫我老爹真的在家裡藏械吧?那些可都是手工制的古董模型槍,很貴的!」
雪兒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彷彿一群快樂遠足回來的小孩,忍不住感動得眼眶濕潤!
他們說的雖然輕鬆,可是大家心裡都很明白自己面對的是真槍實彈的歹徒,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命喪黃泉,而他們,卻要冒生命的危險來救她!
面對這樣真摯的情誼她真是夫復何求?
「嘿!怎麼啦?」凱西走到她的面前輕輕為她拭淚。「別這樣,我們都沒事啊!那群笨蛋碰到我們這些無法無天的天才算他們倒楣!如果是你的話他們會更倒楣的!」
「是啊!可惜她已經被擠成殭屍了廠米奇大笑。
雪兒破涕為笑,忍不住用力擁抱幾個好朋友。「我真幸運!」
他們微笑地拍拍她的肩:「你是我們鼓手呢!怎麼可以讓你受傷?」
凱西溫柔地吻吻她的額:「放心吧!我已經通知你們的人了,他們應該馬上會到,那傢伙的傷你更不必擔心了,有米奇這個庸醫在,他死不了的!」
「庸醫?」米奇不滿地怪叫起來:「你竟膽敢說我是庸醫!小心將來我替你接生你的孩子!」
「我們的小孩一律拒絕由米奇那個蒙古大夫接生。」巴特一本正經地:「免得女生變男生,男生變太監!」
米奇朝他們橫眉豎眼地扮鬼臉,一夥人又爆出一陣大笑聲——
啊!朋友呵!
雪兒笑得眼淚又掉了下來,眼前四個大男孩是她這一生所交過的最好的朋友!
他們都寂寞,都有一顆脆弱的心,他們也都真誠!
在別人的眼裡,他們或許是怪異的一群,但她知道,他們其實只是表達感情的方式與別人不同而不被認可罷了!事實上他們的感情都比其他人來得更深且重!
「找到他們了:」姚彤喜出望外,剛剛吉兒接到凱西打來的電話,表示雪兒和西沙已被他們救出,目前情況十分良好,要她們過去接他們回來。「伊達知道了嗎?」
「知道了,他正在找你,要請你帶他去接他們回來。」吉兒笑瞇瞇地:「快去吧!他正在等你。」姚彤歡喜地點點頭,立即奔向伊達的房裡。
吉兒望著她歡喜的背影,忍不住輕輕歎息。
愛情總是這樣的,來無影去無蹤,毫無常理規則可循。
當時的她不也是如此嗎?
當愛情來臨之時,自己總是那個最後才知道的那個人;而當愛情遠去之時,自己卻永遠都是第一個知道的!
「伊達?」姚彤推開半開著的房門,心上的一塊大石落了地,她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
伊達自窗前轉過身來,臉色已好看許多:「嗨!我正在等你。」
「我知道,吉兒告訴過我的,那還等什麼?我們現在就去接他們!」
「等一下。」他輕聲阻止,走到她的面前凝視著她:「我想我必須先為我前幾天的態度向你道歉!」
「道歉?」姚彤揮揮手不在意地笑道:「那時大家的心情都不好,為什麼要道歉?我並不覺得你對我特別差!」她說完手已握住門把——
伊達輕輕握住她的手臂,皺起眉認真地望著她:「為什麼躲我?」
「我沒躲你,我只是想早點把他們接回來。」姚彤有些不安,伊達的神情不知怎麼地對她突然充滿壓迫感。
「我也想,但得先把你的事情處理完。」
她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他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而是奇特地認真,彷彿攸關生死似的;在經過幾天的痛苦自責之後,他的表現實在是反常!
他應該迫不及待地想接西沙他們回來才對!
「以為我瘋了?」
「嗯!有點。」
他微微一笑,將打開的房門重新推上。「這幾天我想了很多。」
「然後?」
「然後發覺我的確是個殘忍的人。」
姚彤挑了挑兩道秀眉:「你決心痛改前非,改過向善了嗎?」
伊達輕笑:「也許暫時還能做得很好,畢竟積習難改!」
「你就為了要告訴我這個?這不能在車上說嗎?」她不解地搖搖頭,開始懷疑他是真的急瘋了,現在居然還有心情和她說這些!
「不止。」他說著,然後便接不下去,愣愣地望著她三秒鐘,數次開口閉口,卻全然發不出聲音來,彷彿臨時得了口吃似的,臉驀然紅了起來——
姚彤也愣愣地望著他的掙扎。
好半晌過去,伊達沮喪地一揮手:「算了!我們走吧!」
「等一等!」這次換成她阻止他,雙眼饒富興味地轉了轉:「你到底想說什麼?」
伊達搖搖頭說不出口:「沒有。大概是謝謝你之類的。」
她對他前後矛盾且判若兩人的說法及作法感到有些失望,但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麼?
他們默默地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伊達的神態已完全恢復平時的冷靜和自若,彷彿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而姚彤——她偷偷瞄了他一眼,在心裡歎息……對這樣一個男人她到底還有什麼好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