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歡迎!」達尼埃露出笑靨,上前和林奇握了握手:「一路上辛苦了,我的人並沒有告訴我您要來,否則我會親自去接您的!」
林奇微微一笑。
其實彼此都心知肚明,表面上卻仍得露出最誠懇的笑意和最熱忱的態度。這便是他最憎惡和政治人物打交道的原因之一。
達尼埃正式繼任不過是這一、兩個月的事。當西沙宣佈退位,由他繼任,雙方交接完成之後,西沙停留了一段時間。
當時達尼埃仍稱得上安分守己。可是西沙一走,他便開始大刀闊斧、剷除異己;有一半以上的內閣長老全被撤換,明升暗降,手法之高令人歎為觀止。
到後來,他打算索性連「林氏」也一併剷除,換上他自己尋找的外資。
他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幾乎已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程度!
這次林奇到拉斯基來,對外並沒有發佈消息,為的便是不想做表面工夫。許多政治人物對外發表的是一回事,私底下做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不打算和達尼埃玩那種表裡不一的遊戲。
真槍實彈,表明立場,他要玩什麼,他一律奉陪到底!這是他一向的態度,他討厭背地傷人的計謀!
有那麼幾分鐘的時間裡,會議室中一片死寂。
這是他們第一次會晤,彼此都十分謹慎地估計著對方的實力,擬定自己的對策。
達尼埃沒想到林奇會親自出馬,以「林氏」的規模來說,拉斯基除非真正拒絕和「林氏」往來;否則根本用不著總裁親自出面。
他對歡迎「林氏」仍採取溫和的手段,拉斯基雖然不歡迎「林氏」,但實質上仍無法一口氣下令關閉它;需要「林氏」的支持,至少在他真正得到另一方的資金支持之前,他不會採取強硬的手段。
林奇和西沙的私人交情很好,這一點應該是林奇這次來的目的。據說「林氏」暗地裡有許多一流的人才,做各種情報工作,或許他是太小覷林奇了!
「林先生這次來訪,有什麼重要的事嗎?」他客氣地詢問,暗地觀察他的反應。
林奇不動聲色,一逕維持禮貌性的微笑:「視察進度。我們總工程師送來的報告令人不甚滿意,似乎和貴國在政令上有所牴觸?」
「那只是個小問題,我已派人到貴公司擔任顧問,相信以後不會再發生類似的問題了。」
林奇挑了挑眉,眼中的神情清楚地說明他知道他在打什麼如意算盤!
達尼埃做得很技巧;他派人到「林氏」,美其名是「法令顧問」,實際上,當然是一步一步縮小「林氏」的勢力範圍;到最後,「林氏」必會被他箝制得寸步難移、動彈不得!
達尼埃是個不可小覷的對手。
他的眼神有種狂野的肅殺之氣,和野心不同。達尼埃這樣的人在被逼急了的時候,會失去理智——或許他原就不是個理智的男人。
達尼埃的身材比西沙略為矮小些,有些蒼白,和西沙的俊朗健康完全相反。
他算是個溫文儒雅型的美男子,但不知怎麼的,一直給人一種陰沉不快的感覺。
「如果我們拒絕接受貴國所指派的『顧問』呢?」
達尼埃不慌不忙地微笑:「當然可以。我只不過是擔心貴公司的人對我們的律法並不瞭解,在工程的進程上會有所困難而已。」
反面的意思就是說:若「林氏」不願乖乖接受他的安排,以後仍會發生類似的「困難」。
林奇笑了笑:「近來國際金融市場並不穩定,『林氏』也受到波及,在許多的運作上並不順利,我和我的股東們對拉斯基的礦業和石油發展遠景都有—些疑問。」他伸伸懶腰,輕聲歎息:「現在的生意真是不好做。」
達尼埃仍維持笑容,眼神卻已陰沉了起來!
就算「林氏」再大,上億美金的資產也不是小數目,他不相信林奇真能一口氣將它凍結!
過去他曾多次聽西沙提起林奇這個男人,西沙說林奇是頭熊。
火爆的脾氣,熊一樣的男人,卻有著狐狸般的頭腦,和鷹一般的銳眼!
現在看來,西沙形容得不夠貼切!
林奇很可能還是頭狼!為護子而不惜背水一戰的狼!
他的確低估了他們之間的交情。 ?
達尼埃沒想到他會把話說得如此明白。他先是一愣,隨即也跟著微笑,笑容中卻有著陰森森的涼意!「我當然可以同意,但是你也能同意不再幫助西沙嗎?」
「我對西沙沒有忠心。」
「有交情。」
林奇冷笑:「我只管生意這種互利的事,感情是不列入考慮的。對我來說,拉斯基由誰當政都是一樣的,只要不打『林氏』的主意便是朋友。」
達尼埃點點頭,卻在心裡痛責自己的大意和他的狡猾!
自己無疑是自暴其短!
林奇是個可怕的敵人!
「當然可以。」他鎮定地笑了笑,隨即話鋒一轉:「我堂兄似乎和令妹有很好的交情?」
「是啊!可見國王也是人。」
他微笑,然後有些歉然地改了口:「前任國王。」
「沒關係,西沙十分受人民的愛戴,我也很懷念他。」達尼埃爽朗地笑笑;「他們現在應該在紐約了吧?聽說雪兒小姐十分大方熱情,真希望有機會能認識她。」
林奇微笑:「當然。」
這一戰各有勝負,誰也沒有佔到便宜;這種戰爭勞心傷神,卻也趣味十足。
他們友好地握了握手,心裡都明白:戰爭,這才開始。
站在紐約市郊,雪兒老家的大門口。他們望著這棟不算大卻氣派十足的大房子,它的外表相當整齊,看得出來是花了一番心血在維護的。
「這房子是我第一個家,它很老了;大概有上百年的歷史,是我父親從一個破產商的手中買下來的。」雪兒自在地打開門介紹:「不過我們很少住這裡,原本我大哥自己有別墅的,只是幾乎全被炸平了,所以又搬回來。現在這裡只有我大哥和他的妻子吉兒兩個人住。」
突然幾聲狗叫,一隻龐大的牧羊犬已狂奔出來,直接跳到她的身上;雪兒大笑,抱著「約瑟」在地上打滾:「喔!我忘了!還有『約瑟』。」
「哇!它好大!」小威敬畏地眨眨眼:「我可不可以摸摸它?」
「當然可以!『約瑟』很乖的!」雪兒半起身,拉著小威的手讓「約瑟」聞一聞。「『約瑟』是我大哥最好的朋友!」
「你們來了!」樓上一個女聲驚喜地叫了起來,接著便是匆匆忙忙狂奔下樓的聲音:「雪兒!」
「吉兒!」雪兒十分開心地上前擁抱她的大嫂:「你看起來好極了!」
吉兒輕笑,仔細打量了她一下:「你才好呢!越來越迷人了!」接著她轉身面對西沙和伊達:「嗨!我是魏吉兒。」
他們相當意外!
魏吉兒相當年輕,看起來和雪兒差不多大,或許年紀比雪兒還輕!她穿著普通的白T恤和牛仔褲,短短的頭髮和甜美的臉蛋,看起來就像個女學生,完全沒有派頭,很難將她和威嚴十足的林奇聯想在一起。
誰也想不到堂堂「林氏」的總裁夫人會是一個長得像洋娃娃的小天使!
「很意外吧?」雪兒看著他們充滿疑問的眼輕笑:「連我都不相信她會嫁給林奇那頭大熊!吉兒和我一樣大呢!可是他們相愛的程度真是令人嫉妒!」
「雪兒!」吉兒有些羞澀地紅了臉:「你已經取笑我好多年了!」害羞地笑笑,揮揮手請他們坐下:「阿林——我的管家去買晚餐了,等一下就回來。阿尼,你好不好?」
老黑人朝她眨眨眼;他向來喜歡吉兒這種完全坦白的關心和孩子似的純真:「很好,我要跟他們到拉斯基去呢!」 』
「真的!」吉兒有些洩氣地抱著「約瑟」:「他們不讓我去,老是叫我看家!」
「我大哥已經先去了?」雪兒有些意外。
西沙和伊達也沒想到林奇居然先他們一步飛到拉斯基去,這份情誼令人感動!
吉兒點點頭:「前天就飛過去了,他說要先去替你們安排一些事。」然後她想起什麼似地對西沙調皮地笑了起來:「以防你再被綁架!」
她的態度讓他們全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魏吉兒並沒有因為嫁給企業鉅子而改變她的態度,仍然保持著童稚的純真,那內蘊的氣質令人激賞!
「你們可別小看吉兒喲!她可是個電腦天才呢!好多研究所要聘她當講師她都不肯,『林氏』的電腦咨詢工業有了她才能發展到今天的程度呢!」
西沙微笑:「林奇提起過他的妻子,你們很幸福。」
吉兒滿足的笑容看起來令人稱羨:「幸福是要自己掌握的!我原是個孤兒呢!誰也沒想到我會和他結婚,可是我們不但結了婚而且打算白頭偕老!」說完之後連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吉兒看起來仍像個孩子,但她的心思卻早已是個成年人,只不過是返樸歸真罷了!
過去的她絕不會有勇氣說出這樣的話來,但現在的她,卻是真的成熟了!
雪兒拉拉吉兒的短髮: 「吉兒,我真開心你嫁給我大哥。」
吉兒調皮地伸伸舌頭:「我可不敢這麼肯定他的想法和你一樣!」
「姚彤!你在嗎?」
夜裡,當所有的人全都在大廳中間談天時,伊達卻獨自走到小花園中,輕輕呼喚,他知道她就在這附近。
「有事?」她的聲音從另一端傳來,不久人影出現在小噴水池旁。.
「沒什麼,只是想和你聊聊。」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急著想要見到她,一天不見,彷彿隔了——世似的那麼長久!他也明白不該縱容自己,可是卻怎麼也忍不住!
姚彤輕聲歎息,在夜裡那歎息聲—卜分清晰,有種幽怨的感覺:「越和我談,你會越不快樂的,我並不想改造你。」
「或許是我自己想改變我自己。」他苦笑著走到她的身邊,在月光下凝視她的容顏:「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彷彿走進夢境似的不真實。」他話聲一落,才發現自己說的話完全是真心話,而他已經許久許久沒對人說過真心話了!
「是嗎?」她看看四周,轉過頭來認真地望著他:「你希望哪一邊才是夢?現在了還是過去?」
「這個問題太難。」
姚彤微微笑,他閃躲的神色已說明一切:「你太不誠實,你這樣逃避是解決不了任何事的。」
「逃避?」
「對。」她站了起來,順手摘下一片樹葉投到水池之中,一波小小的漣漪蕩漾起來:「你既不能接受自己的命運,又不願改變它,所以乾脆把自己封鎖起來,對外界的一切不聞不問,視若無睹;久而久之,文不甘於自己的麻木,伊達,你是個矛盾而且麻煩的男人。」
「在你眼中我是這樣的人嗎?」
「是的。」
他苦笑,擺擺手無言以對。
或許她說得對, 自己的確一直都逃避著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
他是個最完美的助手、最佳的護衛,可是他卻也是個最差勁的男人。
或者該說是個最差勁的人。
「我和你是不一樣的。」她突然說道。
他點點頭,仰望星辰——沙漠的星好亮,而這裡卻十分晦暗:「我知道。」
「我同情你。」
伊達一愣,姚彤的神色說明她是真的十分同情他。
「你根本不屬於你自己,你甚至不屬於西沙,你只是個游離分子,『忠心』是你活下去唯一的憑藉,而你卻從沒思考過你所謂的『忠』是什麼,你只是緊緊捉住這樣一個藉口,好讓自己『忠心』地活著。無悲無喜,如果不是人最高的境界,那麼就是人最悲慘的境界。」
「你怎麼那麼肯定我一直活得沒有自我?」他忍不住.為自己反駁:「我也有悲喜的,只是很少表現出來。」
「為什麼很少表現出來?」她反問:「因為你覺得你必須是那樣一個人才稱職!或是你根本認為自己的情緒沒有資格表露出來!」她指指屋內的燈光;「你看到阿尼!阿林和我了嗎?我們的忠心並不下於你,我們一樣可以為所忠的人犧牲,但我們並不像你,至少我們活得像個人,自認是個人,而不是像你這樣拿自己當影子,你不是出生來當任何人的影子的!」
很平靜,很冷酷,也很殘忍。
他想告訴她:事情不是像她想的那樣。
他也想告訴她:她所說的話並不全然正確。
可是他什麼也沒說。因為他什麼也不能肯定。
三十多年來的生存信念一旦被推翻,他便什麼都沒有了!
他十分懦弱。
姚彤輕輕歎息:「我本來不想說的,我沒資格對你說這樣的話,畢竟我們才認識沒多久。可是我實在看不下去了,西沙很痛苦,你也是。為什麼還要持續下去呢?」
他一愣:「西沙很痛苦?」
我想他已經痛苦許多年了。你看不出來嗎?他企圖把你當成朋友,可是你只想當他的影子,知道你隨時可以為他而死,卻又永遠不能接近你。」她苦笑搖頭:「你的『忠心』令人不敢領教,伊達,你對你的主人十分殘忍!」
「在看什麼?」雪兒走到他的身邊,他站在窗口動也不動至少有十分鐘了。
「看!」他指著花園噴水池旁的兩個人:「伊達交了朋友了!」
「那很了不得嗎?你的口氣像是他這一生都沒有交過朋友似的!」
西沙輕輕擁住她,神情很有些悲哀:「記不記得我對你說過我這一生都沒有朋友?伊達從小和我一起長大,自然也和我一樣。」
「你們為.什麼不當彼此的朋友?」她十分不能理解地望著他: 「既然從小一起長大,應該最瞭解彼此,也就該成為最好的朋友!」這是明知故問,但她希望能引導西沙學著表達自己的情緒。眼前的男人或許是個最好的政治家,但卻也是個最不懂得善待自己人的。
「那只是『應該』。」他苦笑:「伊達從來不想當我的朋友,也從來不讓任何人瞭解他真正的想法,他很努力地當我的『影子』,而影子是沒有生命的!」
「聽起來很悲慘。」雪兒凝視著他,伸手遮住他的雙眸:「那麼就不要再繼續悲慘下去。」她溫柔地用另一隻手撩撥他的頭髮;「停止劃地自限。他不想當你的朋友可是他依然是你最好的朋友,何必管他心裡怎麼想?比別人幸運的一點是:你知道他永遠不會傷害你、背叛你,所以不必顧慮什麼。你並不孤單,至少你有他,還有我,我是你的朋友、妻子、情人和姊妹。」
過了很久,他才伸手握住她的手,將它從他的眼上拿下來,眼神由悲哀轉成溫柔的感動!
「你總是能化腐朽為神奇。」
雪兒輕笑,吻吻他的手背:「不然你怎麼能從三葉蟲變成一個人?」
兩人相視而笑,想起他們初相識的情況。
「從來沒見過比你更伶牙俐齒的女人。」
「我也從來沒見過比你更野的男人!」
他們微笑,額抵著額,在彼此的眼中發現深情!
「或許嫁給你並不是個太糟的主意。」她羞澀地垂下眼瞼。
「你剛剛說過要當我的朋友、妻子和情人的。」他提醒她,在她的眼瞼上印下一吻:「你在心裡已經認同你是我的妻子對不對?」
角落裡的「約瑟」警覺地低低吠叫起來,可惜他們太專注於彼此的深情之中,以至於都沒注意到!
「我——」
驀然,閃光燈的光芒閃了幾下,「約瑟」叫了起來,奔向大門。
「西沙和雪兒一驚,窗外人影閃動,一條黑影已跳過矮牆——
「伊達!」
花園中的伊達和姚彤已不見人影,可能是早已追了出去。
雪兒和西沙狂奔到門外,四週一切寂靜如昔:「他們拍我們的照片做什麼?賣錢嗎?」
西沙仔細地察看四周:「當然不是,我猜是要送回拉斯基去,證明我在外面不務正業的風流事跡。」
雪兒歎息。
以拉斯基的民情來說,這的確值得大書特書,她實在很難理解在二十世紀末的現代怎麼還可能有拉斯基這樣的王國存在?
而她自己居然正和他們的領袖大談戀愛!
「再加上你在美國的各項紀錄,很快的,他們便會相信我是如何的放蕩不羈了!」
她斜睨他,突然覺得他那一臉無奈的表情十分好笑!「我真同情你!」
「謝謝!」他無奈地笑笑:「這下子,你必須要為我的一世英名負責了吧!你可不能逃避責任,一定要還我清白才行!」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突然聽見「卡喳」一聲,還沒來得及分辯那是什麼聲音,西沙已仆倒在她的身上——
「西沙!」雪兒驚恐地叫了起來!
終於知道那一聲「卡喳」是滅音手槍的扣扳機聲。
伊達坐在姚彤的身邊,緊緊盯著前方那輛黑色旅行車不放,他有些自責自己的大意,竟讓敵人登堂入室闖了進去,還拍了照!
當時他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怎麼粗心到了這地步!他為什麼會忽略自己心中那隱約不安的預感?
「別太自責,我也沒注意到。來的人是高手。」姚彤瞄了他一眼,專注地看著前方的旅行車:「我們會逮到他的。」
前方的車子急駛在無人的公路上,卻隱約和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似乎不想被他們趕上,卻也沒意思要擺脫他們。
「很奇怪。」他有些不安,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姚彤,你的人呢?」
她一愣,拿起通訊器,對方卻毫無訊息——
「林奇安培的也全都沒有出現——」伊達臉色大變!「快!快回去!」
姚彤詛咒一聲,將方向盤急轉一圈,輪胎發出刺耳的吱嘎聲,車胎燒焦的氣味傳來!
「中計了!」她喃道,加足了油門往原來的方向飛馳回去——
「該死!」當他們以不要命的速度趕回大房子,門口已聚集了一堆警車——
「伊達!西沙不見了!」小威驚惶地衝了出來:「他和雪兒一起被帶走了!」
伊達撥開人群,衝進小花園中,幾名保安人員正在四周搜尋,地上留著一灘血跡。
吉兒慌忙地奔到他的面前:「我聽到雪兒的叫聲,等我出來的時候,他們已經不見了!」
伊達愣愣地望著地上那小灘血跡。
是誰中了槍了?
雪兒?還是西沙?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西沙的影子,現在才知道,原來他什麼都不是;由於他的疏忽,現在他們兩人行蹤不明,生死未卜……
「我的人全被打昏了丟在樹叢裡。」姚彤澀笑:「看來我們太低估對手了!他們不動聲色便打敗我們,以為萬無一失的安全系統全失靈了。竟將人從我們的鼻子下偷走!」
「伊達!」小威十分不安地拉拉他的衣袖,小臉上充滿驚惶不安。
他驀然回過神來。「吉兒,能不能請這些人走?把消息封鎖,我們絕不能讓消息外洩出去!」
吉兒點點頭,沒有詢問理由。她相信伊達,他一定會做最正確的選擇。
一個絕對忠心的護衛不可能會危害他的主人。
她立刻召來助手低聲交代事宜。
「姚彤,你可以立刻召來你手下的人員嗎?這是你們的地盤,要他們立刻找出所有可疑的人,看到底是誰帶走了西沙和雪兒;還有,立刻封鎖機場,如果他們沒死,一定是要把他們送回拉斯基,機場、碼頭和公路一條都不能放過!」
「當然。」姚彤奔進屋內,立即通知「狐狸」所有可動用的人員,她不相信有任何人可以逃出「狐狸」的追蹤!
「阿尼?」
老黑人站在他的身邊,神色是同樣的驚惶:「在這裡。」
伊達已完全恢復平靜:「你對這裡的貧民區熟不熟?」
「大概都知道。」
「可以帶我去嗎?」
他點點頭,臉上卻露出不解的神色。
伊達微微一笑;「他們總不能把西沙他們往高級住宅區或旅館藏吧?哪一區最接近碼頭?他們應該就在那裡,他們一定知道我們會封鎖機場;走公路又太慢……碼頭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我也一起去!」小威拉住他的衣服。
「不行。」他朝孩子微笑:「你留在這裡,你反正幫不上忙的,留下來照顧吉兒好嗎?」
小威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點點頭;他知道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刻,他去了只會讓伊達分神照顧他,那並不是他所希望的。他必須學著成為一個大人!
「吉兒!可不可把『約瑟』借給我?」
吉兒點點頭:「你等一下。」她轉身奔進屋內,不一會兒又奔了出來,交給他和阿尼一些東西:「我希望你捫不會用上它,但我更希望你們把他們帶回來。」
他感激地朝她微笑;「謝謝!我也希望如此。」
她不能哭!
不能驚慌失措,不能嚇呆,他需要她,如果連她都不能幫他,他們真的只能等死了!
雪兒脫下身上襯衫,用顫抖的手將衣服撕成一條條白布,替他包紮。
子彈穿過他的肩胛骨,造成一個猙獰的圓洞,血不斷地從裡面冒出來。
西沙臉色蒼白,嘴唇泛白,額上不斷地冒出冷汗。
她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從來沒想過要當醫生?她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都學過,卻從來沒想過當醫生,因為她從小便憎惡醫院。
可是她現在多希望自己曾學過醫護!
「雪兒!」他虛弱地睜開眼,她眼眶中閃著淚光,讓他不由自主地想抬手為她拭淚,但肩上卻傳來一陣劇痛,他不禁咬緊牙根,冷汗涔涔!
「別動,他們在你的肩上開了個小洞。」她顫抖地微笑:「死不了的,可是看起來真不好看!」
他抽動臉上的肌肉,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他們很聰明,知道我穿了防彈衣,所以才打那裡,要不然在心臟開個洞可就更難看了!」
雪兒忍不住別開臉,淚水落了下來。
「別哭!不是說死不了的嗎?難道你沒學過護理嗎?」他用一隻手將自己撐起來,那痛楚使他倒抽好幾口氣,得用盡意志力才沒昏過去!
「我真的沒學過。」她忍住哭泣的衝動笑道。
「幸好我也不打算靠你救命。」他忍痛打趣:「扶我一下。」
她連忙將淚水拭乾,扶著他打量這間陰暗的倉庫:「這是『林氏』的貨艙,他們可真聰明,把我們藏在自己的倉庫裡,打死也不會有人想到我們居然被關在自己的倉庫裡。」
西沙環視四周。這間倉庫很大,雖然陰暗,而且有些潮濕,但並不亂,角落裡甚至還有一張小辦公桌和電話:「電話當然是不能用的。」他苦笑。
「白癡都知道。」
「你試過找出路嗎?」
「當然,可惜這裡只有一個出口,安全門被堵死了,大門是電動的,只能從外面開。」
西沙輕笑:「下次見到你大哥記得提醒他:『林氏』的倉庫設備很落後。」
「心情不錯。」她忍不住哽咽:「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有精神開玩笑!」
「你有沒有看到是誰逮住我們的?」
雪兒沉默了一會兒,終於無奈地聳聳肩:「我大哥找來的保全人員。」
西沙點點頭,似乎並不意外:「難怪能不動聲色就把我們偷出來,原來是自己人。」 「現在只能看有沒有人能找到我們了,這個倉庫很靠近港口,伊達會想到這裡的,可是這裡少說有上千間的倉庫。」
「他們有多少人?」
「四個。」
「還不包括偷拍照片的人。」他忖道:「他們雙管齊下,一方面發佈不利於我的消息,另一方面又把我們帶到這裡來,我想達尼埃並不想要我的命。」
「可是他要你身敗名裂。」雪兒咬牙切齒地:「他不是不要你死,他只不過是要你身敗名裂之後才死!你做了什麼讓他恨你入骨?」
「我不知道。」西沙歎息,澀笑起來:「許多時候我並不明白為何樹敵,我知道很多人恨我;但達尼埃,我從來不知道他會恨我恨到這種程度。他一向很溫和,我想我一直被他的外表所蒙蔽了,更何況現在還加上蜜娜。」
「蜜娜?」
「達尼埃打算立她為妃。」
雪兒駭笑: 「你堂弟若不是神經有問題,那麼必是凶殘成性,才會把那種女人往自己身邊擺!他不怕半夜被她謀殺?」
「達尼埃一直很喜歡蜜娜,從很早以前便是如此了。我猜是我一直沒看清這點——」他苦笑搖頭:「我開始懷疑我到底真正看清過什麼。」
「別這樣,事情還沒糟到那種程度。」雪兒安慰他:「亞迪的手下全是一流高手,他們一定會找到我們的,你不是一直很信任伊達嗎?他一定不會辜負你的信任的!」
西沙凝視她的眼,溫柔地輕拂她的頰:「你簡直是強心針!」他明白她是刻意避開話題,那份體貼十分窩心!
「那是因為有你在我身邊。」
「逮到他們了!」
「嗯。」他微笑:「照片也拍到了,大概明天就見報,這次西沙是百口莫辯了!」
蜜娜走到窗前,背影有些僵硬:「他和林雪在一起對不對?」
「有差別嗎?你本來就知道他們在一起,為什麼還要問?希望我給你否定的答案?」
「也許。」
達尼埃燃起一支煙,凝視她的背影:「你希望我停止這一切嗎?」
「有差別嗎?」她模仿他的口氣: 「我不相信你會聽我的話,就算我希望你停止它。」
「有差別。」
蜜娜回過頭來,臉上的微笑十分冰冷:「我明白你的差別,他們死得快不快便是差別的所在。」
他無言地噴出一口煙,幾乎是殘忍地:「你還愛他!在他那樣對待你之後,你居然還愛著他!即使你明白他身邊有別的女人?即使你明白他永遠不會再多看你一眼?」
她微微一震,臉上的表情卻依然麻木:「達尼埃,別太殘忍,你知道你說的話對我其實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為什麼還要測驗我的耐心?」
「真的起不了任何作用嗎?」
「你希望我回答什麼?」
兩人的眸子交會在一起,他首先避開她的目光,明白自己眼中流露的只是無止境的悲哀——
其實又有什麼差別?
真的,又有什麼差別呢?
他在傷害她的同時,也在殘忍傷害著自己。他並不會因為她向自己肯定她並不愛西沙而得到絲毫的快樂,對他來說結局只有一種:她永遠不會愛自己。
他殺了西沙,她會痛苦。
他放了西沙,她依然會痛苦。
蜜娜對西沙永遠愛恨交織。就像自己,自己對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這種問題想多了,對自己是相當殘忍的,他寧願永遠不要再談起!
「我去看看林奇他們,他是個很難纏的對手。」他說完便走了出去,留下關門的聲音在室內響。
她仍然背對著門,冰冷的眸已被熾熱的淚水所融化。
窗外的夜色冰冷,沒有感情。
就像她的一生。
愛不愛西沙?愛不愛達尼埃?
其實都愛的,只是他們都以為她的答案是否定的;只是即使他們問了,她會給的答案也一定是否定的。
反正沒有人會相信她也是個有血有淚的女人。
這是她畢生的悲哀吧?
冰冷的畫具戴得太久,連自己也無法除下那層寒冰,而她或許也沒有後悔過自己已結成冰的表情。
那意味著永遠沒人可以傷害到她。
她的傷、她的痛和她的寂寞,與人無關。她一向這樣活著,期待有人可以融化她的冰面——
那不過是個可笑的夢罷了!
有時她會覺得什麼愛情、友情、真誠和永遠,都不過是神為了欺騙人們好好活下去的謊言罷了!
而人類都上當了!
甚至連她——她澀笑,淚水已乾。甚至連她都上了這個大當!
「剛剛吉兒打了電話過來,說西沙和雪兒被綁架,還被偷偷拍了照片。」
林奇霍然從床上跳了起來,眼中噴出恐怖的怒焰!怎麼發生的?」
「有人冒充我們的保全人員。」喬平靜地說道:「有人受傷,不過現在還不知道是西沙還是雪兒。」
「林捷和亞迪呢?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跑到哪裡去了?」他低聲咆哮。
「我已經派人去通知他們了,亞迪應該已經知道了。」喬沉靜地思索著:「這裡的報紙不受我們的控制,全部屬於政府機關,他們拍照的目的一定是散佈不利的消息,我們無法封鎖。」
林奇鐵青著臉:「達尼埃那混帳!」
「現在怎麼辦?我們完全處於劣勢了!」
這場戰爭至此他們輸了一仗——
賠上的是西沙的名譽和雪兒的清白。
「該死!」林奇來回在室內踱步,這次真的惹火了他!
突然敲門聲響起,喬和他互望一眼,不發一語地將門打開:「國王先生?」
達尼埃微笑走進門裡,他已脫下正式的西裝,換上長袍,完全一派悠閒的模樣:「我睡不著,所以過來看看林先生。」
林奇已坐回大沙發上,銳利的眼神將眼前的男人重新審視一次。
達尼埃是個陰狠毒辣的對手!而他也是個好大喜功的對手!
他實在不該來示威的!
「請坐。」他開口,語氣十分平靜:「喬,麻煩你送兩杯咖啡來。」
喬一愣,隨即歎息領命而去。
很久了,沒人敢惹火林奇。
他說話的口吻是那種足以致命的平靜,而一般人在做錯事時通常只希望見到他暴怒的臉。
惹火林奇是不智的!
十分十分不智!
「受傷的是誰?」
達尼埃眼光一閃,沒想到他的消息如此快速:「不是令妹,你可以放心。」
「如果雪兒發生了什麼事,你該知道我會怎麼做吧?」
他微微一笑:「你的指控很嚴重,我只管我國內的事,令妹的安危恐怕不在我的管轄之內。」
「是嗎?」林奇靜靜地笑了笑,那笑容令人聯想到狼——足以致命——「沒有任何一個政治家不玩手段,不過我們中國也只有一句話叫:無商不奸。我很不希望有那麼一天,可是我並不排斥自己成為奸商。」他若有所指地望著他。
達尼埃有些心寒。
林奇那冷冷的眼神暴露出完全嗜血的原始野性——這是一個會為了自己心愛的人而付出一切的男人。
林奇不是在向他宣戰,他是在告訴他結果——如果他傷害了雪兒就必然會有的結果,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他會要他付出極為慘痛的代價!
他不知道自己的背脊為什麼會有些發涼。他自認是個絕不怕挑戰的人,可是林奇?
他害怕林奇。
他不得不承認這一點,除了西沙之外,林奇是令他第一個感到威脅的男人。
「達尼埃。」他依然冷靜地開口,直呼他的名字:「不要惹火我。」
這是大不韙!
他立即起身,神色和他一樣冰冷,為的是維持自己的尊嚴和隱藏自己的不安:「林先生,你不覺得你逾越了嗎?」
林奇仍坐著,彷彿知道他不敢就這樣拂袖而去似的。
他的眼神像是盯住弱小獵物一樣,具有某種催眠作用。「你不也一樣嗎?你玩得太過火了。」他略略動了動身子,某種火焰自他的背後熊熊地燃燒了起來:「試試看吧!如果你真的想的話!」
達尼埃和他互視著,火花爆裂在空氣之中——
喬端了咖啡出來,靜靜地走到電流之中:「請用。」
「不必了,達尼埃已和我達成協議,不是嗎?」
他一咬牙,風度十足地笑了起來:「當然,協議的結果全在明天的報紙上,希望你會滿意。」然後他打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不打算屈服。」
林奇端起咖啡杯,目光如冰地盯著被關上的房門:「那麼該換成我們了。凍結所有的資金,停止供應王室所有的需求,礦場和油田的工作全部停擺。開始準備撤出這裡。」
「林奇!」
「不要阻止我。」他靜靜地望著喬:「他不會讓這一切成真的,除非他想立刻下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把雪兒被綁架的消息發佈出去,他的人民將會唾棄自己有這樣一個卑鄙的君主。」然後他冷冷地笑起來:「別忘了把我們的雪兒說得可憐點,我們讓他自食惡果!」
「他不該惹火你的。」喬歎息。
「可惜他已經惹火我了!」他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