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在友人的大力協助下,順利舉家搬遷,董昌儀負擔了所有勞保給付外的醫藥費,並協助江恆搬家,由於醫師特別囑咐江恆必須再住院觀察,因此,在醫師的轉介下,江恆住進了花蓮一家規模頗大的佛教醫院。
七樓護理站,一批白衣天使正準備交班,並互相告知病人的情況。
經驗老道的護士吳薇雁將病歷交給剛從護校畢業的何靖萱,她反覆囑咐她:「何小姐,七○二室的江恆,除了臨床外,在應對上,你要小心一點,千萬別傷到他,因為謝醫生說,他的情形不樂觀,極可能是『永久性壓傷』,也就是說他需要一輩子坐輪椅,更悲慘的是……」
「是什麼?」何靖萱一臉好奇。
「他不能人道啊!換句話說,他這輩子不能娶妻子,看他下半身連動都不能動,恐怕沐浴更衣都要訓練一陣子。還好,他還沒結婚,否則對他老婆來說太不公平了!」
何靖萱聞悉江恆的遭遇,同情心油然生起:「真可憐,才二十歲!」隨後推著點心車朝七○二室走去。
「江先生,這是您的點心,別忘了,點滴沒有了,要按鈴通知,我會立即過來。」何靖萱親切地說。
江恆先是一驚,仔細看了何靖萱一眼,才鎮定地說:「謝謝你!」
何靖萱高挑的身影,輕柔的聲音,讓他想起魂牽夢縈的丁舒恩。
想到舒恩,他內心又開始飽受煎熬,江恆堅持隱瞞真相,他認為,唯有讓舒恩徹底死心,他才會得到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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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磊收到調換單位的通知,試試看運氣,他投了電話回家,正巧江父處理事情。
「喂!爸,家裡怎麼回事,不但電話沒人接聽,連張媽也不在。恩恩急著找江恆,已經來我這裡好幾趟,出什麼事了?」
「小磊,你安靜下來聽爸說,爸在這裡的業務,全交給夏伯父接管,我和你媽要到花蓮定居,等一切穩定下來,爸會跟你聯絡。」
「到了花蓮定居?這麼大的事怎麼我一點都不知道?……還有,爸,我要調單位了!」
「那更好,讓舒恩找不到你。」
「這又是為什麼呢?爸,你們做好這一切安排,而身為長子的我,竟然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麼?」江磊情緒激動。
江華深知紙包不住火,只好實話實說:「好吧!爸會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向你說明。如果你能守信,待你調了單位,你就撥電話到花蓮你程伯伯家,他會跟我聯絡的。」
「好吧!無論家中遭遇到什麼事,爸,我也是家裡的一份子,務必也讓我分擔一些。」江磊十分誠心地說。
「我知道。對了,爸每個月會以你的名義匯兩萬元給丁家母女,作為他們生活上的補貼,畢竟我們欠人家很多。」
「爸,謝謝您,婷婷地下有知也會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望一望居住二十餘年的江家華宅,就因小恆的意外創傷,讓他們不得不離開。
唉!養兒育女是為人父母的天職,這是沉重但又甜蜜的負荷,但願小恆能勇敢地「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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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多月沒有江恆的消息,連江磊調換單位都不通知她,這是刻意的躲避,難道江恆遇到什麼意外或不幸,抑或他移情別戀,惡意拋棄她?
想盡所有可能發生的情形,舒恩幾近崩潰,就算死了也要寄張訃文,就算和別人結婚也該寄張歷史意義帖!江恆,我們之間的愛,有藍天為憑,大海作證,這一切,你都忘了嗎?
連日來為了尋找江恆,她已消瘦得不成人形,她感到頭痛得似乎要炸裂掉,四肢軟弱無力,同寢室的室友都勸她要保重,紛紛為她準備餐點,但是舒恩一點兒都沒有胃口,極度反胃。連續幾天嘔吐,臉色蒼白得像紙張一樣,她開始察覺自己不對勁了。
糟糕,忙著找江恆,竟疏忽了自己連續幾個月都沒有來潮,莫非?
向學校告假,為怕同學發現,舒恩獨自搭車到鳳山,自行找了一家位於大樓內二樓的陳婦產科醫院,一個人踩在冷冷的石梯上,內心感到彷徨、無助,像做賊似的掛了號,護士例行公事地詢問:「丁小姐,你結婚了嗎?月經多久沒有來了?」
舒恩先是愣了,考慮了一下,為免除自己的難堪,她告訴護士小姐,她已結婚了。
護士小姐領她進診察室,一位中年醫師一開口即問舒恩有何問題。
「我最近經常頭疼、四肢無力、噁心、嘔吐且沒有食慾,不知道怎麼了?」
那位臨床經驗豐富的醫師似乎心裡有底,他拿出一個紙杯給舒恩。「丁小姐,請去洗手間解點小便,驗個原。」
「喔!」按醫師交代,舒恩小解後,交給護士一杯尿液。
只見醫生在一個小小四大盒內點上幾滴液體,過了一分鐘後,他面帶笑容告訴舒恩:「丁小姐,恭喜你,你有身孕了,這是第幾胎?我看你那麼年輕,應該是新婚吧?來請到這張診測床上躺下,我們來看看胎兒有多大?」
猶如五雷轟頂,舒恩被醫生的宣佈驚嚇得呆滯地說:「醫生,不會吧?你是不是驗錯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陳醫師非常和氣向舒恩說明:「丁小姐,這組驗尿試紙,我已用了十幾年,何況不管你用何種方法避孕都可能會有疏失。我相信你一定是沒有心理準備,無法接受初為人母的事實,待會兒,我們看看寶寶的生長情形,相信你的態度會轉為喜悅的。請,丁小姐。」
舒恩隱瞞未婚的事實,又逢醫師如此親切,只好硬著頭皮躺在床上,接受超音波檢查。一個人承受孩子在她體內孕育的事實,原本是一件多麼值得喝彩的事,現在怎會轉變成此種局面?江恆,快出現吧!我需要你,寶寶也需要你啊!
「丁小姐,我是一個有良知、道德的醫生。十八周大的胎兒已成形,要拿掉,對母體太危險!若用催生,把一個活生生的胎兒硬拖出母體外,置他於死地,你不覺得如此做,非常殘忍?」陳醫師略帶教訓語氣。在他眼中,他認為舒恩是一個非常不成熟、不負責任的母親,但,觀察敏銳的陳峰銘,立刻察覺到了丁舒恩有難言之隱,仔細端看這個已有身孕的秀麗女子,竟與死去的妻子葉涵有幾分酷似。
陳峰銘遞了一張名片給她。「丁小姐,我希望你要三思,每個人都有不如意的時候,如果你有困難,儘管隨時來找我,只要按下急診鈴,院內小姐會立刻叫我的。」
「謝謝您,陳醫師。」舒恩握住名片,盈盈淚水滴落在手心上,濺濕了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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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她該怎麼辦?口口聲聲愛她至死不渝的人,在她最需要他時,卻沓無音訊?
在寢室一整夜,舒恩翻來覆去,根本無法入眠,一大早,她請同學為她請兩天病假後即步出校門,將自己和江恆存下的錢一次提出。她已做好萬全準備,要把孩子的生命做個終結;她更下定決心,隨著此次拿掉孩子的慘痛事故,作為她與江恆之間的句點。是的,一切都結束了,所有的愛恨將隨腹中這塊骨肉的消失而劃下終止符。
鼓起勇氣,舒恩再度搭車到鳳山市陳婦產科,舒恩相信陳峰銘會幫她的。
舒恩到醫院時,護士們才正要開門。「小姐,陳醫師的看診時間還沒到,你要不要晚一點再過來?」
舒恩不自在地說:「沒關係,我在這兒等他好了!」
話說完,正巧被晨間運動回來的陳峰銘聽到,直覺告訴他,這小女子定有求於他!
陳峰銘立即走近她身旁:「你是丁小姐吧?看來,你有事要跟我談。」
「是的,陳醫師,有件事我想拜託您。求您幫我,如果我不拿掉孩子,我……」舒恩欲言又止,話未說完,眼淚即奪眶而出。
陳峰銘見狀,即開口:「丁小姐,你先別著急,這樣吧!你到後面來,那是我的住家,在未看診以前,我可以和你好好談談。」
舒恩跟著陳峰銘身後走進他的住家,陳峰銘的居住環境極為雅致,樓中樓挑高的客廳,整面強化玻璃,予人一種窗明几淨的感覺,四方格局,空間利用得恰到好處。
陳峰銘請舒恩坐在和室中,並親切問她要茶,還是咖啡。和室置放的音響突然傳出一陣高亢的男高音的演唱。
「咦!陳醫師也喜歡聽多明哥的演唱集?」
「你也喜歡?真巧!我以為現在的孩子只聽Rock、Disco那種快節奏,令人喘不過氣的勁歌舞曲,沒想到……你真有慧根!」
舒恩仔細打量他,這位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雖然長得相貌平平,但渾身散發出智慧與成熟的感覺。
「好吧!咱們切入正題,你今天來找我是……」陳峰銘問道。
「陳醫師,麻煩您,我想立即做墮胎手術,只要您願意幫我,手術費多少都不是問題。」舒恩抓緊皮包,欲將錢拿出,證實自己所言並無虛假。
「你要拿掉這個已在你體內孕育成型的愛的結晶,難道你沒和你先生商量?再不然,也該告訴你的爸媽。」
「陳醫師,事到如今,也不怕您見笑。我在病歷表上面填的資料都是偽造的,事實上,我二十歲不到,今年剛上大二,我根本沒有結婚……」舒恩低下頭,不敢正視陳峰銘。
「那你的男朋友不知道你懷孕?他不願負責?」陳峰銘問。
「不是,不是!他根本不知道的!兩個多月來,我瘋狂地找他,而他就像失了蹤似的,連他的家人都消失了。至今,我仍無法確定他是否負了我……」舒恩情急地落淚。
「唉!這樣就很麻煩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在胎兒超過十二周後,我們就鼓勵孕婦將孩子留下來,以免威脅孕婦生命;除非孕婦本身有許多問題,孩子是非拿不可,我們才會考慮。另外,你要墮胎,一定要男方簽手術同意書,再不然,因你未滿二十歲,你可請你的父母為你簽名。」
「難道,沒有其他好辦法?」舒恩問道。
「如果你執意要拿掉他,我們只好採取『催生』,將胎兒按照正常分娩程序,只不過讓他提早出來。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胎兒自產道滑出時,已經是死胎,即使你想挽回,也為時已晚,後悔都來不及了!」陳峰銘嚴肅地說。
舒恩在聽完陳峰銘的說明後,開始猶豫、彷徨。
潛意識中,陳峰銘極不願意為舒恩墮胎,除了醫德之外,他對眼前這個小女孩萌生一股很奇妙的感覺,他總覺得自己應該傾力相助,但是,要他扮演劊子手,將一個成形胎兒活生生地扼殺,他真是萬分不忍。
想起愛妻葉涵病逝的那一刻,他多麼恨自己的無能,讓子宮頸癌侵蝕妻子,導致癌細胞擴散、轉移,而他只能束手無策地看著三十歲的葉涵在病痛的折磨下死去。
臨終前,她告訴陳峰銘:「如果真心愛我,就找個好女孩結婚,讓她照顧你,給你生個一兒半女的,我就是死,也會瞑目的。」
「唉!有人要孩子都還要不到,而你卻要遺棄他?不過,以你的處境,留下孩子時你而言,的確會帶給你很多困擾,如學業、前途,這些都要考慮;重要的是,你有沒有辦法確定男方究竟要不要孩子?」
「我……我不知道,江恆家裡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不但他們家搬走了,連先前保持聯絡的江磊也換了單位服役;而江恆,更如同在世界上消失了一樣,工地、公司、家裡都找不到人,也打聽不到下落,就算是死了,他的家人也應該告訴我;江伯父、江伯母更是視我與親生女兒沒有兩樣,他們沒有理由與江恆聯合起來欺騙我。」舒恩納悶到極點。
「你的肚子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恐怕你同學會產生議論。」陳峰銘提醒她。
舒恩點頭,表示會盡快決定,當她站起,準備轉身離去,虛弱的她竟休克昏倒在沙發上。
「丁小姐!丁小姐,你醒醒!」
發現不對勁,陳峰銘立即將丁舒恩抱至和室通鋪,然後按了對講機:「溫小姐,診所交給小王、惠玲,你過來一趟,那位丁小姐昏倒在我客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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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恩在陳峰銘的和室醒來後,診所的護士溫小姐立即走過來,親切地說:「醒來了,丁小姐?你躺了一整天了,陳醫師給你打了一針、讓你好好的睡個覺。待會兒診所休息時,他會過來再幫你檢查。你餓不餓?我替你拿點吃的?」
舒恩坐起身來向溫小姐致謝:「小姐,不好意思!讓你們這麼費心,我想我可以回去了。」當她試圖站立時,一陣眩暈,她差點又暈倒。
溫小姐立即衝過去攙扶著她。「小心,別急著走!孕婦是最需要適度的營養和休息,瞧你單薄的身子,若不好好調養,孩子會跟著你吃苦的。」
「我……我不能留住他!」舒恩哭著撫摸肚子裡的那塊肉。
「丁小姐,陳醫師最反對婦女墮胎,他認為胎兒在母體內孕育時,就是一條新生命的誕生,除非母親本身健康及胎兒有問題,否則他是不願意扼殺無辜的生命。陳醫師自從太太死後就長年吃齋、做善事積功德,所以,他會把你帶到家裡談話,表示他相當關心你,看你年紀輕輕的,陳醫師的話多聽只有增長智慧,不會有負面影響的。」
聽到員工對老闆讚賞有加,她可以確定,陳峰銘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醫生、好丈夫,熱心公益的大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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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九時,陳峰銘打點好院務,逕自走到診所後的寢居。
一開門見到舒恩與溫護士聊得正起勁,他也加入她們談天的陣容:「怎麼樣?感覺好一點了吧!和溫小姐聊天,想必受益匪淺吧?」
溫護士客氣地說:「陳醫師才是博學多聞,你有何困擾,應該找他。」
「我們剛才談過了!」陳峰銘為舒恩打圓場,掩飾她的擾人問題。
「陳醫師、溫小姐,謝謝你們的照顧,我想我該告辭了。」
「丁小姐,你現在趕回高雄,宿舍幾點關?我看,你今天住在這裡吧!我請溫小姐也住在這裡陪你。」陳峰銘很有誠意。
「這樣太打擾了,不好意思!」
「不用客氣!助人為快樂之本。」
陳峰銘臨時提議:「MISS溫,你去把小王、惠玲叫來,陳大哥今天請你們去吃消夜。」
於是,連同舒恩一行五人,一起驅車到旗津吃海鮮,陳峰銘診所內的護士都是葉涵的學生,葉涵生前是花蓮縣一所偏僻國中的老師。當她們畢業時,葉涵與相戀多年的陳峰銘也準備在訂婚一年後舉行婚禮,陳峰銘隨即帶著葉涵到高雄鳳山開業,並把三位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孩帶到此地工作。十餘年來,她們視陳峰銘為親生大哥,大家像一家人似的相處融洽,除了小王結過婚,最後因丈夫不忠而離婚外,惠玲和溫雨惠至今仍獨身。
舒恩強烈感受他們之間的友誼,沿路上,舒恩一直向陳峰銘道謝,惠玲說:「丁小姐,你不要客氣了,論恩情,我們三人過去白吃白喝,不知欠大哥和葉老師多少情呢!」
「葉老師?」
「哦!她是大哥這一生中最愛的女人,大哥為了她,甘願一輩子不娶呢!我們就是想倒貼,他也不心動吶!」
舒恩聽了心中萬分感慨,突然,江恆的影子又浮上心頭,為什麼濃烈的情感在一夜間,竟會完全改變?
車子駛到旗津,整條街燈火通明,像個不夜城。陳峰銘選擇了一家乾淨的海鮮餐廳。
叫了幾項鮮美的海鮮料理,陳峰銘對舒恩說:「丁小姐,你現在身份不同,一人吃兩人補,不要為了愛美而節食哦!」
飽餐一頓後,舒恩感覺精神好多了。走出餐廳,他們沿著夜市攤位一路逛去,舒恩看到一個用多種不同形狀貝殼做成的音樂珠寶盒,愛不釋手地放在手掌上,細細賞其精緻的設計。
「喜歡嗎?」
「嗯!看到這些貝殼,讓我聯想到海天一色的美景,彎腰赤足在柔軟金色沙灘拾貝殼的浪漫情景。」
「和他?」
陳峰銘顯然說錯話了。他連忙岔開話題,請老闆將舒恩鍾愛的貝殼音樂盒包起來。
「喏!禮輕情意重。送給你的!」
舒恩一臉驚喜,在最沮喪時,陳峰銘適時出現,再加上她早年喪父,她在陳峰銘身上獲得「父親」的溫暖,讓她好生感動。
回到陳峰銘住處,溫雨蕙到樓上的宿舍搬了被褥,欲到陳峰銘寢居陪伴丁舒恩。
陳峰銘坐在搖椅上,聆聽吳冠英的鋼琴小品。音樂旋律流露出跳躍的音符,洗滌一天工作的疲倦,他聽得渾然忘我,閉目細細咀嚼。
丁舒恩反覆思量腹中的胎兒該留下與否,根本無法入眠。走到客廳,她輕聲問道:「陳醫師,我睡不著,可以坐在這兒嗎?」
聽見舒恩的聲音,陳峰銘趕緊從搖椅上站起身來:「來,到這裡坐,我幫你倒杯熱牛奶。瞧我多糊塗,一時忘了你有身孕,早上又是咖啡又是茶的倒給你喝,真抱歉!」
「陳醫師,您對患者的親切態度,讓我很感動!」
「快別這麼說!我永遠以『守本份,凡事盡力而為』來待人處世,也許是受我死去的妻子影響的關係吧!」
從陳峰銘眼中,舒恩依稀可看見他對死去妻子忠貞不變的愛情。
「您很愛您的夫人?」
「是的,即使她已去世將近十年,我仍能深深感受到她的靈魂與我如影隨行!」
舒恩感到慚愧:「陳醫師,比起您的愛情觀,我真是太渺小了!」
「不要這麼想,每個人追求愛情的觀點不盡相同,我很欽佩你為愛做這麼大的犧牲。」他專注地看著舒恩。
「可是……江恆口口聲聲說愛我,如今卻不見蹤影。他既薄情負我,怎不叫我對愛情絕望?」她含著淚傾訴連日來所承受的苦。
「丁小姐,愛恨生死之間,其實只有一線之隔。愛過就無怨,做過更要無悔!很多事情發生後,並不是一味地感傷、落淚,就能改變事實。無論你如何傷心欲絕,哭得肝腸寸斷,問題仍然原封不動的在原處待你這個當事人去解決。因此,多掉一滴淚珠,只是徒增困擾。聰明的人,應該『化悲憤為力量』才是,摒棄自私狹隘的小愛,迎接無我的大愛吧!」
舒恩十分訝異一位婦產科醫生如此深具睿永智慧。豐富的人生經歷,讓他歷練出金錢所買不到的成熟感覺。
她欣賞他,對陳峰銘有種莫名的信賴感,和他在一起,舒恩內心感覺很踏實、安全,這是和江恆多年來的情感所得不到的真實感受,或許這與年紀有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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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和煦的陽光自玻璃門投射進來,舒恩揉拭惺忪的雙眼,正準備起床盥洗時,聽到客廳傳來悅耳的交響樂曲。
「早!陳醫師。」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是不是我的音響音量太大,把你吵醒呢?」
「不是,我已睡夠了。昨夜,我睡得很舒服,我夢見寶寶兩歲大的俏皮模樣,她圓圓的身軀,穿著一件白底藍點洋裝,頭上綁著兩束牛小妹的髮型,手上拿著氣球,開心地喊著我:媽咪,媽咪。好可愛喲!」舒恩不禁露出初為人母,難以言喻的喜悅。
「這麼說,你是願意留下孩子?」陳峰銘訝異一夜之間,舒恩竟有這麼大的轉變。
「嗯!昨夜我在客房的書架上,看了您的大作《期待長大的生命》,我反覆地想,昨夜您對我的一席話,真是金玉良言,勝過我讀萬卷書。枉費我受大學教育,連『敢做敢當』的道理都悟不透。」舒恩仔細地剖析自己。
「好孩子,不是你不懂,只是你不願去面對事實,因為現實中的你遭遇的問題,確實令人無法定奪。我很欽佩你的勇氣,堅強的小母親,加油吧!」
舒恩又陷入困惑:「我將何去何從?我的學業、家庭、前途,我該如何面對?」
陳峰銘緩緩執起她的手:「丁小姐,這些問題讓我來幫你解決吧!所有雜念把它一股腦兒丟給我,待老哥哥我一一理出頭緒,讓我來替你傷腦筋吧!」
舒恩雖然感動,卻也不免情怯,尤其她與陳峰銘仍是初識,何況他們之間只有醫生和產婦的普通關係。
「陳醫師,您如此待我,我真的不知該怎麼回報?」
陳峰銘淺淺一笑:「心情放輕鬆。這不是古時候,要你賣身葬父,以身相許什麼的。一句話——助人為快樂之本!診所內的三位小姐也和我太太沒有血緣關係,而葉涵卻能視她們如自己家人,我想葉涵能,我也能。」
在最無助時,陳峰銘適時的出現,著實是支持舒恩的力量,讓她能勇敢正視一切問題。
「我想,應先到學校處理一點事,兩天後再決定是否應該辦體學。」
「丁小姐,我想,你已不須考慮了,既然要生下孩子,勢必要中止你的學業。」陳峰銘提出看法。
想到自己努力苦讀,好不容易才考上了大學,而今卻要面臨輟學的命運,不禁悲從中來……
「這樣吧!先辦休學,一年後如果不想復學,那麼我會替你賠償你兩年來的學費,放心,沒有多少的!」
丁舒恩感激地淚流滿面。「陳醫師,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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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峰銘親自駕車送舒恩到學校去,到了校門口,他告訴舒恩,先把學校的事處理好,其餘的問題,等她到診所後,大家再一起設法。
舒恩鼓起勇氣回到寢室,室友李彥拿著一封信給她:「恩恩,你真是讓我們擔心死了,喏!這有一封你的信。」
一封沒有寫地址的信,更加深她的疑惑。她拆開信封,是江恆。屏住氣看完信,她倒在床上,捂著臉,痛哭不已。江恆信中只有幾行字:
丁舒恩:
今生是我負你,若有來生,我願一輩子為你做牛、做馬!忘了我,展翅去追尋你的青春夢想。
江恆啊江恆,難道你真的是感情的大騙子?我恨你,我一輩子都恨你,我要讓你到死都沒有兒子給你送終。你等著看,我不會死的,我會勇敢的活下去,撫養孩子長大成人,讓你後悔一生一世!
舒恩的淚水中蘊藏太多的恨意,殊不知在遠方的他正一人獨自承受終生殘廢的殘酷事實。
舒恩略微梳洗整裝即到教務處辦理休學,同學們不知原委,只是替她打抱不平,責怪江恆無情無義。大家頻頻表示,像江恆這種純情男子都會變心,誰敢交男朋友?舒恩冷笑,只怪自己認識不清!瀟灑點!就如陳醫師說的:敢做敢當!
辦好手續後,舒恩變得勇敢多了,撥電話到陳婦產科,她告訴陳峰銘。要回家向母親懺悔。
回家途中,江恆的模樣又清清楚楚地印在她的腦海中,任憑她努力地想遺忘,江恆的笑靨卻依舊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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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後,丁母正在廚房烹煮,等待羽羽放學回來吃飯。看到舒恩,不禁驚喜:「恩恩,要回來也不說一聲,讓媽加菜給你補一補。瞧你,像生場大病似的,臉色實在很難看!」
「媽,我有話告訴您!」
放下廚房的工作,丁母慈祥地說:「什麼事情這麼嚴重?看你急得……」
舒恩倏地跪在丁母面前:「媽,我錯了,我沒有臉回來!」
「怎麼了?不要這樣,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丁母心疼地扶起舒恩。
「今天早上,我辦了休學手續。」
丁母十分訝異:「恩恩,這麼大的事,怎麼沒和我商量?這不像你的個性,你向來很乖巧聽話的。」
「媽,我——懷孕了!」她哽咽地痛哭。
「啊!」丁母心情頓時跌入谷底,「是江恆的?」
「嗯!」舒恩將頭埋進母親懷裡。
「江恆知道嗎?」
「非但他不知道,連他家人都不知道藏在哪裡!」
「不會吧!小磊兩天前還寄了二萬元,信上說是替婷婷為我們這個家盡一份力。」
「信上沒有地址,是不是?媽,他們不知在玩什麼把戲,今天早上,我接到江恆的一封信,在兩個多月失去聯絡後,竟然來信不過幾行字說要分手!這怎不讓人心痛?媽,江恆真的拋棄我了,他不要我了,以前所有的山盟海誓全是假的、假的!他是個騙子,我要讓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舒恩嘶喊地啼哭,哭得丁母的心都碎了,從舒恩盈盈淚光中,彷彿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未婚生子,珠胎暗結,和丁文山誓死不分,連夜私奔……
「孩子多大了?」
「醫生說已經十八周了,因為胎兒太大了,要拿掉可能會有危險,除非用催生的!」
「那你準備怎麼辦?」丁母關心備至。
「媽,我想把孩子生下來,為了不讓你受街坊鄰居的冷嘲熱諷,我將在外地待產,一人撫養孩子。」舒恩堅決地表示。
「不成,那太苦了你,回來吧!媽不怕別人怎麼說,而且,江家的人個個善良,小恆待你真心真意,說什麼我也不信他是負心漢。會不會他們家遭遇什麼變故?」
「媽,不用再安慰我了,這已是既定的事實。他拋棄我了,江恆對我始亂終棄在先,他日若再相逢,他也怪不得我無情。」
「看來,你的心已充滿對他的仇恨了!」
在家住了兩天,舒恩在母親的陪伴下,夜訪陳峰銘。
陳峰銘誠意地告訴丁母,他想收留舒恩,一切只為行善。只為一份緣。他安排舒恩在診所待產,為使她不耿耿於懷在此地吃住的問題,陳峰銘特請舒恩擔任櫃檯掛號小姐,他說:「憑你的聰明,應該可以勝任。」
丁母激動地說:「陳先生,謝謝您的大恩大德,我們母女沒齒難忘!」
送母親上車,舒恩的淚水不停地傾洩。她知道,未來的歲月,她將孤軍奮鬥,為了孩子,再苦她都願意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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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恩開始在診所工作,與三位大姐姐也相處得很融洽,而陳峰銘更是如兄如友地在生活中不斷地給她安慰與鼓勵,日子在指尖飛逝,不知不覺,腹中的胎兒已八個月大了。
經過多日相處,舒恩已改口,和三位護士小姐以「大哥」稱呼陳峰銘,並且在她心中,陳峰銘的份量日益加重。談不上愛他,因為,自始至今,她的心裡只有一個人,即使恨愈深,愛也愈深,只是,在陳峰銘面前,她不願承認這個事實罷了!
撫摸著隆起的腹部,舒恩心中不禁萬分喜悅,再過一個月,她就能和孩子見面,想到寶寶即將出世,和自己相依為命地過日子,這一段日子受的苦也不算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