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三軍驀然繃緊的氣氛中,時間沉重而緩慢的過去了。
雙方數十萬的大軍,隔著一道劍門關,已經對峙了五天之久。
當初發現敵情的時候,只怕沒有人想到這樣的遙遙對峙,居然會持續這麼久吧。
對於狄支的按兵不動,將領之間也討論過多種可能性,但是始終沒有辦法清楚的得出結論。
無論如何,對於一支矢志報復的軍隊來說,這種情況相當的反常。
莫炎始終不放心那條乾涸的河道,這兩天又加派了兩個大隊過去。也就是說,在那片小小的通路上,已經駐紮了五個大隊了。
與此同時,大約是注意到了火炮的威脅,狄支圍而不攻的軍隊始終列陣在射程之外。
地點在洛河平原,對手是名動天下的輕騎兵,這種情況下兀蘭軍主動出擊無異是自殺。既然對方不攻擊,那麼相對來說,兀蘭這邊除了堅守,別無選擇。
這幾天下來,隨著緊張情緒的逐漸鬆懈,卻有另外一件事漸漸吸引了三軍將士的注意力。
自三日前開始,原先每天的三頓米飯改成了早晨喝粥,中午晚上兩頓供應米飯。每天另發的四張大餅也變成了兩張。
然而,今天開始,就連中午那頓的飯食也變成了粥。接近傍晚了,例發的兩張大餅至今不見蹤影。
沿路走過來,不時的可以聽見團團圍坐吃飯的士兵們一邊喝著粥,有些性情急躁的已經在小聲的罵罵咧咧了。
還沒有走多遠,遠遠的就能聽到霍平的大嗓門叫道,「莫帥,這是怎麼回事?!我們還得靠手下的兄弟們打仗,但現在兄弟們已經連著幾天吃不飽了,這仗還怎麼打啊!」
我的心中一動,當下站定了。
隔著帳篷的縫隙,可以看見是霍平在半路上攔住了莫炎。
莫炎的眉頭皺起,顯出不悅的表情,「霍平,這裡是軍中,說話注意點!」
霍平的聲音立刻小聲了點,但還是大到足以讓周圍兩百米的人聽見,「末將也不是不知道規矩,但是您知不知道,我們前鋒營的兄弟們天天守著城頭,好不容易晚上回來休息了,竟然是被餓醒啊!」
「那也沒有辦法。」莫炎道,「軍中糧草不足,你也不是不知道。你下去安撫安撫前鋒營的兄弟們吧,再堅持個幾天,等去內省調撥糧草的徵糧使們回來就好了。」一邊說著,一邊就想往前走。
霍平卻不依不饒的跟上去,大嗓門問著,「那這幾天怎麼辦?莫帥,今天不討個說法,末將不好對手下的兄弟交代啊。」
莫炎的眼神一閃,驀然停了腳步,反問道,「你想怎麼辦?」
霍平就等著這句話,立刻道,「稟莫帥,如今糧草緊缺,末將也是知道的。但是事有輕重緩急,人有做多做少,憑什麼我們前鋒營的兄弟天天巡值這麼辛苦,卻和甩手不幹活的左軍領一樣的糧?」
莫炎盯著他,「你的意思是——」
霍平大聲道,「請莫帥同意,將左軍的糧食扣下三分之一,改撥給前鋒營!」
「夠了!」莫炎臉上的怒氣一閃而過,隨即很快的按捺下去,放和了聲音,「上次劍門關戰役,傷亡最大的就是左軍,傷亡最小的是你的前鋒營,所以這次才會讓前鋒營守城。左軍還在修整期間,如果現在縮減口糧,那他們的戰鬥力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復。狄支的進攻就在眼前,一旦左軍將近十萬人的機動力量不能用,那麼對我軍會相當不利啊,霍將軍。」
「但是前鋒營的兄弟們實在是……」霍平還想再說些什麼,莫炎擺擺手,道,「這個提議我不能答應。霍將軍,你不必再說了。」
「……是。」霍平雖然應下,但似乎還有些不服,悶聲不響的大步走了。
望著霍平的背影走遠,我收回目光就想離開,一轉頭,卻正正撞上莫炎的視線。
「昭將軍。」他想說什麼,最後卻只是招招手,「一起回去吧。」
我走上幾步,和他並肩而行。
走了幾步,莫炎回頭望望霍平消失的方向,再回過來的時候,歎了口氣。
「三軍這幾天情緒不穩。」我說道。
「這不奇怪。」莫炎接口道,「現在糧草不足,軍心自然動搖。」
「怎麼辦?」
「只有等。」
「等內省的糧草撥過來?」我想了想,「徵糧使出發了也有不少日子了吧?」
「不錯,應該就在這幾天回來了。」
望著天邊絢爛的晚霞,莫炎鬆開高豎的披風領口,有些煩躁的撥了撥頭髮。
默默走了一段路,我說,「有這種可能,萬一路上出了事,徵糧使沒有能夠到達內省……」
「這種可能性很小。」
「莫帥忘了上次劫營的那支小股騎兵麼?如果他們現在還在關內,那麼這種可能性就很大了。」
「唔。」莫炎不置可否的應了聲。
我瞥了他一眼。
夕陽的光線照射之下,他的臉色不很好,可以清楚的看見眼睛裡的血絲。
昨天半夜突然醒過來,隔著那道簾子就聽見他在裡面的軍床輾轉反側。看這種難看的臉色,說不定已經連著幾夜睡不好了。
這幾天沉下心思的注意周圍,我好像發現一件事……莫炎越是表現的輕描淡寫,說不定那件事就是心裡越是在意的。
當下也不再說什麼,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到大帳門口。即將掀簾子進帳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小伍的一聲呼喊,
「大人,前往客葉省的徵糧使回來了!」
剎那間,莫炎猛地停步轉身,棕色的眼睛倏然閃動起明亮無比的光芒。
「叫他過來!」
看到遠處那名徵糧使的身影從遠方走近,沿路聞訊的將士紛紛駐足,臉上浮現出大喜的色彩。喜悅的士兵們甚至大聲的歡呼起來。
然而,當那名徵糧使走得再近些,那些歡呼的士兵們的臉上顯出愕然的色彩,歡呼聲不知不覺的也停了下去。
面對著前方的主帥莫炎,年輕的徵糧使一步一步,彷彿力氣用盡似的慢慢走過去,失去血色的臉上,灰白的嘴唇簌簌的顫抖著,他的眼神,閃著濃重的悲傷憤怒。
艱難的走到莫炎面前,徵糧使咬著牙,雙膝跪了下去,頭重重的磕在地上!
那個瞬間,眾人的臉色齊刷刷的變了。
下個時刻,在無數驚疑不定的視線面前,莫炎卻若無其事的扶起徵糧使,對他笑了笑,「此行辛苦了。起來吧,不必行如此大禮。」
對我使了個眼色,我明白他的意思,對附近探頭觀望的士兵們喝道,「你們各自歸營。」
士兵們齊聲應了一聲,各自散去了。
親兵們攔在大帳外面,只怕我也進不去。我心神微動,沿著大帳轉過半圈,裝作查驗大帳四角栓在木樁子上的繩子有沒有紮緊,靠在外面,凝神聽著帳裡傳出來的微小聲音。
「出了什麼事?」莫炎的聲音問道。
「稟莫帥,麾下領命去臨近的客葉省、則淡省調撥糧草,當日憑軍符便見到了兩省提督納查。」那位徵糧使大口的喘著氣,複述著他的經歷,「納提督審核軍符無誤,本來說好了第二日就撥糧過來。沒想到到了第二天,麾下再次去見納提督的時候,納提督他居然翻臉不認了,居然還把麾下轟了出來。」
大帳裡沉寂了許久,莫炎道,「後來呢?」
「後來,麾下不死心的天天跑提督府,被納提督轟了幾次,麾下就乾脆賴在提督府門口不肯走了。後來納提督也沒有辦法,有一天夜裡悄悄把麾下招進去,拿了一封信給麾下看。那封信居然……居然是……」
「居然是什麼?!」莫炎厲聲喝道。
徵糧使的聲音驀然激動起來,大聲道,「那封信是太宰大人自王都八百里加急發來,責令西北十三內省,糧草一律不發!」
大帳內死一般的沉寂。只能隱約聽到徵糧使緊張而粗重的喘息聲。
莫炎沉默了許久,語氣平穩的繼續問道,「扣住軍糧不發,那是牽涉到社稷的大事。容太宰的那封信裡有沒有說明原因?」
「有。」徵糧使回稟,「太宰信中說到,青鷲軍本可乘勝追擊,一舉收復洛河平原,將狄支永逐出兀蘭國境。如今當戰不戰,有延誤軍情之虞。為示懲戒,青鷲軍一日不出關迎敵,糧草一日不發。」
「『一日不出關迎敵,糧草一日不發』……」莫炎將這句話念了兩遍,冷笑道,「說的當真動聽。」
徵糧使大約是聽得語氣不善,在旁邊不敢說話。
過了一陣,莫炎的聲音道,「你出去吧。」
「是。」簾帳掀起,徵糧使從大帳裡出來,不自覺的擦了擦額頭的汗,匆匆退下去了。
又聽了一會兒,沒有什麼動靜。我站起身正要離開的時候,卻聽莫炎的聲音從帳裡隱隱約約傳出來,低哼道,
「『當戰不戰,延誤軍情?』容光那個老匹夫,分明是見不得我得勝還朝了!」
帳簾一下子挑起來,「來人,請風將軍過來議事。」莫炎吩咐道。
我的心頭微微一動,閃身到遠處,磨蹭了片刻,若無其事的從遠方走過來,和莫炎打了個照面,點頭行禮,再若無其事的離開這片地帶。
※ ※ ※ ※
又是幾天平淡的過去了。除了越來越稀薄的粥食和日趨緊張的軍營戒備之外,沒有其他的動靜。
然而,就在徵糧使徒勞而返的第四天,幾乎所有人以為這種情形即將持續下去的時候,守城之役卻突然的打響了。
從之後的反應來看,這次戰役的直接原因卻是出自雙方的意料之外,充滿了諷刺的戲劇性。
第四天夜晚,因為連日的疲憊而在城頭巡守崗位上小睡過去的某位士兵在夜風中突然驚醒,難以置信的發現有一片黑壓壓的人影在眼皮底下閃動。
估計距離,竟然離城牆不到五百步!
難以言喻的驚恐霎時間席捲全身,他甚至來不及呼喊長官和職守的同袍,舉著火把的顫抖的手,已經點燃了離他最近的那門火炮的引信。
巨大的轟鳴聲驚天動地,倉促瞄準的火炮卻正正命中,城牆下頓時硝煙瀰漫,血肉橫飛。
事後的種種線索證實了,當時出現在城牆下的小股狄支部隊,其實只是緣於一個小小的錯誤——當日夜裡,被放牧在草原上的一群戰馬被肥美的夜草吸引而靠近城牆,天性愛馬的狄支人捨不得放棄那麼多良駒,冒險靠近城牆的目的,也只是想要把它們趕回去而已,不想卻遭到了猛烈攻擊。
得知消息之後,憤怒的狄支小隊長不但沒有撤回去,反而立刻率領麾下的所有人馬,向劍門關發動了衝鋒。
與此同時,對峙了十幾日的守城士兵們繃緊的神經,在聽到了敵軍衝鋒號角的那個瞬間,徹底崩斷了。
當披衣驚起的兀蘭將領們紛紛趕上城頭的時候,城牆外只餘下一片倒伏的屍體。
就在第二天清晨,久久沒有動作的狄支大軍,終於展開了行動。
昨夜違背軍紀、私自出兵的狄支小隊長雖然已經戰死,卻仍然被梟首示眾。從屍體上割下的頭顱高高的掛在狄支的營門前的旗桿上。
就在兩軍的眼前,潰逃回營的二十幾名狄支逃兵被捆縛著裝進麻袋,被負責執行軍紀的兩千騎兵的鐵蹄毫不留情的踩過,萬馬踐踏而死。
軍紀正法結束,當日傍晚時分,狄支大軍吹響了進攻的號角。慘烈的攻城戰役開始了——
城頭的十五架火炮齊鳴,強烈的反坐力震得城牆的青磚地面彷彿都在顫抖,每一次齊發都在城牆下留下大片血肉模糊的屍體。然而,站在城頭上望去,黑色的洪流從平原上遮罩不去的濃霧中出現,卻依舊前仆後繼的艱難推進著。
狄支陣腳的後方,兩千督戰軍紀官整齊的排列成行,張開的強弓對準前方的士兵,只要有後退一步者,當場格殺。前進受挫,後無退路,死亡陰影的巨大威脅下,狄支士兵的驍勇與骨子裡的好鬥完全爆發,彷彿洪流般衝進射程盲點的士卒便會踏著前方撲倒的屍體,奮勇的向著城牆的方向發起一次又一次的衝擊。
彷彿是無休止的攻城,無數的滾木擂石沿著城牆壁滾落下去,每一次都造成大量的死傷;沸騰的油一鍋鍋的潑下,搭上城頭的雲梯一架接一架的被掀翻在地,無數的鮮血灑落在城牆下的原野,數不清的屍體層層疊積,到了最後,再也看不清楚哪裡是鮮血,哪裡是荒草。
然而,守城的壓力也是同樣的巨大。每次火炮充填的間隙,狄支軍中的投石機便會源源不斷的將巨型的石塊投入城頭,被砸得破碎的垛頭碎磚四處橫飛,隨時有躲閃不及的士兵慘呼著倒下去,隨即有預備隊的士兵不聲不響的補上位置。城頭督戰的軍官們大聲咒罵著,警惕的留意城下飛蝗般射上城頭的箭矢,咬著匕首如螞蟻般向城頭攀爬的敵軍士兵的動向,赤紅著眼睛堅守在防衛第一線。
就在這樣僵持的慘烈局面下,兩個無比漫長的白天過去了。
夜幕再次籠罩在遼闊的洛河平原上的時候,終於又聽到了狄支收兵的號角聲。進攻的洪流退了下去,手臂上紮著白色布帶的幾十名士兵們在鮮血浸透的戰場上忙碌著,收斂今日剛剛陣亡的屍骨。
圍攏在一團團的篝火旁,白天緊張的戰爭氣氛緩和了下來。僥倖又留下了性命的士兵們大口大口的喝著米粥,偶爾低聲談論著今天的戰事。
夜風吹拂過頸邊,我靠在硝煙未散盡的城頭,遙望著遠處陣營的點點火光。
冒著這麼慘重的損失強攻,看來狄支是不惜代價也要拿下這裡了。
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當天那個驚惶中點燃了火炮引信的肇事者。回想起他跪在地上時灰白若死的臉色,只怕再也想不到給他的處罰只是「扣發一個月軍餉」那麼輕微吧。
如今的局面雖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不過對於莫炎來說,只怕高興還來不及——
試想一下,假如狄支堅持圍而不攻,也許根本不用一個月,缺少糧草的兀蘭軍隊就要捉襟見肘了。
「昭將軍,原來您在這裡?」小伍喘著氣跑上城牆頭。
我應聲回頭,「什麼事?」
「您錯過晚飯了。」小伍從懷裡掏出油紙包裹的乾糧遞過來,「大人吩咐給您的。」
我接了,隨手打開油紙包,取出密密包好的大餅,掰了一塊放進口中慢慢的咀嚼著,視線重新拉向遠方。
背後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大響。城頭篝火圍繞的地方,盛粥的鐵桶被推倒在地上,一直滾到我腳邊。
「他媽的,越想越不甘心!老子玩命打仗,換到的是什麼?天天就喝這玩意兒,一鍋粥裡面連點肉末都沒有,稀的能照出影子來!」
聲音很大,說話的士兵顯然中氣十足,城牆上兩百丈之內的人只怕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我沒有理會,依舊靠在垛頭上,慢慢的啃著餅。
這幾天狄支攻城,前鋒營首當其衝,傷亡最重。自萬夫長以下,士兵抱怨的聲音也是屬前鋒營最大。霍平上次要求增糧被莫炎當面駁斥之後,大約心中很有些怨氣不平,對於下面的抱怨聲不加管束,這兩天鬧騰的越發厲害了。
我不理會,背後說話的聲音卻更大了,生怕有人聽不見似的,
「咱們前鋒營打了一整天,兄弟們流血拚命,連麵餅的影子都見不著,喝這種水似的粥,中軍的將軍士兵們倒是不愁吃喝。」
下面一片哄然叫好聲。
我心頭怒氣上湧。軍中最忌派系之爭,霍平,你帶的這是什麼兵!
幾步走過去,站在笑得尤其大聲的大個子士兵面前。
「名字?」
大個子士兵愕然站直身體行禮,吶吶的道,「衛征。」
「衛征,今日你殺敵多少?」
大個子士兵驕傲的抬起了頭,「九個。」
我注意到他手臂上新裹的傷口,「衛征,你的傷是守城時添上的?」
「是!」他大聲答道,聲音帶著說不出的自豪。
「很好!」我立刻道,「你的勇氣值得嘉獎!」
衛征臉上的喜色還沒有完全綻開,我接著道,「但是,你除去勇氣,剩下來的就是愚蠢!」
無視於眾多愕然的視線,我問衛征,「你看我身上有沒有傷?」
「……沒有。」
「三十五個。」
「呃?」
「我今天殺敵的數目。」
「……」衛征臉色的表情變為驚愕。
「明白了麼?」對著周圍的士兵,我冷冷喝道,「你們今天的錯誤有三個!」
「第一,你們誇耀的應該是戰功,不是流血!」
「第二,兄弟掩護你們受了重傷,你們卻不願意勻糧食給受傷休養的兄弟!」
「第三,」我指著關外草原上星星點點的連營火光,「記住,戰勝他們,活著回去,這是我們在這裡忍耐的目的!如果不能忍耐,那麼我們誰也回不去!」
剛下城頭沒幾步,有人從後面追上來。我回頭看是,卻是衛征。
那麼大的個頭,手裡卻端著個碗,看起來實在有些不倫不類。
停了腳步,聽衛征囁喏著道,「還剩半碗粥……呃,昭將軍,我剛剛才聽小伍說您從早上就沒下城頭,一天只吃了這一塊餅……那個,吃一塊餅也不見得飽,如果您不嫌棄的話,我這半碗……」
「算了吧。」我推開碗。按他的身量,晚飯只喝一碗粥已經夠勉強了,哪裡還能顧的上別人。
看到那麼大一個人卻露出不安的神色來,我倒忍不住笑了。想了想,隨便找了個借口安慰他,「這種水似的粥還不夠我塞牙縫的。等籌措的軍糧到了,我那份肯定比這個豐厚一百倍。」
「那倒是……」衛征不好意思的笑了。
聲音還沒落,只聽遠近突然響起一片歡呼聲。先還只是小部分的地方有嘈雜響動,漸漸的,整個軍營都開始騷動起來。
站在石階上聽不清楚,我走下城頭的台階,隨便抓了個路過的士兵問道,「怎麼了?」
那個步兵打扮的士卒滿臉激動神色,興奮得聲音都在顫抖,「昭將軍,是軍糧到了!增援的軍糧到了!!」
我一驚鬆手,那個步兵已經小跑著沿路大叫過去。無數準備休息的士兵從各自的帳篷裡探出頭來,驚喜的目光互相交錯。
從打開的軍營大門那裡,傳來了馬車的轱轆滾動聲。緩慢行駛的馬車在周圍注視的視線中進入軍營,裝滿了白米的麻袋沉重的堆積在車板上,有幾個麻袋的口沒有扎牢,少許大米從袋口漏出來,堆成小山的飽滿米粒在月光下泛著接近銀色的光。
身邊的幾名士兵很明顯的吞了一口口水。
然後歡呼的聲浪驚天動地的爆發出來。
「嘿,買了這麼多馬車的米面,至少大半個月是沒有問題了。」守衛的士兵壓抑不住興奮的竊竊私語著。
「吃得了那麼快麼?我看最少能撐一個月。」旁邊立刻有人接口。
「一個月能讓他們退兵?」說話的士兵手裡的槍尖指了指城牆外。
周圍噓聲一片,「沒事少滅自己威風,我們這兒幾十萬人難道是白吃飯的?!」
周圍站了兩名萬夫長,卻都只是帶著笑聽,難得沒有把這群多嘴的士卒們轟散。
「你回去吧。」我回頭對衛征道。
看著大個子跑遠,心情稍微鬆懈,滲透到骨子裡的疲憊立刻四處叫囂起來。
戰火中度過了一天,雖然沒受傷,但神經緊繃的身體確實不怎麼舒服。
也該休息了。
強撐著眼皮不要合起來,我在黯淡的火把照明下辨別了大致方向,就往帳篷的方向走回去。
※ ※ ※
靜謐而黑暗的軍營角隅,只有我自己的腳步聲不時迴盪。
周圍傳來了微小的動靜。依稀有陰影在各個帳篷背後晃動。——那是巡邏走動的軍士。
一步,再一步,帳篷的距離越來越近,我的腳步越來越慢。
如今軍餉已到,再沒有後顧之憂,這是好事,不是麼?
但為什麼,我的心裡卻如這眼前不斷晃動的影子般,總似有些陰影晃個不停?
不對。
那種不安的感覺那麼強烈,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
突然間,有句話閃電似的從心頭掠過,那是聽身邊一個士兵隨口說的——
「買了這麼多馬車的米面,至少大半個月是沒有問題了」……
買!
我驀然而驚,很久之前的一些零碎場景倏然閃過腦海!
真的相當久遠了,如果不是提到這個「買」字,已經幾乎被忘卻。
——記得劍門關大勝之後,我牽馬走過關內市集,因為吃驚於米價的昂貴而跟米店老闆攀談時,就曾經親眼看見魁梧的士兵一車車拖著糧食離開的場面……
是了,就是這裡不對!
如果當時大量購買米糧的果然是兀蘭軍,集市上的糧草當時就已經被買空,再加上邊關之地的運輸相當不方便,普通商賈來回一趟至少要幾個月時間,那麼現在的劍門關附近的米糧集市應當是有價無市才對。
那……今天運進來的那麼多米糧又是怎麼回事?……
腳步停在帳篷外十丈。
黯淡的星光照在巡邏軍士的臉上,周圍帳篷的陰影擋住了我的身影。我悄無聲息的往後退了一步,便徹底的溶入了黑暗之中。
在軍營這片熟捻的地形中左轉右彎,不久便回到最初看到運糧車的地方。稍微探察了一下,附近的土地上果然有一片深刻凌亂的壓痕和腳印,向著運糧車消失的方向蜿蜒而去。
目標這麼明顯,實在不能算是追蹤術了。我只是順著車輪的痕跡追下去,跟隨著在光亮黯淡的軍營中走了一段距離,便轉進了一排臨時搭建的低矮帳篷。
——看來這裡就是儲存糧草的地方了。守衛確實不少。
我在黑暗處潛伏了大半個時辰,仰仗著熟知軍中巡值交接的規矩,總算在換班的那一刻抓住時機,弓著身子迅捷的閃進帳篷裡去。
彎腰進帳,又聽了一會外面沒有動靜,我這才呼了口氣,抬頭四視。地上果然堆得滿滿都是剛才運到的軍糧。
隨手解開身邊一個麻袋的扎口,探手摸進去,我不由微微愕然。
——麻袋裡面居然真的裝滿了米。
十幾粒顆粒飽滿的大米滑過指縫,漏到地上。
「陳米,不過還算優質的米糧。」我心裡下了結論,在堆得小山似的麻袋中隨便又選了一個,繼續翻弄著。
一連翻了幾個麻袋,居然都是裝滿了貨真價實的大米,並不像我想像中的只裝了兩三個麻袋充數。
「難道是早就從什麼地方調來了糧,之前都是故弄玄虛?」
想到幾十萬大軍最近都在半饑不飽的打仗,這個想法實在有些荒謬。我搖了搖頭,甩掉這個荒唐的念頭。
種種念頭瞬間閃過腦際,我苦苦思索著無數可能,手不知不覺的捻著麻袋中的大米,抓一把,拋回去,再抓一把,再拋回去……
一陣鈍痛從手指尖處傳來。
我抽出手。雖然在黑暗中待了這麼久,眼睛多多少少習慣了暗中視物,但是一眼望去也只能勉強看到什麼褐色的東西嵌在指甲縫裡——大概是剛才那一把抓得太用力了。
那種顏色的東西絕對不是大米,觸感非常粗糙,還有些潮濕……
我愣了愣,突然把麻袋口扯開,手掌筆直的插入大米中,用力撥弄了幾下,三倍手掌長度那麼厚的白色大米撥到旁邊,底層烏褐的顏色顯露出來。
二話不說,我幾下解開另外一個麻袋扎口的繩子,撥去覆蓋在上面的厚層大米。
四分之一麻袋的精白大米下面埋著的,赫然都是沙礫!
噹的一聲沉悶輕響,卻好像天際雷電的轟鳴!
乍然明亮的帳篷裡,我霍然驚轉身,莫炎靠在半敞的帳門,手上的燭台輕輕敲了敲帳篷柱,唇邊浮起許久不見的嘲諷笑意。
「居然在這裡不期而遇——不和我打聲招呼麼,昭將軍?」
我抬起視線,直視著他。
「這是怎麼回事?」指著手掌中褐色的砂礫,我冷冷的問。
「就像你看到的那樣。」莫炎聳聳肩走近,隨手把打開的麻袋口合攏。「前幾日派人出去贖買軍糧,沒想到關內的市集根本買不到一粒米。」
我倒抽一口冷氣,問詰的語句脫口而出,「前幾日才去買?難道一個多月前大量買糧的士兵果然不是……」
莫炎猛地抬頭,「你怎麼知道的?!」
望著他轉成暗沉的眸子,我倏然閉口,隱約知道心中的那個猜測已經成為現實。
莫炎盯著我許久,忽然笑了笑。
「易昭,我小看你了。」
「我只是根據觀察推斷。」我也對他笑了笑,說,「這麼說,果然是狄支人做的?」
「……不錯,我派人出去問詢,所有的米商都說一個多月前有軍人買空了劍門關附近市面的存糧——既然不是我下的令,那自然是狄支那邊的了。」
他隨手抓起一把薄薄的白米,似乎專注的盯著手中的大米,我卻知道他根本沒有在看。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他們劍門關戰敗之後,表面上蟄伏撤退,暗地裡卻是潛進來買空存糧,時機成熟之後再燒掉糧倉,所以他們前幾天才會圍而不攻,因為他們知道我們現在根本沒有糧草,不戰自敗!」
「……不對。」我反駁道,「若是你說的那樣,現在他們為什麼又開始進攻?」
莫炎輕輕哼了聲,「那是你不瞭解狄支民族的性格。任何一次失敗,無論大小,都會被他們認做是奇恥大辱,肯定要報復回來的。我想大約是那天夜裡的小小戰鬥挑撥起他們好鬥的天性了吧——在普通將領和士兵看來,圍而不攻可是懦夫的表現。」他聳了聳肩,「易昭,在你看來,目前形勢怎樣?」
我的心裡微微一縮,情不自禁想起了白天城頭浴血的場景。
「如今的形勢對我們相當不利。士兵傷亡慘重,糧庫的存糧維持不了幾天,關內集市無糧可買,偏偏這時候內省扣糧不發——」
「不僅如此,我們尊敬的太宰大人還責令正在挨餓的大軍遵大皇子令,出關開戰,收復洛河草原。」莫炎冷冷一笑,「還真是進退不得啊。」
沉默了片刻,我說,「即使這樣,你也不該蓄意欺瞞三軍將士。」
莫炎臉上的嘲諷之色更濃,「不這樣怎麼辦?除了拿砂子充米,你還有什麼辦法激勵三軍士氣?跟他們說陛下不許大軍後退,但是太宰大人扣糧不發,市面上的米面被狄支人買去了,所以我們只能繼續餓著肚子打仗守城?」
他的嘲諷語氣激怒了我。我久久的盯著他,不發一言。
士兵們的歡呼聲彷彿還在耳邊,一張張喜悅的笑臉彷彿還在眼前閃動。
而這一切,卻不過是海市蜃樓,空夢一場。
等到美夢醒來,他們將會由虛假的幸福,陷入更深的絕望之中。
幾步走到門口,我唰的掀開了帳簾,露出外面黑黝黝的天。
我的視線,落在遠處巡邏的士兵們模糊的身影上。
「……這樣是飲鴆止渴。」良久之後,我喃喃的說。
「沒有辦法。」莫炎歎了口氣,手搭上我的肩頭,「回去休息吧。今夜的事,希望你守口如瓶——」
我用力的掙脫他,回頭瞪視,「不是沒有辦法!只是那個辦法你不願意去做!」
莫炎愣了愣,眉宇間的舒展神色漸漸消失,變得面無表情。
「容光給十三內省下的命令是『青鷲軍一日不出關迎敵,糧草一日不發。』也就是說,只要派出幾千人出關打一場,無論勝敗,都有理由去內省光明正大的調撥糧草了,是不是?!」
我瞪著莫炎沒有表情的臉,「你當然知道,但你當然也知道在雙方在草原上正式開戰,兀蘭軍必敗無疑。之所以你至今沒有動靜,就是因為你知道大皇子和容光都在背後對你虎視眈眈,等著兵敗的機會處置你,所以你不肯去打這場必敗之仗!」
「夠了。」莫炎的聲音驀然變得冰冷,「易昭,我提醒過你,不要忘記你現在的身份。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希望你注意,不要逼我動用軍法。」
呼嘯的夜風透過半開的帳簾衝進來,周圍死一般的沉寂。
我站在門口,外面沉沉的黑夜映著帳篷裡耀眼的燭火,彷彿陰陽兩極。
莫炎站在身側,閃動的燭光照耀在他輪廓深刻的臉上,光線明滅不定。
「莫炎,隨便你軍法怎麼處置,有句話我也還是要說。」
相隔咫尺,彼此直視,我一字一字吐出心中的話,
「不管宮廷爭鬥傾軋怎樣激烈,不能帶三軍擺脫困境的人,不配為帥。」
他凝目望我,久久不答。
「末將告退。」該說的已經說完了,我再無所顧忌,躬身行禮,轉身大步走開。
手臂突然被從後面抓住了。
我吃驚的回頭看去,卻望進一雙灼灼的眼睛。
「跟我來。」
莫炎的手掌緊緊扣住我的手,他的眼睛閃著狂野灼亮的光芒。
「看了之後,你再說一次,我配不配拿這顆青鷲軍的帥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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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三更天了。
白天濃烈的硝煙和血腥氣味已經轉淡,漆黑的蒼穹籠罩在廣袤的曠野之上。
狄支軍營星星點點的燈火在遠處閃耀著微光。
附近值夜的崗哨士兵來來去去,軍容肅整。
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我扶在城頭,凝神看了一圈之後,不動聲色的瞥了身邊的人一眼。
已經在這裡兩刻時辰了,莫炎口中要我「看」的事情還沒有出現。
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突然的,背後響起一陣極輕微的腳步聲,迅速接近我們這裡。
看到主帥半夜出現在城頭,那一小隊輕裝打扮的士兵竟似乎半點不吃驚,只是默不作聲的行禮。
對於這隊乍然出現的士兵,莫炎竟也似乎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只是點頭還禮。
我微微愕然,留神一個個的看過去。才看到第三個人,就忍不住大吃一驚。
那個普通士卒打扮的人,赫然是李延萬夫長!
我吃驚的往下看去,幾十個人裡面竟然有不少熟面孔,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劍門關之役中曾經率領過的那個騎兵大隊中的精銳人手。
「今夜的七十人全部在此,已經準備好了。」李延望了我一眼,低聲對莫炎回稟道。
莫炎同樣低聲的囑咐道,「此去小心。」
幾道兒臂粗細的繩子從城牆上懸垂而下,七十人的小隊在夜色的掩護下,無聲無息的順著繩子滑下城牆,很快消失在茫茫的草原大地上。
「這是第九夜了。」
莫炎佇立在身邊,望著遠去的黑點,「每天七十人,目前一共六百三十名……還不夠。」
我從城頭無聲注視著那些黑影迅速分散消失,心潮彭湃。
原來如此。白天激烈的攻城之戰,沉重的傷亡,那些只是掩護半夜行動的幌子。
雙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攻守城池的時候,暗地裡的網卻早已經悄悄撒開了。
「我們還在等候時機。只要這場仗還沒有打完,就必須堅持下去。」
望著眼前蒼茫草原,莫炎的嘴角邊勾起一絲略帶自嘲的笑意,「不管是隱瞞也好,欺騙也好,只有熬過了這幾天,我們才有希望勝利。」
「勝利?」我重複了一遍,反問,「勝利的可能性多大?」
他想了想,「或者勝利,或者失敗。不談可能性。」
「這是孤注一擲的冒險。」
「冒險也要試一試。我莫炎的字典裡沒有失敗這兩個字。」
我忍不住皺眉。
他低低的笑。「為什麼皺眉?坦率是一件好事。」
「過於坦率大部分時候都不怎麼好。」我回答。
「唔,有道理。所以我在臨川的大部分時間都浪費在和別人互相繞圈子和扯皮上面。」
「是麼?」
「唔。不過我發現了,和你說話還是直來直去的好。」
「……因為我是降將,說話不用顧忌?」
「不,因為你也討厭說話繞圈子。」
我怔了怔,偏頭望他。
恰好他也轉頭看我,目光不經意的碰在一起。他忽然笑起來。
「笑什麼?」我冷冷問。
「我本來以為你最近收斂許多了。沒想到……『莫炎,隨便你軍法怎麼處置,有句話我也還是要說。』 ……」他自己重複了一遍,忍不住大笑,「本性難移啊!說實話,帶兵這麼久,我是第一次碰到你這樣放肆的將軍。」
我有些難堪,沉下臉色,正想找個借口告退,心念微動間,腳步卻像被定住似的頓在原地。
今夜無意間知道的,是兀蘭軍最高的機密……
莫炎再怎樣疏忽,也不可能把這樣的頂極機密輕易告知別人……
手臂被一雙大手按住了。
彼此呼吸可聞的距離,我微微抬頭,莫炎站在面前,斂去了笑容,表情慎重。
「幫我。這次絕對不可以失敗。幾十萬大軍的性命在這裡,在我們身後,還有方圓五百里的十幾萬百姓,失敗的結果,我擔不起。」
我靜靜聽完,把自己的手臂抽出來,退後兩步。
「兀蘭士兵百姓的性命你擔不起,但攻破他國的疆土,他國的百姓性命,難道莫帥就沒有放在心上過?」
莫炎沉默了一下,說,「兩軍交戰,各為其主。」
我點點頭,「現在兩軍交戰,無為我主。」
莫炎的嘴唇翕動了動,「每次牽扯到這個問題,我們就會回到這個立場上來。」
我咬著唇,過了很久,說,「我忘不了。」
莫炎沒有說話。
站了很久,他轉過身,面向夜風吹拂的城牆。
「是啊,你忘不了。」他的聲音有些沉。
「而且現在你也不必再用易水要挾我。」我陳述著,「有莫極和容光在背後虎視眈眈,如果莫帥擅自調動部隊屠滅屬國,這個罪名不會比叛國輕微。」
凝視著遠處狄支大營的燈火,莫炎靜靜聽完,居然還笑了笑,臉上又是平常帶著些許嘲諷的神情,「你不願意就罷了。說這麼多要挾我,反而說明你心裡最怕的還是易水出事。」
我努力平息心裡的波瀾,說,「不,我並沒有說不幫忙。」
他一愣,轉頭看我。
對著他的視線,我慢慢的說,「你需要我。你設定的是奇襲計劃,這裡只有我擅長。」
莫炎的眼神閃了閃,已經明白了我的意圖。
「條件是?」他直截了當的問。
「這場戰役我全力幫你。如果順利成功,事後請莫帥答應我一個要求。」
對著久久的沉默,我壓抑著心裡難捺的焦躁,垂落的目光俯視大地。
以他現在身處的尷尬局面,只有一場關鍵勝利,才是扭轉乾坤的關鍵。
——還有什麼好考慮的?!
「我知道你會要求什麼。」耳邊突然飄來他的話。
我微微一驚,隨即反問,「你以為我會要求什麼?」
「你覺得我會答應麼?」他又說道。
我咬了咬牙,「你會答應。因為你沒有選擇。」
莫炎突然轉頭,眼睛裡閃過烈焰般犀利的光芒。
眼看著他的身體逼近過來,我心裡一驚,「你要做什……」
本能的退半步就去拔腰上佩劍,卻沒留意後面距離,後背一下子抵在城牆上。
就那個瞬間,他已經抱住了我。
被男人的體重壓在城牆上,拔了一半的劍被抵住,溫熱的呼吸撲在脖頸上,我的身體頓時變得僵直。
「莫炎!」
我捏緊拳頭低聲警告,若不是來回巡邏的士兵就在附近,早已一拳揍過去。
他卻恍若不聞。抱住的手勁越來越大,勒的我不能順暢呼吸。
我暗自咬牙。
縱然是三軍統帥,論武藝不見得勝得過我。再不放手,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手臂蘊力,正打算用力掙脫的時候,莫炎卻自己鬆了手。
我幾下整理好凌亂的衣襟,冷冷瞪著他,「莫帥還沒有給我答覆。」
莫炎的嘴角勾了勾,說,「好。我答應你。」
「很好。」我把出鞘半截的佩劍按回劍鞘。
擦肩而過的瞬間,身後傳來一聲低低歎息,「我們……就連露水姻緣都不算麼?」
我的心裡微微一顫,腳步卻繼續往前走去,讓那聲音沉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