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真的很小。
短短的三個小時,就進入截然不同的國度。
我戴上墨鏡,瞇起眼睛抬頭看著頭頂散發著灼熱光線的正午陽光,又看看四周。
短袖,吊帶衫,Pants,隨處可見的英文廣告牌,附近走過的人們雖然大多是相同膚色,但陌生的街景時刻提醒我,現在身處的地方是熱帶的島國,新加坡。
嘉晴就陪在身邊,熱情的介紹周圍的風景。
「我們現在在聖淘沙最出名的中央海灘附近,就是前面好多人的地方,看到了嗎?」他的臉上綻著大大的笑容,用力鼓動我,「小御,我帶泳衣了,我們過去游泳好不好?」
我搖搖頭,「謝謝,不用了。」
「……那這樣吧,我去借些用具,我們去衝浪怎樣?」
我還是搖搖頭,靠在白色躺椅上,手裡拿著吸管,無意識的攪拌著飲料的冰塊。
嘉晴的臉色黯了下去,隨即又打起精神笑著說,「原來你累了啊。這樣吧,等再過幾個小時,我們去看音樂噴泉……」
我側過頭去,打斷他的話,「嘉晴,放鬆點,不要太緊張。我沒事。」
他愣了愣,忽然歎了口氣,重重的靠在躺椅上,「我是很緊張你,你一整天都很少說話,我怕你想不開。」
我笑笑,「我不會自殺的。如果當真想不開,我又何必費大把力氣來新加坡死?」
他明顯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輕鬆了不少,做手勢讓露天酒吧裡的waiter送了兩杯啤酒上來,擺在我們之間。
喝了幾口,我放下酒杯,問他,「這幾天香港娛樂媒體的報導你看到了吧,是不是說的很難聽?」
他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又趕緊加幾句,「你別擔心,畢竟是八卦新聞嘛,有些不負責任的記者就會胡亂寫,讀者就算看了也不見得當真,沒有多少人相信的。」
我也點點頭,「說的對。」嘉晴,你又何必騙我,就算記者寫的報導可信度令人懷疑,季風在記者招待會上的那句「一廂情願」也足以讓我聲名狼藉。更何況所有媒體報導口吻一致的情況下,三人成虎的道理我還是懂。
很慶車嘉晴幫忙,讓我在兩天之內辦好一切手續離開香港——說的好聽是躲避風頭,說的不好聽是落荒而逃。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活步調悠閒的緣故,新加坡這裡追星的狂熱也淡許多,公眾對於娛樂八卦的熱衷度和香港遠遠不能比。
卻也幸虧如此,我才少了許多被人認出質問的機會,出門上街,身上壓力減去不少。
喝了幾口啤酒,我放下酒杯。
嘉晴要給酒杯添滿,我搖搖頭,「不用了。我不想再喝醉。」
他聳聳肩,也放下不喝了。兩個人靠在沙灘的躺椅上,任憑熱辣的日光曬在身體上。那種熱力滲入皮膚的感覺很好。
透過深色墨鏡,我仰頭看著太陽。「阿晴。」
「嗯?」
「這個社會,真話有時候比謊言更容易引起傷害,所以明知道事實真相,大家都不約而同的選擇掩蓋住,然後就可以無波無瀾的平靜過下去了,這樣對誰都好,對不對?」
丁嘉晴也戴上墨鏡,目光盯著湛藍的天空。「趨利避害,本來就是大家都在做的事。」
「我是cAY,我喜歡他,這樣的事情不能被社會認同,所以我就應該瞞住所有的人,當作秘密隱藏起來,不能輕易洩漏出去,對不對?」
「嗯,就現實來說,這是最妥當的辦法。畢竟我們身處的社會裡,「這發生在異性之間是紼聞,同性之間就是醜聞。」
「……是啊,男人對男人的感情,一旦公開了,不僅朋友做不成,還給對方帶來困擾。」我笑笑,「之前就被人狠狠甩過一次,居然又因為同樣的原因被甩了第二次,我真是個笨蛋。」
丁嘉晴偏過頭來,「小御,你還好吧?」
「……還好。」我盯著沙灘排球場那裡的人群。那些嬉鬧著的年輕人個個充滿活力,就像這正午的陽光。
「阿晴,你雖然看起來玩鬧的厲害,但你懂得進退,懂得哪些話該說不該說,不像我,怎麼都學不來這套遊戲規則,以前做學生的時候就被人說不懂人情世故,也得罪過人,但現在還是這樣。我真的是笨蛋。」
沉默了一陣,丁嘉晴說,「小御,不要這樣說自己。如果每個人都能像你這樣坦白對人,世界會簡單快樂許多。」
我歎氣,拿起飲料吸管,「你不要安慰我。」
他不理我,繼續說下去,「感情只是兩個人的事,旁觀者的輿論卻往往給純粹的感情套上各種枷鎖,最後變成不純粹。無論你相不相信,我很羨慕你喜歡一個人就能夠大聲說出來,不管這樣的感情多麼禁忌,也不顧慮其他人的眼光。」
我一愣,轉頭看他。
他不知想到什麼,此刻的臉上不見了往常的笑容,帶著陌生的神情。
「阿晴?」我試探的叫他。
他突然回過神來,大叫一聲,「啊!我怎麼走神了?接著剛才說吧,你只是不應該貿然行動,沒有事先徵求過阿風的意思。」
我抓抓頭髮,「事先他跟我說過不要出門的。不過我被那個姓朱的女人氣得半死,沒多想就衝出去了。唉。」
丁嘉晴也是一呆,然後大笑起來,「你真是衝動型的,阿風實在應該拔掉所有的電源,再把你反鎖在家裡。」
「算了,反正已經被甩了,不要再提他了。」
我躺回去,繼續望著天空發呆。「活該我被甩,不僅僅做人,連感情上都糊里糊塗分不清楚真假。不過是個玩玩而已的感情遊戲,卻只有我一個人陷進去,投入得像個不折不扣的傻瓜,白白讓人看笑話。」
丁嘉晴安靜了幾秒,說,「當時你表現的很無所謂。如果我早點知道你對他是真心的,我會想辦法阻止你。」
我愣了愣,想起當初拍攝MV的時候,就在和季風上床的第二天,他清晨call我下樓,然後我們談起過這方面的話題。
「原來那天你有在試探我?」我差點跳起來,「你早就知道他跟我不是認真的?」
丁嘉晴猶豫了一下,「他有過很多情人……不過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很久,而且這段期間也沒有看到他找其他的人過夜,我本來以為他真的愛上你……」
我歎氣,「結果只有我愛上他。」
一廂情願的真誠,一廂情願的坦白,怎麼可能有好結果。
事到如今,已經沒什麼好說。
給他添了那麼多麻煩,他早就恨不得甩掉我這個包袱吧……
「小御。」又相對沉默了一陣,嘉晴問我,「如果再見到面,你會怎麼樣?」
「……不談這些,反正以後又不會見到他了。」我揉揉酸痛的眼角,深吸口氣,「阿晴,我想找份工作。」
「呃,也好,以你的大學文憑不難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這樣吧,找工作的期間你就先住在我家。」
「不用了。」我搖搖頭,「已經麻煩你太多,我很過意不去。而且……最近你最好不要和我走得太近,免得被人捉住偷拍什麼照片,又傳出風言風語。」
我要盡快找到工作,盡快忘記那段不快的記憶,開始新的生活。
就這樣。
我會忘記他的。一定會的。
雖然現在……每次想到他的時候,心都在抽痛不止。
× × ×
三個禮拜了。每天都在翻報紙,找工作。
雖然手裡握有金融管理的大學畢業證書,但最近亞洲的經濟不景氣,想要迅速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談何容易。
坐在咖啡店裡徒勞的翻了整個下午招聘資訊,我將手裡的中英文報紙丟進旁邊的垃圾桶,起身走了出去。
謝絕阿晴的好意,我現在自己租了個房間居住,地段有些偏,不過房價很便宜,而且合住一套房的幾個年輕人也都很不錯。
掏出鑰匙打開房門,我推門進去,不由一愣。
悠揚的吉他聲從房間裡流瀉出來。大廳所有的燈都大開著,圍著茶几坐了四個人,除了合住的韻文和慧珍之外,還有另外兩個不認識的抱著吉他貝斯,慧珍拿著麥克風,正對著手裡的曲譜輕輕哼唱著什麼。
大概聽見了開門的聲音,慧珍笑著遠遠伸手打招呼,「Hj,Joe,今天這麼早就回來啦?」
我也笑著回應,「是啊,沒什麼事情就回來了。你們在開Party?』
「也不算Party啦。」韻文抱著吉他邊調弦邊說道,「下個禮拜就要正式演出了,我們怕時間來不及,在家裡練練新歌。」
「演出?」我愣了愣,走過去捶了韻文肩頭一拳,「哇,你們組band開演唱會居然都不給我一張門票!」
韻文立刻還了我一拳,「有沒有搞錯!我們又不是正式開演唱會,哪來的門票啊。是木船的駐唱樂團啦。」
「木船?哪裡的船?」我發呆。
慧珍捧著肚子大笑個不停,「是本地一家民歌餐廳啦。」
「哦。」我抓抓頭髮,「反正我是外地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嘛……喂,你還笑!」
也不管什麼男不和女斗的祖訓,撲過去就是幾回合大戰,旁邊一群看熱鬧看得開心的觀戰分子,一來二往的和那兩個陌生的年輕人也都熟了。彈貝斯的男生是家鳴,彈Kdyboard的短髮女生是小娟,都是馬來西亞人。
這幾個愛好音樂而走到一起的年輕人,每個拜五晚上都在木船民歌餐廳駐唱,平時有空的時候就在客廳裡勤奮演練,單純的為了音樂而快樂著。
幾個禮拜之後,我終於在東部的一家銀行找到了一份工作,薪水不算高,不過養活自己綽綽有餘,每天能夠準時下班,也不算太累。
不知道為什麼,有空的時候總喜歡看著他們幾人在客廳反覆排演歌曲,那悠揚的樂器聲和慧珍悅耳的歌聲合在一起,聽起來很舒服。
在新加坡沒有太多的朋友,每到週五的時候,我就去木船看他們的演出。點一杯飲料坐在角落裡,仔細或者不經心的聆聽著熟悉的彈奏和歌聲,幾個小時便飛快的過去了。
簡單而充實的生活,這樣不是很好嗎?
今天又是週五,我從木船餐廳的大門走出來,靠在扶梯旁等慧珍和韻文出來一起回家。
沒過多久,遠遠的就聽到慧珍的聲音傳過來,唧唧喳喳的響個不停。這個女生的精力實在充沛,每次演出之後其他人都累到半死,只有她還能興致勃勃的和我一路聊回家,從最近鳥節路又新開了哪幾家Shopping.Mall一直說到週末即將開戰的Ac米蘭隊那幾大帥哥。
一看到韻文那張發黑的臉,我就知道今天慧珍的話題肯定非主流。果不其然,等他們幾人走近聽了幾句對談,原來是某人的二化癡本色」又爆發了?!
「……演唱會就在下個拜五耶!這是他第一次來新加坡開巡迴演唱會,我一定要去看!」
「慧珍,我們每個拜五都要演出的!」
「我們偶爾停一次也沒有關係的啦!讓老闆找其他樂隊幫忙代替一天好不好?」
「不好。」
「小娟,我票都買好了,就通融這一次嘛。」
「上次陶哲來的時候你也這樣說,再上次周傑倫來的時候你還是這樣說的!我們已經停了兩次了,說什麼也不能有第三次。」
「那個……」
看著慧珍的視線忽然向我的方向飄過來,心裡大叫一聲不好,剛想找個地方奪門而出,慧珍已經踩著高跟鞋以驚人的速度飛奔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不是還有Joe嘛?讓他代替我做主唱吧!」
………臉上萬條黑線。
上個禮拜在浴室中無意識的哼歌被他們聽見了,於是慧珍就硬拉著我跟著他們練了幾首歌。從此以後,她每次看到我都是那種兩眼放光的眼神……
慧珍得意洋洋的拽著我的胳膊,「你們看看Joe,長得帥,嗓音好,更重要的是我們的每一首歌曲他都會唱!由他代替我擔任王唱絕對沒有問題!」
唉,就知道沒好事。
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聽了那麼多次他們的排演和演出,那些歌曲我當然全部會唱了。沒想到做熱心聽眾也會成為被抓差做苦力的原因……
其他三個人小聲商量了一陣,韻文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笑瞇瞇的說,「恭喜你,新主唱。我們一致同意雇你一個晚上。」
我悲憤的抗議,「你們不許合起來壓搾我!我的工資呢?」
慧珍立刻舉手,「我答應你,不翻你的小冰箱了。」
小娟跟上,「我也不會半夜讓你請我吃Pizza了。」
「我也不會和你搶床睡覺了。」韻文鄭重承諾。
「承諾有效期一個禮拜。」家鳴最後補充。
我望天無語。
坐在回家的taxi上,我越想越鬱悶,最後忍不住還是說,「喂,你還沒告訴我呢,到底是哪個大牌明星又讓你花癡了?」害我這麼倒楣的做免費勞工。
「咦,你居然不知道?廣告已經打的鋪天蓋地了。」慧珍從駕駛副座回頭看我,眼睛裡滿是亮晶晶的夢幻色彩,「當然是季風啊!」
「這還是他第一次來新加坡呢,早在幾天前門票就賣光了,幸好我去的早,從早晨排到中午才買到的……」
耳邊聽著慧珍興致勃勃的聲音,我側過頭,透過車窗的玻璃仔細觀察著自己臉上的神色,沒有什麼異常。還好。
輕呼了口氣,我閉起眼睛靠在後座上,笑笑說,「原來是他。」
整整一個禮拜,來自各方的威逼利誘終於還是抵擋不住花癡發作的瘋狂。到了禮拜五那天,慧珍光明正大的失蹤了一整天,結果抓狂的韻文、小娟、家鳴三個人奪命連環call了我一個下午。到了晚上,我被趕鴨子上架……
拿起麥克風試了試音,我坐在高腳椅上,眼角瞥向身邊的幾個人。小娟還在準備keyboard,家鳴低垂著頭,正在一根根調著貝斯的弦。韻文那裡的準備工作已經做好了,手指間夾了匹克輕輕撥著吉他的鋼弦,發散出清悅動耳的聲音。
看看時間已經指向七點,我微笑著舉起麥克風,「大家好。今天慧珍有事情不能演出,由我代替擔任主唱,請多多指教。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Joe……」
四周零零散散的坐了大約有十幾位客人。和平常的週末相比,這天的人不算太多,半明半滅的光線也只大概照亮了台下觀眾們的輪廓。像往常那樣,大部分的客人足成雙人對的情侶,在悠揚的音樂聲中湊近彼此細細私語著,偶爾也抬起頭來凝視台上,送上微笑和掌聲。
相當放鬆寬和的環境,無論是台上還是台下。
向小娟的方向微微點頭表示可以隨時開始,小娟低下頭,手指在鍵盤上用力按下去,熟悉的前奏音樂立刻從四處的音箱中傾瀉出來。隨即吉他貝斯加入,原本安靜的空氣中充滿了跳躍的音樂分子,熱鬧而不喧囂,活潑而下張揚,樂音如滿溢的泉水般向外四處流瀉出去。
也許是對這裡已經非常熟悉的緣故吧?從坐到台上那時起到現在,始終都沒有那種「我在表演」的自我緊張感,如果說感覺,倒是更像在自家的客廳裡排演的那種自在。
我微笑起來,數著節奏,舉起麥克風。
今天的主打歌是樂隊當家才子韻文自己寫詞寫曲創作的歌曲《猜心》,歌詞敘述的足暗戀的那份惴惴不安與莫名竊喜,曲風相當明快的歌曲,有些R-B風格。
輕快的開篇歌曲,連帶著心情也歡快起來。四個小時的演出時間唱到一半的時候,台下客人的目光都注意到台上,氣氛似乎很不錯,連演出時向來少言寡語的酷哥家鳴也忽然興致大發的即興加了段指法超炫的華麗solo,引得台下口哨一片。到了最後,索性隨著節奏自由打起響指,熱烈的掌聲中結束這次候補主唱的友情演出。
相互笑鬧著走出木船的時候心情大好,韻文用力的拍我的肩膀,「沒想到你的歌聲那麼好!」小娟笑著接說,「而且Joe的節奏感奇準。平時又不見你多喜歡音樂的樣子,真是被你嚇一跳。」
我嘿嘿的笑,「這叫做深藏不露好不好?」
「真臭屁——」異口同聲。
這兩個人還真是默契十足……
快到家的時候,在門口正好遇到了演唱會回來,心滿意足滿臉幸福的慧珍。韻文立刻添油加醋的大肆描述了一通,最後氣勢十足的發佈威脅通告:「現在主唱有了備用人才了,如果你以後還是只記得追星不記得演出的話,就一腳踹掉你,哼哼!」
話沒說完就被慧珍一腳踹到牆邊上,再慘遭門板夾肉餅的酷刑。
我同情的望著某新出爐的人型肉餅。慧珍這女生的個性真的和她的名字不太符合……
慧珍逼問了一圈今天的情況,最後還是家鳴想了想,說,「Joe的嗓音很醇和,音質很好,如果可以多加訓練,應該可以做到更好。而且他的颱風真的很不錯,不像第一次登台演出的人。」
我笑。本來就不是第一次登台。
看看掛鐘上的指標已經指向一點,我打了個呵欠,「明天早上公司還有事呢。我這免費勞工算是光榮卸任啦,各位晚安。」
和大家告別之後,又花了點時間盥洗完畢,擦著濕漉漉的頭髮回到自己的房間。
因為從來不喜歡吹風機灼燒頭皮的感覺,所以每次洗完之後都是等頭髮自然干。現在半夜了,有些睏倦卻又不能立刻睡,靠在床沿坐了一陣,逐漸就覺得周圍空落落起來。
那是種很微妙的感覺。人多熱鬧的場合根本不會覺得,但特別是最近,每當一個人獨處的時候,那份感覺就會偶爾悄然無聲的來到身邊,然後漸漸的,就會感覺到心臟被提到半空中似的,四處摸不到邊際的那種空落落的悶。
那種說不清的感覺,混合著幾分茫然,幾分空虛,幾分寂寞。
我靠在床邊牆上,閉上眼睛,想驅趕這種似曾相識的負面情緒。
還記得小時候剛剛移民到香港的時候,四周都是不認識的人,沒有朋友,又聽不僅粵語,那種空落落的寂寞就在年幼的記憶中佔據過不短的時間。
現在呢?
新加坡,百分之七十人口是華人的地方,雖然這裡給人的感覺很平和很安定,畢竟是異鄉。
而香港……
在香港居住了十幾年,只要閉上眼,腦海中浮現的一景一物都是那麼真實的存在於那塊土地上。就算有種種不愉快的過往經歷,不知不覺的時候,卻還是已經把那裡當成自己的故鄉了……
一直聽人說出門才想家,這句話說的真是不錯……
我都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猛然從出神中回醒過來,我煩躁的抓抓頭髮,拉開門出去看了眼隔壁兩個房間,韻文和慧珍都睡了。
在房間裡來回走了兩圈,被那種揮之不去的情緒包圍著,我煩躁不已,乾脆去客廳往沙發上一坐,也不開燈,啪的打開電視機。
正是中文台播放整點新聞的時間,我縮在沙發上盯著螢幕下方一條條的滾動新聞發呆。
「據資料統計顯示,本地下半年的經濟比起上半年有所起色,總理表示對今年將控制失業率在警戒線以下深表信心……」
「中東局勢進一步惡化……」
「海峽指數今日上漲十二點,幾大科技股漲勢明顯……」
「臨時通知,原定三天的個人演唱會因故取?肖明後兩場,現在季風已經在隨身警衛的護衛下來到了樟宜機場,預計將於明天清晨回到香港。」
主持人正襟危坐播報新聞的畫面忽然縮小了一半,另一半畫面的鏡頭切換到嘈雜的外景地。大片黑壓壓的人群毫無徵兆的閃現在面前。
我愣了愣,慢慢扶著沙發的把手撐起身子。
是機場。我可以清楚的看見巨大落地窗外的停機坪上大小不一的停駐飛機。
現場記者的麥克風裡傳來了在場追星族狂熱的尖叫聲。
記者現場大聲報道,「季風突然決定改變行程,這樣他在新加坡的演唱會就只有今天晚上一場,加上這是他第一次來本地演出,更讓人覺得非常惋惜。請問季天王可不可以回答熱情的歌迷們,為什麼要取消明後兩天的演唱會呢?」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麥克風已經轉了個方向,鏡頭也跟著向那個方向轉過去——
就在那個瞬間,手不知不覺攥緊了沙發的布套。
「當然有必要解釋一下願因。」
螢幕上出現了那張熟悉的面容,帶著遮住半邊臉孔的墨鏡,對著鏡頭綻開迷人的微笑。睽違許久的聲音透過電視音箱傳進耳朵。
我呆呆的看著螢幕。
其實遙控器就在手裡,只要輕輕按一下就可以讓這一切結東,但是那時那刻,全身卻僵硬得連個手指都彎不動。
「這次是工作安排的失誤,我代表唱片公司的工作人員向買票支持的大家表示歉意……」
螢幕上的男人微笑著侃侃而談,「我個人非常喜歡新加坡這個美麗的花園城市。
雖然這次時機非常不巧,但是我保證,只要以後有機會的話,我會盡量在半年之內回來繼續這次的演唱會……」
和記憶中相比,他明顯瘦了。
只要是鏡頭前永遠是這樣神采飛揚。但是透過臉上一直保持的笑容,那份眉宇間隱約的疲憊,卻是怎麼也去除不掉。
登機的時間就快要到了。無數的歌迷尖叫著「季風我們會永遠等你回來!」螢幕上的他笑著對聚集的人群揮手道別,隨即鏡頭拉轉掃過他的側影,向遠處的飛機取景。
就在那個光線交替的時刻,他似乎皺了皺眉頭,左手輕輕在腹部按了按,隨即很快的挪開手。
短短一個瞬間,小小一個動作,我卻忽然什麼都明白了。
他剛才在說謊。
什麼理由都是借口,此次打亂計劃匆匆離去,只是因為他的胃病又發作了。
這個笨蛋。在人前無限風光,其實是個連自己個人起居都弄得一團糟,又有一堆怪癖的古怪傢伙。
只要讓他一個人待在家裡,他就絕對不可能按時吃飯,懶起來寧願餓肚子也不願打個電話叫外賣。
前些日子他的胃病不是好多了嗎,怎麼又弄成這樣?
現代社會誰不是自己一個人打天下?連自己都不好好照顧自己,還有誰會更關心你?看看現在,身體出了差錯,居然連事業都影響了。
笨蛋。真是個自討苦吃的笨蛋。
心裡狠狠罵了幾聲,卻還是不解氣。
看著鏡頭前看似從容的背影漸漸走遠,罵著罵著,忽然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