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並不如楚韌所說的——他和紀倩妮去用餐,實際上他是和紀倩妮去參加「絕不放棄」這部電影開演前的記者招待會。
片商意欲利用他和紀倩妮的戀情大打宣傳,反正他也沒什麼好損失的,繪聲繪影的影藝圈,他早已習慣,也早已免疫了。
「請問一下,你們有可能舊情復燃嗎?畢竟拍片的時間蠻長的。」某八卦雜誌社的記者發言。
「還沒有『燃』起來之前,我無法回答會或是不會。」
「那就是有這個可能囉?」沒挖到消息絕不放棄。
「明天也有可能是世界末日。」楚韌不痛不癢的回答。
「我是某某報的記者,想請問一下紀倩妮小姐,」嗯哼……頗有禮貌,在見到紀倩妮的首肯之後,繼續發言,「你有沒有後悔過當初離開楚韌?」
好敏感的問題,全場一片「肅然」。
「我後悔。」沉默了會兒,她沒有選擇放棄回答,故意引起她和楚韌兩人之間的曖昧感。
「那是說你現在還愛著楚韌?」
「對不起,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言下之意就是——當然是了,但她不會傻得不知道如果真的說了,楚韌會對她起反感的。這次回台灣還能受到楚韌這樣的禮遇——「禮貌的待遇」,她就該偷笑了。
楚韌有些冷然地看著眼前的局面,好可笑!這些人已經沒有別的八卦新聞可以報導了嗎?盡問些無關「絕不放棄」這部電影的問題?
「我是某某雜誌的記者,」不知道過了多久,另一演藝雜誌社的記者開啟了另一個問題,「傳言紀小姐有意出版全裸寫真集,請問是真的嗎?」
「一切都還在考慮中,我還沒有做最後的決定。」倩妮不自覺地瞄了一下楚韌,後者則是一臉淡然。
「那……對不起,我想再問楚——先生,」話題又回到了楚韌身上,「相信大家都很關切,您對前任女友——也就是紀倩妮小姐打算全裸上陣有什麼看法?」
「請問我該回答些什麼才能滿足你們的好奇心?」無動於衷的音率,加上扯動嘴角的微笑,「這樣吧,等我有時間想想這個問題後,再給你們答覆,如何?」賞人家一記排骨,卻又不會令在場的人難堪,高招。
「聽說您有意以本片進軍好萊塢,所以這裡危險性的高難度動作您都親身上陣,不用替身?」這個問題總算上道了吧?
「對。」
面對一連串的問題後,在閃光燈閃爍下,結束了「絕不放棄」的記者會。
※ ※ ※
午夜過後,狹窄的小巷在暈黃的燈光下,顯得孤寂幽瑟,分外冷清。
冷銀月拖著不穩定的步伐蹣跚向前,過多的酒精不斷地討伐她所剩不多的意志力。就……快到家了。
倏然,一道修長的身影靠近了她。
「我不喜歡看見你這個樣子。」年輕男子眉頭蹙了起來,語氣裡帶些責備。
冷銀月拍開他前來攙扶的手,「滾開。」
「為什麼不肯辭去陪酒的工作?我可以養……」
「你給我回家去。」
「這個樣子我怎麼放心的……」
「回家去。」冷銀月再一次毫不客氣地拍掉那雙友善的手。
年輕男子顯然不介意她的惡言加惡行相向,執意靠近她。
「李皓堤……你……」還來不及說完,冷銀月再也忍不住翻騰的嘔吐感,彎下身在一旁吐了起來。
「何必呢?弄得你自己也不好過?」李皓堤遞了一條手帕給她,聲音裡透露著不該合於青少年的澀意。
他,十七歲。而她十九歲。
狂吐過後,虛脫感籠罩全身。冷銀月沒有接過他遞過來的手帕,通常,女人在收了男人的手帕之後,關係就無法單純化了。
而她最不想的就是變成這樣子。
乏力的站起身,她打算從他的身旁繞過。她的煩惱已經夠多了,不需要再加上愛情這一項。
卻——無法如願,李皓堤攔住了她,眼神裡儘是不滿,一時之間空氣靜默著。
「我要的是錢,你有嗎?」冷銀月冷冷地開口,清除了肚子裡的穢物,腦筋似乎也清醒了些。
「我可以去辦休學,然後……」
冷銀月打斷了他的急切,「一萬,還是兩萬?」她對他嘲弄的笑笑,「我過怕了窮日子了,除非你能供得起我揮霍,否則別再來了。」
「我不相信你會是那種女人!」
「很不幸地,我是。還有,就算要玩愛情遊戲,我也不會找個小男生。」她拉開攔住她的手,擺脫了他的鉗制。
沒有再看他,冷銀月往前走了幾步,「回家去好好的唸書,不要再來了。」
距離漸漸地拉遠了兩個人。他沒有再挽留她。
※ ※ ※
晚間十點多,韓雨剛踏下了計程車,站在楚宅前企圖凝聚面對屋裡楚韌和紀倩妮的勇氣。
從昨天早上與楚韌吵架後,還來不及整理好心情,就被孫院長緊急地叫了回去。
院裡的孩子食物中毒,急需人手來照料他們——經過四十多個小時的疲勞,心,似乎也跟著脆弱了。
意外地,屋裡只有紀倩妮一個人,她正在大廳看著電視。
韓雨小家子氣地繞過了大廳,不想與她打照面,逕自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她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覺。
推開了房門,卻震驚了所有的思緒,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巨型的照片——紀倩妮和楚韌。
怎麼回事!?
不!這個房間不是她的,所有的擺設都不對了。為什麼他們連她這麼個小小的得以依賴的空間都要殘忍地剝奪?
悲哀佔滿了心房,韓雨走向了在大廳的紀倩妮。
「我的東西呢?」沒有力氣吵架了,她不想再給自己一次難堪——她是楚韌的妻子,卻睡在客房。算了!要回自己的東西就好了,反正客房還很多,她可以再找另一間。
「東西?」紀倩妮把聲音提高了八度——不怎麼令人愉快的音率。
「放在那個房間裡的東西。」她為何覺得似乎紀倩妮才是這兒的女主人,而自己什麼也不是。呵!是楚韌給她的特權吧,在心底泛起的笑意,痛如針扎。
「喔,在隔壁間。」紀倩妮嘴角噙著一抹得意的笑,「不會吧,那裡面的東西是你的?」
多麼諷刺的一句話!韓雨沒有回話,步向了另一間客房。
好沒有出息!韓雨在心中嘲弄自己。但事實的確是這樣傷人,在楚韌心裡,大概連路人甲乙都比她這個掛名妻子來得有份量吧!更何況是紀倩妮?
酸楚化成淚水,滴落在臉頰上。
如果贏得楚韌的愛是一項競賽,她絕不會認輸,即使會頭破血流,傷痕纍纍。但她卻是連參賽的資格都沒有呀!這又豈是悲哀二字能解?
楚韌回來了,她聽見了他的聲音。
聽!他正笑得開心呢!
她無奈的把東西都歸位了,但——娃娃呢?
其他的東西少了,丟了,她都無所謂,但娃娃不行。
韓雨再次回到了大廳,心情已經無法再像剛才那般平靜了。
沒有看楚韌一眼,她直勾勾地與紀倩妮對視著。
「娃娃呢?」
「娃娃?」瞧見了韓雨的「怒視」,紀倩妮看了眼楚韌。呵,還好,後者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
就是嘛!是楚韌叫她隨便選一間客房的,又不算是她的錯,她可是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把那些看起來令人不甚愉快的東西給清理掉——那些有的沒的筆記本……當然包括了那個破爛無比的布娃娃。
即使眼前的小女孩是楚韌的妻子又如何?她相信楚韌還是愛著自己,不然不會在提到妻子時,反應如此冷淡不耐。死會可以活標,何況她現在就睡在楚韌的隔壁,總會有機會的。
「不要對我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娃娃呢?」韓雨執意不許自己看楚韌一眼,心情已經夠酸了,只怕真的一瞧,心就會被強酸腐蝕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那個娃娃是你的,楚韌說我可以……」
「不要跟我扯其他的話,我要我的娃娃!」她吼斷紀倩妮,楚韌對她比對自己好已經夠令她難堪了,不需要她再來提醒自己一次。
「你安靜一點!」楚韌朝韓雨丟下了責備,他最受不了女人歇斯底里了。「倩妮,她的東西呢?」
「阿韌,我不知道那些東西是她的,看起來覺得髒髒的,所以……」畢竟是演戲的一流高手,音效與神情均屬一流。
「所以你把它們給丟了?」來自韓雨的聲音支離破碎,「你憑什麼這樣做?憑什麼……」她猛然地向前扯住了紀倩妮的衣裳,生平第一次想對別人使用暴力。委屈與憤怒切斷了理智,「把娃娃還給我!」
「啊……」紀倩妮顯然被嚇到了,怎麼會有人傻到在楚韌面前不顧形象地發飆?「阿韌,我不是故意的……」才怪!就算要道歉也是該向韓雨,對楚韌求什麼救?
「還給我,還給我……」接受不了失去娃娃的打擊,她只能任自己發洩似地搖晃著紀倩妮。
「夠了沒有!」楚韌冷著聲音拉開了兩個女人,但怒氣卻只針對韓雨,「不要藉著倩妮不小心弄丟了娃娃,就在這裡無理取鬧,是我允許她動房間的,要無理取鬧回房間去……」
「啪!」的一聲,韓雨一個巴掌打斷了楚韌的話。
氣氛好危險——
楚韌陰騭地攫獲韓雨還在顫抖的手臂,放縱自己的怒氣加諸在力道上。
眼看他就要反擊了,韓雨認命的閉上了眼睛,這樣也好,他最好一掌打散她對他的愛戀,讓自己可以早點兒死心,早點兒解脫。
出乎意料的,巨掌並沒有落下,耳邊傳來了楚韌的聲音,「你最好不要養成打人的習慣,否則下次不會這麼輕易就算了,現在回房去,不要出現在我眼前!」
「很抱歉,鬧笑話了。」「目送」韓雨離開,楚韌有些客套地對紀倩妮露出個只牽動嘴角的笑容。
「沒關係,倒是你——還痛不痛?真是的,下手居然這麼用力!」紀倩妮上前靠近了楚韌,「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楚韌喜歡溫柔的女人,這一點她可沒有忘,伸手撫上他剛毅的臉頰,感覺好曖昧。
「阿韌,我……」他……不會拒絕她吧?
「很晚了,早點歇著吧。」拿開她的手,他以禮貌對待著她。語畢,隨即離開了她。
※ ※ ※
兩片土司加一杯黑咖啡是楚韌最愛的早餐——紀倩妮起個大早在廚房忙東忙西的,當初她還和他交往的時候,她就是這樣每天幫他準備早餐的。
「早!」楚韌剛剛盥洗完畢步下樓,便見著了正在煮咖啡的紀倩妮,禮貌性地打了聲招呼。
「你醒了?」紀倩妮回給楚韌一個燦爛的微笑,「我弄了你最愛的早餐喔,快坐下吧!」
「謝謝。」一身白色居家服,楚韌仍舊充滿了吸引力。
屬於黑咖啡特有的味道瀰漫了四周……時光流轉,似乎又回到了從前,一時之間,誰也沒打破這靜謐,任記憶一幕幕重現。
終究是愛戀過呀,當「曾經」接受歲月的洗禮後,即使已經不復當年的熾熱卻也真真實實地在心底烙下了印記。
遠了,淡了,卻無法完全抹去。
「阿韌,這些年我始終無法忘記我們曾經……」
「都過去了,不是嗎!」楚韌淡淡地打斷了她的話。
「可是我……」
鈴……鈴……鈴……電話聲響了起來,沒讓紀倩妮有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喂,我是楚韌。」
「楚韌,我是孫院長,韓雨醒了嗎?」
「還沒。」大概吧,至少到現在還沒見著她——從昨天晚上開始。
「喔……」孫院長停了一下,「那就算了。」
「有什麼事情嗎?」他客套的問。
「院裡的孩子食物中毒,照顧的人手不足,本來是想問小雨能不能再過來幫忙,不過既然她還在休息就算了,那孩子折騰了將近兩天,大概也把她累壞了。」
「那些孩子現在情況如何?」楚韌關心地問。
「大部分都穩定了,只是有幾個孩子一直吵著要找他們的小雨姐姐。」
「這樣吧,等她醒過來,我再送她過去。」
「那謝謝你了,小雨就麻煩你照顧了,再見。」
「再見。」楚韌輕輕地掛上電話,情緒灰灰的。他的妻子,那個小小的女人……
「阿韌,發生了什麼事?」紀倩妮喚著背對著她陷入冥想的楚韌,不甘受忽視。
「沒什麼……」他回過頭,「你先吃吧。」他緩緩地上樓。
即使婚姻本身沒有愛,卻仍有著義務存在。罷了,經過了這麼多年,自己早已經不是那個認為愛是一切的小伙子了。就當是答應孫院長吧,她幫院長照顧那群孩子,而他照顧她。沒有愛,但起碼可以做到相敬如賓。不是嗎?
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見不著她來應門,便逕自轉動門把開門進去。
韓雨縮在角落,身體蜷曲著,小臉埋在弓起的腿間,雙手環著小腿。
「韓雨?」她怎麼了?
聽見楚韌的聲音,韓雨慢慢地把頭抬起,迎上楚韌的卻是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眸,黑眼圈好深。
「有事嗎?是不是她又覺得這間房間比較好?」她無力地對他嘲弄似地扯動了嘴角,「請告訴她等一會兒,我現在沒有力氣搬,下午吧,下午……」
「你看起來很糟。」看她這個樣子,他有點不忍。
「我本來就不好了,當然不會有紀小姐那般明艷照人。」她誤會了楚韌的意思了。
「我不是在說這個,」他居然有股衝動想抹去她自憐地悲傷,但卻也只是想想而已,「孫院長剛剛打電話過來。」
「八點半了。」韓雨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喃喃自語,隨即勉強地站起身,身體搖晃了一下。
「你還好吧!?」他關心地趨身向前,但與她仍有些距離。
「很好。」語氣儘是生疏與客套。經過了昨夜,自己變得更膽小、更加恐懼了。
「我想換衣服,你……你可不可以……迴避一下。」聲音裡有明顯的疲倦,卻又不服輸的逞強。
「你應該再睡一會兒,睡醒我再送你過去。」
「不用了。」她根本無法入眠,談什麼再睡一會兒?看他仍不為所動地站在原地,「你待在這裡,不怕冷落了紀小姐?」心裡有太多妒意,幾乎淹沒了她。
「說這種話對你並沒有好處。」他看著她在傷害自己。
「是嗎?那我該說些什麼?」她朝他露出一個苦笑。
他不語。
「算了。」她聳了聳肩,裝作不在意,「我要換衣服了。」她在向楚韌示意他該離開她的房間。
「吃完早餐我送你過去。」丟下了這句話,他如她所願地走了出去。
※ ※ ※
二十分鐘後,韓雨走下樓,卻沒有看見楚韌,只見著了紀倩妮。
「他在房間裡,十點有錄影。」看見韓雨似乎在找尋楚韌的目光,紀倩妮炫耀似地告訴了她答案。哼!黃毛丫頭也敢跟她搶男人,太自不量力了吧?卻完全不知剛剛楚韌和韓雨談話的內容,不知道楚韌打算取消錄影,陪她回育幼院一趟。
十點要錄影?那為什麼他又說要送自己回育幼院?
怕是逗逗自己,隨口說說的吧?
又或是同情自己一夜沒睡,良心過意不去?
算了,她放過隱隱作疼的頭,不願繼續想下去,怕到頭來只是讓自己更難過罷了。
她不是沒想過要如楚韌所願地結束這場難堪的婚姻,只是能待在自己所深愛的男人身邊,對她來說就是一種「偷來」的幸福,她不該再奢求什麼了。只要給她一個小小的空間,讓她能感受到他真實的存在,再怎麼樣的難堪也無所謂了。
說她自私也好,罵她卑鄙也行,對於這樣小小的幸福,她真的不想,也不願意放手。
韓雨機械化地走到電話旁,撥了通電話給冷銀月,請她順道過來接自己一起回院裡。今天的她實在沒有辦法走一大段路去搭公車了。
「喝杯咖啡吧!」紀倩妮不知何時端著咖啡來到她的跟前,「很香吧?我煮的喔!阿韌最喜歡……」
「把你的咖啡拿開。」韓雨一向討厭咖啡的味道,突如其來的咖啡香,使得她的頭疼愈來愈難以克制。
「喲,生氣啦!?」她注意到韓雨越顯蒼白的臉色,誤以為她是因受不了她和楚韌曾經親密的關係,「我說的是實話,阿韌最愛我煮的咖啡了,要不,你聞聞看,好歹你也是他的妻子,可不能連他喜愛的味道都不知道。」紀倩妮邊說邊把杯子移向韓雨。
「鏗!」
「啊……」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韓雨因承受不了隨咖啡香味飄散而來所造成的不適,加上頭疼引起的暈眩感,下意識地伸手拍掉了杯子。
玻璃碎了一地,灼熱的液體濺上了紀倩妮。
一時之間,韓雨也愣住了。
「你幹什麼?」楚韌吼向韓雨。他剛剛聯絡好錄影的事宜,正準備和她一起回育幼院,一出來卻看見韓雨拍掉紀倩妮手中的咖啡。
「還沒鬧夠嗎?非要張牙舞爪丟盡臉你才高興?」又是斥責,楚韌眼神凌厲怒視著韓雨。
「你跟她終究是同一國的。」韓雨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楚地傳進了楚韌的耳裡。
「聽著,收起你幼稚的行為,倩妮是我帶回來的,有事衝著我來,否則別怪我會做出什麼事來。」韓雨的話,讓他一震,這麼多年了,難道自己還沒有戒掉反射性保護紀倩妮的習慣?
「就這樣?我還以為會有更難聽的話。」韓雨硬是倔強地談笑著,頭疼愈來愈劇烈。
「向倩妮道歉。」他冷冷地道,故意忽視韓雨傷害自己的話。
韓雨看了他一眼,「你就是不肯問事情的原委?因為你愛她,所以錯的都是我。」
「打掉人家送上來的咖啡就是不對,不要強詞奪理!」語氣儘是不耐,「道歉。」對韓雨的神情更是冷漠了。
掛在唇邊的笑意不再,韓雨貝齒輕咬著下唇,接著,「啪」的一聲,震住了在場的人。
她狠狠地賞給自己一巴掌,「對不起,紀小姐。」
回過頭來,她再次迎上楚韌的眼睛,「這樣可以嗎?還是要再多幾個巴掌?」
見楚韌不語,強忍住心底那翻騰的酸意,「我回育幼院,不打擾你們了。」
乏力地踏出了第一步,韓雨再也克制不了那一波一波向她襲來的暈眩感,終於,黑暗籠罩了意識,墜落於霧裡深淵。
※ ※ ※
韓雨躺在自己房間的雙人床上,四周好安靜,只有醫生幫她診治時所發出的些微聲響。
「陳醫生,她怎麼樣了?」楚韌默默地站在床的另一旁。看著臉色蒼白的韓雨,內心泛起一絲不捨。
是責任感使然吧!他想。即使無關情愛,在婚姻的枷鎖上總有該與不該。
「還好,沒什麼大問題,只是太過於疲累。」陳醫生收起了聽診器,「還有營養不良所造成的,注意一下睡眠和飲食就可以了。」
「謝謝,麻煩你了。」或許連楚韌自己也沒發覺到,此刻掛在唇邊的是一抹放下心後的微笑。
「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一步了,院裡還有病人。」
「我送你下去。」
「什麼時候結婚的?」認識楚韌少說也有五年了,如今他卻莫名其妙地多了個老婆。在下樓的同時,陳醫生問了。
「兩個多月了。」淡漠的語氣表明了不願多說,至今他仍排斥著這場婚姻。
※ ※ ※
「韓雨!韓雨!」一陣大聲的喧嚷,伴隨著冷銀月的出現。
「楚先生,我攔不住她。」管理員誠惶誠恐的跟著冷銀月出現。
「沒關係,你先下去吧。」他向來不為難為他做事的人,況且來的那個女孩也不是年邁的管理員說攔就可以攔得住的。
「韓雨呢?」女孩的口氣好沖,無視於在場的其他人。
「阿韌,我先走了。」陳醫生聰明地告辭了,「再見。」
「再見。」楚韌微微地朝他點了頭。
「韓雨呢?」怒氣又加了幾分,尤其是在看到紀倩妮從房間走出來後。楚宅她來過幾次,但印象中那個房間是韓雨的呀!
「她身體不舒服在房裡休息。」低沉的嗓音,卻聽不出任何情感關心。
「我要見小雨。」充滿敵意地瞥了紀倩妮一眼,真擔心單純的小雨被她給欺負了,她與小雨之間的情感並不比血緣親情少任何一些。
「請。」楚韌無所謂的說。
「阿韌,不為我們介紹嗎?」紀倩妮阻止了轉身離去的楚韌。
「沒有必要吧?而且我也不用。」冷銀月冷聲道。
「小妹妹,難道沒有人教你禮貌嗎?」紀倩妮出口反擊。
「難道沒有人告訴你做人要懂得禮義廉恥嗎?」銀月不怒反笑,弄得紀倩妮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阿韌……」倩妮的聲音裡儘是委屈。
「我不是小雨,這招對我沒用。」別人對她冷銀月好,她絕對不會虧待別人,但反之,只要傷害她或她關心的人,她絕不善罷甘休。
「你不是要看韓雨嗎?」楚韌嫌惡的語氣裡有明顯的煩躁。
不再理會她們,楚韌逕自轉身上樓,理所當然冷銀月也緊跟著上去了。臨走前還不忘丟下一句,「小雨不會喜歡見到你的,」冷銀月輕佻地朝紀倩妮笑了,壓低了聲音,「又或者你擔心楚韌被搶走?」後者立即花容失色。不等紀倩妮做出任何反應,冷銀月加快了腳步,更快速的離開了。
※ ※ ※
因為打了針的關係,韓雨睡得很熟,絲毫未受打擾,但黑眼圈仍非常明顯。
「娃娃呢?」站了一會兒,銀月赫然發現小雨的娃娃居然沒有在她身邊,小雨沒有了娃娃,會無法入睡的——她懂了——小雨的黑眼圈由來何自。
「又是娃娃,沒有娃娃活不下去嗎?」鄙夷的口吻儘是不屑,「娃娃丟了。」
「不可能,怎麼可以……」不會的,那是小雨最珍貴最寶貝的東西呀!
「沒有什麼可以不可以的,」怒意從深邃的黑眸迸出,當初她們不也是威脅強迫他就範這場婚姻嗎?「更何況,你們又有什麼資格和我說可以不可以?」
冷銀月怔住了,她從楚韌的身上感受到了絕對的無情。
她錯了,當初她不應該慫恿小雨嫁給他的,這樣只會害她陷入更悲哀的深淵,小雨終究會承受不住的,這男人對她只有怨恨而沒有愛。
「小雨,醒醒……小雨,快點醒來,」銀月死命地搖晃著已呈熟睡狀態的小雨,「醒來,我帶你回家……我們回家。」她要把小雨帶回去,不讓她留在這繼續受傷害。
「你幹什麼?」楚韌怒吼地拉開了銀月的手臂,卻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道讓他鬆開了手——銀月猛然地往他手臂咬去。
「小雨,醒醒……」她不斷地拍打著小雨的臉頰,卻只是使得她微微地翻了身。
「別在這裡撒野,我要你馬上出去!馬上離開這裡。」絲毫不在意手臂上傳來的疼痛,楚韌冷聲道。
「楚韌……楚韌……」細弱的夢囈震驚了楚韌與銀月,空氣一時之間靜了下來,一滴淚水自韓雨的眼角流下。
——只要能陪在他的身邊就是一種快樂了,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了,真的!
如幻聽般,韓雨說過的話在銀月的腦中流轉一遍,她頓時之間明白了,就算她把小雨弄醒了又如何?小雨根本不會跟她走的!
小雨的生命是為楚韌而存在的!即使明知會萬劫不復,卻仍如飛蛾撲火般,不顧一切!
「求求你,」出乎意料之外地,冷銀月雙膝落地跪在楚韌跟前,「求求你對她好一點。」酸意湧上了鼻頭,一時之間冷銀月沒能再接下去說。
「我說過離婚對她對我都好,繼續下去除了折磨,沒有別的了。」即使心谷深處泛起一簇微弱的抗議,他仍是固執的不改初衷。
「只要好一點點就夠了,就算是同情她吧,不要再為她的不幸加上一筆,她是這麼地想好好愛你。」聲音無法平穩,為韓雨的遭遇,也為自己。
「你起來吧,跪著也沒有用,我不愛她,而她明知如此仍執意要將我們綁在一塊兒,結局就只能是這樣了。」
「我沒有奢望你會愛上她,只是請你對她多關心一些些而已。」
「請起來吧。」感動於眼前兩個小女孩之間的友情,但卻不願意承諾些什麼。他會盡一切辦法盡快解除這可笑而可恨的婚姻的。而在這之前,他不會把彼此的關係複雜化。若他現在對小雨施捨了同情,只會讓她更眷戀而已。
「求求你……」
「沒有用的。」楚韌強迫自己不可以心軟,是她硬要走這一步路的,後果就該由她自己來承擔,他勸過她的,不是嗎?
「你是魔鬼!」再多的祈求對沒人性的傢伙而言也只是浪費,銀月站了起來,「不但不願回報一絲小雨付出的愛,還殘忍地把她最重要的東西丟了,你夠狠!」
「最重要的東西?」是……娃娃?那個娃娃……
「何必浪費精力去請醫生呢?反正她遲早也會死的,這樣也好,讓她可以解脫!」
「把話說清楚。」他沉聲道,語氣中的命令不容忽視。
「不明白嗎?楚先生。在你狠心丟棄掉小雨的娃娃的同時,也等於一同結束了她的生命了,既是如此,何必又虛情假意的把醫生找來?」
「又或者你是存心要小雨活著痛苦,以報復她要你娶她?」
「娃娃對她這麼重要?」他想起了昨天小雨歇斯底里的反應。
「那是小雨被帶到育幼院時,身上唯一的東西。」銀月注視著楚韌的沉默,「沒有那個娃娃,她根本無法入眠。所以,如果不能對她好一些些,就早點讓她解脫。」
靜極了,隱隱約約還可以藉著空氣傳遞著呼吸的氣息。
※ ※ ※
一個小時了,從冷銀月走後,楚韌就一直待在韓雨的房間裡。
凝望著韓雨熟睡的容顏,他第一次認真的看她。
她有一張很稚氣的臉蛋,翹起的扇形睫毛密合著雙眼,鼻子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
就算是被感動、就算是同情好了——心中那股捨不得的情感一直無法散去。
是母親說在她住院那段時間,韓雨把她照顧得很好,而不管他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杜盈香以長者的身份要他回來台灣陪小雨過農曆年的。
瞧!她似乎頗討母親的歡心——竟把兒子一年當中僅有的假期給了她的媳婦,殊不知卻是他從不願意承諾的妻子。
同情?可否能給予一輩子?
不可能的!一輩子的時間用同情把兩個人綁在一起,到頭來對他、對韓雨而言都只是落得悲哀兩個字而已,不會再有別的了。
等她身體好一點了,他會試著和她溝通的,不論她要求什麼東西他都會給的——除了愛以外。
「阿韌,已經中午了,我替你叫了餐盒,一起吃吧!」紀倩妮的敲門聲打斷了楚韌的思緒。
「謝謝,你先吃吧,我還不餓。」情緒翻騰的這一刻,他只想一個人,誰也不想面對。
「你這是在怪我嗎?」紀倩妮推開了房門,「我不是故意的。」
「我沒有這個意思。」他沒有察覺,但紀倩妮注意到了,這一次他對她的語氣不再是全然的包容了。
「我真的不知道她會害怕咖啡……」她慌張了,沒了以往的篤定。
「她害怕咖啡?」他的黑眸對她射出了詢問。
他懂了……原來韓雨不是在吵、在鬧,在抗議他把紀倩妮接回來住,而是她真的在害怕。
「阿韌,你這麼愛喝咖啡,當你的妻子沒有不喜歡的理由……」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原本波動的心潮,被她給止靜了,突然之間,他不願再對紀倩妮說些什麼,「謝謝你幫我叫了餐盒,我餓了會自己下去吃的。」
傳來的關門聲,他知道她離去了。
他愛喝咖啡嗎?
不!愛喝咖啡的是她紀倩妮。而他只是習慣,在與她交往的那段日子裡養成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