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小姐托我把這些東西交還給你。」初秋的冷氣房裡,瑟意淡淡瀰漫著。
「是嗎?」楚韌看著放置在桌上的東西——那些曾是他和紀倩妮相戀的證明,簡單而低沉的兩個音節透露了疲憊與無奈。
時間沉默著,幾乎要令人窒息了。
「那麼,我先告辭了。」那男人禮貌地點了個頭,起身離去。
楚韌仍是動也不動,任自己沉浸在思緒中。
是嗎?他和紀倩妮真的結束了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韌終於起身步向窗台,在黃昏的金輝色中俯看熙熙攘攘的街道。
※ ※ ※
「小妹妹,把東西拿出來。」女店員尖著聲音又再重複了一遍。
「不是我拿的。」韓雨的眼淚都快掉出來了。早知道就不進來這家專賣日本飾品的店舖了,她真的沒有偷東西,為什麼就是沒有人肯相信她?
「小妹妹,你再不承認,然後把東西交出來,我們就要報警了。」老闆娘也在一旁威脅道。
「真的不是我。」小小的頭顱都快搖斷了,卻仍然無法為自己的清白作辯解。
「不是你還會有誰!」女店員繼續叫囂著,「東西少了是事實,店裡只有你和杜小姐,不是你難道是杜小姐?人家杜小姐是杜氏企業的千金,要什麼會沒有……」
是嗎?這就是原因了!
因為自己的身上穿的是育幼院的院服,而人家是千金小姐,所以偷兒當然是自己了。
「我真的沒有偷東西。」咬著唇逼回眼淚,韓雨再一次為自己澄清。但卻覺得有些累了,沒有人會相信自己的。
「老闆娘,我看叫警察好了,這個女孩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啦!」
「東西不是她拿的。」低沉的聲音適時的響起,男子推門而入。
「你怎麼知道?」女店員頗不以為然,「搞不好你們是同黨的!」這年頭防人之心不可無,誰知道會不會是一場騙局!但這男人似乎太帥了一些……
「東西不是她拿的。」摘下了墨鏡,楚韌不疾不徐又重複了一次。
「楚……楚韌!」女店員看傻了眼,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語,「天啊,真的是楚韌!」老天,她居然親眼看見了最崇拜的明星。
「我在工作室裡看得很清楚,這位小妹妹並沒有拿你們的東西。」剛剛站在落地窗前,他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本來他並不打算管這雜事的,畢竟以他的身份並不適合,但不經地瞥見小女孩漸漸黯然的眼神,大大的黑眸蒙上了服輸與宿命,他就無法視而不見,當作沒這一回事。
「我想這大概是誤會,」老闆娘急著打圓場,「可能是我們弄錯了……」瞧見了杜家千金越顯蒼白的神色,似乎明白了某些事。唉!一個是名門之後,一個有超級巨星撐著……兩個都得罪不起呀。
證實了東西是杜家千金拿的以後,偷東西風波終於落幕。
「謝謝。」沒有多說些什麼,韓雨低著頭打算離去。發生了這樣的事,她只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場,沒有人能夠忍受這樣的委屈。
背對著楚韌,韓雨走得有些急促。
「只要你自己看重你自己,就沒有人有資格看輕你。」
怔住了腳步,女孩緩緩回頭,迎上楚韌的視線。
「看重你自己,就沒有人能輕易的傷害你。」
秋風吹著,女孩笑了。
是的,她記住了。
※ ※ ※
四年後——
「仁愛育幼院」裡,三個女孩圍著一個六寸的小蛋糕,相鄰盤腿而坐,除了蛋糕上的十多根小蠟燭所散發出的微弱光線,能夠勉強看清楚她們的臉蛋外,四週一片漆黑。
「小雨,快點兒許願,我快餓扁了。」丁芷芸在一旁哇哇地叫。
「小雨,別感動過頭了,再不切蛋糕,芷芸的口水就會滴出來了。」冷銀月用著她難得親善的口吻說道。
「嗯。」韓雨壓下滿腔的感動,雙手交握於胸前,閉上了眼睛。
「說吧,你許了什麼願?」一見韓雨睜開了眼睛,芷芸就忍不住問。
「不用問也知道。」銀月訕訕地看向芷芸,一副你是白癡的神情。
「冷銀月,我又沒問你……」
「喂,你們兩個別吵行不行,今天是我的生日耶!」真是的,芷芸和銀月每次一見面就必吵一次,「我的願望是嫁給楚韌。」
「楚韌?」芷芸一臉的不敢置信,「你是說那個超級巨星楚韌?」
「嗯,我要嫁給他。」
「問題是人家不可能會娶你。」銀月就是銀月,毫不留情地向韓雨潑冷水。她搶過在韓雨手上的塑膠刀,逕自切起蛋糕。
「冷銀月,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芷芸瞄了眼韓雨,不忍心看她有點「失神」的樣子。
「我說的是事實,楚韌跟她的身份太懸殊了。」銀月聲音冷冷的,似乎也有那麼點不高興。她不要韓雨一直迷戀一個根本不屬於她們生活圈的人,那——不值得,她不要她越陷越深,她不要看見她難過。
「冷銀……」這傢伙可不可以閉嘴?
「芷芸,銀月說的沒有錯,」韓雨努力地擠出笑容,「你們不要擔心,我只是隨便說說的,別吵了,我們吃蛋糕吧,芷芸不是說餓了嗎?」
「難過就難過,你不用對我們裝笑臉。」銀月看著「表裡不一」的韓雨,心中滿是不捨。
「隨便說說」?才怪,她又不是今天才認識韓雨的。
「沒有哇,有你們兩個這麼好的朋友,我高興都來不及了。」儘管心裡因為清楚的事實而苦苦的,但她不想因為這樣就破壞氣氛。
芷芸和銀月對看了一眼,彼此都有默契地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今天,是韓雨十六歲的生日。
在她的日記裡這樣寫著——
銀月說的很對,我和他真的是兩個世界的人,他根本不認識我呢!或許他早已忘了那天所發生的事了。
將來,他會有妻子,有家庭,一輩子都不會和自己有關係的。
我也一直在告訴自己要理性一點,但……好難。
四年前的那一天,我便將自己的心淪陷了!
有什麼辦法呢?我就是這個樣子。縱使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會是那幸運的灰姑娘,早就清楚那放下整顆心後屬於自己的悲劇,我……依然無法說服自己不愛他呀……
愛他,已經變成我活下去的動力了,如果有一天不再愛他了,我還會是自已嗎?
1995、4、12
這一夜,韓雨聽著楚韌的歌,無法入睡。
※ ※ ※
一九九七年,韓雨十八歲。
暮秋了。
在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應屆大一新鮮人最興奮的時刻了。沒有了升學的壓力,繼之而來是學長姐的疼愛和人生最耀眼的青春,更可以全心全意地戀他個純純的愛。
但——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幸運。
剛上完了今天最後一節課,韓雨匆匆地把書塞進了背包,起身離去。接下來是連續假期,她答應孫院長要回去育幼院幫忙。
「韓雨,明天的聯誼你去不去?」同班同學在她身後猛敲了一記。
「不了,我還有事。」丟給同學一個微笑,腳步繼續前進。
開學一個多月了,但她卻連一次聯誼活動也沒參加。在繫上,她都快變成獨行俠了。除了上課以外,很難看見她的身影。
這也難怪,除了連假,每個晚上她都得在補習班裡打工賺取生活費——她已經成年了,不該再增加院裡的負擔。
涼風迎面吹來,韓雨拉緊了外套,加快了腳步期望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院裡,在那裡生活了十多年,那兒已經變成是她的家了,而且孫院長說這次芷芸和銀月也都會回來,她巴不得能長出一對翅膀,能夠盡早見到她們。
擠進了公車,個子嬌小的她只能扶著椅背來穩定重心。
呵,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看報紙了,在她身旁的婦人正坐在座位上拿著晚報翻閱。
將眼光投射在報紙上,心卻沒由來的一緊。
偶像巨星楚韌前女友——紀倩妮重返演藝圈。
演藝版的頭條新聞這樣報導著。
楚韌……楚韌……
韓雨咬了咬下唇,強迫自己移開目光。極力想克制泛酸的心潮。
怎麼了,不是說好要學習理智的嗎?
怎麼了,不是說好自己不可以再盲目地迷戀下去了嗎?
為什麼這會兒卻又全變了樣?竟讓澀意在心中不停地擴大、擴大……
不行這個樣子,停止,停止……
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可以這麼任自己沉淪下去,會萬劫不復的……
想些別的——在教育歷程中,無論是定程形式的學校教育,或是非定程形式的家庭教育,其教育效果都是在教與學的交感互動中產生的。
不可以想他了,想些別的——根據皮亞傑研究兒童認知思維的經驗,可以借此向教師們提供三點建議,其—……
卻——思緒整個潰堤,轉化為淚水,一滴……一滴……
由車窗看出去的景物,漸漸模糊。
※ ※ ※
楚韌在接到經紀人王偉凡的通知後,放下一切的拍攝工作從片場趕到醫院。
「現在情況怎麼樣?」楚韌聲音中透露出太多的焦急與疲憊。
「進去兩個多小時了。」站在急診室的門外,王偉凡照實回答。看來楚韌是包專機回來的——以時間來算的話。真是難得那些記者怎麼沒有一起出現,向來楚韌是蜜,而他們是蜂的呀!
「肇事者抓到了嗎?」該死!要是母親出了什麼事,他會要那個渾球吃不完兜著走。
「目前還沒有。」
「該死!」楚韌一拳捶向牆壁。
今天早上在影片「烈火」進入第四個場景的時候,接到偉凡的緊急電話,說是母親在外出購物時被撞倒在街上,而肇事者居然駕車逃逸無蹤。
楚韌——亞洲的首席影歌星,在演藝圈超現實的環境中縱橫了多年。
他並不同其他靠外貌與背景宣傳而被捧紅的「偶像」一般,在這個圈子裡奪得這樣的成就是他努力拼來的。若不是他的堅持,早在被經紀公司「冷凍」的時候,就回家自己吃自己了。若不是他的不服輸,早在受排擠和流言四竄的時候就怨天尤人而放棄了。
今天楚韌這個名字在演藝界所擁有的影響力,及讓人傾羨的傲人財富,是他一點一點累積起來的——
一百多部電影,近三十張的唱片——這張成績單,無人能出其右。
楚韌年屆三十二,當初率性而充滿熱誠的小伙子,在經過多年演藝界黑暗殘酷的洗禮後,今天的他展現出來的是理性與成熟,卻——不再熱情。
急診室的門被打開,走出一位綠袍醫生。
「這裡有沒有傷患的家屬?」醫生臉色不怎麼好看。
「我是。」即使再累,楚韌仍然可以把疲憊丟在一旁,提起全部精神。
「傷患在手術過程中一直失血,現在需要RH陰性的血,我必須要知道直系親屬中有沒有也是同血型的,以便進行輸血。」
「如果沒有呢?」母親只有他一個親人,而他的血型是O型,也不是屬於RH陰性——在他拍戲受傷N次後,他自己的血型他再清楚不過。
該死!他居然忘記母親特別的血型而注意要她定期「存血」。
「現在需要以最短的時間找到與你母親同血型的人,時間拖得越長,對你母親越不利。」
※ ※ ※
楚韌開著車急馳在高速公路上,車速令人咋舌。
媽的,怎麼會連電話也沒有?
根據醫院所查出來的資料,全台灣人屬於RH陰性血且符合ABO式的只有三個人,一個患有尿毒症,另一個出國旅遊中,而最後的一個希望居然是個連電話費也繳不出的人,致使他現在狂飆在高速公路上。
一個小時的車程,被縮短為二十分鐘。楚韌出現在「仁愛育幼院」院前——因為電話費沒繳而被斷線的育幼院。
沒有浪費一丁點兒時間,楚韌直闖院長室。
「對不起,我要找一位叫韓雨的女士。」他根本沒有注意到資料上韓雨的年齡,更不會注意到也在院長室內另一個女孩震驚的臉色,他整個思緒被焦慮所包圍著。
楚韌!她確定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她偷偷愛好久的楚韌。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他看起來好焦慮。而她居然也感同身受?
「請問你是……」孫院長看向楚韌,又看了看韓雨。
「楚韌。」他遞了一張名片,「對不起,我有急事找韓雨。」
「她……」
「我是。」他終於注意到她了。第一次他「正眼」看她,「有什麼事嗎?」十八歲的年紀,面對自己心儀的男人,心跳亂得厲害。
「我需要RH陰性AB型血液,資料上……」
「你受傷了嗎?」她慌張地問,卻也顯得這個問題如此可笑,他正站在她面前,不是嗎?
「不是,是家母,」他的口氣顯得有些煩躁與不耐,「你的血型是RH陰性AB型,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忙,當然你可以開出條件。」對於人性,他早已經看透。
「我……」她弄明白了。受傷的不是他,是他的母親。
平常與歌迷接觸時,早已習慣他們慢半拍的反應與愛慕的眼神,但今天不一樣,現在他不是一個藝人,而是一個身為人子的普通人,他無法再面帶微笑地應對。
「你開出條件吧。」楚韌把她的遲疑視為在思考怎麼索求報償。
「楚先生……」孫院長出聲,她不習慣看見外人把這些在育幼院長大的孩子看得這麼勢利。
卻有另一個聲音飛快地打斷孫院長的話,「既然他把你看得這麼低,你就沒有必要毫無條件答應他!」冷銀月踏進了院長室,手裡還提著行李,顯然她聽到了剛剛的對話,「叫他娶你呀,這是你唯一可以實現願望的機會。」
「銀月……」韓雨怔怔地望著冷銀月,她的話衝擊著她的心。是呀,這是唯一她可以光明正大愛他的機會,可以待在他的身邊,可以為他做飯,可以……
「我沒有多少時間……」對於她們,他打心底不屑——用他的婚姻當籌碼,她們可真狡猾無恥,「快點開出你的條件,我急著要血液。」要不是現在能最快取得血液的來源是她,他一定會立刻掉頭走人。
他生氣了嗎?他一定不會願意娶她的。
但是她愛他呀……
不管了,罵她卑鄙也好,說她不要臉也行,她就是想當他的新娘。
「我要你娶我。」好小聲、卻也很堅定。
「小雨……」孫院長一臉的訝異,韓雨不應該會這個樣子的。
時間剎時止住。
「我要你娶我,這是條件。」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楚韌嫌惡的目光,即使這樣,她仍是想當他的新娘。
「除了這個以外我都可以接受。」楚韌的聲音好冷。
「我只想嫁你。」
「這樣的婚姻對你對我都不好。」即使生氣,但他仍企圖說服她換個方式——比如說是金錢什麼的。
「其他的我都不要。」拜託,別再用那種不屑的眼光對著她了。十八歲的年紀,並不足以讓她有足夠的勇氣來打這場戰。
「你行。」他對她嗤之以鼻。第一次他對女人的評價是負分的。無所謂,既然她算準吃定他了,他也不會讓她過得太愜意。
「現在跟我去醫院,一切照你所說的。」語畢,隨即轉身離去。
「不要讓他欺負你。」在韓雨跨出院長室隨他而去之前,冷銀月及時丟下這一句話。
「銀月,我有話問你……」孫院長叫住了也打算離開「現場」的冷銀月。沒有把剛走的那一男一女留下來盤問清楚,是因為救人要緊。
※ ※ ※
他如她所願的與她成為夫妻——卻是以最難堪的方式。
韓雨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但事實就是這樣。
在她因「賣」出超過自己所能負荷的血液後,暈眩感不斷湧上。如果他可以擁著她的話,她就不會這麼害怕。
但……別奢求了。他討厭她都來不及了,怎麼會管她害不害怕?
楚韌帶著另外三個人走近她,丟下了結婚證書——他的名字已經簽妥蓋章了。
「簽個名你就是『楚太太』了。」他嘲弄地看著臉色極度蒼白的她坐起身。拿母親的生命來威脅他,夠無恥。
她抬起頭望著他,卻只在他的眼裡看到厭惡與冷然。
這跟她想的並不一樣——沒有教堂、沒有白紗,甚至連可以交換的信物也沒有!
他壓根兒不想娶她呢!她還能強求些什麼?
「失望嗎?很抱歉我沒有多餘的時間以另一種方式達成你的願望,」他是故意還擊的——對她這種貪婪的女人,「而且你現在似乎也沒有條件來強迫我這個不情願的新郎了,不是嗎?」他可惡地笑了,血已經抽了,他會遵守承諾,但其他的——免談!
「我可不可以要求一個結婚戒指?不管幾百元也——」她希望他能親手幫她戴上,讓她有多一些愛下去的勇氣。
「我沒有空,你自己去選吧!」他飛快地打斷她,並丟了一張金卡在她眼前。有沒有搞錯,她憑什麼露出一副受傷的神情?
「算了。」她安靜地看了他幾秒,簽妥結婚證書中自己姓名的那一欄後,連同金卡一起交還給他。難過的情緒再明顯不過了。
「我說過這種婚姻對你沒有好處的。」冷冽的聲音射出絕對的無情,「你自找的。」
「我知道。」儘是小媳婦的委屈卻只有自己知道。
不願意再多看她一眼,轉身把東西交給經紀人,「剩下的交給你了。」語畢,隨即離去。
在辦完一切手續後,兩個律師也走了。病房裡只剩下她和王偉凡。
「韓小姐,」王偉凡看著面無表情的她,「我是楚韌的經紀人王偉凡。」
韓雨朝對方禮貌性地點了點頭,太多的悲哀使她再也擠不出一絲微笑。
「基於身為經紀人的立場,我不希望你對外公開這場婚姻,當然這對你來說……」
「我知道了。」眼眶濕熱了起來,她好想大哭一場。
「明天我會帶你到楚韌在台灣的住處,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有事情你可以直接和我聯絡。」
「知道了。」他的言下之意是楚韌已經把她交給他全權負責?
「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
「嗯。」她聽見房門開了又關的聲音。
沒有關係的,只要有機會跟他相處,他會知道她愛他的。沒有關係的,一開始的難堪悲哀並不代表以後也會如此的。
窗外飄了細雨,一片灰濛濛的。
※ ※ ※
很顯然的,她想錯了。
楚韌並沒有給她任何相處的時間。
在她踏進楚宅的那一刻,楚韌「剛好」搭機返日本趕戲。韓雨強鼓起勇氣來面對這樣的難堪。
屋子裡空空蕩蕩的,只有鐘點女傭會按時來打掃與準備餐點,還有居住在這裡的園丁王伯兼司機——是王偉凡告訴她的。
楚母還住在醫院,所以現在只有她一個人在楚家。
隨手推開一間房間,王偉凡並沒有告訴她該待在哪裡。
這又是怎樣的一個悲劇,為人妻的竟要自己去找尋自己該「待」的房間。
楚母的臥房在一樓,是楚韌的體貼與孝順吧。在那間房間內加裝了防滑措施與扶手,色調是深暖色系的,給人很舒服的感覺。而且從大玻璃門看出去,剛好正對著花園,綠草很健康,花兒也被照顧得很好。
如果楚韌能對她好一些,那……
最後,她來到了楚韌的房間——直覺是這樣告訴她的。
身處在楚韌的房間,她弄不清自己該喜或悲。但卻有更多的挫折感壓在她身上。她——渴望他的愛呀。
擺在床頭的相框裡頭放的是他和紀倩妮的照片,他從她身後環抱著她,臉上儘是疼愛。
韓雨怔忡地凝視那張照片好久,不爭氣的霧氣悄悄地在眼眶聚集了起來。
楚韌還愛著紀倩妮嗎?如果是的話,她不就是壞女孩了,破壞他的幸福?
但,紀倩妮當初選擇離開他了,不是嗎?
原諒她的自私吧,使得他必須娶她。
韓雨讓自己沿著床邊跪坐了下來,臉頰靠著床鋪。欺騙自己地感受著楚韌的氣息。
他不會願意與她同房的,即使正常夫妻是都該如此的,但他們卻不是。他不愛她,她也沒有任何可以吸引他的條件——她的身材很平板,不到一六O的她瘦瘦小小的。如果真要在她身上找出用得上「美」這個字眼的,大概只有眼睛了,但他不屑。
那麼讓她趁他不在家的時候,在屬於他的房間裡多逗留一會兒吧,假裝自己是幸福的妻子;假裝他愛她。
淚水成串地浸濕了被子……當她發覺自己愛上他的時候,就注定一輩子沉淪了。
韓雨,振作起來……小小的聲音在心底泛了開來。
這種自憐自哀的行為算是什麼?這樣的你更不配當楚韌的新娘!
自己不是說過要努力奪得楚韌的愛嗎?怎麼可以因為一開始的不順意就放棄了。這樣子你和紀倩妮有什麼不一樣?
抹去淚水,韓雨告訴自己要堅持下去,總有一天他會愛上她的。
對了,就先代他照顧他的母親好了,替他多盡一些孝道。
她就先住在客房好了,直到他願意接受她為止。
她也得先放掉補習班那邊的工作,這樣每天沒有課的時候她就可以多陪陪楚韌的媽媽。
她會開始學習……
尚未復原的身子容不得她多想,睡意逐漸籠罩上來……
她會贏得他的愛的——這是她最後的意識。
※ ※ ※
「什麼?你結婚了?有沒有搞錯?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杜盈香——楚韌的母親不可置信的握著聽筒。那渾小子居然趁她還躺在白色病床時結婚?
一分鐘後,楚母終於接受了事實——楚韌不可能會開這種玩笑的。
「你愛她嗎?」這是她最關心的。當母親的總是希望兒子能幸福,有個美滿的婚姻生活。其他的,她都可以不介意。
聽筒的那端沉默了。
「阿韌,你愛她嗎?」杜盈香又問了一次。
「媽,戲要開拍了,好好照顧身體,我先掛電話了。」楚韌什麼也不願意多說。
「喂……喂……?」
而回答楚母的卻只是「嘟……嘟……嘟……」的聲音。
搞什麼鬼?她連自己媳婦姓啥叫啥都還沒問,那小子居然敢掛她電話?
不行!杜盈香迅速地又按了楚韌的手機號碼,她才不管工作不工作的,話沒說清楚休想繼續拍戲。
「叩……叩……叩……」敲門聲規律地響著,打斷了杜盈香的動作。
房門被推開了,映入眼簾的是一位有著不安神情的小女孩。
「請問你是?」幾乎是第一眼的,她便喜歡上這個小女孩了,人與人的相處有時就是這麼一回事,喜不喜歡純粹就靠直覺。
「我是韓雨,」咬了咬嘴唇,「是楚……楚韌的妻子。」
「阿韌的新娘?」訝異寫滿了杜盈香的臉龐,「你成年了嗎?」她和阿韌差太多了吧?這種組合會讓她覺得是不是阿韌做了什麼錯事,只好娶她以示負責。
「我已經滿十八歲了。」韓雨羞澀地笑了一笑,不安漸漸退去。
「韓雨,告訴媽媽,你愛阿韌嗎?」儘管自己真的很喜歡這個小女孩,但重點仍是重點,不能不問。
「愛,好愛好愛……」聲音越說越小,像是在喃喃自語般。
「那阿韌也太不像話了,居然剛結婚就把新娘子丟在這裡……」
「不是的,是……」嚥了口口水,「楚韌他一點也不愛我,是我逼他娶我的。對不起……對不起。」
時間沉默著,連呼吸聲都可以微微聽見。
「願意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嗎?」
於是韓雨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照實說了,包括了六年前發生在日本飾品專賣店的事。
「加油吧,」聽完了小女孩的故事,她可以感受到眼前這個小女孩正用什麼心情在愛著自己的兒子。杜盈香對韓雨鼓勵道。
「嗯?」難道楚韌的母親不怪她嗎!畢竟是她用手段迫得她兒子不得不娶她的呀?
「既然決定要愛了,就要努力讓阿韌也同樣愛你,不是嗎?」
「真的可以嗎,」黑色的雙眸亮了起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媽支持你!」沒有理由反對這麼樣單單純純、一心一意只想愛著自己兒子的女孩,杜盈香對著韓雨笑道。
「謝謝……謝謝媽。」韓雨忘形地擁住了楚母,有了支持,她會更努力的。
※ ※ ※
一個學期過去了,韓雨始終沒能見到楚韌,更遑論談什麼「相處」了。
氣溫冷冷的,是屬於冬天的味道。
就快是團圓夜了,他會不會回來?
韓雨穿著工作服,在草坪中穿梭著。在這裡住了兩個多月,她愈來愈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了。沒事的時候,她就跟著王伯學著怎樣整理這一片天地。
就像現在,她正拿著專用的剪刀修剪亂枝。
他該會回來吧?報紙上是這樣寫的。而且……就是這兩天了。
她試過打電話給楚韌的,但他總是冷冷的說,若是她待不下去可以回育幼院或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再不就是他現在在工作,不希望有「雜事」干擾。
本來,楚母——杜盈香還在台灣的時候,楚韌還會每天打電話報平安的,她可以借此知道他的行蹤和狀況,但是這個月初,楚母到楚韌住在美國的妹妹——楚婕家作客去了,此後便沒有半通電話了。
她真的有那麼惹人厭嗎?
一片黑影籠罩在韓雨上方,還沒抬頭,卻已感受到那一份心悸。
是他了,除了他不會再有別人能帶給她這般的震撼。他回來了。
一定是她剛剛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才會沒發覺有人走近她。
她滿心歡喜地站起身與他相對,卻又吐不出任何一個字來。沾滿泥土的小手不知所措地絞在一起。
站在眼前的「女孩」可是他的妻子?天啊,他甚至記不清她的模樣了。她叫什麼……雨來著?
「我聯絡不到你……」這是實話,昨天韓雨看到報紙後就想確定他是否真如所報導的那樣會回家過團圓夜,但他的手機一直是關著的。
「我沒空。」語氣裡沒有一點感情,他永遠都不會忘記他是被迫娶她的,他沒有必要對她和言悅色。她又憑什麼擺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態?
韓雨的表情很明顯地僵了一下,卻又很快地裝出笑容,「沒關係……」她在安慰自己,反正他終究是回來了不是嗎?「嗯……冰箱裡沒有萊了,我去買。」她匆匆地解開了工作服,真心地想弄頓豐盛美味的午餐。
「不用了,倩妮還在車上等我,她不會喜歡你做的東西。」楚韌冷漠的說完便朝屋裡邁進。
「倩妮……」韓雨怔住了,眼光飄向停在門外的黑色賓士車,紀倩妮……
她居然對自己露出勝利挑釁的笑容。
倏地,她不管身上的骯髒慌忙的跑進屋內,朝楚韌房間的方向奔去。
「你要跟她一起去用餐?」這一刻韓雨完全顧不得是否會弄髒楚韌房裡昂貴的地毯。
他厭惡地看了她一眼,繼續在鏡前打著領帶。
「為什麼?」聲音有些顫抖。
楚韌充耳不聞。
「你跟她……」澀意凝結成水珠滑下臉頰,「那我呢?我是你的妻子呀,你不……」
「我從來就沒有承認過,」他吼斷她,神色陰騭,「記得嗎?你應該清楚這場婚姻是怎麼來的?」他很滿意地看著她越顯蒼白的神色,「再說,我喜歡跟誰吃飯你管得著嗎?不高興你可以隨時簽字離婚。」
「我不要離婚……」
「我也沒奢想過我會如願,」他打從心底唾棄像她這樣的女人,「還有,倩妮在台灣的房子賣了,她不敢一個人住飯店,這星期她會住在這裡。」
「你還愛她?」他說紀倩妮不敢一個人住,那她呢?他有沒有想過她一個人的時候也會害怕?
她破碎的聲音居然讓他有些不忍,他回過頭去看了她一眼。
如果沒了這場可笑的婚姻,自己大概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這麼排斥抗拒她吧?
莫名地,韓雨受傷的神情在他胸中泛開了澀意。
他沒有回答……是默認了吧?如巨浪般的痛楚淹沒了她,「我不會成全你的,我不會和你離婚的!」椎心的疼痛讓她不顧一切地反擊了起來,聲音好尖銳。
楚韌也被她激怒了,「無知!光憑這一點,倩妮就好上你百倍。」
「你卻不能娶她。」她強迫自己露出「得意」的笑。但實際上笑容卻苦得難看。幾個月的等待和全心全意的愛卻被指責得那麼不堪,理智被殘酷的事實燃燒殆盡。
「跟你在這裡浪費時間,倒不如和倩妮做些有意義的事。」他毫不客氣的干戈她,語畢,隨即走出房間,留下再也無力說什麼話的韓雨。
耳邊傳來車子離去的聲音,韓雨再也遏抑不住地痛哭失聲。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難道他們不能有和平共處的時候?一定得要她簽下離婚證書才可以不要像這樣子惡言相向?
對不起……對不起,她辦不到。說她自私也好,是壞女人也好,她不要離開他,只想待在他身邊呀!
即使……時間少得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