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痕
浪花有意千里雪,
桃李無言一隊春。
一壹灑,一竿綸,
世上如依有幾人?
——李煜-漁夫(一)
蘇小惜覺得自己的腦袋昏昏沉沉的,耳邊似乎有人在說話。
「師兄,你放了蘇姑娘好嗎,我們不可以這樣隨便拘禁一個人的。」一個溫柔的女性嗓音如此說道,聲音顯得有些中氣不足。回應那溫柔嗓音的,是個清冷中帶著些許壓抑的男性嗓音,「有她在,殷無恨才會肯來見你。」
「殷大哥不想來見我就算了,沒關係的。」溫柔的嗓音懇求的道。
「不,我知道你想見他,要你想見他,我就會想盡辦法讓你見著他。」那清冷聲音中充滿固執。
「師兄……」
蘇小惜一張開眼,就看到屋內有一名纖柔的女子正在與一名男子說話。那女子生得情秀,但身子看來卻非常虛弱,而那名男子一臉孤寒,嘴角嚴酷的緊抿著。
蘇小惜仔細一看,咦!他不正是曾砍過她手臂一刀,又一路對殷無恨窮追不捨的龍少奕嗎?
霎時,昨晚的記憶如潮水一般一湧而上。
她昨晚留書離開玄武堂,沒想到才偷溜出玄武堂不遠,便遇著了守株待兔的龍少奕,隨即被他敲暈,擄來這兒。
蘇小惜揉了揉發疼的後腦勺,環視了周圍一圈。
這是個很女性化的房間,織錦的床幔,和以薄紗為飾的窗簾,窗戶旁還擺了個繡架,桌上則放了把七絃琴,處處充滿了閨閣女子秀雅嬌柔的韻味,應該是那名女子的房間吧!蘇小惜暗自猜測著。
蘇小惜又左右張望了下,見眼前那兩人仍舊爭執著,她開始不耐煩了起來,忍不住開口迫,「這位姐姐,我看你還是算了吧!以龍少變這種固執的個性,你就算勸個三天三夜,也是沒用的。」
那女子一怔,轉過頭來,走向床邊,道:「姑娘,你醒了?」
蘇小惜,骨碌的坐了起來,小嘴一嘟,道:「早醒了。只是你們都顧著談話,沒人注意到我。」
女子歉然一笑,說道:「真對不住,姑娘。你現在可有覺得哪裡不適?」
「還好啦!就是後腦勺痛得緊。」蘇小惜看得出這女子心腸好,故意裝得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
女子馬上譴責的看了龍少奕一眼,然後回頭向蘇小惜道,「師兄下手太重了,姑娘請別見怪。」
龍少奕只是冷哼了一聲,算是反應。
反正蘇小惜也不期待他會道歉,便道:「算了,沒關係的,」她揉揉額,又看了女子一眼,這女子生得清麗,神態堪稱我見由憐,就是身子單薄了些,好像風一吹便會把她吹跑了似的。她又上動問道,「不知姐姐怎麼稱呼?這裡又是哪兒?」
「我叫楚依依,這裡是百花谷。」楚依依柔聲道。「你剛醒,一定渴了吧?我倒杯茶給你。」說完,她素手一伸,斟了杯茶送到她面前。
蘇小惜也不客氣的接過茶,喝了一口,潤潤乾澀的喉嚨。她眼睛瞄了瞄楚依依,再瞄了瞄龍少奕,問道,「你帶我來,就是想引殷大哥來百花谷?」
楚依依歉然的看著她,道,「蘇姑娘……」
「沒錯。」龍少奕也不否認,「殷無恨始終不肯來百花谷,我只好出此下策。」
「師兄,殷大哥肯不肯來,是他的自由,咱們不能勉強人家。」楚依依再次懇求。
「只要你想見他,他就得來。」他的語氣裡沒有絲毫的商量餘地。
這對師兄妹又開始你言、我一語的,聽得蘇小惜不禁挑起了秀眉。
「楚姐姐,你想見殷大哥是有什麼事嗎?」她再次插話。
只因為楚依依想見殷無恨,龍少奕就這麼大費周章,又是劫鏢,又是跟蹤的,這也未免太誇張了吧?
「我……」楚依依咬住下唇,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龍少奕臉一沉,道:「這不干你的事,你乖乖待在谷裡別亂跑,等殷無恨來了,我到會放你出去。」
丟下話後,他衣袖一揮,轉身離去。
「師兄。」楚依依對著龍少奕遠去的背影喊著,然後又回過頭向蘇小惜歉然一笑,說道,「蘇姑娘,真是對不往,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說服師哥,放你回去。」話聲甫落,她已經追著龍少奕的身影翩然而去。
◇◇◇
接下來幾天,蘇小惜就一直被軟禁在百花谷裡。
雖然她是階下囚,不過龍少奕倒也不曾為難她,讓她吃好的、穿好的、與在神算山莊、玄武堂裡並沒有什麼兩樣,而楚依依每次一有空閒,便前來與她作伴。相處沒幾天,她便發覺楚依依的身子好像比一般人更加虛弱。
「沒什麼,這是從小就有的心絞疼,忍一下就過去了。」她微微一笑,手持著針,邊說邊縫製著衣服。
「沒法子治嗎?」她急念的問。
「聽說回魂花可治百病,師兄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尋找回魂花的下落,不過,那花最後還是落在別人手中。」楚依依輕笑道,沒注意到提及「回魂花」時,蘇小惜眼中閃過抹奇異的光芒。
她頓了頓,又繼續說道,「這幾年,師兄帶著我遍訪名醫,想找江湖中傳聞的『北幻影』、『南聖手』,但是,這兩位神醫行蹤隱秘,又豈是那麼容易找的?而其他大江南北的高明大夫,也看了不少,但就是沒人拿我的病有辦法。」她溫柔的眼神飄向門外,「其實,我胸口痛也只不過是一時,但可苦了師兄,他日日為我擔心,就怕我再次發病。」那清麗的臉上,隱藏著複雜難言的情感。
「你們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嗎?」蘇小惜問道。
「是啊!」楚依依淺笑的臉龐因回憶而顯得迷濛。「我記得五歲那一年,爹在路旁救了險些病死的師兄,從此,師兄就跟著我爹學武。後來爹過世了,就剩師兄陪著我。我常想,如果當時師兄沒遇見我們父女,對他而言,是不是會比較好呢?或許會有另外的人救了師兄,如此一來,他就不用為了我的病,整天憂心不已了。」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突然抬起頭來,對蘇小惜微微一笑。
「我會遇見殷大哥,也是因為發病的關係。兩年前,師兄帶我去北方尋藥。半途我發了病,可是師兄當時正在山上採藥,不在我身邊,幸好遇見殷大哥,救了我一命,不過,也因此害他被師兄糾纏,甚至連累了你。」她的聲音裡充滿抱歉之意。
「你愛龍少奕,是不是?」蘇小惜突然問道。
楚依依手上那件男子衣衫就是最好的證明,那一針一線裡,都充滿了她最細膩的柔情。
持針的於突然停住動作,楚依依低下頭來。
「你分明是愛龍少奕的,為什麼龍少奕會認為你對殷大哥有情?甚至不擇手段要他來見你?」蘇小惜不解的問。
這幾天待在百花谷裡,由這對帥兄妹的言談中,她已揣測出事情的七、八成,龍少奕之所以用盡心機,逼殷無恨上百花谷大見楚依依一面,全是因為他誤以為楚依依對殷無恨有意,可是,楚依依喜歡的人分明就是龍少奕呀!
這對師兄妹彼此有情,可是為什麼龍少奕會以為楚依依愛的人是殷無恨呢?這太沒道理了!
楚依依只是低著頭,好半晌才道:「師兄誤會了。」
「誤會是可以解釋的呀!」蘇小惜困惑的看著她,「你為什麼不跟龍少奕解釋呢?」
楚依依咬住下唇,一雙手緊絞著膝上的布料,纖弱的肩膀不住顫抖著。
「龍少奕那麼喜歡你,卻以為你喜歡殷大哥,他的心裡一定難受極了。可是他為了你,還是想盡辦法要殷大哥上百花谷,足見他對你用情之深。你若是肯告訴他真情,我保證他會開心得晚上睡不著覺呢!」
楚依依的雙手抓得更緊,肩膀顫得更厲害了,突然,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原本就不紅潤的臉色,也變得更加蒼白。
蘇小惜警覺到不對勁,急急問道:「楚姐姐,你怎麼了?」
楚依依的氣息、變得更急,她堅緊抓往胸口,不住喘著氣,一臉痛苦的表情。
「我去喊人。」蘇小惜立即跳了起火,正要往外頭奔時,右手卻被一隻纖纖玉手抓住。
「這就是……我讓師……師兄……誤會的理由……」
「楚姐姐……」蘇小惜一臉驚慌。
「如果……我……像你一樣……有健康的身體,那該有多好……只可惜……」
「砰」的一聲巨響,楚依依由椅子上跌了下來。
蘇小惜哪裡顧得了她的吩咐,連忙扶起她,拉開喉嚨焦急的喊:「來人!快來人啊!龍少奕,你在哪裡?快來呀!」
龍少奕聞聲匆匆的趕來,見狀頓時慘口了臉。
「依依。」他推開蘇小惜,抱起了楚依依輕盈得像要消失的身子。
「師兄……我沒事……一下子就好了……」楚依依微弱的張開眼睛,擠出一個笑容。
「藥,快拿藥來!右邊櫃子第二格抽屜。」龍少奕轉向蘇小惜,大吼了起來。
蘇小惜連忙奔向櫃子,手忙腳亂的拉開抽屜,一個用力過度,抽屜被整個拉了出來,東西散了一地,她也顧不得收拾,連忙從抽屜裡翻出一個看來像是裝藥的小瓶子,回頭問,「是這個嗎?」
龍少奕一把搶過瓶子,粗魯的拉開瓶塞,倒出幾顆藥丸,餵人楚依依口中。隨即又吼道,「水!拿水來!」
蘇小惜連忙倒了水,急急捧了過去。
楚依依這次發病似乎特別嚴重,藥劑份量超過以往,卻不見任何起色,只見她呼吸越來越短促,一張小臉轉為死白,看來像是已昏了過去。
「依依!」龍少奕心念如焚,把她安實在床上,急道:「你忍著點,我去找大大!」他邁開大步,往外頭衝了出去。
還沒走到大廳,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
「你是什麼人?竟敢擅自闖百花谷,你……」管家蒼老的聲音不悅的問道。
「讓開!」來人冰冷低沉的聲音怒喝,轉瞬間高大威猛的身子已來到了龍少奕面前。
「殷無恨。」龍少奕腳步猛然煞住,他一把拉住殷無恨,急急說道:「快和我去見帥妹。」
「小惜呢?」殷無恨冰冷的聲音質問著。
「依依快死了,你快和我去見她!」龍少奕吼了起來。
「放了小借。」殷無恨說道,冰冷的臉上沒有半點起伏。
「媽的!」龍少奕氣憤的揪住殷無恨的衣襟,「依依都快死了,你連見她最後一面都不願意嗎?我……」他暴怒的聲音突然緩和了下來,咬著牙道,「算我求你,我求你去見她最後一面!」說著,他「砰」的一聲跪了下來。
看著跪在面前的龍少奕,殷無恨眼中閃過了一抹奇異的光芒,「楚姑娘最後想見的人不是我,你才是應該陪在她身邊的人。」
「不,依依喜歡你,自從你救了她以後,她就對你念念不忘。」
龍少奕的心好痛,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說這些話,這麼做比殺了他還痛苦、可是,依依……
「你一定是弄錯了,我要見小惜。」殷無恨冷冷的道。
「你……」龍少奕怒紅了眼,「除了依依,你誰都別想見!」他抽出隨身大刀,便要朝殷無恨劈了過去。
此時,廂房裡傳來了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不!小惜,不要……」
那是楚依依的聲音。龍少奕一驚,正要有所行動時,身旁的殷無恨已經掠過他的身邊,朝聲音的來源奔去,他連忙追上,兩人幾乎是同時拍開房門。
只見蘇小惜與楚依依身上全都沾染了血;氣息奄奄的蘇小惜趴在床沿,而楚依依靠坐在床上,一臉的驚慌失措。
「依依!」龍少奕奔到楚依依身邊,焦急的問,「發生了什麼事?」她為什麼全身是血?蘇小惜又怎麼會倒在床邊?
「小……小惜她……」楚依依顫著聲音,好半天才道,「她割了自己的腕,硬要我喝她的血。」
殷無恨一震,抓起蘇小惜的腕,只見她的手腕上果然有一個好大的傷口,血仍兀汩汩的流著。他急忙撕下衣襟,緊緊纏住她的手腕,為她止血。
龍少奕被這詭異的情形弄糊塗了。原本病危的楚依依臉上又有了血色,也不再喘息了,而蘇小惜竟昏倒了,這……
「她一直教我喝她的血,說她的血可以治我的病……」一想起剛剛的情形,楚依依仍然心有餘悸。
治病?
殷無恨一凜,尚未有所反應突然,一個清朗的男中音響起。
「她讓你喝她的血?該死!」話聲未斷,一名青衣男子已躍了進來,直接衝到蘇小惜身旁,拉起她的腕把脈,一臉焦急。
這名男子生得斯文俊美,眉宇之間與蘇小惜有幾分相似。平時掛著笑意的唇,此時正嚴肅的緊抿著。
他正是神算山莊的大公子,蘇小惜的大哥——蘇大。
蘇大的臉色隨著診到的脈象而變得凝重了,他伸手便要接過被殷無恨抱在懷裡的蘇小惜。
殷無恨摟著蘇小惜,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手。
蘇大眉一挑,嘴角扯出一抹慣有的斯文笑意,眼底卻是一片冰冷,「殷堂主先是拐走了我的妹妹,接著又害她被人所劫,現在,我想把我這妹子接回家,難道你也要攔阻?」(疑似少行)
雖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可是好不容易才尋回了蘇小惜,他絕不輕易鬆手。
「那可由不得你!」蘇大大喝了一聲,然後右手成爪,朝殷無恨的肩頭抓了過去。
殷無恨閃身避開,蘇大大掌跟著欺近,拍向他的腦門。
眼見兩個男人便要鬥了起來,一個女子的嗓音在門口響起,「表哥、殷堂主,你們想害死惜娃嗎?」這聲音比一般的女子略低,沉沉靜靜的,卻有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眾人轉過頭去,只見一名女子匆匆的走進房來。這女子看來年紀不大,二十歲上下,身穿湖水綠的衣裳,舉手投足間,顯露出一般女子少有的俐落明快。
「蘊華。」蘇大喚著她的名字。
「這當口再沒任何事比惜娃的身子更重要。」蘊華簡單的一句話,便阻止了蘇大欲再度揮向殷無恨的大掌;她又走向殷無恨,直視著他的臉,她的眼睛炯炯有神,神情沉穆,「殷堂主,請把惜娃放下來。」
殷無恨皺了皺眉,看著面前這個毫不退縮的女子,眼神有著評判之意。
蘊華輕輕蹩著眉,正色的道,「殷堂主,眼前當務之急是為借娃止血。以惜娃的情況,我們不可能帶她到別處,請你把她放下來,我們好為她僚傷。」
「我已經幫她止了血。」殷無恨道。
「這還不夠。」蘊華蹙起的眉頭並未鬆開,神情更加沉肅,「現在時間緊迫,我沒法子一一解釋給你聽,我只能說,惜娃禁不得失血,如果你不希望惜娃死,就把她放下來,讓我們為她療傷,再遲就來不及了。」說到後來,她的語氣已經洩露出些許焦灼之情。
殷無恨眼神轉向蘇大,從他故作輕鬆的神情裡,也看到同樣壓抑的心焦。
到底是什麼事情讓他們如此焦急?眼前這兩個人,絕非是容易人驚小怪之人。
殷無恨心頭湧起了一股不祥的感覺,但他不敢遲疑,轉身走回床邊,將懷中的人兒輕輕的放到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