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
燕鴻過後鳥歸去,細算浮生千萬緒,
長於春夢幾多時,散似秋雲無覓處,
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
勸君莫獨作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
將蘇小惜安置到床上,蘊華立即由懷中掏出一瓶藥,然後倒出幾顆小指大小的藥丸,喂進蘇小惜的口中;蘇大更是運起內力,一掌按在蘇小惜背後,將真氣灌人蘇小惜體內。
這兩人過於沉重的神情讓殷無恨隱隱覺得不對勁。
蘇小惜雖然失了血,但發現得還算及時,依常理而言,只要止了血,再調理個兩三天即可痊愈。但是,蘇大與蘊華的神情慎重得不像對待一般失血病人,反倒像……像對待一個隨時會斷氣的病人,他們必須全力以赴、小心翼翼的照護,才能守住她最後一口氣。
而且,蘇小惜那張蒼白的小臉,並未因蘇大注入內力而好轉,反而越見死寂。這一切的一切,都加深了殷無恨心中的疑問,他的腦海裡突然響起了那日算命的瞎眼老人所說的話:女娃兒,你這是紅顏早夭、命不久長之象……
殷無恨大掌掌心冒出了冷汗,再顧不得其他,大步跨向前,也伸掌按住了蘇小惜的背。
蘇大瞥了他一眼,並未說什麼。好不容易,合兩人之力,半個時辰後,蘇小惜蒼白如紙的臉色終於漸漸的好轉,她嚶嚀一聲,緩緩的張開了眼睛。
“惜娃……”蘊華松了一口氣,原來繃得死緊的背脊這才垮了下來,聲音裡充滿如釋重負後的放松。
“蘊華姐姐。”蘇小惜臉上閃過一抹驚訝,旋即又虛軟的一笑。“還是被你們逮到了,大哥呢?”蘊華姐姐既然在此,就表示大哥一定也來了。
“我在這兒。”蘇大繞到她面前,輕敲了下她的腦袋瓜,一向掛著笑意的臉難得板了起來,“你還記得大哥啊?我以為你在外頭野了這麼久,老早把山莊的人都拋到腦後了。”
“會痛呢!大哥。”蘇小惜捂著被敲痛的地方,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沒注意到殷無恨正站在她身後。
“還敢喊痛?!”蘊華板起了臉,“該喊痛的是姨父、是兩位表哥、是全莊子裡的人。瞧你,好端端的居然離家出走,把整個山莊鬧了個雞犬不寧,姨父整天茶飯不想的,兩位表哥更是把山莊裡的所有事務拋到一旁,就為了尋你回去。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居然割了自己的手腕,逞英雄把血喂給別人,你到底想把大伙兒嚇成什麼樣子才甘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子……”
“蘊華姐姐。”蘇小惜撒嬌的喊:“才剛見面,別又訓人了。”
蘊華姓施,是她的遠房表姐。她五歲時,因父母雙亡而投靠神算山莊,兩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蘇小惜自小臥病在床,可說是完全由蘊華一手照料的,她只長了蘇小惜幾歲,卻自小就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尤其是對於蘇小惜生活起居的要求,比她的父親、兄長還要嚴格,在她面前,蘇小惜想少喝一口藥都不成。
“你不胡鬧,誰會訓你來著?”施蘊華瞪著她。
“人家哪胡鬧了?”蘇小惜咕噥著。
“還說沒胡鬧!離家出走也就算了,你明知那回魂花僅能……你競然……”
蘇小惜時了吐舌,“反正回魂花對我也沒多大的效用,既然它能治愈楚姐姐的病,趁我血液裡尚有藥性,能夠幫得上楚姐姐,也不枉那株靈藥了。”
“你……”蘊華自知辯不過她,只能氣結的瞪著她。(疑少行)
強迫自己喝下她的血的原因,
“對不起啦!楚姐姐、因為剛剛時間太緊迫,我來不及跟你解釋,我的舉動一定嚇了你好大一跳,是不是?”
“小惜……”楚依依緊緊瞅著床上欠缺血色,卻仍笑意盈盈的小臉,咬著下唇,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此時,一旁的龍少奕突然“砰”的一聲跪了下來。“謝謝你、謝謝你!”他低著頭,語氣雖然生硬,卻充滿了感激。
“師兄。”楚依依急急的蹲下身,小手覆上他按在地上的字背,眼眶紅了起來。
“別這樣。”蘇小錯嚇了一跳,直覺的便要起身,卻因這個動作而感到眼前一陣暈眩,險些從床上跌了下去。幸而,一只鐵掌及時由後面摟住她的腰,撐住了她的身子。
蘇小惜無暇分神去注意接在她腰的那只鐵臂,她靜待那陣暈眩過去後,連忙對跪在她面前的龍少奕道,“龍少奕,你快起來,我這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你別這麼誇張好嗎?我還沒死呢!用不著跪我。”
“小惜!”蘊華警告性的喊。
蘇小惜無辜的看著她,一臉裝傻樣。
龍少奕站了起來。正色的道:“日後,蘇姑娘若有用得著龍某的地方,只要派人來百花谷知會一聲,就算赴湯蹈火,龍某也在所不辭!”
蘇小惜實在不習慣處理這種場面,但她知道若是她拒絕了,便是將人家的心意踩在腳下,於是她收起了笑臉道:“我會記住的。”
龍少奕朝她點了一下頭,不再說什麼,便帶著楚依依轉身離去。
蘇小惜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氣,哪知背後又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小惜一驚,險些便跳了起來,這才發覺到自己的腰上不知何時已被一只鐵臂圈住,而這熟悉的溫度,還有這聲音……她硬著頭皮轉過頭去,果然看到那張線條剛硬的臉龐出現在她的面前,兩道劍眉正緊蹙著看她。
“殷……殷大哥……”蘇小惜硬是擠出笑容,結結巴巴的聲音卻洩漏了她的情緒。
要命,殷大哥也來了!怎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都擠到這個時候一起出現呢?
殷無恨松開手臂,沉沉的看著她,雖然他的臉上仍是毫無表情,但蘇小惜很明白,他在生氣,而且是非常、非常的生氣。
“殷大哥……你什麼時候來的?”她打算用傻笑混過。
殷無恨卻不容她敷衍,再次問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為什麼突然離開?為什麼割腕喂血給別人?為什麼你的哥哥。表姐會對你失血一事如此緊張,為什麼你現在連看都不敢看我?”嚴厲的詢問一個接著一個,他黑色的眼眸裡閃著非得到答案不可的決心。
“我怎麼會不敢看你呢?”’蘇小惜眨了眨眼,靈動的星眸在他的臉上停了會兒,隨即又飄向一旁:“我在信上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離家太久,怕家人牽掛,所以想回家一趟;沒親自知會你一聲是我不對,只是我討厭離別的場面,反正山高水長,我們自有再見之期嘛!”
“至於我之所以會割腕喂血給楚姐姐,是因為我曾服食過回魂花,而楚姐姐有心絞病之疾,需要回瑰花治病,所以我才會出此下策;另外,我幼時體弱,大哥與蘊華姐姐擔心我慣了,所謂關心則亂嘛!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所給的每個答案都合情合理,但,也未免太合情合理了些……
“你騙我!”殷無恨冷冷的道。看她的眼神一會兒飄東,一會兒又飄西的,
“我……我有什麼事瞞你……”蘇小惜求救似的看向蘇大與蘊華。
“夠了!”蘇大向前跨了一步,擋在蘇小惜與殷無很之間,斯文的臉上依然掛著笑意,眼底卻沒有半點溫度:“殷堂主,我妹子需要休息,請你出去吧!”
殷無恨看都沒看蘇大一眼,高大昂藏的身子動也不動,黑眸緊盯著躲於蘇大身後的嬌小身子。
“我最痛恨欺騙。”
蘇小惜顫了一下,拉住蘇大的衣服,“大哥,我好累。”
“殷堂主。”蘇大唇邊的笑意加深,但眼底卻已是一片冰冷,“咱們都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你這種行為,會讓我們感到困擾,如果你肯回去,還我妹子一個清靜的話,前些日子你強行帶走我妹子的事情,就此一筆勾消,若你不肯……”他冷冷的一笑,沒再說下去。
“大哥。”蘇小惜蹙起眉喚道。
殷無恨看了蘇小惜一眼,目光轉回蘇大身上,說道:“神算山莊再厲害,我們無極門也不曾怕過。”
“殷堂主既然不肯賞臉,那就別怪蘇某下客氣了。”蘇大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
“大哥,不要這樣!”蘇小惜急急喊道。二哥個性火爆,但還算好應付,但大哥老謀深算,是個棘手的人物,若兩人交上手……這麼一想,她再顧不得其他,迅速的翻身下床,擋在兩個大男人中間。
“惜娃。”蘇大神情溫柔的對她搖了搖頭,語調卻是風雨欲來般的陰沉,“你還想讓大家擔心嗎?”
“惜娃不想讓任何人擔心。”昔日熟悉的痛楚又開始在胸口蔓延,像火一樣在蘇小惜體內燃燒著,她必須用盡全力,才能讓自己好好的站著和蘇大說話。“惜娃會和大哥與蘊華姐姐回去的,所以你不要和殷大哥動手。”
殷無恨正想說些什麼,卻突然發現到她那小小的肩膀在微微顫抖著。這個顫動非常細微,若非他與她靠得相當近,否則也無法察覺。
“殷大哥。”蘇小惜轉向殷無恨,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的讓自己的聲音一如往常般的不穩,“我剛剛說的都是實話,我們相處了這麼久,我從來就沒騙過你,不是嗎?”
她狀似輕松的聳了一下肩,但殷無恨那雙銳利的鷹眼卻發覺她那藏在衣袖下的小手正握得死緊,用力得指節都泛白了。
她告訴自己不能暈倒,不能屈服在那股像要把她身子活活撕裂的痛苦之下,她不能讓殷無恨看出她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她用力眨了眨眼,粲然一笑,又道:“我這趟出來,爹爹一定擔心死了,我再怎麼任性,也得顧著他老人家的身體,所以我真的得回去了。這幾天來謝謝你的照顧,有機會我一定會再上玄武堂好好的謝你一番,到時候你可不許拒絕見客,把我關在門外喔!”
她的神情輕松,說話的神態仍是和平常一樣,帶點淘氣的嬌憨模樣。
殷無恨腦袋裡突然浮現那日蘇小惜為了躲避龍少奕與蘇二的追蹤,而與他跳進溪流,雖然她因此而染上風寒、發著高燒,卻也不曾叫苦,如平常一樣跟在他身後趕路……
“殷大哥?”久久等不到他的回應,蘇小惜偏著頭看他,小嘴微微的極起。
她覺得眼前越來越暗了,胸口的痛楚像野獸的利爪般,威脅著要撕裂她的身子,她明白自己快撐不住了。
“夠了,惜娃。還是讓我來跟殷堂主‘談’吧!”蘇大沉聲喝道。
“大哥,殷大哥都還沒回答我呢!”
蘇小惜小手下意識的按住胸口,她咬住下唇,正想再往下說,殷無恨卻突然抓住她的肩膀。“你到底怎麼了?”
“我?”蘇小惜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我哪有怎麼了?”她仍然嘴硬的不肯承認。但現在,她的胸口除了劇烈的痛楚之外,還傳來一股窒悶的感覺,呼吸對她來說,幾乎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
她還想裝傻!殷無恨還待再問,但蘇大的手已經拍了過來。“放開惜娃!”
殷無恨閃身避過他的大掌,左手圈住了蘇小惜的腰,右掌也順勢拍出,蘇大舉掌硬擋,但因他不擅擒拿法,頓時被殷無恨逼得後退了幾步,胸口一陣氣血翻湧,他連忙調息吐氣,不復體內的血氣。
“殷……”蘇小惜被這麼猛然一晃動,再也無法壓下胸口那股銳利的疼痛,她的身子瑟縮了一下,猛烈的顫抖著。
殷無恨最先發現不對,蘊華也隨即叫道,“表哥,惜娃她……”
“惜娃!”
蘇大顧不得調息,大步一跨,便要搶回蘇小惜,可殷無恨卻搶先一步,他足尖一踢,將腳板凳踢向蘇大,趁蘇大抬手格擋之際,他火速向後倒退,破窗而出,而懷中的蘇小惜,早已因為抗拒不了體內的痛楚,而失去了意識。
◇◇◇
又是那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那一片從小就緊隨著她,只要她一不防備,就湧上來包圍住她、壓迫她、讓她無法呼吸的黑暗。
這一次,蘇小惜放棄了奔跑、放棄了掙扎,讓自已被這一層又層的黑暗所淹沒。
那日,那個算命的瞎眼老人並非是信口雌黃;涼亭夜酌的那個晚上,她一時脫口而出的話也非戲言,她的確活不過十六歲。(少行)
人一掌,這一掌不重傷了娘,也把尚在娘胎中的她的五髒六腑震得碎裂。娘勉強生下她後,便撒手歸西了,而她出生後,亦是奄奄一息的,不管是大夫或是算命師,都說她活不過十六歲。若非神算山莊擁有雄厚龐大的財力,為她遍尋各醫以及各珍貴的藥材,她也活不到今天。從她有記憶以來的每一天,她都只能躺在床榻上,與胸口那股要將她活活撕裂的痛苦搏斗著。每回犯病,她就像活生生的被凌遲了一場,疼得她覺得自己會就此死去。
若非那回自己痛得快赴黃泉了,爹爹、哥哥們說什麼也不會讓她服下回魂花。
回魂花是大哥千辛萬苦求來的,不過,回瑰花也只能暫時壓住她體內的病痛半年,而且,勉強壓仰的後果,會讓她體內碎裂的五髒六腑更形殘破;也就是說,她獲得半年的健康身體的代價,便是死亡。
雖然如此,能換得半年健康的身體,卻讓蘇小惜比得到什麼都還要高興,可以不用躺在病床上,可以像正常的姑娘一樣又跑又跳,也可以做任何的事情,她可以不用日日夜夜都受到病痛的折磨。
纏綿病榻的那段日裡,每回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時,她總忍不住懷疑,如果上天注定要讓她早夭,又為何讓她來到這個世界上?她活這一遭,到底有什麼意?十五年的歲月,她對這世間完全沒有任何建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周圍的人為了她的病而擔心。這樣的她,又有什麼存在的價值?
她翻閱了所有的聖賢書,以及各種宗教的典籍,希望能找到答案,可是,那些答案卻無法令她滿意。
或許,她要的答案就藏在外頭花花綠綠的世界裡吧!所以,在得到半年的“緩刑”之後,她做了她最想做的一件事,踏出神算山莊。
她想看看外頭的世界,她想找尋生命的答案,她想過正常姑娘的生活,但是,這都是對她保護過度的家人所不容許她的。
在逃避哥哥們的追尋時,她遇到了那個冷漠的男人—一殷無恨。
她硬是纏上了他,還用計強迫他接下她這個“鏢貨”,本來她只是為了不被抓回神算山莊,但是她沒料到,她會愛上了他。
她是不該愛任何人的!一個活不過十六歲的人,有什麼資格愛人呢?她只會惹來別人的痛苦和悲傷罷了,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毅然而然決定離開殷無恨。
在割腕救楚依依的那一瞬間,她並非是毫不遲疑的。
她也怕呀!她怕死後的那個未知世界,她怕再也看不到疼愛她的家人,也怕看不到殷大哥。
可是,龍少奕的慌張、痛苦,以及那份無能為力的自責與悲傷……讓她仿佛看到了另一個殷無恨。殷無恨若知道她快死了,他會像龍少奕待楚依依那般待她嗎?想起了普淨寺金爐失火一事,她已知道殷無恨給她的答案。
也罷!反正她是活不過十六歲了,救了楚依依,讓這世界上少個傷心人,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於是,她顫著手,割了自己的腕。
這回,自己是真的得踏入鬼門關了。
這對大家來說都是一種解脫吧!爹爹、哥哥們、蘊華姐姐以後不用再為她的病痛擔心、憂慮,日日夜夜輾轉難眠;他們或許會傷心難過,但是,她相信時間會撫去一切,他們會漸漸忘了她,最多偶爾思及,欷噓一番吧!
但,殷大哥呢?
她知道他會為她傷心、為她難過,但多年以後,他可會記得有個名叫蘇小惜的姑娘曾待在他的身邊、纏著他、膩著他過嗎?
蘇小惜啊蘇小惜,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你們之間沒有誓言、沒有承諾,你能要求什麼?
隱隱約約的,蘇小惜突然感到胸口泛越一片痛楚。
一個死掉的人還會有感覺嗎?民間流傳的故事不都是說,人死後就會拋掉肉體的束縛,什麼感覺都沒有了?難道那些故事都是騙人的?死亡若無法擺脫身體的痛苦,那這種痛苦將會折騰著她、永不罷休嗎?
來不及細想,她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道光,漸漸的,光線由微弱慢慢變得清楚,然後,她整個人就被這道光吸了過去……
過了好一會兒,她看到了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接著,身影漸漸的清晰,凝聚成一個纖細柔弱的女子身形。
蘇小惜怔了怔,眨眨眼睛,眼前的這名女了竟美得教她難以形容……
蘇小惜看傻了服,愣愣的道:“我到天界了嗎?”這女子美得不似凡人,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天人了。
一聲嗤笑從那女子身後響起,一個童稚的嗓音好笑的道:“爺,這姑娘肯定是病傻了,居然說自己到了天界。”
“阿硯,不得無禮!”一個清亮的男音低喝著。
蘇小惜循聲望去,才看到站在女子身後一高、一矮兩個人。高的是一個約莫二十七、八歲的青年,一身溫文儒雅的書生打扮,讓人見了便心生好感:矮的則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童,相貌生得極為俊秀,但眉宇間隱隱藏著難馴的野性,尤其那精明於練的神情,倒有幾分神似盛華。
蘇小惜貶了眨眼,再看看四周。周圍是陌生的窗榻、陌生的幃帳、陌生的茶幾,流轉星眸在掃到佇立於門扉旁,默然不語的昂揚身形時停住。
良久良久,她才低下頭喃喃的道:“原來我沒死啊!我還以為我死定了……”
殷無恨雙眉一蹙,卻沒說什麼。
一旁的小男童卻從鼻孔輕哼了一聲,下巴抬得老高,“北幻影、南聖手兩大神醫都到齊了,你想死可沒那容易!”
“北幻影、南聖手?”
蘇小惜愕然的瞪大眼睛,面前這一男、女就是被人稱為武林兩大神醫的幻影醫仙與聖手書生?可是……
她的視線忍不住飄向了站在一旁的殷無恨;她這一暈倒,怕是嚇壞了這素來冷漠安靜的男子吧!她猜得出來,他必定是在尋遍了不少大夫,卻沒人能夠讓她醒轉後,才逼不得已找上這兩位神醫的。
只是北幻影、南聖手這兩位神醫向來行蹤成謎,這幾年來,神算山莊傾盡全力想尋得其中的一位為她治病,但卻都不得其法。她是聽過殷大哥兩年前曾被幻影醫仙救冶過,但從未聽說過幻影醫仙與他為舊識;也不知殷大哥是怎麼辦到的,居然將這兩位神醫給請來了。
她調回視線,露出了慣有的頑皮笑容道:“你一身書生裝束,想必是聖手書生,而這位姐姐定就是幻影醫仙羅!江湖上盛傳兩位神醫的人名,我還以為你們是德高望重的老公公呢!沒想到你們這麼年輕,而且醫仙姐姐還這麼美,也難怪我那兩個哥哥會追尋不著你們了。”
“我猜啊!就算你們站在他們的面前,他們也想不到你們就是名震江湖的兩大神醫呢!”
兩名神醫士讓她的說法逗得笑了。
聖手書生郎笑道,“你就別神醫前、神醫後的折煞人了,我姓齊,單名軒。”
“我姓柳,名喚無言。”幻影醫仙也跟著說。
小男童不甘被冷落,也硬是軋了一腳,“我叫齊硯。”
“齊大哥。無言姐姐、阿硯,我可是厚著臉皮拿你們當自家人喚,所以,你們也不許喊我蘇姑娘這等認生的稱呼喔!”蘇小惜頑皮的眨了眨眼。
齊軒、柳無言再度被她逗笑。
柳無言握住她的手,說道:“殷大哥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你願意喚我一聲無言姐姐,我也就不客氣的喚你小惜。”
柳無言那清麗的嬌顏微微揚起一抹溫婉的笑意,讓蘇小惜看得險些忘了呼吸,好半晌才道:“無言姐姐,你真美。我從來就沒看過比你更美的姑娘呢!”
柳無言雖然早就聽慣了旁人對她的贊美,可是面對蘇小惜這發自內心的贊歎,嬌顏仍是忍不住的微微一紅,她垂下眼睫,輕聲的道:“小惜妹妹也很美啊!尤其是你這張小嘴像抹了蜜似的,淨哄得人開心,也難怪殷大哥會為了你,甘心耗費真力護住你的心脈,七天七夜目不交睫的護送你到綠柳山莊來。”
七天七夜目不交睫?
蘇小惜一震,明燦星眸愕然的看向殷無恨,卻見殷無恨不自在的別開目光。
霎時,霧氣彌漫了她的眼睛,她終於明白,他臉上的憔悴因何而來。
“殷大哥……”她脫口喚出聲,卻不知該怎麼解釋她先前的隱瞞和她的不辭而別;突然,她的胸口一陣猛烈的抽痛,疼得她捂住胸口、彎下腰來。
“小惜!”殷無恨疾奔至床邊,及時抱住了差點滾落床榻的嬌小身子。
“阿硯,銀針!”齊硯大喝。
齊硯立即捧來針袋兒亮出排長短不一的銀針。
“殷大哥,抓好小惜,別讓她亂動。”柳無言道。
殷無恨立即將蘇小惜攬進懷裡,緊緊扣住她的手腕和雙足。
接著齊軒與柳無言兩大神醫四手齊動,施針封住蘇小惜胸口大穴。
半晌後.蘇小惜胸口疼痛終於漸漸平息了下來,意識也逐漸恢復,她一睜開眼睛,便見著殷無恨臉上那掩飾不了的憂急神色。
垂下眼睫,她勉強一笑,說道:“真不愧是名震江湖的兩大神醫呢!往常我一發病,再高明的大夫也束手無策,只有你們能夠讓我這麼快就不痛了。”
“別這麼說……”齊軒、柳無言兩人人面面相覷。臉上的神情復雜。淡淡的一笑,道:“你們也治不了我的病,對不對?”
“我們……”
柳無言低下頭,不知該說些什麼;齊軒也別開目光,不敢迎視蘇小惜那雙清澈的眸子。
反倒是蘇小惜“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又不是你們的錯,為什麼你們要一臉歉疚的模樣呢?我的病是一出世就有的,能拖這麼久已是僥幸了,更何況,人生自古誰無死?你們能減輕我的痛苦,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
這般豁達的話,出自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口中,倒是讓齊軒與柳無言兩人怔住了。
柳無言輕輕拍了拍蘇小惜的手,柔聲道:“難得小惜妹妹如此超脫生死,我們也就不瞞你了。若你不曾錯服回魂花,也不曾失血過多,又或者這世上還有第二株回魂花的話;要救你的性命並非難事。可是……”
“可是,回魂花我服了,腕也割了,這世上也沒有第二株回魂花。”蘇小惜聳了聳肩,接口道。
柳無言輕輕應了一聲,又道:“根據齊大哥和我的猜測,令堂可能是立即將臨盆之際,受到嚴重的掌傷,以致你五髒六腑俱損,且經脈移位。為了保全你的性命,神算山莊怕是用盡了心思,想必這十幾年來,你也挨盡了各種苦楚吧!”
一道奇異的光芒由蘇小惜眼中閃過,她垂下眼簾,咋了咋舌,一臉驚奇。“光是診脈就可以知道這麼許多事,好可怕的功夫啊!”
齊軒接口道:“回魂花與絳珠草雖並稱當世兩大奇花,一個可治百病,一個可療百毒,但需配合正確的用法,否則反倒對病人有害。我想這一點,神算山莊的人應該早就知道了,你會服下回魂花,想必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之下才使用。回魂花藥性過烈,雖能暫時保住你的性命,但對你的身體卻大有傷害,縱雖如此,若回魂花藥性尚在,無言和我或者可藉針灸之術,將藥性導入正途,但是,你曾割腕喂血予人,如今回魂花藥性盡失……無言與我已經研究多日,只恨我們才疏藝淺,始終苦無良方。”
“兩大神醫若是才疏藝淺,那我看宮廷御醫都成了庸醫啦!”蘇小惜倒是一派輕松的模樣,“反正我現在是多活一天算一大,倒是累得你們為我傷神了。”說著,她的眼神又不山自主的飄向殷無恨。而殷尤恨也正凝視著她;兩人眼神一接觸,蘇小惜便不自在的別開臉,低卜頭來。
接著,眾人義閒談了幾句,齊軒與柳無言兩人便起身告辭,帶著齊硯離去。
殷無恨凝視她良久,似是想說什麼,但他只是囑咐她好好休息,便掩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