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啊高三,我想經過了這一歷程的人都無法輕易把它忘記。
累卻痛快!不斷地挑戰自己,反覆地問自己:我能不能達到更高?有種不斷超越的快感。
我不是很聰明的人,無法輕鬆自如地應付。但是在沮喪中逐漸顯露出樂觀和堅忍,而且——也懂得適時地偷懶。
唉,沒錯,適時的偷懶也是很重要的。李沛雅在這一點上跟我非常合拍,所以……唉,我們兩個終究做不成很勤奮的學生。
平凡的學習生活沒什麼好說的了,除了強度大大增加外,與過去十幾年無異。但有件事比較特別——嘿嘿,有個人向我告白了。
喂,你沒聽錯,是有個眼光不賴的男生對我說喜歡啦!
我很開心,雖然當時是嚇得驚慌失措,接著落荒而逃,第二天才鼓起勇氣對他說出醞釀了一夜的拒絕詞……處理得很遜是不是?沒關係,這不妨礙我感到開心——有人喜歡我耶!呵呵呵!證明我還不賴嘛!
好像有點對不起那個男生,但我的確很感激他的喜歡,儘管我無法回報。有人喜歡,說明我不是很差勁,還有可愛的地方,是一個值得別人喜歡的人呢!因此極大地增強了自信。而且那個男生也是蠻優秀的哩。哈哈,我的虛榮心也膨脹了不少。
啊,有人喜歡自己,真好!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很美,被一個人喜歡也是很快樂的。
還有就是阿芬。關峰走後,那個小妮子成了M中舉足輕重的大頭,還在我面前拍著胸脯說:「有什麼事就找我,有我罩你,沒人敢找你麻煩的!」
「謝謝。」我笑,「像我這種乖乖唸書考試的學生,不會有人來找麻煩的。」真是的,她比我還小一歲哩。
她撇撇嘴,「總之,有什麼事就找我。」
「好吧。」我忍不住伸手拍摸著她頭上蓬蓬的短髮,「去不去我家裡吃飯?阿婆今天提起你呢。」
她躲開我的手,無所謂似的說:「喔,我今天是沒什麼事。」
我微笑,「那走吧,現在阿婆還沒煮飯,叫她多放一份米。」呵呵,不知怎地她跟阿婆特別投緣,對阿婆的廚藝的推祟度也遠甚於我,所以常常到我家蹭飯吃,還會乖乖聽憑阿婆差遣。
更好笑的是,她一見李沛雅就閃。因為李沛雅知道她的情況之後,對她起了莫大的好奇,找到機會就研究她,拚命八卦,纏得她受不了,差點動手打人。好笑的是當她明白李沛雅根本不怕她的威脅之後,就變成她怕李沛雅了。
口於就是這樣,喧嚷或平靜,簡單而明快。
相思如茶,清淡而沁心。但是因為忙,所以也沒很多時間去想他,我只允許自己在空閒的時候想一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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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寒假的時候,他回來了。
重逢時並不像我猜想中那樣激動,沒有驚濤駭浪,卻似一陣溫柔的風包裹過來,久久的喜悅縈懷。然後並肩走在街上,淺淺地笑,談談地說。
走過一家超市,恰好遇見一幫我的同班同學,看見我們有些驚訝,接著是嘩然和調侃、取鬧,我和他皆只笑不語。
待同學們笑夠了離開,他突然朝其中一個高個子揚揚下頷。「聽說他追過你?」
咦?這事沒幾個人知道,他何來的「聽說」?
我抬頭看他,他撇頭去看櫥窗的廣告,我忍不住笑得更深。「沒有啦,他只是說說而已。你呢?大學裡面有很多戀愛的機會吧?」
他恢復了從容。「差不多,其實大學的功課也挺緊的,如果想早點把英語和計算機的級過了,就必須用功一點。」
「哦,你們的英語是要求過四級還是六級?」話題又轉成閒談,漫無邊際地聊,卻把他的回答記在心裡。
此後幾天,那種淺淺的笑一直掛在我唇邊。
這種情感要劃分在友誼還是愛情?我們到底是什麼關係了?我不知道。但是,我喜歡這樣,我想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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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年,才初八我們就又開始補課了。週末再跟他見了幾次面後,他也回校了。
「還有一個學期。」最後一次見面時,我們站在河邊,他望著河面輕輕道。
「嗯,還有一個學期。」我點點頭,踢著腳下的小石頭。
這樣的對話有什麼深意嗎?說著一樣的話,他的心思跟我的心思相同嗎?連我自己也不太確定。可是,戀愛不就是一種心情嗎?可以確定自己的心意就夠了!
好啦!最後一個學期了!努力!
轟轟烈烈的高三下半場拉開序幕。沒經歷過是一種遺憾,這種辛苦卻充實、鬥志高昂的體驗,非高三莫屬!
可是再緊張的學習也磨不去八卦的天性。李沛雅是對我不抱什麼希望了的,但還是忍不住探問進展,我如實以告,使她再次不解兼失望。
終於她不問了,我暗喜在心,預計不久的將來她會大吃一驚,呵,原來我也有不安分的因子。
其他女同學也有來探聽的,我很肯定地宣稱我跟程定尹不是情侶——本來就不是嘛!我們還沒涉及到這個啊!我不是在裝傻哦!
她們不相信地糾纏許久,最後同情地看著我,張麗麗還搖頭歎息:「阿菁,你真是遲鈍哪!」
誰說我遲鈍?關於喜歡的人,再粗大的神經也會變得敏銳!
我轉過臉,偷偷吐舌,嘿嘿,我真是有些大智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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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份的時候,我種的翠菊開始結苞,連爸爸也嘖嘖稱奇。
我開始喜歡上孫燕姿的歌。歌中的堅持和相信,還有灑脫的聲線,都讓我著迷。特別是那首《相信》更是百聽不厭。「今天日記空白沒有關係,不必每件事情都在意……不必刻意想你,該是我的總會來,就算挑戰,我不走開。一點點你的微笑,已經讓我覺得溫暖。我還不懂堅持,正好讓我,學會去愛。我曾經看見困難,變得膽小不夠勇氣,但還是要相信,相信感覺,相信簡單……」
一切是平靜的,但是生活中也總有一些讓人措手不及的突發事件。比如說:就在臨考半個月前,我病了。
先是輕微的感冒症狀,接著轉重,然後是高燒,而且日夜不停地咳嗽。這次的感冒病毒真是頑強凶狠,儘管一家人使盡各種辦法,儘管每天到醫院折騰幾趟,仍整整拖了兩個星期才制服。
現在,已經是7月1號,學校早已停課讓我們自由複習了。我坐在檯燈下看書,還是不時會輕咳。
媽媽端了止咳藥進來,催我吃了早點睡。
我放下書,喝了藥水,揉揉酸澀的眼,爬上了床。
媽媽幫我蓋好被子,端起杯子走出去,卻在扭開門把的時候回過頭來。「阿菁。」
「嗯?」
媽媽沒回頭,慢吞吞地說道:「媽常常覺得,你是世界上難得的好女兒,我一直對你很滿意。」
「啊?哦。」我抿了抿嘴,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看來媽不太習慣說好話呢,「我知道了,媽媽晚安。」
「晚安。」媽媽回頭對我露齒一笑,「快點睡,這些天很辛苦了,明天睡晚一點,我會叫你起床。」話完拉開門出去了。
我笑著翻了個身。媽媽,其實我也常常慶幸,有你們這樣的媽媽和爸爸哦,還有阿婆。嗯,找個時間跟他們說這句話吧,說不定……還能再看到媽媽這種彆扭的衷情呢。又換了個舒服的睡姿,微微一笑,其實——
常常慶幸,我是何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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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近考試,越是緊張,乾脆扔下書,反正再看也沒多大作用了。逛遍了整個屋子,又把後園裡的花草全部澆一遍水,總算舒服了些。
突然有想看小說的衝動,皺皺眉,撥了個電話給李沛雅,接通後她第一句話便是:「阿菁,我現在好想看小說哦!」
我大笑,與她約定考完試後租上三十本小說,看個天昏地暗。
兩個人東拉西扯聊了半天,互相鼓勁要考好,才笑嘻嘻地說考場再見。
剛放下話筒,馬上電話鈴又響起來,我接起。「喂,又怎麼啦?」
「喂,我是程定尹。」他在那一頭沉穩地說。
「啊……呃……啊,你好。」我腦筋瞬時又打結,激動得口齒不清,「好久不見!」(咦?現在也沒見吧?唉,我又說胡話了。)
「好久不見。」他竟也這樣說,讓我平靜了些,「後天就考試了,是嗎?」
「嗯。」
「不要緊張,你一慌就亂了套。千萬別緊張,不用慌,知道嗎?」
「哦。」我乖乖點頭。唉,沒錯,我一緊張就反應遲鈍、行動失衡。他真是瞭解我。
「其實進了考場就會平靜下來的,別多想別的……總之,別緊張。沒關係的,放輕鬆去考,結果怎樣都沒關係。」他今天特別囉嗦。
「哦、哦。」我順從地應著。怎麼竟覺得他也有些緊張?翻來覆去地重複那幾句話。
聽著他的絮絮叨叨,我抱著電話,讓笑容溢滿臉。呵,好開心!雖然仍然覺得緊張,可是好盼望考試快點來了,我迫不急待想看看這一年的努力究竟效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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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啦!
幾乎感動得熱淚盈眶,竟有些不敢相信我已經闖過來了。沒心思去回想考得好不好,回到家直接爬上床,睡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睡足後,大吃幾頓,然後跟李沛雅和廖香香出去玩了幾天幾夜。
回家後一天,他也放假回到家了。見面時,我跑過去大喊:」我考完啦!總算考完啦!」
「嗯。」他微笑著看我的雀躍。
「可是不知道考得怎麼樣。」我突然又安靜下來,
他聳肩。「有什麼關係,考完了就萬歲。」
兩個人相視而笑,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周圍過來一大群同學,熙熙嚷嚷打著招呼。於是大夥兒開始嬉鬧閒聊,開始快樂而忙碌的暑假。
數日後,我們班一系列的慶祝活動終於告一段落。瘋玩了這麼多天,實在是累死了,這一天,我推掉了張麗麗要我到她家去玩的邀請,躲在家裡睡大覺。
睡到傍晚,被阿婆踢出門去買東西。打著呵欠,提著老式菜籃晃到家附近的菜市場,努力地睜著迷糊的睡眼挑選晚餐用的原料。
照阿婆的菜單買了一籃子東西,再拐到菜市邊的超市去買了幾瓶牛奶。清點一下籃裡的物品,嗯,任務完成,可以回去交差了!
想到可以回家繼續看我的小說,總算精神了些,快步提著菜籃出了超市的門口。突然,看見了他——
程定尹正從街對面的商店出來,正沿著街走向人行道口,似乎想過穿過馬路到這邊來。
我心一喜,正想跑過去,驀地頓住——這時才看清他有同伴,是一熱鬧活躍的一群人,其中有個美女特別顯眼!美女沒什麼,但挽著程定尹的手臂的美女可就了不得。
我停在原地,死盯著那邊的景象。在過馬路的時候,那位長髮飄飄的美女上前兩步,將右手放進程定尹的臂彎裡,而程定尹任她挽著,僅是微微轉身招呼其他同伴過馬路。
這是什麼情形?那個女的!我輕喘了一口氣,才發現剛才不自覺地停頓了呼吸。看著他和她、還有他們說著笑著,朝這邊走來,越來越近,我僵住的身體突然反射性地跳起來,閃到路旁的樹後面。
白癡!幹嗎要躲?靠在樹背面,馬上發覺自己的行動太荒謬。何菁你到底在幹什麼?為什麼躲?躲什麼?膽小鬼!幹嗎要逃避?出去啊,出去面對啊!快出去啊!有什麼好躲的!
一遍遍催著自己,我咬咬牙,嚥下喉間不知名的哽窒。對,出去吧,你努力過的,你一直在努力的,難道現在想逃開嗎?
深呼吸,抓緊提籃,我轉出樹後,恰好他們正走到這邊來,此時他們兩人已經沒有再挽著手了。程定尹馬上看見了我,我也立刻見到了他臉上一貫的微笑——可是,我不知道這是他面對熟人的習慣,還是真的高興看到我。
「何菁。」他喚了聲,走上來,為我介紹他大學的同學們。
我讓臉笑著,向他的朋友問好。觸到他身旁那長髮美女的眼光,不要躲!強迫自己正面對上她,近處看她更是美,還有種優雅的氣質。我挺胸回她以微笑,雖然有點困難,仍極力想像自己正穿整潔的淑女裝而不是睡得微皺的大T恤、頭髮也沒有亂糟糟、腳上的涼鞋也沒有褪色……
「幫你阿婆買菜嗎?」他看了看我提著的東西。
「嗯,」我點頭。
「哇,真是乖女孩哦。」他的朋友嘻笑著,並不認真地誇獎。其實他們根本沒在意突然冒出來的我,仍在自顧自說著話,爭論到底要去哪裡玩。
「不如就照阿雁說的,先去溫泉山莊吧!」一位矮個子突然叫道,立即獲得幾個人的贊同。
「我也同意。」長髮美女也點頭,朝程定尹一笑,「那麼就麻煩你了,程導遊。」說著把手輕搭在他肩上。很相配的高度,使他們站在一起看起來無比協調。
程定尹聳肩,轉過頭問我:「何菁,你也一塊來吧?」
他的同學們聞言立時有些驚訝地看向我,我在一群不太歡迎的審視目光下後退。「不了,我要快點回去,阿婆還等著這些東西煮晚飯呢。再見!」強笑著朝他們點點頭,繞過他們向前走。
「何菁。」走了幾步,他在背後喚我。
遲疑了會,我還是回過了頭。「再見,路上要小心些。」仍是一成不變的笑容,他輕聲道。話沒說完,已經被他朋友拉著走了。
我回過頭,快步地走,越走越疾,彷彿一停下來就會抑不住胸臆間的澀意。
衝進家門後,動作才慢下來,將東西放進廚房後,回到房裡坐下。
分析不出此時的感受,甚至不太敢回想他和她站在一起的景象……很痛苦,有什麼東西將我的整顆心都擰緊來,卻又空蕩蕩地不給著落處,好難受!
我跟他,到底是什麼?這兩年到底算什麼?一切都是我的幻象、我的自欺?沒有辦法再思考了,所有的事全都亂糟糟地揪成一團,衝擊著我發痛的頭皮。
摀住額頭倒在床上,忍不住掉了兩顆眼淚下來。然後,閘門一開便關不起來似的,淚水汩汩地溢出眼眶。
討厭,我沒有想哭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刺耳的鈐聲穿過濃霧到達我的聽覺神經,我微微轉過頭,是客廳的電話鈴聲,不想管它,爸媽今天不在家,阿婆會接吧?
「阿菁!去接電話!」阿婆在廚房大喊。
呆了一會兒,我不甘願地撐起身子,抹乾淚開門出去,到了客廳,有幾分仇視地瞪著電話機,很不想接起:怎麼響了這麼久還在響!真不識相!
「阿菁?」阿婆聽到鈴聲仍在,從廚房探出頭來看。
我慢吞吞地走過去,清清嗓子,拿起電話。「喂?」
「何菁?」
是他。心一跳,思維頓時空白片刻,然後,彷彿割開的裂口迅速癒合般,難過的情緒霎時消失。是怎麼樣的魔法啊?!僅僅是聽到他的聲音啊!
「何菁?」他又叫了聲,「你在聽嗎?」
「嗯。」我整個人神志一清。「你現在在溫泉山莊嗎?」
「是的,我那些同學來這裡旅遊,要我給他們當兩天導遊。」他那邊傳來隱約吵嚷的背景聲音,「其實他們很煩人,呵呵,可是我總不能把他們丟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管吧?」
「當然。」我小小聲回答,又開始罵自己笨蛋。其實,根本不是什麼事嘛,只不過很平常的舉止,我真的……何必大驚小怪?
「只是同學而已,後天就走了。你別想太多。」停了一會兒,他又道。
「我沒有想什麼呀。」我不太好意思地口硬。
「是嗎?」他輕笑,聲音愈低了下去,「就怕你胡思亂想。」
心臟猛地一跳!什麼意思?為什麼會……怕我胡思亂想?我屏住了吸呼,臉上開始發燒,慌亂幾至不成聲:「我、我才不會呢!我怎麼會胡思亂想?我當然不會……我沒有亂猜……沒有的!哈……沒有啊……哈……」天!我在幹什麼?要緊張也不用這樣語無倫次啊!
「何菁。」他極低聲地喚。
「啊,什麼?」我立即停止胡言亂語,屏息靜聽。心越跳越快——那讓我緊張到微顫的,是期待嗎?
他那邊也沉默了,片刻後,終於出聲:「何菁,我……」
「阿青——吃飯啦!」關鍵時刻阿婆大吼!
「哇!」我緊繃的神經乍一驚,嚇得尖叫出來,差點把話筒摔了!阿婆的大嗓門真不是吹的!
「喝,」程定尹似乎也被我突如其來的叫聲小嚇了一下,「怎麼了?」
「我……阿婆叫我吃飯。」我的聲音幾乎帶哭意。
他頓了一下,接著,一串輕笑從他那邊逸出來,轉成不可抑止的笑!「哈哈……那……那再見吧……見了面再說……哈……」他笑到連話也說不完整。
「……再見……」我撇嘴,放下電話,洩氣般垮下肩,嘟著嘴慢吞吞走向飯廳,看著正端菜出來的親親阿婆。「阿——婆——你太不會看時機啦!」
「說什麼?」阿婆聽不清我的嘟囔,逕自擺著碗筷,「去把湯端出來。」
「哦。」
可惡啊,他剛才要說什麼?怎麼不快一點說出來!
※-※-※
一恍到了發榜日,正是星期六,老媽從早上開始拚命打電話查分,撥到九點多鐘,居然給她打通了,聽完後放回話筒,靜坐半晌。
「怎麼樣,怎麼樣?」我奔到她面前坐下,湊近她忙疊聲問。還以為她不可能打通,所以剛才跑去跟老爸看電視了,沒聽到電話裡說什麼。
老媽沒空回答我,又抓起了話筒——重新查一次!
我歎息,起身回到電視機前,想不到這次電話竟然馬上接通了!我飛撲過去跟老媽一起聽。
「總分六百五十六?媽,你聽到的是不是這樣?」
「沒錯,總分六百五十六。」媽媽很平靜地點頭,放回話筒,「考得不錯。」
「耶!」我大叫,跳起來,這才發覺爸爸和阿婆也早就走到我們身邊來了。一家人喜悅地相互擁抱。
接著便是電話滿天飛——
「阿嫂嗎?我剛才幫阿菁查了分數啦!六百五十六分!……什麼,你也查到啦?……哈哈,恭喜啦……」
「報紙上說今天可以查分數了……查了?多少?……」
「……查到了嗎?……聽說今晚還有電視報分數呢,到時我再幫阿菁核對一下……」
「……查了吧?不錯吧?……不錯不錯,真的不錯……」
幾乎所有的親戚朋友都會探問一下。唉,高考真是牽動億萬人民的心哪。
客廳裡話語喧天,我躲進自己房間,抑不住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呵呵,勝利的滋味竟如此甜美。
中午吃飯,滿桌的菜色顯示出阿婆心情極佳,並充分發揮創新精神,瞧這缽釀皮蛋多麼有創意。
阿婆夾了一塊魚香茄子到我碗裡,忽然說道:「其實你考試的時候,阿婆有點希望你考不好,這樣你就在市裡讀大專,不用離家太遠了。」
我愣了愣,還來不及去想的離家的情緒突然襲上來。
「你從來沒離開過家,以後不知道吃不吃得慣、住不住得慣。」阿婆越說越傷感。
「唉,早知道高中就讓你去住宿,鍛煉一下,免得將來適應不來。」媽媽吃了一口飯,有些懊悔自己的失策,「這樣吧,這個暑假就開始鍛煉你的自理能力。要學會洗衣服、補衣服、打掃衛生、買東西、煮飯做菜、管理財務……」
「交給我吧。」阿婆立即振作起來,笑瞇瞇地接下教練的任務。
我苦笑。
爸爸放下飯碗,盛了一碗湯喝著。「我前天遇到了程定尹跟他的父母,跟他們聊了一下。改天約出來一齊飲個早茶,你們兩個在外面也好彼此照顧。」
「爸!」我大驚,「你……你這樣太唐突了!我跟程定尹……又不是很熟。」
「我跟程定尹的父親在一個會議上見過面,挺聊得來的,以後就會熟了。」爸爸淡淡地說道,「我吃飽了」
「老爸……」我愣愣地。總是覺得老爸知道很多事情,就是不說出來,存心讓人摸不清底細。
「程定尹?啊,阿芬說過,是上次來吃飯的那個男孩子吧?後來也來找過你幾次是吧?長得挺俊的……阿菁,叫他有空來吃飯啊。」阿婆笑瞇瞇地插嘴。
「你考試前的那個電話就是他打來的吧?」媽媽挑起眉問,「挺關心你的啊?」
我不說話了。唉,原來我還是被嚴密觀察著的,還以為他們一向對我很放心呢!
※-※-※
啊,要結束了!我們緊張又美好的高中生涯!
搭著肩站在學校大門前,仰望著高高的校牌,無限感慨。「唉——」異口同聲歎了口氣,只覺心中滿懷感觸,幾乎想高吟一曲以抒情懷。
「你們……不用這麼誇張吧?」廖香香站在旁邊,喃喃地道。
「這你就不懂了。」李沛雅振振有辭,「經歷多少磨難,歷經多少苦楚,終於闖過來了。此時不歎,更待何時?」
「就是就是!」我笑嘻嘻地附和。
廖香香忍不住做嘔吐狀,「歎夠了吧?進去吧,時間差不多了。」
我們看看表,加快步子走進校園。沒錯,現在輪到我們的表彰大會了。時光真是奇怪,當時覺得很漫長,等過去了,又覺得真是飛逝如箭。
眾同學見面,不外乎又是首先相互恭喜道賀一番。阿玉班長含淚依依難捨,碰見每個人都要脈脈凝視良久或擁抱一下。唉,看在最後一次的分上,隨她啦!
我們班考得不錯,上重點線的人數全年級第一,而且為歷年來難得的佳績,於是阿玉班長理所當然又成為學生代表,上台暢談管理班級的寶貴經驗。引得同學們搖首歎息。
呵呵。我也擠進重點線了哦,還被列為超常發揮的典型呢。
李沛雅和廖香香也考得還算滿意啦,正期待著嶄新的大學生涯,並相信象牙塔裡會有浪漫愛情在等待。
「阿菁,我一定會在大學裡找到愛情!你也要努力哦!」開著會,李沛雅突然靠近我,「我聽說趙雪芳在X大有男朋友了,是外省的。」
「哦。」我差不多快忘記有這一號人物了。
「嘿嘿,你的學校跟程定尹挺近的啦!要把握一切機會,加油!」
我笑。沒錯,以我的分數,可以順利進入第一志願,一所還算重點的學府,而且——離X大非常非常近!呵呵。
上台領了一個小紅包,開心地走下階梯時,後面有人輕喚:「何菁。」
我回頭,竟是張慧娜。「什麼事?」高三就不再同桌,沒有筆記之間的流通後,也就沒有了瓜葛。她考上了X大的臨床醫學專業,是我們這一屆的榜首。
「沒什麼。」她走上來跟我並行,「謝謝你。」
「啊?」
她顯出一絲從不曾在她身上出現過的磨蹭。「這三年,你幫了我很多。如果……我在高中有朋友的話,就是你了。」
我簡直有些受寵若驚。「哪裡。」
「我知道我這個人很難相處。」她笑了笑,「你不是一直認為我是怪人?」
「嗯,你是孤僻了一點,」
「只是一點?」她露出很少很少見的輕鬆表情,接著收斂了,微微皺起眉,「不知怎麼的,考完了,有些失落,好像一下子空了。」
她看起來竟有些迷茫,我吁了一口氣。「目標達到了就有些失落吧,有了新目標就不會了。」
「我要考研究生,」迷茫瞬間消失,她堅定地說,又恢復了「學習狂」的本色,「我會拿到獎學金,繼續讀下去。如果我家負擔得起的話,會想辦法出國深造。」
我冒汗,看人家多有志向呀,哪像自己只想混日子!「祝你前程似錦。」
「謝謝。」她微微點頭。此時我們已經走回會場,分別走向自己的座位。
「慧娜!」我叫道。她聞聲回頭。我誠懇地說:「有時候,你走得太快了,偶爾偷一下懶吧。注意身體。」
她又點點頭,笑了。「謝謝,我知道了。有空常聯繫。」
望著她的背影;嗯,朋友,祝福你了!一路走好!
※-※-※
開完會,大家笑鬧著出了校園。
一出校門我便看見了他——校門旁側的樹陰下,程定尹與潘雲站在那裡,望著我們走出來。
同學們曖昧地笑,動手把我跟陳琪推了出去。李沛雅興奮得滿臉通紅,朝我大力比了個加油的姿勢。
陳琪聳聳肩,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大大方方地打招呼,然後提議找間冷飲店吃東西。
我跟在後面,望了望程定尹,心怦怦怦地跳起來。
我知道這一次有什麼不一樣了,今天他的眼光直接了許多,感覺得到他正在揭開蒙在我們之間的霧紗。似乎,某些東西將變得明朗。我避過了他的眼光,有點慌,有些期待。
四個人走到街上,很巧地遇見了關峰,他笑嘻嘻地停下摩托車湊過來,於是變成五人行。
我們去了一間涼茶鋪,恰好正是差不多兩年前我與李沛雅、廖香香三人來過、然後遇到了程定尹的那一家。我抬頭看了看他,不知他是否也還記得。他朝我微微一笑,所以我知道了答案。
關峰很豪爽地叫了一大堆東西,開始高談闊論起來,從抱怨軍校生活多麼枯躁、教官多麼可惡說起,談到了訓練的艱苦,再談到祖國山川的廣闊,然後談到了美女。
「……嘿!所以說,北方的女孩子又活潑又豪爽!美女真是多,又大方得可愛……」曬得黝黑的皮膚和閃亮的白牙,一年不見他好像變了一些,不見了那分陰沉而多了陽光的氣息。
基本上一直是關峰在滔滔不絕,程定尹和潘雲插不進話,看著他的眼光越來越不太友善。這種情況讓我暗笑。
偏偏陳琪似乎很感興趣,不停地追問。其實我聽著也覺得很有趣,這些對我們來說的確是很新奇嘛。但其他兩個男士顯然不這麼認為,潘雲溫和的笑漸漸沒了,程定尹則早就沉下了臉。
「啊,那麼多趣事,真是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關峰大口灌了半杯涼茶,「不如再叫兒杯茶,咱們接著再聊。」他倒是越說越開心。
「不必了吧,你差不多把這家店的茶水都喝光了。」程定尹冷冷地抱胸。
「哪有?茶還多著呢。」關峰皮皮地笑著,突然想起來似的問陳琪:「琪琪,你報的學校好像不是北京,是天津吧?呵呵呵……」
潘雲的笑立時有些苦。
「是啊,聽說北京夏天很熱,我不想去了。」把任性的話說得如此瀟灑,只有陳琪了,「我想去一個沒有熟人在的學校。想見面就得跑一趟才有意思,整天對著多煩。」
潘雲看著她微笑,眼中依舊充滿包容和寵溺。唉,看來他們還有得耗嘍!
關峰嗤笑,然後轉向我。「阿菁妹妹,考完試要好好玩一下,關哥知道很多有趣的地方哦,免費當你的嚮導怎麼樣?」
程定尹替我拒絕:「不必了,你難得回來幾天,不好好跟你那幫兄弟聚聚?」
「以後還有時間嘛,現在當然是阿菁妹妹比較重要啦!」關峰探身靠近我,「聽說有部電影很刺激哦,我們一塊去看?走吧。」
「她沒興趣。」程定尹傾身擋在我面前
兩人又開始對峙,眼神變得陰沉而危險。火藥味頗濃。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期望他們變成親密兄弟是不可能的了。陳琪見怪不怪地移開視線,我低頭吃龜苓膏,潘雲則把握時機跟陳琪交談。
程定尹撇開眼,看著我,「阿菁,我們先走好吧?到公園走走?」
他……終於直截了當說了,讓我微紅了臉。
「喂喂喂!你想走就走,別拉走阿菁……哇!阿菁妹妹,你這麼不給我面子啊?真是……」關峰在嚷。
我對他歉然地一笑,站了起身。不好意思,這時候當然是愛情擺中間,其他滾兩旁啊。
「真的要走啊?」關峰一臉失望,「好吧,阿菁妹妹,改天再出來玩。那麼琪琪啊,咱們倆聊久一點吧?潘雲,你有沒有事?有事可以先走,不要緊的。」他好像玩得越來越囂張了。
「我沒有事。」潘雲竟還能笑得如此溫文,真讓人佩服。
程定尹搖搖頭,與我一同走到了門邊,突聽後面——
「不好意思,我想潘雲談話。」陳琪清脆的嗓音響起來,「關哥,你付了賬就走吧,留在這裡很礙眼。」乾脆!絕!
關峰垮下臉!
程定尹大笑出聲,我也忍俊不禁,跟著他一路笑出門。
笑完了,我抬起眼,正碰上他凝視的目光,立即移開了。兩個人都沒說話,並肩走進附近的小公園。尋了一株玉蘭樹,在樹陰下坐下。
微風拂著我們,飄來樹林清新的氣息,還有他的氣息。我低頭坐著,伸手撥著地上的草。
溫柔地,他拍手摸了摸我的頭髮,彷彿帶電,一股戰慄白頭頂傳遍我全身。「還是像孩子哪。」似歎息地低語。
我猛地抬頭,「我才不是,已經19歲了,不過比你小一歲嘛!」說什麼我像孩子?媽媽就說我的思想已經很成熟了。
「是、是、是!」他笑了,「你是大人了。」他的手仍放在我頭髮上,指間纏著我的已經披肩的髮絲,熱熱的溫度傳過來。
我望著他,緊張和期待溢滿了心。突然記起小時候,我總找得出爸媽給我的生日禮物藏在哪裡,偷偷拿出來研究一番,猜測裡頭是什麼,但一定會忍住不拆開。等到了生日那天,才在一家人的注視下揭開謎底。格外有種期待的快樂,悄悄歡喜好久之後,在拆開的時候看到結果如我所料或比我所想得更好,又是一種欣喜。
現在,到了拆禮物的時候嗎?
心裡已經隱隱有種預感,所以,當他俯近時,我很自然地閉上了眼睛。無聲地,震盪地,醉人地,那細微的心動,是花開的聲音。
愛情,是不是就要出現了?
當他放開我,我們相互望進對方的眼睛,在那裡面有各自的眼睛,看到了相同的東西,於是我咬著唇笑了,羞澀地低下頭去。
他的手滑下來,牽住了我的,我驚奇地發現,他的手在冒汗,一如我的。兩人相視又笑,緊張不覺消弭了。
但還是有些不習慣,於是我雙手抓緊他的手,左右大力甩甩,再前後左右扯動翻轉。嗯,好多了,這下順手了。
他冷不妨被甩得差點傾倒,以另一手抓住樹幹才穩住。
迎上他莫名其妙的眼,我解釋道:「我洗冷水澡的時候,手指碰到水都覺得冷,每次浸到手肘就不敢往下浸了。這種情況,還不如猛地開大花灑,一下子把冷水倒在身上,這樣容易得多。」一樣的道理,很好理解對不?
他的眼神更奇怪,看來一時間思維難以與我合拍。呵呵,沒關係,時間多的是,夠我們用來相互瞭解,我們還年輕啊!
驀地將頭靠在他肩上,我笑得很開心。呵呵,我真是幸運,擁有好多好多寶貴的東西哪!
更幸運的是,我們很早就學會了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