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著車,陪著陳老師沿著路旁的樹影漫步,走久了,燠熱感竟散去不少。或許,也跟陳老師一直綿綿的清潤柔語有關吧?可是怎麼她說來說去總是閒談?
「老師,你想跟我談什麼?」
「哦,你不問老師還差點忘了。幾個星期前有同學向教務處反映你品行不端,參加了M中的不良學生之類的人組織的團伙,還參與打架、威脅同學等活動。」
彷彿一個大錘重重砸了下來,我完全呆住了。我咧,那麼乖的孩子耶!
「教務處長責令我們老師們趕快處理此事,但因為反映此事的同學舉不出有效事例,所以我們高二組的幾個老師商量了一下,暫且把這件事壓了下來,只列為觀察和注意的重點事項。」
「老師,我……」身上又燠熱起來了,我欲開口。
「何菁,你一向是好學生,可是交朋友的時候要分一下好壞,知道嗎?」
我尖銳地插了進去:「老師,你怎麼分辨好學生跟壞學生的?以成績的好壞嗎?」
「別急別急,瞧你急得臉都紅了。」陳老師依然是溫柔的婉言細語,「當然不是這麼簡單地劃分啦,老師也是過來人了。你別急,老師還沒說完呢。不是說老師已經暫時把它壓下來了嗎?本來至少應該找你瞭解一下情況的,可是老師們怕影響你的情緒,連談話都沒有找過你談。再來呢,根據你平常的表現和眾多老師對你的評價,還有你們班長對你大力的擔保,我們也把這些意見綜合之後向教務處匯報過了,所以你放心,老師們心裡有數,不會偏聽偏信的。其實你們班主任也已經跟你的父母談過了,你父親很信任你,也做了一些解釋。所以可以說到目前為止這件事算處理得差不多了,不會再有事了。老師今天先跟你透透風,免得你自己去瞎想,也希望你不要受它的影響,專心複習應考,好不好?」
陳老師的話聽得有點暈頭轉向,但我大概明白了,愣愣地點著頭。真有些不敢相信,在我無知無覺之際,有這麼複雜事情在發生,連阿玉班長和爸媽也牽了進去。
「那麼好了,老師就放心了。唉,現在的學生啊越來越複雜了,真的不比大人簡單啊。目前這種教育制度有時候的確很片面,作為老師能做的也非常有限,開口閉口只是跟你們談學習很煩人對不對?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現在將近高考,我們希望考生都能專心備考,不要再分心想其他,所以有些事情呢就硬壓下來了,畢竟負面的事公開處理的話對當事人有很大困擾,也容易在其他同學中造成不良影響。天氣熱哪,年輕人腦子一漲就容易衝動行事,這些事就這樣處理了好不好,老師心裡是有數的。」
這些事是指哪幾件?我愣了愣,又點點頭。突然覺得陳老師真的好厲害!說話慢吞吞卻一環扣一環,柔和委婉卻不給人抗拒的餘地,一切後續反應盡在掌握中。好厲害!
陳老師溫柔地拍拍我。「那好,今天發生的事情也不要多想,專心考試,嗯?」這句話應該是重點吧?為了學校的安定團結和聲譽,今天的事不要傳開不要鬧大,也不要再去追究到底是誰陷害我對不對?
「嗯。」乖孩子還是點頭,對溫柔的老師萬分欽佩。
「安心學習,老師祝你考好。」
「謝謝老師。」
「將要下雨了。」陳老師望了望開始凝聚烏雲的天,「你騎快一點應該可以及時趕回家的,那麼你先走吧,老師有傘。」
「老師再見。」
踩著自行車駛出老師的視線,漸漸慢了下來。一股煩悶襲上心頭,讓我很不舒服。皺著眉無力地蹬著踏板,越踩越慢,最後在一段上坡路上乾脆停了下來。
慢慢推著車走上坡,路過一家百貨商店,將車推進它的騎樓下,上鎖,背起書包走進店裡,漫無目的地一層一層櫃檯逛過去。
心裡塞著很複雜的滋味,悶悶的。我還不算太笨,早就猜出這兩件事的背後隱著的那個人了,很明顯地擺在那的嘛,陳老師的話語中也透露出來了。唉,想起來便悶悶的。
想要得到一個人,就可以做出這樣的事嗎?因為喜歡,因為愛,所以可以這樣做嗎?以愛情為名,做出這種卑劣的事,最讓人討厭!那個人雖然我一直沒好感,可是從來沒像如今這樣厭惡。如果現在這一刻她站在我面前,我肯定一拳對著臉揍過去!太可惡了,難怪阿芬會養成那麼大的脾氣,有原因的嘛!
氣惱地蹬蹬蹬跑上二樓傢俱廳,還是餘氣未消。這種事在言情小說裡很常見,簡直是微不足道的小case,可是在自己身上發生時就沒那麼輕鬆了。
它讓我看到了人的醜陋——這種醜惡也算所謂愛情的一部分嗎?可恨呀,破壞了我對愛情美好的嚮往!可惡!
走到窗前,瞪著外面厚厚的烏雲,第一次有揍人的暴力衝動。
空氣悶熱到極點後,突然不知何處刮來一陣風,讓人神志一振。然後更多的風吹來,天色頃刻間昏暗,烏雲蓋住整片天空,接著狂風、響雷接踵而至,不多久,大滴大滴的雨點打下來,迅速連成密密的雨簾。
街上路人紛紛躲避,臉上卻大多帶著笑——這場雨下得可真痛快!
好舒暢!站在玻璃窗邊望著傾盆狂洩的大雨,洗刷了整片天地,心中的沉鬱也一掃而淨。我笑著把手貼在玻璃上感受雨水的清涼,開了半片窗,讓清爽的氣息進來,雖然同時也有飛濺的雨絲撲上臉,還是很愉快。
世界上總是有壞人的,又不是活在童話中,遲早會遇到這類事情的。沒辦法,做人嘛,難免會體驗到這些負面的東西的。但周圍還是好人多啊,像這件事就有很多人幫著我,嘻嘻。好人總有好報的!
笑著關上窗,發現自己的行徑已經引來店員的關注,偷偷吐舌,溜下樓去,到食品區去逛。
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十幾分鐘後雨勢已經轉小,我買了一支雪糕,坐到自行車後座上去吃,一邊等著雨停。
閒著無聊便胡思亂想。世界上什麼事都有,所以及早見識一下壞人壞事也有好處的,經一事長一智嘛,事物都是一分為二的。——咦?這不就是馬克思主義裡的兩點論、全面觀……嗯,具體是怎麼說的來著?一想到政治,馬上又想到還有一大堆傷腦筋的功課亟待複習,見雨差不多停了,趕緊幾大口吞掉雪糕,將棒子擲進垃圾簍裡,推了愛車,蹬著它回家。
一邊用力踩車一邊仍在回想兩點論的概念,忽聽身側有摩托車聲,轉過頭,竟外地看見關峰和他的重型車。
「哈囉!」他笑嘻嘻地揚起眉,「小妹妹,好端端打電話約職中的兄弟出來談判,真的想學我們混呀?」
「耶?什麼?」什麼打電話的?我到現在還不太明白趙雪芳到底做了什麼事,而且——「你的消息好厲害!」
關峰撇嘴,「剛才在那邊避雨,正好碰到職中的人談怪事,說有個叫何菁的小女生誇海口對昨天他們老大的被打負責,他們依約過去又不認賬,不知道是誰從中搞鬼。我說小妹妹,想混不如加入我們M中吧?人多好辦事。」
「我才不混哩!」我立即聲明,突然靈機一動,「職中的老大被打,是阿芬做的吧?」這麼一來就想得通了。趙雪芳總得有個通道才能接觸這些事嘛。
關峰稍愣,然後挑眉,「不想進來混就別問了,好好唸書吧。」
「你不是也要高考了嗎?也要專心複習呀。」高三生還到處亂逛。
「嗤,反正我怎麼考也就是這樣。」
「那你報考什麼?」
「體校、警校、軍校,不外乎這些了。」
我抿著嘴笑,「聽說程定尹要考X大哦。」
「別拿我跟那種人比,看到他就不順眼!」
「沒有比啊,只是告訴你一下嘛。」呵呵,果然像陳琪說的,一提到就翻臉。轉過彎我家就在前面了,我放緩了車速。
突然關峰伸一隻手過來,橫放在我肩上,還順便撥亂了我的短髮。我驚愣地看他,他靠過來朝我眨眨眼,笑中竟帶著幾分調皮,然後收回手一呼油門,急速呼嘯而去。
奇怪。瞪著他遠去後,不解地收回目光,一看我家門口,又吃了一驚。
程定尹披著雨衣,站在我家門外,正望著我。
我停在他面前,下了車,驚訝得幾乎無法說話:「你、你怎麼……」他在等我嗎?
「有兩個你們班的女同學找到我,說你被人攔路威脅、恐嚇,還差點被綁架。」
我險些暈倒。那兩個傢伙!真的是嫌日子太清閒!「沒有……沒有的事!她們亂說的。」明天一定要狠狠地討伐那兩個惟恐天下不亂的混蛋!
「我本來想也不大可能,她們說得太過誇張。」程定尹向我靠近了些,「那你怎麼跟關峰一起回來?」
「關峰?是剛才碰到的。」我回頭望了望關峰離去的方向,忽地冒出來又忽地離去,他也算得上是怪人了。程定尹向我靠近了一步,把我的注意力拉回來。
「凡是關峰出現的地方都不太平。」他彷彿有點氣惱地低哼,「看來真的出事了。找你麻煩的是什麼人?」
我笑了笑,提到關峰就臉色不好看,他們的關係還真的蠻緊張呢。悄悄地向後挪了挪腳步,害怕過於接近他會讓臉上的紅暈太過明顯,也害怕被他聽見胸中怦怦亂跳的心音。「沒什麼啦,一點小誤會而已,已經沒事了。」
「是怎麼樣的小誤會?」他好像執意要問清楚,又向我靠近了一步,臉上的線條有絲強硬。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已經沒事了,陳老師幫我解決了。」奇怪,一向溫和的他今天竟似有點咄咄逼人的樣子。我不由又向後挪了一點點,有點驚訝地望著他。
「陳老師?」他皺起眉。
「嗯,是教我們英語的陳老師,前年剛調過來的,她人很好的,說話很慢……」
「我知道。」
「咦?她也教過你嗎?」
「沒有,但她是我的小姨,陳琪的姑姑。」程定尹站直身,仍是盯著我,「那麼她知道事情的始末吧?」
啊?我有點吃驚,怎麼纏來纏去都有關係,這個小城還真小。驀地觸到他探詢的眼光,才醒悟過來地回答:「唔,陳老師知道吧。」可能比我本人還清楚呢,她似乎厲害到什麼都瞭如指掌,卻暗藏不露。
「哦。」程定尹臉上閃過一絲沉思,抬眼見我正睜大眼觀察著他,對我笑了笑,恢復了一貫的從容溫文,「沒事就好。我剛才有些急了,嚇著你了嗎?」
「哪裡。」心頭因感受到他的關心而滑過喜悅,我看看他身上披的雨衣,「你……等很久了嗎?」
「沒有,剛來。」他抬手把貼在額上的頭髮掠到後面去。
我看到了他半濕的頭髮和濺上泥濘的褲管,雨衣領下的衣物也有些濕了。驀地流過一陣暖意,他明知李沛雅她們說謊卻還是來跑找我。「對不起,李雅沛她們騙你的,害你白跑這趟。」感動到有點想哭同時卻又想笑,呼吸進來的空氣也變得甜甜的。
他微微一笑,「沒關係。」
「嗯……」我左顧右盼,想找出些話題來聊,「關峰說他要去考警校或者體校。」
他透出不悅的神色,「這個不用告訴我。」
「其實他人真的挺好的啊。」
「是嗎?」不悅之色越來越形之於外。
嘻嘻,這兩個人,連神態和反應都一樣呢!我忍不住笑出來,「是啊。」
他挑挑眉,突然伸手以指幫我梳了梳頭髮,重新把它理順。
我臉刷地紅了,一時無法反應。
他放下手,微笑,「你剪短髮挺好看的。」
啊?我的腦袋完全糊成一團!
※-※-※
經過一場昏天暗地的考試,我們放假了。
天氣熱,哪兒也不想去,窩在家裡看電視啃小說。
正值高考期,媒體的相關報道熱火朝天。凡遇到有高考信息的電視或報紙我一般都會關心地看看,晚上時常還因要看高考專題報道而與想看連續劇的老媽爭個半天。老爸總是笑瞇瞇在旁觀戰,偶爾打圓場說明年就輪到我了,先讓她看看,熟悉一下嘛。
7月9號,他們考完了,聽說現在正在搞一系列的慶賀活動。陳琪打過電話來,問我要不要去湊熱鬧,我拒絕了。
一股惆帳真真切切地漫上心頭——他要走了。
也許,恐怕,很可能,再沒有瓜葛。
鬱悶得不想出門,最多只去逛後園。後園滿目蒼翠,花團錦簇,可是都不是我種的花。
今春倒是種了一株玫瑰,細心照料,枝葉茂盛,就是不開花。左等右等,從三月等到七月,花期已過,還是沒開花。現在仍是每天去看它,給它澆水,可是看一次心情更差一分。
炎熱夏季,胃口不好,似乎連阿婆都沒興致在食物上添新奇了。
唉,真是討厭的夏天!心情從來沒這麼差過,可是……可是……唉,煩啊!
懶懶散散地過了幾天後,李沛雅殺上我家,硬把我拖出去逛街,
在大太陽下走了四條街,烤得最後一絲氣力也升天了,我賴進冷飲店裡,再也不肯走。任李沛雅死拉活拽,我就是不走了!
「喂,你幹嗎啦?」李沛雅將我的手扛上肩,「走啦!那邊班尼路大減價,快去看看。」
「不去。」我的左手舒舒服服地吊在她身上,屁股穩黏住凳子,右手刮起最後一勺雪糕送進嘴裡。
「走啦,呆在這幹嗎?雪糕都吃完了。」李沛雅看我還在空紙杯裡刮呀刮地,索性幫我拿起紙杯扔進垃圾桶,「吃完了就走啦,最多我幫你撐傘……喂!你……」
一眨眼工夫,我又叫了一瓶可樂,懶洋洋地咬著吸管,保證喝到晚上也喝不完。
「阿菁!」李沛雅怒火噴發,瞇眼掐住我的頸子,「你走不走?」
「不走。」我搖頭,嘴裡含著吸管,「要命我有一條,要走你自己走。」
噗哧!背後一聲竊笑,接來傳來咳嗽聲。李沛雅循聲向後望,放鬆了我的脖子,
又讓人看笑話了。我趴到桌面上,不打算回頭,都出醜了還何必回過頭讓人看清楚面孔。
「阿……阿菁。」李沛雅扯扯我,我不理,她再扯,我仍不理,然後她一把捧起我的頭轉向後面,硬逼我看。險些打翻可樂瓶是不要緊,還差點扭傷我的脖子。
我抓開她的雙手大叫:「幹什麼?謀殺啊,,阿……啊……」老天,有沒有地洞給我鑽?
在我們後面那一桌,綠色盆栽擋住了大半個桌面,可仍然看得見桌邊端坐著一個美麗婦人,笑中仍帶著咳。而且,在寬大的綠枝之間,含笑看著我的,是程定尹。
「哈囉!你們好!」李沛雅熱情地大聲招呼,拖起欲躲起來的我往他們桌走去,「這麼巧,竟然在這遇到了,真是有緣啊!哈哈!」
我想鑽到桌下去,李沛雅卻像大力神似的將我扔到程定尹身側的那一張凳子,還順腳一踢使兩張凳子並在一起,也使我差點栽倒。
程定尹扶穩我。「這麼巧,你們也來逛街。對了,這是我媽。」
「伯母好!您真是美麗又優雅!」李沛雅竟可以雙手握住人家的手猛搖的同時彎腰鞠躬,底下還能踢我一腳。
好痛!我擠出笑,「伯母好。」端莊地俯首,一緊張就僵硬了,動作好假!
「你們好。」程伯母笑容可掬,的確是美人,氣質有幾分像陳琪,望著我說:「你叫何菁吧?我聽陳琪提過你好多次了,是不是啊,定尹?」
「是啊,她(我)就是何菁!」居然是三個聲音一齊回答。
但其中李沛雅的聲音最大,繼續嘰裡呱啦。「伯母你聽說過阿菁嗎?太好了!怎麼樣?我們阿菁還不錯吧?我叫李沛雅,是她的好朋友。我跟你說,阿菁很乖的,非常聽話……」
我跟程定尹互相看了看,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緊張感終於退了些,但聽著李沛雅的瘋言瘋語又渾不自在。不知道撲上去堵她的嘴會不會太失禮?
顯然會很失禮,所以我做了第二選擇:在桌底下踢她的腿。沒料到她竟然無知地叫了出來:「阿菁,你幹嗎踢我?」
我差點暈倒。
程定尹輕笑。
伯母也笑了,站了起來。「好了,休息夠了,再去逛逛吧,你們兩個不喜歡逛街的就別跟來了,沛雅,你剛才不是說班尼路大減價?去看看吧。定尹,待會送阿菁回家。」言行間有著跟陳琪一樣的灑脫。
李沛雅很明顯地給我使了個眼色,笑嘻嘻地陪著程伯母走了。
我跟程定尹坐回凳子上,一下子安靜下來。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我抬起頭來,正撞上他看著我的眼光,又嚇了一跳,臉也紅了:「嗯……你媽媽好漂亮。」
「是嗎?」他笑笑,「下次當面告訴她.她會高興的。」
「哦,好呀。」我點頭。說完了這個,又好像沒什麼可說的了,他竟也不幫忙找話題,彷彿很喜歡這樣沉默似的,我愈加不自在,目光移來移去。忽然看見他手裡玩著一個精緻的鑰匙扣,鏈子下吊著一個皮卡丘小公仔。「咦?你也喜歡皮卡丘嗎?」
「皮卡丘,」他愣了愣,然後看看手裡的小玩意,「哦,這是剛才陪我媽買東西附贈的。你喜歡嗎?送給你。」
「啊……謝謝!」我傻笑著接過,馬上把自己的鑰匙串掏出來,解下一枚枚鎖匙將它串進去,串好後拿起來晃著左看右看,笑得很開心。
「你還真像個孩子。」他突然說。
我呆住。「這樣嗎,不會吧?」我表現得真的很幼稚嗎?不自覺地坐端正了,挺胸收腹。
他又笑了。「沒關係啊,你這樣很好,很可愛。」
我臉大紅,整個心被喜悅淹沒,幾乎把所有的煩憂都驅走。但有一樣是揮不走的。「你考上大學,就要離開這裡了。」我低低地說。
「又不是又不回來。每個學期只有三四個月而已,放假就回來了。」他輕輕鬆鬆地說,「我的家人、親戚朋友,什麼都在這裡,跑不了的。」
「呃?對呀!」我抬起頭,豁然開朗。
「而且,你再過一年也要離開的。」他又說。
我點頭,」沒錯!」
咦?我前幾天在煩惱什麼來著?想不起來了。真是傻傻的阿菁!
「你報的是X大呢。」過了一會兒,我又低低地說。唉,我拚死也考不上的學校。
「是啊,不用出省,離家近嘛。」他很輕鬆的口吻,「就處在我們省的高校集中地帶,肯定會有很多舊同學。」
我想了想,點頭,「沒錯!」比起其他重點大學,X大最近了。
「7月13日,星期二。晚餐是燜鰱魚和炒竹筍,還有醃仔姜,忽然之間胃口大好。很意外遇到程定尹和他漂亮的媽媽……心情好了很多,其實不只是因為他,還因為沛雅幫我鬧了很多笑話,她有時候真寶……他送了我一個鑰匙扣,是皮卡丘公仔的哦……今天艱他說了很多話……我可以偷偷把今天當成是約會嗎?」
※-※-※
接著是快樂的暑假,每天跟李沛雅和廖香香到處跑。本來嘛,高三開學了哪還有空玩,不趁現在玩個夠本怎麼行?
7月底放榜,我們跑去看。程定尹的分數很高,穩進X大。潘雲更厲害,是我們市的第一名,聽說報的是在北京的頂級名校,嗯,似乎聽陳琪說過,她以後要考到北京去的。氣人的是趙雪芳的分數也很高。
還有,關峰竟然考上提前批的軍事院校,跌破眾人眼鏡。
好,明年就輪到我們了。努力!
我跟李沛雅看分數看得熱血沸騰,擊掌立誓要努力學習,為了遠大前程奮鬥!為了父母的期望而努力!
「不過,在那之前,我們應該珍惜這個假期。」立下志願後,李沛雅如是說。
我想了想,點頭。「說得沒錯,那麼我們待會去圩光街好不好?」
「好呀!好久沒去那邊的租書店了,不知道有沒有進新漫畫……」兩個人搭肩而去,留下高考紅榜繼續招搖……
不用學習的時光就是過得特別快。眨眼間就來了8月中旬,我們新一屆高三生開始補課了,唉,當學生的命苦啊。
上課一周後,新老高三生齊聚大禮堂,舉行表彰暨歡送大會。
主要任務之一是讚揚老一屆高三生的光輝業績並發放優秀學生的獎金,然後有學生代表做報告,介紹經驗。
任務之二就是激勵新一屆高三生的鬥志,也算是動員大會吧,然後也有學生代表上台去表決心。
其實我們班大半同學基本上是把它當大戲看的,尤其是聽到阿玉班長在上面慷慨陳詞的時候,更是掩目不忍再睹。不過呢,「第一名的獎金是三千元哎!」、「前三十名都有獎金哦」、「上了重點線的多少都有點錢拿啦」之類的話也在眾人之間紛紛傳播,總之這個大會還是有一點激勵作用的。
趙雪芳也是優秀學生之一,上台領賞的時候示威似的望著我,我很想回她個鬼臉,但是在這種莊嚴的場合要注意一下形象。於是以不甘示弱的瞪眼代替,鬼臉就由李沛雅代我做了。
陳琪由後面淒過來。「聽說她也被X大錄取了。本來是差幾分,幸好及時調劑了一個比較冷門的專業。」
「是嗎?」我覺得她笑得越來越刺眼。
「放心,」陳琪拍拍我,「她不敢再去纏程定尹的,別以為程定尹對誰都好脾氣。」
我把目光轉向剛上台的程定尹,一時咀嚼不出心中的是什麼滋味,喜悅惆悵都有吧,還有一點點酸,待他的目光望過來,與我的相接,複雜的心緒忽然淡去了,朝他一笑。祝他走好吧!
大會完結,同學們起身回課室的時候,我乘亂溜了出去。
抄小路跑到前面,正看到他和潘雲走了過來,我跑上前去,氣喘吁吁地輕叫:「你等等。」這還是我第一次主動走向他。
潘雲微笑著揚手朝我打了個招呼,先走了。他站在原地等我過去。
「這個,給你,」我掏出一直帶在身上的小東西,遞過去。
他接過,是——個鑰匙扣,也吊著一個紅色的小公仔。他瞧來瞧去,「這是……松鼠嗎?」
「是倉鼠。」雖然不太像,但它的原形的確是倉鼠,「它叫哈姆太郎。」
他微笑,看了看我,突然也學我當時那樣,解開自己原來的鑰匙串,將大大小小的鑰匙一枚一枚串進去,串好之後拎起來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抿嘴一笑,抬頭望他一眼,轉身跑了。「我回去上課了!祝你一路順風!」
「何菁!」他在後面叫。
我停住回頭。「用功—點呀,高考競爭很大呢。」他仍是微笑。
我用力朝他擺擺手:「知道!」跑回課室,老師還沒來,我擺出嶄新的筆記本,準備上課。
好!收拾心情,用功讀書!不然我高考會很慘的。
以前只想混個過得去的學校,現在有了一個標準,自然要求更高。
有時候我們需要等待,需要付出努力。這些,不只是為了那一分似有若無的情愫,也是為了我自己。
※-※-※
其實要上課的日子也過得很快,9月很快到了,學校正式開學。他們也走了。
李沛雅對我失望極了——「明明很符合言情標準的嘛!不是有好幾次巧遇嗎?不是一起經歷過危難了嗎?連家長也見過了!她媽媽也對你印象很好啊,人又好相處。你怎麼還是拖?拖拖拖、拖到他要走了,到最後還是沒確定!嗚,你們在幹什麼嘛!存心耍我啊?你到底懂不懂怎麼談戀愛?言情小說都看到哪去了?怎麼一點也沒學到?」她好幾天都哭喪著臉,哀悼自己沒見識到現實中的愛情。害我要好生安慰她,連最後一絲離愁也被她哭走了。其實,在我心裡,暗藏著一絲秘密的篤定。
我不是笨蛋。有關於我和他一切細節,總是想了又想、猜了又猜,在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拿出來細細琢磨。我和他之間,的確是有什麼的,只是,兩個人都鄭重地、小心地揣著,不敢貿然地揭開。
有些東西,因為太鄭重地看待,所以多了特別的耐心去對待。跟爸爸養過花之後,我更懂得了這一點——花開,是需要等待的。不是澆水不夠,不是肥料不足,所有的條件都具備了。只是,還沒到時候。
所以,有些話還是沒有說出來,有些感情還是放在心上——儘管雙方都已經有了感應。
在我們都學會承擔愛情的沉重之前,不敢隨意把它背起來。因為,我們都珍惜。
其實,這樣很好。我們很年輕,而未來很長。
今年九月,我又種了一株翠菊。珍惜地種下一份感情,會不會成活、會不會長大、能不能開花……都是未知的,但是我很小心、很小心地照顧著它,期待有天會如願以償。
這樣很好是不是?
我不知道別人的愛情是怎麼來的,也不知道言情小說上的濃情烈焰在現實中是否存在,這些答案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我知道我在種著自己的愛情,也對未來充滿希望。
「9月8日,星期三。天氣多雲。阿婆這兩天老是買非洲鯽,或煎或炸或清蒸。……他走了,陳琪說他們學校10號開始報到。……其實也不遠,不過九個半小時的汽車車程,地圖上也是很短的距離。……我要好好努力了!不想讓自己將來後悔,就不能浪費高三這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