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已經有幾天沒有說話了?葛萊恩伯爵洛伊-藍第斯走進他在王宮裡的臥室,他不準備再和自己的妻子冷戰下去。他一推開房門就看見他的妻子筆直地站在窗口,臉色蒼白地看著他。
她的表情告訴他,她正有話要對他說,所以他只是微微掀起一道眉毛,深思地看著她,等待她先開口。
「你不是要證據嗎?我已經派人到巴爾漠去取,再等一段時間證據就來了。」她高昂著頭,臉上是不允許任何人質疑的表情。
他有些驚訝,她居然如此固執,「芮玫我覺得我們沒有必要再糾纏這件事了。」
看著他面無表情地回答,芮玫極力壓制內心的痛苦,「我只是要個結果。」
「這無關緊要!」他緊皺眉頭。
「無關緊要?」這次輪到她驚訝,「你認為這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她感覺被傷害。
洛伊堅決地看著他妻子,「等到凱恩的婚禮結束我們就返回葛萊恩,這件事對我們也不會產生任何影響。」他希望她能明白他的苦心。
「你指責我撒謊,譭謗依蓮的人格,而你認為這無關緊要?」她不屑地斜睨著他,既憤怒又痛苦。
他倏地繃緊全身肌肉,給她冷酷的一瞥,「我說了這件事到此為止。」
「你就認定是我說謊?」
他臉上的表情告訴她,他的確這樣認為。
「葛萊恩伯爵,等到我拿來那些信件我希望你能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她抬起高貴的頭顱,冷靜地凝視他高深莫測的臉。
「信件?」他專注地看著她。
「是的,依蓮寫給我的信!我把它們都留在巴爾漠,我已經通知凱恩讓他派人去取。」突來的辛酸讓她一時間想要崩潰,可是這些天她已經學會如何隱藏她的感情,她抿緊雙唇,迅速地走過他身邊,「對不起,爵爺,我要去看望安妮公主。」不等他回答,她就疾步離開。
洛伊站在房間中央,凝望窗外難得的晴朗天空,他同樣抿緊雙唇,堅定的下巴顯露出他內心的翻騰,他忽然希望芮玫真的可以有證據證明。雖然那將表示他的愚蠢和認人不清,也將表示他曾經深愛的女人並不愛他,並且欺騙他。但那樣又如何?他仍然希望芮玫沒有欺騙他。他驚愕地發現,他寧願是被依蓮利用,也不願意是芮玫說謊。走向窗口,洛伊看著芮玫曾經凝視的那叢鬱金香花叢,如果芮玫說的是真的,他會真心感謝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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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已經過去三天,當安妮和凱恩離開後,芮玫知道他們也要離去。今天早上,從巴爾漠趕回的騎士也帶著此刻關係到她未來的那些信件。如果她夠聰明,很久以前就應該拿給洛伊看,可她竟然以為他會在瞭解她的為人後相信她的話!
她苦澀地笑著,這個想法是多麼幼稚。他說過不會盲目地相信任何人,但這就是她永遠學不會的一點。以前她就盲目地相信過他,如果她不是這麼盲目,那麼……不,她從不後悔。她很高興因為她的盲目信任而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她要讓他快樂,所以現在她得讓他相信她的話。
她靜靜地坐在起居室的高背椅上,手裡緊拽著那捆信件,洛伊推門走了進來。她頓時渾身緊張又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洛伊很高興她的眼裡又閃爍出生氣的光芒,他喜歡看她這個樣子,芮玫應該是調皮開朗,對生活總是充滿希望的。這幾天她把自己裹在一件沉重的外衣裡,讓他又感覺心痛,又不知道該如何讓她快樂。他已經建議遺忘那件讓他們爭吵的事情,可她堅持要繼續。現在見到她重新露活力,是否代表……他眼尖地看見她手裡的信,自己也感染了她的緊張。
「洛伊。」她小聲地喚他,這些天的誤會就要解除,她幾乎無法壓抑自己的雀躍心情。
看著她微微顫抖的雙手,洛伊緩緩地走向她,凝視她帶著熱情與期盼而昂起的頭,這幾天來,他第一次緩和了臉部僵硬的表情,「什麼事,芮玫?」
他俯視著她,熱氣呼在她臉上,讓她感覺異常親暱與安心。緩慢的,她露出一個不自覺的微笑,他的聲音帶有安撫人心的力量讓她覺得安定,她向他伸出手,「我收到了送來的信件。」
她明媚的笑容立刻融化了他的心,他決定相信她的話。芮玫是個有榮譽心的高貴的女人,她不會欺騙他!這個想法掠過他的心。他想起自己從來沒有告訴過她他愛她,或者今天他會說。
「你看完後,願意相信我嗎?」
她語氣裡的小心翼翼讓他覺得痛楚,他更加俯低身體,與她眼對眼,面對面,「我現在就相信你。」
「洛伊?」她不確定地驚呼,小嘴微張,迷惑地看著他。
「我早就該相信你,你是我妻子,芮玫。」他的呼吸吹在她臉上,他們在彼此的眼裡看見自己的影像,一時間靜謐的氣氛在他們周圍蔓延。
「洛伊,你真的相信我嗎?」她屏息期待。
「是的。」他低頭吻她,這些天有許多次他都想這麼做。她立刻勾住他的脖子,熱情地回應他。
良久以後,他們才放開彼此。兩個人都氣息不穩,心跳加速。
「親愛的,你能原諒我嗎?」洛伊抱起她,讓她摟住自己的脖子。
「原諒?」她早就被他吻得暈頭轉向,一時間並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他被她迷糊的表情逗笑了,笑聲醇厚。忽然間他的眼神嚴肅,專注地看著她的臉,「夫妻就該互相信任,不然如何共同生活?」如果這個世界有人可以讓他盲目地相信,那麼除了親人還有誰呢?芮玫現在就是他最親的人!
芮玫無言地凝視,哽咽的感覺讓她無法言語。
「我應該先去查證你說的事情,而不是責備你。可我有些害怕,你知道如果你是對的,那麼就證明我是個笨蛋與傻瓜。」
「哦,洛伊,你絕對不是……」她熱烈地呼喊。
「不,我是!」他認真地回答,視線依然炯炯, 「我不只愚蠢,而且自大。」
「不,你不是。你只是太有榮譽感,所以不願相信那樣的事實。」她抱緊他的身體,洛伊相信她?這簡直就像是在天堂。他甚至沒有看她給他的信件。
他稍稍放開她,好看清她的臉,「那麼你是原諒我了?」他眼裡有著笑意。
「當然。」她想也不想,忘記了她曾經發誓要讓他對當天的行為表示後悔,並且向她嚴肅地道歉。
「芮玫。」她自然不做作的表現讓他感動,他娶到一個世界上最善良與甜蜜的可人兒,他的確應該感謝上帝,「謝謝你,親愛的。你是個天使。」
她有些羞赧地紅了臉,因為他的讚美,為了表示感謝她輕啄他的嘴角,卻惹來他熱烈的深吻,他驀地騰空抱起她,引來她的低呼。
「現在還是白天,洛伊。」
「那有什麼關係?我們已經等待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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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玫在房間裡更衣,今晚有個宴會要參加。洛伊先準備好步出房間,想起稍早時候亨利國王的話,戰爭就要到來,他該怎麼跟芮玫說呢?
散在地上的一封信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下意識地俯身拾起,藉著窗外微弱的光芒,他看清上面的筆跡。他放鬆的表情倏地繃緊,鬆懈的線條也變得強硬異常,他飛速地閱讀。然後急切地尋找其他信件,看得越多,他的情緒就越不穩定,熾熱的怒火在他眼裡迅速燃燒。
芮玫裙擺的聲音讓他迅速回頭,他眼裡的怒氣讓她猛地停步,驚慌地迎上他燃燒的眼眸,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就這樣看著她許久,讓她忐忑的心更加不安。
「怎麼了?」最後,她終於顫抖地找到自己的聲音,問出心裡的疑問。剛才他們還是好好的,她已經以為再也沒有任何事可以分開他們了。可是現在,她發現自己已經不確定了,這想法讓她更加驚慌,她瞥向他手裡的信,「你看了信?」
她長長地鬆口氣,原來他的怒火不是對她,而是對依蓮。她謹慎地看他一眼,小心地走向他,「我知道這很難讓你接受,所以我才一直沒有告訴你……」她猝然停步,因為他眼裡忽然崩射出的冷酷光芒。
到底怎麼了?她無言地用眼神詢問。
「你說的信件,就是這些?」他壓抑的聲音讓她很不舒服,她寧願他向她大吼,而不是這樣忍耐地詢問。
她急切地點頭。
他眼裡閃著憤怒的光,嘴角卻扯出一抹微笑的弧度,這表情讓她不寒而慄,她聽見他的聲音依然平靜得毫無感情:「依蓮寫給你的?」
她盡量穩住自己不安的心,自以為語氣平靜地回答:「是的。」
「如果我沒看錯,她在信上跟你說了我一直愛著你,還鼓勵你繼續等我?」他嘴角笑容加深。
他的表情與聲音讓她害怕。她的手不自覺地摸著自己的脖子,緊張地點頭。
「她還詢問了你許多關於我的事?」他的視線移向一封信,笑容不變。
「你……到底要說什麼?」她無法忍耐他那樣的表情,她走進一步,緊張地喘氣。
他把信扔在桌子上,雙眼瞇起,雙手抱胸,看似放鬆,實則蓄勢待發得如同一頭準備撲向獵物的豹,芮玫不禁後退一步,神情更加驚慌。
「你說這是依蓮寫給你的信?」他語氣平靜。
這平靜讓她顫抖,「為什麼你要這樣問?」他究竟怎麼了?她望著他滿含攻擊性的姿態,心裡的不安加深,直覺告訴她,洛伊不是在對依蓮的事感覺憤怒,他這樣高漲的怒火是衝她而來。可她又做錯了什麼?他剛才還和她纏綿在一起,並且向她保證他們會有美好的未來。
「因為……」他的表情漸漸凝聚成陰沉,眼裡的目光驀地冷冽,語氣像冰一樣朝她兜頭罩來,「這些信根本不是依蓮寫的。」
「不是依蓮……」她疑惑地問,並不理解他這話裡的指控。
「對。」他放下手臂,忽然挺直身體,「雖然下面的簽名寫著她的名字,但這些信沒有一封是她的筆跡。」他說得迅速而用力。
「這不可能!」芮玫本能地高喊,「這些筆跡就是依蓮的,我和她是多年的朋友……」忽然她急切驚恐的表情一轉,「你是在指控我偽造了這些信件?」這個事實讓她頭腦發鈍,眼神發直,「你不是這個意思吧?」
「那你還讓我怎麼想?」他是如此憤怒,與他任何一次的憤怒都不同,這一次他覺得自己不僅受到了傷害,而且還被侵犯了。他給她最珍貴的信任,從來不曾輕易給過任何人的信任,她卻立刻就背叛了他的信任。這感覺就像有人用刀在一寸寸割著他的心,讓他疼痛也讓他漸漸麻木。
她沒有被他怒火狂燒的眼神嚇倒,她早已因為他的話而變得無所顧及,她瘋狂地怒吼:「洛伊-藍第斯,你是這個世界上最蠢的笨蛋,才會有這樣齷齪的想法。」
「齷齪?」他大步跨向她,毫不費力地就拉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向他,他咬著牙怒吼,「你看看這些信?如此明顯的證據你還想否認?」他倏地放開手,彷彿害怕她是某種可以殺人的病毒,她站立不穩,倒在地上。
他並沒有注意她摔倒在地,他只是轉身拿起那些信,:「芮格,你竟然相信用這些你偽造的信就可以洗脫你的誹謗?你是太過聰明,還是真的愚蠢?」他把信扔向她,無情地打在她的臉上。
她掙扎著站起身,抓起一封信,痛苦迅速在她渾身擴散,讓她希望自己可以立刻消失在這個世界,「偽造的?這裡的每一封信都是依蓮的親筆。你有什麼權利說不是她寫的?」淚水不爭氣地在她眼裡凝聚,可她立刻眨眨眼睛,她才不哭!絕不!
「你不會以為我和她之間不曾通信吧?她的筆跡我與你一樣的熟悉。」他的話語冷酷無情,「你該不會忘記我和她曾經是戀人,非常相愛的戀人?」
他的話摧毀芮玫的自制,她無法控制地走在崩潰的邊緣,她哈哈大笑,「忘記?我怎麼可能忘記?你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是我毀了你的生活和你的愛情,是我讓你和她陷於痛苦的沼澤中……那麼你剛才為什麼帶我上床?帶你的仇人上床?你不覺得可笑,我還覺得滑稽呢……」
「住口!」他猛烈搖撼她的身體,「不要說出讓你自己後悔的話。」
她的表情狂亂,眼神迷亂,看著他的樣子居然讓他感覺顫慄。在他遲疑間,她倏地掙脫她的手,「洛伊,我只問你一句,你真的相信我會偽造信件嗎?」
他驀地轉身,雙手緊握成拳。他真的相信嗎?證據就躺在他的腳下!他咬牙。
「你在看見的那一剎那就相信這是我偽造的,而從來沒有想過這可能是依蓮的詭計嗎?」她看著他的背影。
「她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她要報復呀,所以她不能留有任何把柄。」這是她可以想到的惟一理由。
「夠了,芮玫。」他低沉的聲音打斷她的話,他揉揉額頭,顯得疲憊與難過,「她根本沒有報復你的理由。即使你說得對,她的確嫉妒你,也絕對不可能像你說的那樣處心積慮。」
她閉上眼睛,讓淚水從眼角滑落。
「你其實根本不必這樣。我說過我願意相信你,甚至可以不去向依蓮證實。可是你實在讓我失望,你……」
「你從來沒有相信過我,從來沒有。」她的話讓他回頭,也讓他看見她的淚水在臉上縱橫,可是她的表情沉靜,目光堅定,「你剛才說你相信我,是你看見了我手裡的信件。可是現在你的話告訴我,你從來不曾相信過我。因為你不相信依蓮會做這些事,你也不相信她要報復我。你怎麼可能會相信我告訴你的話呢?」
他怔住了。
「你說你不會盲目地相信任何人,可你相信她,盲目地相信她!」又一顆淚珠沿著臉頰滴落。 她的話震撼了他,一時間他竟然無言以對,他總是覺得自己公正無比,可他真的像他自己以為的這樣公平嗎?
「芮玫,我……」在他踏前一步時,敲門聲響起,他只能停下腳步。芮玫衝進了房間。
「進來。」他壓抑著自己的怒氣,是誰敢在這個時候打擾他?
「爵爺。」是他的侍童,「愛德華殿下有急事找您商量。」
他冷漠地點頭,眼光掃向房門一眼後,向門外走去。
芮玫聽著他走出去的腳步聲,才讓自己哭出聲音。她痛恨自己的眼淚,可是除了傷心,她還能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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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恩與安妮公主的婚禮異常的豪華,王家公主出嫁,而且又是亨利國王最寵愛的女兒。芮玫熱情地祝福她的哥哥,自始至終帶著笑容,在哥哥如此重要的時刻,她不能讓自己的悲傷影響他的情緒。
洛伊一直用冰冷的雙手摟著她的腰,扮演著完美丈夫的樣子。這大概就是貴族與平民最大的不同,他們從來不會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展現在臉上,現在站在大廳裡歡慶的人裡有多少是真正相愛的?看看坐在王位上的享利國王與他貌合神離的妻子就是最好的例子,還有她和洛伊!
輕輕轉過頭,瞥著他剛毅的側面,他的額頭平坦,眼神蔚藍,特別是那象徵著意志與信念的堅定下巴,還有如刀刻般稜角分明的線條,這就是她愛的男人了,但他卻並不信任她!心痛如預料般出現,她的表情卻絲毫不變。
她走上前擁抱凱恩,也擁抱她的新嫂子,衷心希望她能讓凱恩幸福,希望他們的婚姻不會像她的這般悲慘。
早早的她就退出慶祝的人群,在宴會變得更加放蕩前抽身,她只想一個人待在房裡,卻發現洛伊也跟在她後面回房。
她擰著眉看著他,等待他開口。
「芮玫,我想最好明天你就回葛萊恩去。」他的眼神深沉,表情沉重。
她並不意外他的話,「那麼你呢?」
「我有重要的事情得留在宮裡,這裡的事一完我立刻動身。」他有些警惕地上下打量她的反應。
她因而失笑,「你在害怕我跟你爭執嗎?不,我不會的。你是我的主人,既然你讓我現在就回去,我不會提出任何抗議。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 「芮玫。」他疲倦地看著她,這些天需要他考慮的事情太多,「我們的事回到葛萊恩再說,好嗎?」
芮玫看出這幾天他的疲憊,他總是很晚回房,早上又很早離開。起先她以為他不想看見她,後來她發現他一直被國王留在身邊開會,戰爭就要開始了嗎?英格蘭難得的和平又要被打破?她違背自己的理智為他感到擔心,可她就是說不出任何安慰他的話,只能擰眉看著他。
他把她的表情看成厭惡,他撇撇嘴,走出臥室,「你先睡吧,我要去安排明天離開的事情。」
她看著他走出門,因為他什麼也不跟她說而感到難過。他們真的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嗎?或者他僅僅只是不願意看著她而已?她陷入沉思中,一個念頭——一個這幾天一直在她腦海裡盤旋的念頭再次襲上心頭。
第二天,當她的馬車離開倫敦後,她對護送他的人說:「我們不回葛萊恩,我要去巴爾漠,我哥哥的領地!」
她作出了她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