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玫-藍第斯回到巴爾漠已經有三天,管家奶奶美芙看見她時驚訝極了。他們在等待新的巴爾漠伯爵夫人,可等到的卻是芮玫小姐。
她立刻投入最疼愛她的這個老女人的懷抱,抱著她發胖的身體,聽著她熟悉的聲音:「天哪,芮玫小姐?出了什麼事?這是你出嫁後第一次回家,可是你為什麼這麼傷心?」
有著灰色眼睛的美芙溫和善良,這讓芮玫忐忑的心第一次感覺平靜。但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派人給倫敦和葛萊恩各送了一封信,不論洛伊在哪裡,都能看見她的決定。
現在她把自己關在她原來的房間裡,不願意見任何人。
帶著安妮回到巴爾漠的凱恩聽見妹妹在城堡裡,同樣感到詫異,他不顧她的反對,逕直敲開她的房門,把她從哀怨中拉起。
「芮玫,你該死的在搞什麼鬼?」看見她憔悴的表情,他忍不住詛咒,「你看看你,蒼白得根本就像個幽靈。」
芮玫的眼淚滑下她比白瓷還要透明的臉頰,抱著凱恩的身體哭泣,斷斷續續地抽噎:「哦,凱恩……你要趕我走嗎?你也不要我了嗎?」
「不要你?出了什麼事?你和洛伊發生了什麼事?」凱恩細細地凝視妹妹悲痛的表情,「那個混蛋!他答應過我會好好對待你,他到底做了什麼?」她永遠天真快樂,就像散播歡樂的天使的妹妹居然會這樣傷心,他們巴爾漠城堡的公主,現在卻把自己弄得如此悲慘。他有殺人的衝動。
芮玫哭得更凶了,一見到親愛的人她就再也忍不住,「凱恩。他不信任我,根本就不相信我說的話。他認為我詭計多端,不擇手段。而且他……他一點兒也不愛我……」
凱恩更加無措地抱著哭得更大聲的芮玫,他怒火高漲,咬牙切齒地說:「我要殺了那個混蛋。」
「砰!」他打翻一個花瓶,這震醒了自怨自艾的芮玫,她怎麼忘記凱恩的脾氣有多大?雖然他表面上看來不慍不火,可是親近的人都知道他其實有多麼可怕。
「不,凱恩。」她揪緊他的衣服,「我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不需要你再為我做什麼。如果你真愛我,就照我說的辦。」
凱恩皺起眉,「什麼決定?」
「我要請求亨利國王廢止我們的婚紙。」
洛伊再次催促腳下的駿馬快速前進,已經把他帶來的土兵遠遠地甩在身後。咆哮的風如刀子般刮著他的臉他也毫無所覺,還有迎面而來的風沙,罩得他渾身上下都是泥土。由於缺少睡眠,他的藍眸裡充滿血絲,全身肌肉都因過度勞累而酸疼。還有他的馬,同他一樣快要休克了。
但他不讓自己休息,也不讓自己停下來。一收到那封讓他心臟停止的信,他就這樣一路奔向巴爾漠。他分不清楚自己是過於憤怒,還是過於驚慌,他只知道先找到芮玫,一定要找到她!
入夜後,經過三天三夜的長途跋涉他終於趕到了巴爾漠。城上巡夜的士兵立即發現了他,但沒有人看出他究竟是誰。他只有一個人,隨從們還沒能跟上他如飛的駿馬,被他摔在好幾里後面,他大聲叫喊著開門,聲音裡充滿威嚴。
這讓那些巡邏的士兵一陣慌亂,趕緊通知凱恩伯爵。
芮玫是被人從床上搖醒的。這幾天她非常嗜睡,再加上心情沮喪,她幾乎吃不下東西。所以被人硬從床上叫醒後,她的頭不自覺地一陣陣抽痛。
「美芙,到底出了什麼事?你為什麼這個時候把我吵醒?」她有些生氣,臉色也不好。
「親愛的,我知道你不太舒服。」美芙心痛地看著她回到家後就沒有笑過的小姐,「可是您的丈夫來了。他正在大廳裡大聲叫嚷著要見你。你知道,他看起來非常的……」她打了個冷顫,沒想到小姐會嫁給這樣粗暴的男人,她還以為葛萊恩伯爵是個像小姐說的那樣溫和的人呢。
「他怎麼了?」這一下,頭更加疼了,但是頭腦也倏地清醒,芮玫感覺不妙,「他為什麼會來?」。
「他很生氣,正在大發雷霆,非常的可怕。他在大廳裡和爵爺互相叫喊,然後爵爺就讓我來叫你。他要立刻見你。」
「不。」她直覺地低喊,她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就是他,「告訴他,我不見他。」
「可是,芮玫小姐,他看起來不允許拒絕,而且他是你丈夫。」老婦人為難地看著她。
「他很快就不是了。」芮玫咬住下唇,「照我的話去告訴他,別讓他進我的房間。」她態度堅決地說。
「是,小姐。但我不認為伯爵大人真的會……」在芮玫嚴厲的眼神裡,老婦人退出房間,無奈地搖頭。
芮玫陷入自己的思緒。他為什麼來得這麼快?離她的信離開巴爾漠還不到十天。按照路程來算,從巴爾漠到倫敦怎麼也要六七天呀。美芙說他很憤怒?他不是該高興的嗎?她的這個主意對他們兩個都有好處,既不會帶給他傷害,也可以給他自由。如果在這件事裡,有人需要痛苦,那也是她,絕對不會是他……」
她的房門忽然劇烈地撞上門後的牆壁,發出巨大的聲響,嚇到了沉思的她。芮玫驚恐而憤怒地抬起頭,卻看見滿臉風塵的洛伊像燃燒著怒火的復仇之神般站在她的門口。
他是如此高大,高大得讓她的房間立刻顯得似乎有些狹窄,而他凜然的氣勢和他渾身撒發的熱力,也讓她覺得不安與驚疑。
她微張著嘴直直地凝視著他。他用腳以和開門時一樣大的力勾上房門,然後就直挺挺地站在門前像個巨人般俯視著她。
天,他還穿著盔甲,這讓他更加具有威懾力,他像準備撲向敵人的戰士,這表情令她害怕。忽然間她想起這是在巴爾漠,不是葛萊恩。這是她哥哥的城堡,他並不能在這裡為所欲為。於是她像個典型的梅家人般高高地揚起眉毛,緊張地站直身體,希望這樣不會讓她自己顯得太弱小,然後大膽地走向他,「親愛的爵爺,我不知道你深夜到訪,有何貴幹?」
「別跟我耍貧嘴,葛萊恩伯爵夫人。現在立刻收拾你的東西跟我離開。」他的表情嚴峻,目光冷硬,話語也同他的盔甲一樣冰冷。
她站定在他面前,卻發現自己是如此矮小,在他面前,點兒優勢都沒有,可她還是鼓起勇氣說:「不,我不離開巴爾漠,你休想帶我走。」
他的怒氣透過盔甲傳遞到她面前,讓她渾身發冷,可他還是克制住怒火,繼續冷靜地凝視她的臉,「我發誓你會跟我一起走,芮玫!」
他冷靜的話簡直讓她發瘋,她嘗試和他講理:「大人,既然您看到我的信就該知道我的提議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惟有如此才能解除我們雙方的痛苦。」
「你的提議?」她的話惹得他臉上青筋蹦出,「你還敢提你的提議?我已經願意原諒你的胡說八道,接你回家,你還想怎麼樣?」他既懊惱,又氣憤地低吼。
她緊緊把眉頭擰在一起,「胡說八道?你以為我是在胡說八道?你又擅自曲解我的意思,哦,天哪。我真的無法忍受你這樣的態度,我是認真的。再說一遍,我非常非常的認真。」她也同樣吼著道。
「認真?你提議廢止婚約是認真?竟然以為我會答應?你不是瘋了就是神志不清,或者你該被好好打一頓屁股,這樣你就會乖乖地跟我回家。」他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嘴角抽動。
「洛伊。」她的頭更加疼痛,而她的身體也開始覺得旋轉,他的頑固與憤怒更是讓她無所遁從,她用手扶住額頭,懊惱地低喊道:「你到底要怎樣呢?你既不打算信任我,又從心底裡鄙視我。可你又對我提議廢止婚約這樣的氣憤,你到底要怎樣?」
「芮玫!」他在她跌倒前接住她的身體,焦急的藍眸急切地審視著她的全身,飛快地把她抱上床,「天,你怎麼了?」
她皺緊眉,讓那難受的昏眩過去,不知所措地說:「我……我也不知道,過一會兒就會好的。」
他在這時才發現她的消瘦與憔悴,心臟猛地縮緊,痛楚以他不能理解的迅速方式打擊他的全身,他的怒火立刻消失,「上帝。你居然這麼瘦,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怒火又倏地竄起,以與剛才截然不同的方式溫柔地刷過她的面頰。
他的關心讓她哽咽,眼前頓時一片模糊,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冰冷的盔甲靠著她的身體,讓她再次感覺顫慄,她別過頭去,不願意讓他看見自己辛酸的淚水。
他則以為她在拒絕他的關心。忽略內心深處尖銳的刺痛,他深吸一口氣,控制自己的語氣,低沉的聲音傳到她耳裡:「我們明天就回家,芮玫。我就是來接你的。」
不知為什麼,他這樣溫柔的口氣讓她忍不住哭泣,她把頭埋進枕頭裡,不想聽見他的話。可他並不讓她如願。洛伊輕輕勾起她的下巴,讓她被淚水浸濕的眼對著他深沉的眼。
芮玫看著他忽然間充滿愛意的表情深感不解,她恐慌地喃喃自語:「你為什麼要接我回去?你既不相信我,也把我看得如此不堪。我為什麼要跟你回去?」
她的指責居然讓他感覺不安,芮玫詫異地看著他眼裡閃過的光芒和他忽然變得嚴肅而有些小心翼翼的表情。他再次深吸一口氣,眼神以令人驚訝的專注直直地望進她的眼裡,他的話溫柔而讓人心碎地響起:「芮玫,因為我愛你,所以我要你回家。」
她驚恐地倒抽一口冷氣,不敢相信地看著他,她一定瘋了,居然聽見他說愛她,這怎麼可能?他從沒有對她說過這句話,更不能在現在……
她不相信!她的眼神如此告訴他,讓他一陣心痛,他雙手捧住她的臉,更加深情地說:「我愛你,芮玫。我的確在說我愛你!」
眼淚無聲地落下,滴在潔白的被單上,她的大眼圓睜,一眨也不眨地瞅著他;瞅疼他的心。她的下唇被她過於用力的牙齒咬得雪白,她的棕眸因為她的眼淚變得更加清澈晶瑩,還有她異常蒼白的臉頰,讓他明白他早就應該告訴她這句話,而不是等到這個時候;
「洛伊,你真的在說愛我嗎?」在他等待得絕望的時刻,她的聲音彷彿從遠處飄來。
他壓抑住自己喉頭的硬塊,把她摟進懷裡,「是的,我在說愛你。」
她的小手卻把他輕輕推開,剔亮的眼眸審視他的臉,「可是為什麼呢?你為什麼現在對我說愛我呢?」
「愛還需要理由嗎?當我發現的時候,你就已經在我心裡。」他並沒有說謊,的確他無法把她擠出心門外。她那開朗的笑聲,她那獨特的高貴,還有她哭泣時的脆弱,還有她在說愛他時全然的深情與信任都讓他感動,讓他著迷。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無法摒棄在心門之外。
她等這句話等了有多久?久得她都不記得了。她流下歡喜的淚水,靜靜地瞅著他深情的眼神,以夢幻般的聲音問:「那麼你是相信我了嗎?相信我對你說的一切都是事實了嗎?」
他的眼裡掠過苦澀,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欺騙她。
他誠實的反應擊碎她所有的美夢,她猛地推開他,無法置信地控訴:「你還是不相信我的話。那麼你怎麼說得出愛我呢?」
她的語氣讓他痛楚地扭過頭去,臉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這和愛不愛你無關。」
「當然有關係。你怎麼可能愛上一個連你自己都看不起的女人?」她的語氣更加激烈。
「我沒有看不起你。」他立刻否定。
「不,你有。你曾經指責我陷害依蓮,誹謗她的榮譽,甚至偽造信件以博取你的信任!你認為我虛偽、陰險,而且為了自己可以不擇手段地傷害他人!」這些話讓她內心一陣痙攣,痛苦地閉上眼睛緩解身心的痛楚。
「那又怎麼樣?」他忽然雙手攫住她的身體,眼睛發紅地看著她,「即使這樣我依然愛你。無論你怎樣,我都愛你了。芮玫,所以你贏了,我就是來告訴你。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是怎樣的人,我都愛你,也可以不計較你犯的任何過錯。」他已經做了這一生最大的投降,完全地投降,輸得一無所有。只要能得到她,他可以忽略一切,原諒一切,也忘記一切。他為自己這樣愛她而感到痛苦,可失去她會讓他更加痛苦。
「不。」她大叫著後退,淚水瘋狂地滾落,「我沒有犯過任何錯誤。如果我有錯,也只因為我盲目地相信過你的承諾,並且用我全部的熱情來愛你!」她屈起雙腿,雙手脆弱地抱緊膝蓋,覺得某一部分的她正在慢慢地死去。
「你得公平,芮玫。在我親眼看到你做的那些事後,你叫我怎麼相信你?我說了,我可以諒解你的行為,因為你只是希望我愛你一個,而現在你的目的達到了,我告訴你我現在只愛你,再也沒有其他人。你還想怎麼樣呢?」他已經獻出他的一顆心,給予她全部了,為什麼她還不滿足?
她繼續不斷地搖頭,「你根本不懂,根本不明白!你甚至不瞭解我……」她太過心痛,心痛到已經麻木。難道她只是要求他認清她的為人就這麼困難嗎?
「我的確不瞭解你,芮玫。你究竟要證明什麼。究竟你要的是什麼?」
「我要你相信我!」她大喊道。
他閉上雙眼,強烈地感覺到自己生平第一次的手足無措還有深深的沮喪,「我不能!」他轉過頭去不看她必然會有的失望,她的眼淚和痛苦讓他受不了。
他的話徹底粉碎了她所有的希望,她把頭從膝蓋上抬起,長髮披散在她蒼白的臉頰邊上,讓她看來脆弱而易碎,但她只是冷靜地說:「請你出去,葛萊恩伯爵。」
「我不能,芮玫。你得和我一起走。」
他的堅定並沒有改變她的決心,她淒楚地搖著頭,
「沒有信任的愛不是我要的。既然你已經證明你無法信任我,那麼我只能請求解除我們之間的婚約。你知道這並不困難,而且你也不用擔心會影響到你的名譽。提出的人是我,國王要責怪也只會怪我!」,
她的固執和她冷靜的解釋讓他覺得憤怒,他霍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瞇起眼看著她,「你就那麼急切地要廢止我們的婚姻嗎?連我對你的愛都不屑一顧?」他已經掏出他全部的心,而她還是這樣一意孤行?
「你給我的愛不是我要的。」
這句話深深地傷害了洛伊。他的眼神再次轉變為堅硬,冷硬得如北極的寒冰,「你的話讓我驚訝,因為你總是表現得急於得到我的愛,甚至不惜用卑鄙的手段。」
這樣冷酷的語氣切割著她的身體,她本能地瑟縮又立刻用同樣的冰冷武裝自己,她強迫自己抬起頭凝視他的冷漠,再次看清這個她深愛的男人的臉,這可能是他們最後的見面,她可以肯定自己的餘生將在痛苦裡度過,可她別無選擇,她有她的自尊,「不管我曾經用什麼手段想要得到你的愛,但現在我可以向你保證那都是過去式了,你不用再擔心我會侮辱您的姓氏,我馬上就再也不是葛萊恩伯爵夫人了。」
「我熱情地期待。」他甚至紳士地向她行禮,眼角的線條就像青銅的雕像,嘴角的嘲弄壓迫著她的心。
「我希望我們永遠不要再見面,葛萊恩伯爵!」她憤怒地回答。
「我也可以向您保證,我們以後不會再見面。」洛伊的臉上終於有了憤怒的神情,他的眼裡射出火焰,嘴角緊抿成直線,急速地轉身一刻也不逗留地離開了她的房間。
這一次,芮玫可以肯定他已經準備好永遠地離開她的生命,而她的後半生也將在陰霾與黑暗裡度過。生命裡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期待與希望!
可她不會後悔! w
她後悔了。芮玫坐在大廳裡,和其他婦女一起期待著戰士們的歸來。三個月,三個月來她們得不到任何的消息,也不知道前方究竟發生過哪些激戰。他們只是知道,戰爭正在席捲英格蘭北部的大部分地方,由於巴爾漠在最南部,因此她們根本得不到任何消息。
凱恩在她的請求下,準備替她向國王申請廢止婚姻時,他告訴她她一定會後悔,也告訴她任何人都看得出洛伊愛她,她拒絕他簡直是最愚蠢的行為。可他們都不知道她拒絕的原因,他愛她是她的期待,可是愛裡最基本的信任她從來沒有得到過。但現在她問自己,洛伊為什麼要相信她?
她從來沒有站在洛伊的角度替他想過。她太過沉浸在自己的悲哀裡,根本看不清他的世界。如果她是他,有人告訴她,她被人利用,被欺騙了感情,她必然會需要證據。像他那樣一個對自己有信心,又有榮譽感的男人,不會輕易地相信別人誹謗任何人的人格。而當他得到她給的證據時,卻發現那並不是依蓮的筆跡,他當然會生氣,會指責。
她現在發現她氣他並不是因為他指責她,而是他甚至不去證實就只認定那些信不是依蓮寫的。他還是不夠愛她,沒有愛到像他愛依蓮那樣。他可以毫不懷疑依蓮的人格,卻可以立即就否定她的誠實。或者在他看來,他寧願相信是她在說謊,而不是依蓮一直在欺騙他吧?人總是希望自己最愛的人是最忠實於自己的。
可她不該就這麼提出廢止婚姻。她應該再爭取一下,和他爭吵,強迫他去證實,她可以肯定一定是依蓮耍了詭計,雖然她並不知道為什麼她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筆跡,但這一定不是無法做到的行為。依蓮就這樣做到了,不是嗎?
可她輕易地就放棄了,輕易的!她知道自己也傷害了洛伊,無論他究竟怎樣想她,怎樣輕視她的人格,她都還是傷了他的心。他來請求她回去,說他愛她,而她卻告訴他她不要他的愛。洛伊-藍第斯這樣高傲的男人要他承認愛上一個他根本看不起的女人是多麼艱難的事實,而她其實該感到驕傲,因為他愛她不是嗎?而且他說只愛她一個!
她把臉頰埋進裙子裡,不讓別人看見她眼裡的痛苦。是她選擇了放棄,她又能怪誰?此刻,她只能靜靜地等待她最心愛的親人們都從戰場上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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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伊和凱恩站在軍帳裡商量前進的路線。忽然一個偵察兵慌忙地進來稟告發現了敵人的行蹤,而且就在離他們不遠處,隨時準備進攻。
「命令大家立刻準備,快!」他和凱恩驚慌地對視一眼,沒有多耽擱一秒鐘迅速地穿上鎧子甲。
「他們不可能這麼快,昨天還說他們沒有渡河,正在幾百英里外。」凱恩磨著他的劍。
「看來我們的情報有誤。」洛伊簡短地回答,已經步出營帳。
「大人,我們被偷襲了……」士兵的聲音響起,洛伊立刻下令迎戰,一場惡戰在平原上展開,雙方都毫不珍惜對方的生命。
頓時血流成河,到處是嘶殺聲,叫喊聲、馬匹的嘶鳴聲和軍官的命令聲。洛伊的戰馬被人砍倒,他只能徒步戰鬥。他的劍揮得比任何人都要快,也都要高,他手起劍落,不斷地欠殺著所有膽敢欺近他的人。在他身後,留下敵人的哀鳴聲和痛苦的倒地聲。
忽然他看見凱恩受到襲擊,他的背部由於無人保護而正遭受危險,他飛快地向凱恩的方向移動。在對方揮劍襲擊前,他擇倒了對方!
凱恩感激地看著救他一命的朋友,「謝謝。」
「不用。」洛伊又揮劍砍倒一個,「這是還你上次救我一命的恩情。」
他們繼續戰鬥,洛裡不幸被砍傷,跟不上洛伊的步伐。洛伊獨自一人繼續殺敵。忽然在他的四面橫出無數敵人,他們像是新到的對方的生力軍,把他團團包圍,他奮力砍殺,絲毫不顧及自己的生死。
一刀,他覺得左臂微疼,又是一劍,他的大腿被人劃到,可他依然勇猛非常地往外突圍,發出震撼人心的嘶吼。可是敵人太多,他身上的傷口也越來越多,最後,他的頭上挨了致命的一擊,漸漸地他失去了知覺,攤倒在地上,他似乎聽見凱恩的驚呼,也聽見敵人的歡呼。但這一切對他都已經不重要了,在他的眼裡只看見一張無暇的容顏,笑得燦爛而深情的容顏,「芮玫……」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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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玫從夢中驚醒,她的肚子已經有了五個月的身孕。在她向國王請求廢止婚姻後,卻發現她懷孕了。她知道孩子是什麼時候有的,在那個她徹底心碎的下午。諷刺的是,現在就算她想,也無法廢止她的婚姻。更何況,她其實並不想。上帝仍然沒有拋棄她,讓她還有機會贏得洛伊的愛情。
窗外微微透出亮光,是清晨了吧?為什麼堡裡忽然喧鬧起來,她聽見吊橋被放下的巨大聲響,難道……
她立刻起床,草草地穿上衣服,衝下樓梯。大廳已經聚集了所有的人,忽然她就看見了凱恩!她在嫂嫂安妮之前奔向了哥哥,她抱著他的脖子痛哭。然後,她又看見好久不見的二哥嘉德,他也完好無損,上帝保佑!她又投入嘉德的懷抱痛哭,並沒有注意到他們看見她肚子時深受打擊的表情。
凱恩看向羞怯的安妮,小聲詢問:「她有孩子了?」
安妮點頭。
他的神色除了悲痛外,更加的沉重,現在他要怎麼告訴芮玫?
「凱恩。」芮玫在呼喚他,「我真高興你們都能平安歸來。我們勝利了嗎?」
她欣喜的聲音讓凱恩內心一陣抽痛,「是的,我們暫時取得了勝利。」
「凱恩。你怎麼了?回來不高興嗎?」芮玫是如此心細的女孩,她立刻看出氣氛有些不對勁,她瞭解凱恩,如果不是很難過的事,他不會這樣沉默地看著她,
「到底出了什麼事?」忽然她驚慌起來,想起她被驚醒的事實,這些日子她總是做著一樣的噩夢。
凱恩扭過頭去不敢看她的臉,神情哀慟。
芮玫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顫抖,「快告訴我,是什麼事?」一個認知滑過她的心,冰冷地刺痛她,「是洛伊!」她無助地叫喊,「是洛伊是不是?」她站立不穩,嘉德及時扶住她的身體。
「芮玫。」凱恩堅強地看向她妹妹,她遲早都會知道,「洛伊死了!」
「不。」她僅僅叫了這一聲,就沉入了無邊的黑暗與痛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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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恩、安妮、美芙、嘉德,他們都圍在芮玫的床邊。她已經醒來,只是視而不見房裡的任何人,固執地凝望著窗外的藍天,一語不發,既沒有眼淚也沒有叫喊,平靜得讓人害怕。
「芮玫,我很抱歉沒有及時救他。可是當時……」凱恩陷入深深的自責中。
「芮玫,我最親愛的女孩。你說說話呀。」嘉德驚慌地看著他的小妹。
忽然,芮玫在眾人無措的呼喊聲中轉頭看向凱思,眼神清澈得如透明的琥珀,「凱恩,你說你們沒有發現洛伊的屍體?」
「是的。他一路追著敵人而去,我看見他浴血奮戰,可怎麼也到達不了他身邊。我是親眼看著他倒下的,芮玫。他受了很重的傷,肯定已經死了。我們被敵人打得一路後退,根本沒有辦法去收屍。等待我們再奪回那塊土地,已經是一個星期後的事情了。天氣太熱,屍體都開始腐爛,而且許多都已經被野獸撕咬……」他停止訴說,不希望她聽見更可怕的事情。他當然記得當時的情況,他拚命地想要尋找洛伊,可僅僅看見他的頭盔。
芮玫忍不住痙攣,可她的表情還是異常的鎮靜,
「這麼說你們沒有人確定他是真的死了?」
「芮玫,他不可能還活著。要不然早就和我們匯合了,我們尋遍了所有的地方,他也不可能受傷逃走,他是個戰士,他怎麼可能逃走呢?」
「他不會逃走。」芮玫急切地低語,「可是只要不看見他的屍體,我就永遠不相信他死了。」
「我找到了這個。」凱恩把頭盔拿到她面前。
芮玫立刻緊緊地抱住,彷彿那是她的全部生命。
「天哪,芮玫。你要傷心就哭出來,你這樣讓我們很擔心。」嘉德喊道。
「我沒事。」芮玫輕聲說,眼神落在他們身後不知名的地方。
凱恩與弟弟對視一眼,他坐到床邊,握起妹妹冰冷的手,「你哭呀,芮玫。」
「不,我不哭。」說著,淚水還是無聲地湧出眼眶,「我不能哭,覬恩。那樣彷彿他真的死了。」
「他是真的死了……」嘉德痛苦地說。 「知道我最後一次見他,我對他說了什麼嗎?」兩行清淚沿頰而下,「我對他說我永遠都不要再看見他!這絕對不能成為我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絕對不能!」她哭喊出來,讓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她繼續哭著:「我怎麼可以對他說這樣的話呢?他還沒有看到我們的寶寶,沒有相信我的話,他不可以就這樣離開我。」她低垂著頭,任由淚水滾落。
陰沉、悲痛與苦澀的氣氛在房間裡蔓延,眾人的心頭都壓著沉重的石塊,誰也沒有嘗試安慰她的悲慟,他們能說些什麼呢?
芮玫忽然抬起頭,「我要回葛萊恩,我要等洛伊回來!」
她的話震動了所有的人,他們都以為她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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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玫回到葛萊恩已經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她每天都爬上城樓去等候洛伊。葛萊恩的許多人都傳說著芮玫夫人的瘋狂。她不允許任何人穿戴白布,祭奠洛伊,也不允許任何人說洛伊已死。她每天派人打掃他的房間,也每天都要大家跟著她一起去教堂祈禱洛伊的歸來。
她甚至還對她肚子裡的孩子一直說洛伊很快就會回來。新的葛萊恩伯爵——也就是洛伊的弟弗傑伊也無法勸服她的這些瘋狂的決定。雖然傑伊當不了幾個月的葛萊恩伯爵,因為如果芮玫生的是個男孩,那麼孩子就自然會繼承他父親的頭銜。可這些日子,他一直代為管理葛萊恩。芮玫的心裡,除了等待洛伊的歸來和她即將出生的孩子,她看不見其他任何事,她也不在乎任何事。
她以無比巨大的決心堅信洛伊會回來。有的時候,傑伊覺得自己會被她的決心所感染,彷彿感覺到哥哥真的會再次回到他們一起長大的葛萊恩一樣,有的時候,他也會希望芮玫是正確的。
芮玫的確這樣堅信著,無論她是如何得出這個結論的。在那些最痛苦的日子,她還是依然感覺洛伊會回來。只是他正在受著苦,等到他的苦難結束,他一定會回到葛萊恩。他不一定還會需要她,可是葛萊恩是他熱愛的家,他必定會回來!
她來到許久以前她發現的那個綠色的湖泊,每天她都會帶著侍衛來這裡,坐在那棵湖邊大樹的下面。今天也並不例外,雖然她的肚子越來越大,而行動也越來越遲緩,可只有這片寧靜的湖泊可以堅定她的信念,讓她得到新的勇氣繼續等待洛伊的歸來。
她輕輕撫摸隆起的腹部,小聲對孩子說著話:「寶寶,你一定和我一樣相信爸爸一定會回來的吧?如果他看見你,一定會非常的驚訝。而他也會像我愛你那樣地深愛你,而且他會全心地信任你,因為你是他的孩子,所以他不會像對媽媽那樣地對你。」她不再說話,只是凝望水面,久久以後才重新開口:「其實我不應該向他抱怨,他是個高傲而有榮譽心的男人,他不會盲目相信別人的行為。或者是媽媽奢求太多,奢求本來就得不到的東西。」她的神情落寞,「所以這次他回來,我要告訴他不管他相不相信我的話,我都要跟他在一起,直到永遠!」一滴淚水掉進湖裡,激起一圈小小的漣漪。
「如果我說我相信你,你會相信嗎?」忽然低沉、粗嘎而又帶著微微哽咽的聲音傳來,芮玫瞬間變得僵硬。
有人靠近她身邊,她可以聽見草葉搖動的聲音,她無法移動,不,這不是真的!
「芮玫,親愛的,我回來了。」
她不用回頭都知道這聲音的主人是誰。幾個月的痛苦等待在這一刻崩潰,她迅速回過頭,卻立刻被抱進一個溫暖的熟悉的懷抱裡。
他瘋狂而熱烈地吻她,嘴唇、臉頰、眼眸、眉毛……他還溫柔地吻去她不斷滾落的淚水,熱情而小心地擁抱她,輕撫她長而卷的秀髮,感覺著這在夢裡想了千萬遍的柔軟嬌軀和她貼著他的美好感覺。
「洛伊,哦,洛伊……」她只能發出細碎的呻吟,緊緊地回擁著他,需要他用吻和接觸來確定他是真實的,不是她又一次的想像。
許久以後,他們才能控制住彼此的情緒,可他依然無法放下她,他開始訴說他的故事。那天當他醒來,四周全是死去的人,他想去追尋凱恩和其他人,但卻跌倒在一處不知名的田野裡。當他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是被一個農夫所救。
他不能牽連別人,可是頭部受傷的他根本無法再次移動,他的傷太重,足足休息了一個多月才恢復。等到他可以行動,卻發現他是在敵占區。想要出去比登天還難,可他還是尋找到了辦法,扮成農民終於逃到了比較安全的地方。
然後他就聽說戰事暫時停止,雙方準備談判。他沒有多做停留,立刻就聯絡到愛德華的人馬,接著就馬不停蹄地趕回葛萊恩。由於他的急切,送信的人也被他甩在後面,所以他們到現在還沒有收到他還活著的消息。
「我在夜裡都會夢見你,在最痛苦的日子裡,我發著高燒,然後一直想著你,我和你還有話要說,我不能讓自己就這樣死去。我還沒有告訴你,我完全地信任你。」
她親吻他的嘴角,感謝上帝讓他可以死裡逃生,然後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洛伊,你說你完全地信任我?」 他因為傷病和趕路而顯得疲倦與消瘦,雙眸卻還是有神地凝視著她,「是的,我相信你。我在軍裡每天都在想你的話,想我愛上的你。我問自己,我難道真的會愛上一個那麼陰險狡猾的女人嗎?你是有榮譽心的女孩,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可我卻不願意相信你的誠實,那只能因為我害怕傷害到自己的自尊。如果我相信了你,就證明我自己是多麼的有眼無珠。」他真摯又懊悔地低語。
「不。」她握住他的手臂,「別這麼說。像依蓮那樣的女孩任何男人都不會抗拒的,何況她還計劃周詳呢。可是你真的信任我嗎?不會又是……」
「我真的信任你!」他打斷她的話,把她抱得更緊,「不再只是敷衍的回答。」
「可是那些信……」她受傷太深,真的無法完全接受他的話。,
看著她狐疑的雙眼,他為自己曾經這樣傷害她而心痛萬分,「我在軍隊裡想通了她的詭計。我以你和我的名字各讓人送了一個口信給她,需要她的答覆。她寫回的兩封信的筆跡完全不同。」
「你去證實了?」她欣喜地問。
「是的。親愛的,不是因為我還懷疑你,而是我希望讓我們之間不再有任何的誤會。我那麼愛你,怎麼可能不信任你呢?和不信任的人生活在一起是不可能的,只是我想通得太晚,差點兒永遠失去了你,還好我們有這個小傢伙,不然……」他微微有些哽咽地望著芮玫的眼睛,「告訴我,你會試著原諒我犯下的錯嗎?」
芮玫緩緩地搖搖頭,在他緊張的眼神裡,她用雙手捧起他的臉,「其實沒有孩子,我也不會離開你。我已經後悔自己衝動地要求廢止婚姻。」看著他驚喜的表情,她露出笑容,「如果你要我原諒你,你得答應一輩子都會對我好。」她調皮地瞅著他。
「不止一輩子,我還向上帝許願下一輩子。」他親吻她,以最虔誠的心,「芮玫,我太高興你在葛萊恩。你不知道當我見到傑伊,聽他告訴我說你在這裡時,我有多激動。我本來打算立刻去巴爾漠接你,這一次我打算不管你答不答應都要把你帶回來。」
「如果我不答應呢?」她眼眸晶亮地望著他。
「我就把你綁回葛萊恩。」他大膽地宣佈。
她笑得更加溫柔,把頭貼著他的胸膛,「我樂於從命,我高傲的爵爺。」
「為什麼你會堅信我會回來呢?」他在她耳邊低語,雙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嘗試這新鮮而又讓他感動的喜悅。
「只是感覺。」她握住他的手,一起感覺腹中的小胎兒。
洛伊感動地低著頭,「我多麼幸運,可以得到你的愛,而我差點兒因為我的愚蠢而失去你。」想到那個可能性他都忍不住顫抖,他絕對不能失去她!
「不,你永遠不會失去我。我的心從十歲起就是你的,以前沒有變過,以後也不會改變。」
「我愛你,芮玫!」他俯下身與她雙眼凝視,念出永恆不變的誓言。
「我也愛你,洛伊。」她拉低他的頭,讓他們四唇相接。
忽然寶寶動了一下,洛伊驚慌地說:「天哪,芮玫,他在動!」他眼裡都是溫情與愛,看著他的妻子,也看著他即將出生的孩子。
芮玫笑得燦爛如星辰,她臉上閃爍的是幸福的光,她的手和洛伊的手十指交叉緊緊握在一起,這一生他們都不會再次分開,他們以他們的愛起誓,還有他們的愛的結晶起誓,永遠要相互信任,互相扶持,致死不渝地相愛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