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階段的自我介紹活動開始進行,顧慮到女性的矜持,所以女方只需要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由分成幾個小組的男性拿著事先印製好的小本子紀錄每位女性的基本資料;同樣的,每位女性手上也有小本子,紀錄前來自我介紹的男性資料。
趁著現場陷入一片混亂,貝郁珊不著痕跡地從座位溜走,找了個被柱子擋住的角落,一個人靜靜地喝著主辦單位提供的礦泉水。
說起來也奇怪,她就是不習慣熱鬧,除了在公事上或會議上必須讓自己突出外,其他的公眾場所她都會習慣性地選擇安靜的角落,與人保持距離。
本來就沒什麼興致參加的活動現在因為某個不想再見的人出現而使興致驟減為零,她邊喝礦泉水邊想著明天乾脆裝病,這樣一來不但可以避開這個活動,也可以免去再見到庾隼翼的機會。
她還在想著要不要等一下就去找活動的主辦人,然後裝出非常不舒服的模樣,頸後的毛細孔忽然擴張,就像有股寒風吹過似的,讓她渾身一顫。
好熟悉的感覺,就像是……
還沒來得及轉頭驗證,一道帶著惡意的聲音就從她身後傳來……
「沒有人青睞是嗎?」
帶著險惡無比的微笑,庾隼翼逕自在她對面坐下,優雅地交疊著雙腿,臉上的嘲弄一覽無遺。
貝郁珊的心一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這傢伙,她早就知道即使經過這麼多年,他那不成熟的想法依然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改變。
她知道即使跟他解釋自己是刻意躲在角落也只會引來毫不留情的譏諷,所以她選擇靜觀其變,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怎麼,我的員工沒一個對你有興趣嗎?」看著她幾乎沒什麼改變,平凡到極點的外貌,一絲惡意的快感在他心中湧現。
聽著他充滿惡意的調侃,貝郁珊儘管在心裡告誡自己不要去搭理這個被困在執拗仇恨中的無聊傢伙,心中卻又忍不住升起可怕的怒火。
但由於平常忍氣吞聲慣了,能忍的她就一定會忍,絕不會有話就說、率性地發脾氣,所以對他的惡言惡語,她就像以前一樣,依然毫無表情。
「大概是吧。」跟八年前一樣,她還是平靜得讓人火大,彷彿任何羞辱都不會傷害到她。
許久不曾洶湧翻騰的怒氣湧了上來,自從不再見到她之後,他就不曾如此大動肝火,她那種無關緊要的語氣挑起睽違已久的憤怒,一股忍不住想撕掉她冷漠面具的衝動在庾隼翼心中醞釀。
他就是討厭她這樣子!
那種看似處於備戰狀態,面對朝她而來的戰爭卻又意興闌珊地掛起免戰牌,無論受到任何羞辱都是那副逆來順受的模樣,使得他更加暴跳如雷。
「怎麼還是跟以前一樣?我還以為開始工作之後你至少會變得比較有魅力一點呢!」
聲音聽來很鎮定,但卻是他努力壓抑怒氣的成果;臉上雖然盡量做到維持原有的表情,射向她的目光卻控制不住地閃著怒火。
要比起忍耐,從小嬌生慣養、驕傲自負的庾隼翼一點也沒有辦法跟歷經生活磨難,把吃苦當吃補的貝郁珊相比。更何況貝郁珊擁有魔羯座天生的沉著冷靜,能夠長時間壓抑和忍耐異己的功夫做後盾,所以無論面對任何衝擊,她都是那種無關緊要的模樣。
對於庾隼翼這種九成九不懷好意的聲音,貝郁珊向來都是以不變應萬變。
「是嗎?」以精簡為最高原則,她的回答能多短就多短。
「我還以為你會去念醫學院。」他冷不防地提起當年往事,語氣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漫不經心,其實心裡卻從沒有一刻忘記敗北的感覺。
無法忘懷當年在眾人一致看好的情況下屈居榜眼,在聯考之前,儘管他裝得毫不在乎,心中卻卯足了勁要跟平民代表貝郁珊一較高下,遂一改以往應付考試的輕鬆心態,在沒有人知道的深夜全力以赴地準備著。
可是結果出爐,他以些微差距飲恨,這讓他在倍受打擊之餘,不禁懷疑起自己究竟是不是師長眼中的天才。
打從開始上學以來,天才、聰明、資優、領悟力驚人這類名詞就跟他畫上了等號,不管多麼艱難的考試,他總是輕輕鬆鬆就拿到高分,有時候問出的問題甚至連老師都無法解答,還得回去查資料。
在恭維與讚美聲中長大,他還以為第二跟他永遠沾不上邊。
沒想到……他的眼神瞬間變得陰沉。
貝郁珊早就知道他對當年以細微差距讓她拿走榜首一事始終耿耿於懷,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以更簡潔的話作為回答:「沒有,沒錢。」
他血臂裡的血液因她這句話而燃燒起來。既然如此,她幹嘛非得跟他一較高下?如果是要念跟財經相關的科系,為什麼不隨便考一考就好了?為什麼要拿走榜首讓他飽嘗師長出乎意料卻又充滿惋惜與安慰的眼光。
不同於體內熾熱的高溫,庾隼翼的話有著刻意裝出來的冷淡。
「說的也是,醫學院要念七年,學費又那麼貴,這樣一來,你跟你媽可能就要多找幾家幫傭了。沒有一個父親幫忙撐著,你的確應該隨便找間便宜的學校唸唸就好了。」他用一種接近嘲弄的語調說著,同時扯出一抹不帶笑意的淺笑。
打從認識庾隼翼以來,他就老是喜歡拿她的出身和母親的工作開惡毒的玩笑,早已習以為常並練就一身刀槍不入功夫的貝郁珊自然不會愚蠢得在這麼多年後突然對他的話產生激烈反應。
只是,他真的很幼稚耶!
「你說得沒錯。」視線落在看一跟就一目瞭然,然而她卻迫於無奈看了幾十遍的活動表上,滿腦子都在想著庾隼翼究竟要坐到什麼時候。
她寧可回到自己的座位假裝對別人的自我介紹興致勃勃,也不要在這裡面對庾隼翼不懷好意的閒話家常。
說出來一定不會有人相信,像庾隼翼這種出身良好,外表看起來斯文有禮的貴公子,居然會那麼在意考試的輸贏,在意到心生怨恨而做出種種不可理喻的幼稚行為,最後甚至讓全家勞師動眾地移民到國外,只為了他不想以榜眼的身份在國內就讀。
貝郁珊明顯敷衍了事的回答讓庾隼翼非常不悅。
而且他發現她由始至終都沒有正跟著自己一眼,不是假裝專心喝飲料,就是假裝正在閱讀活動表,那種根本懶得理他的神情讓他的怒火攀升到最高點。
腦中快速思索著如何讓她難堪、丟臉的方法,庾隼翼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二十六歲還這麼想不開的確是有點幼稚,但是見到她那種不慍不火,對一切都保持超然與冷漠的態度,想看她出糗的念頭就油然而生。
他深沉的視線落在她那頭直髮和毫無特色的五官,一度也曾懷疑自己何必非跟她過不去,盡做些跟自己身份不相稱的事,但是當他習以為常的榮譽每每被這個看來遲鈍的不速之客一聲不吭地一遍遍搶走時,他就自然而然地做出連自己也認為滿卑鄙的事情了。
露出一個只有在面對她時才會出現的奸險微笑,因為終於想到一個可以戲弄她的方法而使得他的心情在瞬間愉快起來。
「這樣吧,看在是老朋友的份上,我就特別幫你一次好了。」
什麼?
聽到這種別有用心的話,貝郁珊自然不會往好的方面想。倘若她不瞭解庾隼翼也就算了,但正因為對他慣用的手法太過清楚,所以她不由自主地警戒起來。
正想開口請他不必費心,就見到他帶著一抹頗具心機的笑意,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
雖然他用的是英語,但是在美商公司工作,英語能力也是一流的她完全可以聽出他正在請一個名叫傑生的人盡快到會場。
他又在想什麼方法對付她了?凝視著他向來給人深刻印象的俊秀臉孔,一個似曾相識的念頭忽然闖入腦海。
難不成……
她的眼眸倏地一沉。這傢伙難道又想故技重施?
心中的猜測在見到翩然朝她走來的一位男子時得到證實。
不同於庾隼翼的斯文俊秀,這位黑髮男子的帥氣是屬於陽光型的,雖然臉孔也很東方,但看得出是個混血兒,小麥色的臉上散發出經常接受陽光洗禮的健康氣息,整體來說,是一個讓人捨不得移開目光的大帥哥。
貝郁珊一眼就看出他同樣出身不凡,有上流社會的氣息,只不過比起庾隼翼舉止間流露出來的冷傲,這位帥哥顯然容易親近多了。
這就是庾隼翼準備介紹給她……不,準備用來羞辱她的對象嗎?
她在心裡冷冷地笑著,跟八年前如出一轍的手法,這傢伙的手段還真是一成不變啊!
高中三年級的下學期.在一堂下午的自習課上,隔壁班一個跟庾隼翼一樣引人注目,也同樣有著富家子弟驕貴氣息的男生忽然來到她面前,將一封信啪的一聲丟到她敞開的書本上,當著她疑惑的臉,用一種遭到羞辱的語氣說:以後請不要做這種無聊的事!
當時她只是皺了皺眉,一頭霧水地看著他怒氣沖沖的背影,視線回到那個莫名其妙的信封上,粉紅色有浮水花紋的信封上有幾個用電腦列印出來的字,正是那個男孩的名字。
班上的同學毫不掩飾地露出對那封信的興趣,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她動手打開那封已經被拆過的信,抽出裡面的紙,一張她與那個男孩的電腦合成照躍入眼中,下面還特地用花俏的電腦字打上:我喜歡你。
霎時,四周原本明亮的光線因為密密麻麻的人群而顯得黯淡,原本就沒聲音的自習課瞬間出現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沉默,甚至連翻書的聲音都聽不到了,幾秒鐘之後,像是要衝破這層安靜似的,全班爆出的笑聲幾乎把屋頂給掀翻。
那是一種混合了嘲笑、譏諷與一絲活該意味的笑聲,明顯地表達出嘲諷她沒有自知之明的可惡笑聲。
抬起眼,她就看到身為班代,在自習課負責維持秩序和擔任小老師的庾隼翼臉上那抹夾雜著一絲狡詐和幸災樂禍的淺笑,那抹淺笑就跟現在出現在他臉上的一模一樣。
儘管憤怒如海嘯般襲來,她卻沒有失控地上前質問他,因為她知道他定會裝出一臉不知情,說不定還會乘機奚落她一番。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地,她不動聲色地把那張照片撕毀放回信封裡,然後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似的繼續埋頭苦讀。
在必要時,她的忍耐可以是無極限的。
這倒不是因為個性懦弱,更不是認為自己卑微的出身不該跟有錢人計較的認命想法,她之所以能繼續看她的書,實在是出於一種習慣性的冷漠,這種冷漠使她可以很超然地看待一切。
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她能順利考上國立大學,她才不在乎別人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以為她會痛苦的基點上!
「你這傢伙搞什麼鬼,幹嘛非得要我下來?」韓傑生不客氣地拉了張椅子坐在庾隼翼身邊,帶笑的臉一點也看不出有任何責怪的意思。
「當然是有好事啦!」他拍拍韓傑生鍛煉有素的胸膛,笑道:「特地給你介紹一位美女,這值不值得你下來一趟啊?」
父親是香港富商、母親則是道地美國人的韓傑生,是庾隼翼哈佛大學的同學,擁有醒目、偏東方的立體五官,其深邃的黑眸是他致命吸引力的來源,雖然風流成性,卻並非來者不拒。
事實上,他非常挑剔,強調美女除了身材要好、臉蛋要漂亮外,還要有能與美貌相稱的頭腦,所以他所交往的對象都是萬中選一,不是美女級的醫生、律師就是商界的女強人。
他們兩人約好這個聖誕假期要一起到瑞土滑雪,但庾隼翼基於禮貌過來關照一下聯誼活動,本以為只要一點時間就能脫身,所以才讓韓傑生在他的辦公室裡等。
「哪裡有什麼美女?」韓傑生不悅地咕噥,「我剛剛一路走來,可沒見到什麼能夠端得上檯面的貨色。」
庾隼翼就是喜歡他帶點批評的說話方式,當有「不合格」的女孩毛遂自薦想跟他交往時,他的拒絕可是絲毫不留情面。
對庾隼翼腦袋裡的想法心知肚明,貝郁珊以一種超乎冷靜的態度面對他即將上演的戲碼。
「什麼沒有端得上檯面的貨色,你這傢伙真是夠了!我的同學,貝郁珊,怎麼樣,夠美了吧?」
存著一絲惡意,他等著韓傑生發出「什麼?這叫美女?」、「我的天啊,別開玩笑了……」之類的不滿言論,也等著欣賞貝郁珊憤怒又羞窘的表情,這使得他的黑眸綻出一絲含著興奮與期待的光芒。
他靜靜等待著,但料想中的事一樣也沒發生,四周反而陷入一種異樣的沉靜。
這傢伙怎麼了?快點說出一、兩句讓她下不了台的話啊!這不是他最擅長的嗎?
似乎是忍受不了這種漫長的等待,庾隼翼終於疑惑的側過臉去。
這是什麼表情?這傢伙怎麼會是這種表情,看起來就像是……
不會吧?一股不祥的預感掠過心頭,使他的心瞬間震了下。難不成這傢伙……
「怎麼佯,我同學的確是個美女吧!」清了清喉嚨,他刻意強調,順便用力頂了一下正用欣賞的目光盯著貝郁珊的韓傑生。
韓傑生完全被迷住了,他一直希望能與具有東方古典美的女性交往,而眼前的女人不但具有這種美,身上還有一種他十分嚮往的神秘中帶點遺世獨立的孤高氣質。
回過神來,他連忙紳士地傾了傾身,用性感十足,帶點廣東腔的國語道:「你好,我叫韓傑生,小姐的芳名是?」
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不僅庾隼翼,連貝郁珊都顯得相當吃驚,她遲疑地看著韓傑生,認真地思索這是否是他們兩人事先套好的。也許這次庾隼翼改變策略也說不定,他讓這個英俊帥氣的男子來追求她,想等她意亂情迷之後,再讓他狠狼地拋棄她。
但是這種猜測在看到庾隼翼臉上的表情時獲得推翻,此刻的他,正用一種堪稱氣急敗壞的目光狠狠地瞪著笑得一臉溫雅的韓傑生。
霎時,她瞭解到,他正因自己的計劃完全不如預期而氣惱著。
「你好,我叫貝郁珊,很高興認識你。」
呵!氣死他好了,誰教他一天到晚不安好心。
還沒等到庾隼翼開口,韓傑生就感激不已地摟緊庾隼翼跟他比較起來顯得纖瘦許多的肩膀。
「多謝你的聖誕禮物,這正是我一直想要認識的美女。」
「你確定?」庾隼翼的臉像吞了一整箱炸藥般的難看,目光投向在他眼中平凡到極點的貝郁珊,怎麼也無法理解對美女的要求已經到了吹毛求疵地步的韓傑生是從哪一點來判斷她是個美女。
他的眼睛難道出了問題?還是因為他看了太多世界級美女使得審美觀出現疲乏現象?
「非常確定,簡直就是我夢寐以求的對象。」韓傑生的國語越來越標準,一字一句,直進入心。
搞不懂事情為何會突然變成這樣,庾隼翼的臉色只能用難看到極點來形容。
他的臉色越陰鷙,貝郁珊就越確定這是一出不按他劇本演出的劇碼,這麼一來,她對韓傑生的戒心也相對減少許多。
「那麼我應該就不用去瑞士了吧?」韓傑生笑容可掬地問。
「什麼?你幹嘛不去瑞士?」
「你把這麼可人的同學介紹給我,當然就得好人做到底,自己去滑雪啦!難不成你要我丟下她跟你去瑞士?她只來幾天耶,我當然得把握機會啊!」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把庾隼翼那種既想發脾氣又凝於面子必須拚命忍住的細微表情看進眼底,向來很少有大過於皺眉情緒變化的貝郁珊第一次有了想大笑的衝動。
呵!這就叫作自作自受!
jj jj jj
可惡!
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臉色難看的遣走監看室一臉驚訝的值班守衛,庾隼翼兩手環胸身體往椅子裡一沉,雙腳氣呼呼的交又抬上桌面,到現在還想不懂韓傑生那傢伙是怎麼搞的,是吃膩了大餐想換不同口味的小菜嗎?
真是的!
他煩躁地用手抓了抓頭,惱火的視線落在前方數十個螢光幕中的一個。當初為了安全,公司在各個場所都裝有監視器,由於FLY科技是專做電腦晶片的高科技公司,每一項產品在市場上都炙手可熱,因此防盜一直是公司非常重視,並砸下大筆金錢努力防範的事。
監視哭遍佈公司的每一個角落,當然在目前舉行聯誼活動的員工餐廳也少不了,這剛好方便他觀察他們兩個的一舉一動。
本來他是打算一個人到瑞土去的,但是行李整理到一半,他忽然無法繼續。
這算什麼?那種反被愚弄的感覺讓他無法釋懷。
他可不是為了湊合他們才專程把韓傑生找出來的,他所希望看到的是,在遭受韓傑生不加修飾的拒絕之後,貝郁珊那張冰山似的臉出現既羞惱又憤慨的表情,雖然只會是一下子,甚至有可能只會從她的眼中看出微乎其微的變化,但只要讓她明白她是多麼的不具魅力,只要能稍微打擊到她,他就能獲得無上的快樂。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的,但這次……
該死的,韓傑生那傢伙究竟是吃錯了什麼藥?
他相信即使是喝醉酒、兩眼昏花到不行,那傢伙也不會失去對美女的精準判斷力,難道他嗑了藥?還是中了邪?著魔?惡靈上身?被外星人綁架所以頭腦不清?
他想的頭皮都快發麻了還是想不出那傢伙究竟是哪根筋不對勁,居然會看上一個全身上下沒有一處特點,一看就知道個性悶到極點,臉上還總是一副冰霜表情的貝郁珊。
想到那個女人此刻正在得意洋洋地享受他陰錯陽差所造成的結果,他就怎麼也無法冷靜下來。
該死!
庾隼翼的眼中忽然閃過一抹黑暗、深沉且充滿危險的光芒,不久之後,他露出一個與他俊秀五官一點也不搭調的奸險笑容。
現在得意……還太早了不是嗎?
黑水晶般的眼發出銳利的芒刺,一種堪稱卑鄙的想法在他的心中形成。
任何人都可以,但絕對不能是貝郁珊。
這個彷彿上天特地派來要他領受挫敗、沮喪、狼狽和屈辱的女人,讓一向趾高氣昂的他在一瞬間滾落萬丈深淵的女人,絕不能得到幸福。
更何況她的幸福居然是來自於他陰錯陽差的賜予,對他來說,更是完全無法忍受的難堪與恥辱。
一味執著在與一個女人的往日恩怨中,在外人看來或許有些可笑,但對他而言,原本應是家常便飯、手到擒來的勝利竟被一個女人奪走,要他怎能不在乎。
像他這樣高高在上、目空一切,本以為自己身處雲層頂端,與雲層下方的凡人完全不同的人,怎麼想得到有一天居然會被一個無名小卒打得幾乎無法招架。
不僅在考試的名次上,就連之前每年都由他拿走的各式第一名獎狀,不論是學年英文閱讀能力比賽乃至於校際英文測驗比賽,都被毫不起眼的貝郁珊不動聲色地奪走。
視為理所當然而沒有特別在意的光環瞬間褪色了,不管走到哪裡都有一些認識或不認識的人,包括校長和老師都會特地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用那種小心翼翼,帶著鼓勵和安慰的口氣道:
「僥倖而已,不用太在意,下次第一名就會回到你手中了。」
如果不是到處聽到這種謹慎的安慰,他因自尊受到打擊而燃起的火苗也不會迅速燃燒全身。
儘管擁有來自全校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師生的支持,貝郁珊的僥倖卻跌破所有人眼鏡地持續著,高中第三年,無論他如何拼了命的努力,第一名卻像鐵了心似的與他分道揚鑣,再也不回頭。
在恥辱與憤怒的雙重打擊下,他對貝郁珊的怨恨與敵意與日俱增。
往事就像煙霧般地浮現在他眼前,他也曾經以為經過八年的時間,煙霧早已散去,但是在沒有預期的情況下再見到那張自己曾經恨之入骨的臉,一時之間,他明白自己對她的怨恨並沒有隨著時間淡去,只是隨著記憶的累積,被壓在腦海最深處。
他還是想要打擊她……
也許他的固執是失去理性的,但……失去理性又何妨?
就是抱持著這種心態,所以庾隼翼放棄去再也提不起興致的瑞士滑雪勝地,來到公司內部的監控室。
把餐廳監視器的焦距對準貝郁珊和韓傑生所在的那一桌,庾隼翼一邊眾精會神地觀察著,一邊思索該如何讓貝郁珊痛不欲生。
冷不防的,他看到一個從未見過的影像,心臟像被比針還尖的東西刺了一下,那種感覺報怪異,不是疼痛也不是不舒服,反而像是接近於讓他整個人從憤怒中清醒過來的東西,深刻而銳利地告訴他眼前的影像並非是自己眼花之下的幻象。
他眨了眨眼,傾了傾身,進一步確認影像裡的東西,這才發現,那是一抹笑,來自貝郁珊,帶點靦腆卻清晰無比的甜美笑容。
「這是什麼?」在只有他一人的監控室裡,他喃喃地輕聲問道:「笑容?她怎麼會有笑容?」
在旁人聽來或許愚蠢可笑的問題,庾隼翼卻是異常認真地問著自己。
視而不見地繼續盯著眼前的螢光幕,思緒卻逐漸進入一種恍惚疑惑狀態。
那種笑容……那種含蓄又清純甜美的笑容,她是什麼時候擁有這種笑容的?
面無表情不是她唯一的表情嗎?彷彿帶上面具一樣,冰冷得教人忍不住厭惡的表情,像是永遠投有情緒的木偶、毫無感情的木頭,不然怎麼揶揄嘲弄,都不會產生近似人類的情感,她不是一直都是以這種表情面對所有人的嗎?
而此刻,笑容使她人類化,甚至是鮮明化了,他困惑地看著她臉上的迷人微笑,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情感震撼了他的心臟。
理所當然的,他把這種異樣的感覺解讀為憤怒。
如果她是個有笑容的人,為什麼當年她只以令人生厭的面無表情和讓人火大的冷漠對待他?
想到她那副冰冷的面具或許是特地為了他而戴上的,對她的憎惡,更像火一樣燃燒著他。
在幾乎被焚燬的理智中,一絲不明確的想法掠過腦際,他皺了皺眉,思索了一會兒,忽然想到自己該怎麼做了。
jj jj jj
接到韓傑生經由飯店服務生傳達的晚餐邀約,一向謹慎敏感的貝郁珊不由得陷入遲疑。
倒不是她懷疑韓傑生的目的,而是她習慣對所有長相俊俏的男人抱待警戒,這種心態是不是肇因於庾隼翼她不清楚,但是她知道如果要選擇對象,長相一定不是她首先考慮的重點。
由於個性保守而傳統,穩重踏實、有理財觀念,且能給予她安全感和安定生活的人才是她理想中的人選,在這方面她是寧缺勿濫。
而長相太過英俊出色的男人通常都代表了不安全,所以她對這種人基本上是敬謝不敏的。
但韓傑生所表現出來的積極卻令她相當為難,他毫不掩飾對她的好感,一再表達希望能跟她進一步交往的決心,尤其是他直言不諱的讚美,更是讓她覺得無福消受。
個性上保守而含蓄的那一面使她在面對這種坦承而直爽的甜言蜜語時經常無所適從,不是尷尬地低下頭,就是靦腆地笑著,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接著兩人的對話就無可避免地陷入冷場。
韓傑生絕對不適合她,而他出色的相貌只是讓她產生這種念頭的原因之一。
因為不多話,所以其實她動腦的時間相對的比別人多,當她發現韓傑生似乎有認真的傾向時,她就不動聲色的把所有的細節都詳細衡量過了。
不能怪她在八字沒一撇時就想這麼遠,她的性格本來就是屬於深思熟慮型的,她得把所有的因素都列入考慮,包括她的母親、她的工作,以及將來定居的地點都想過一遍後,她的答案就是她跟韓傑生是不可能的。
雖然這麼想,卻又忍不住對他的邀約感到心動,在至少給彼此留下一個好的印象,為含有無限可能的將來預留後路的心理下,她還是動手把行李箱裡的唯一一套晚禮服取了出來。
會準備這套晚禮服是應活動要求,行程上記載著最後一天的晚上會舉辦舞會,這個舞會是具有關健性的,經過多場交流之後,在之前觀望或遲疑不定的男女必須在這一場舞會決定來電的對象,並進而向她或他邀舞,如果舞伴同意,那麼就算是配對成功了。
當然,像這種聚會自然不乏多人同時競爭一人或根本就乏人問津現象,自認是乏人問津的那一個,所以她對這場舞會的期待不若其他人來得殷切,她還是一如往常,好像發生在周圍的事都與她無關似的。
韓傑生的邀約就選在舞會開始前,而且還神秘地沒透露任何地點,這麼一來,她可能就會錯過舞會,這倒不是她在意的,她在意的是萬一韓傑生乘機來個愛的大告白,她恐怕會招架不住。
思緒被纏繞在種種可能發生的狀況中,等回過神時,她發現自己已經穿好那套純黑色,式樣簡單,但卻高貴優雅又不顯得太過奢華的禮服了。
嘴裡咬著幾根黑色髮夾,她開始對著鏡子把頭髮盤起來。她不會在髮型上做任何變化,所以不是盤起就是放下,她的髮型永遠只在這兩者中變換。
盤好之後,她對著鏡子左看右看。
脖子似乎太空了點……
這個時候需要的應該是一條奢華的鑽石項鏈吧?但是她可沒有那種高檔貨,雖然賺的錢也不少,但是求學時候貸的款讓她在工作這幾年都處於還款狀態。
這一、兩年雖然有點積蓄,但是扣除掉給母親和自己生活上的一切花費,剩下來的錢只夠買一條應景用的珍珠項鏈,而且還是在地攤上用二手價標下來的。
端詳著鏡中的自己,她不得不承認,比起那些讓人眼睛一亮的美女,她除了平凡之外還真是找不到更適當的形容詞了。
拿起披在椅子上的外套,將兩隻裸露的手臂分別穿入厚暖的外套中,在只有八度的十二月天,在有暖氣的飯店不覺得寒冷,但一旦走出室外,剌骨的寒冷立刻鑽進毛細孔內,呼出的氣也會變成白茫茫的一團,所以她絕對不會笨到只穿著細肩禮服就去迎戰寒冷的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