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為什麼欣欣會那麼欣賞她的緣故。如意不僅有才情,又極有胸襟,這種朋友 情得交!
白展雄送花到欣欣的公司去了,三點前送達絕不成問題。
如意又開始收拾,一台子的插花工具和器材,枝葉也散落一地,像打過仗一樣。那 六籃花的錢可不是容易賺,幾乎絞盡了她的腦汁。欣欣既然那麼看得起她,她就必須給 她一個交代。
電話又進來了。
今天生意真好,如果天天如此,不但還貸款不成問題,很快就可發筆小財了。可惜 生意好壞是很難掌握的。
“喂,‘花之屋’。”她輕聲說道。不料對方卻不出聲,一陣沉默。她很有耐心的 又重復一遍:“對不起,我這裡是‘花之屋’,請問需要我們為你做什麼服務嗎?”
“……”仍是一片沉默,但隱隱約約有沉重的呼吸聲。
如意第一個念頭懷疑是不是變態者打的騷擾電話。但她沒有十足把握不敢摔下電話 ,怕萬一真是客人就糟了。她靜待了幾秒鍾,只好再度開口:“請問要訂花嗎?”
“喀”的一聲,對方把電話掛斷了。如意松了一口氣,心裡雖然疑惑,但總比接到 變態電話好多了。那種淫穢的言語,聽了令人作惡。但開店做生意,根本不可能完全沒 接過這種電話,畢竟招牌上清清楚楚的寫著「花之屋”的電話號碼,歡迎客人訂購,誰 想打電話來就可以打來。
除了變態者的電話,她還接過許多愛慕者的電話。有的男士是路過進來買花,有的 則是住在附近的人。他們對如意留下美好的印象,回去之後竟經常打電話給她。有人大 膽的想和她訂下約會,靦腆一點的只放在電話中和她聊天。她一概很有禮貌的婉轉拒絕 。
她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剛剛的電話會是他打的嗎?這個“他”,指的是秉忱。可能 嗎?如果真是他打的,為什麼不說一句話?唉,她歎了一口氣。別再想他了,不可能是 他打的,不過只是一個無聊人打來惡作劇的,也或許是打錯電話不好意思出聲。她努力 開解自己,不許自己繼續續牛角尖,自尋煩惱。
※※※
這通電話確實是秉忱打來的。雖然他人在辦公室,心裡卻很惦念如意,忍不住撥了 電話過去。但是一聽見她柔美的聲音,他臨時失去勇氣,不敢開口跟她說話。
掛上電話後,他將頭埋在手心上,懊喪不已。為什麼忘不了她?他感到很痛苦。
明珠遠去倫敦,他只有輕松自在的感受,壓根不想打電話給她。甚至巴不得她在倫 敦有艷遇,愛上一位金發碧眼的英國紳士,與他徹底了斷才好。
到那個時候,他一定立刻打電話給如意。但現在不行。情況還不允許他這麼做。
啊!為什麼這麼痛苦?如意呢?她心裡正在想什麼?剛剛在電話中她的聲音平靜而 柔美,此外聽不出什麼了。她想念他嗎?或許她在心底埋怨他不給她一通電話吧。唉, 她不會明白他的苦衷的。她一定在生他的氣,氣他欺騙她,氣他對她不聞不問。
不!他不是存心如此,他完全是不得已的。如意,你能明白嗎?你能諒解我嗎?最 重要的是能原諒我嗎?
忽然間,他希望明珠趕快回來,和他徹底解決他倆之間的事。可是萬一……萬一她 想盡速和他結婚怎麼辦?他的心一下子沉下去,沉下去……不!她還是別太早回來!他 尚可苟延殘喘一陣子……天哪!他陷入兩難裡,真不知如何是好。
他很想打電話給如意,很想看見她那張清麗的臉龐,但是他不得不壓抑這股沖動, 現在還不是時候。
但是還要等多久才是時候呢!說真的,他也不知道。
再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就是耶誕節了,台北街頭已經開始彌漫耶誕的歡樂氣氛,但他 並不去計畫如何度過這個美妙的假期!只是不斷的在猜測明珠或許會趕在耶誕節前回來 。雖然國外耶誕節的氣氛比台灣更熱烈,但她的好朋友畢竟都在台北呀。她是個喜歡熱 鬧的人,又最愛成為眾人目光中的焦點,因此她極有可能會回台灣過耶誕節,只有在她 自己的領土上她才能充分享受當女王的特權與榮耀。
秉忱幾乎可以確定明珠會在耶誕節前回來。該來的就讓它來吧,逃得了一時,能逃 過一世嗎?他忽然發覺自己的心對明珠越來越疏遠,並一點一滴的將如意灌注往心裡去 。這已經是越來越明顯的事實了。
“如意,你到底要我等到什麼時候嘛!”小俠忍不住抱怨道。
“我不是說沒時間嗎?你自己去看好了,我不喜歡看電影。”如意的口氣很堅決。
“我要請你去看‘緊急追緝令’耶!這是好萊塢今年最轟動的鉅片,聽說莎郎史東 在電影裡好正點!”
“我不想看!”
“為什麼?”他愣頭愣腦的問。他穿的那件牛仔褲簡直慘不忍睹,前一個洞,後一 個洞,上一個洞,下一個洞,左一個洞,右一個洞……加起來最起碼也有十來個破洞。 他自認為很帥、夠酷,趕得上時代,殊不知這正是如意看不順眼他的地方。她認為牛仔 褲洗破了一兩個洞,無傷大雅,反正現在流行,沒有人會恥笑。但特意把牛仔褲剪破來 趕流行,她覺得就太那個了。太那個是什麼意思,她也說不上來,反正她不會欣賞就是 了。
“如意,好啦,陪我去看場電影嘛,就算是替我慶祝一下光榮退伍嘛。”他扯下臉 央求她。反正兩人雖不算什麼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兩小無猜,但至少如意她家搬來與 他們做鄰居特,才小學五年級,好歹兩人也是念同一所小學的。這麼多年的交情了,誰 還會計較什麼面子。小時候,他被他媽拿著籐條追著滿街跑,街坊早看慣了,還要什麼 面子?
“替你慶祝光榮退伍也不必和你看電影。喏,送你一朵花,歡迎你光榮退伍歸來。 ”她拈起一朵瑪格麗特遞給他。瑪格麗特代表的是幸運。
“就這樣?”他無奈的接過來,湊在鼻端前嗅了嗅。
“你呀,趕快去找工作吧,別老想著玩哪,看電影哪什麼的。”她把一筒插滿愛麗 絲的黑色容器搬到工作台,手腳俐落的把花取出,平放在台上。她一邊從末端剪下一寸 長的花莖,一邊說:“你看我這麼忙,哪有空陪公子看戲?”
“我來幫你。”他興匆匆的走過去。
“算了,我怕你幫倒忙,我自己來比較保險。”她將十來枝的愛麗絲修剪妥當之後 ,又將花放回架子上。另外又搬一筒水仙百合下來,同樣將花莖的末端剪下一小截。這 麼做是為了有利花莖吸收水分,維持花的新鮮度和壽命。開花店不是賣賣花這麼輕松的 ,事前事後,還有一大堆瑣碎的工作。
比方說白展雄從花市批花回來,他們必須先把花浸在用保鮮劑稀釋過的清水之中, 待花充分吸收水分之後,再打開外包裝,放在容器裡。很多花還得經過一番修剪與整理 ,這些工作都是很累人的。
“喂,如意,你真的不陪我去看‘緊急追緝令’啊?”他仍不死心,在“花之屋” 苦候。
“我沒時間。”她仍是老話一句。她取出抑菌劑,對上適量的清水,再把鮮花插入 。這麼做可以延長鮮花的壽命,不會很快就枯萎下來。
“好吧,你既然不喜歡看電影,那麼晚上我請你到夜市那家‘上好’吃鐵板燒,好 不好?”他改弦易轍,不再堅決去看電影了。
“晚上我要做飯給爸爸他們吃,哪有空?”
“唉,那我們晚一點去,算吃消夜可不可以?”他只好退而求其次。
“再說吧,我問如瑋和如玉要不要吃鐵板燒。放心,如果我們去吃的話,大家各付 各的。”
“噯,算這麼清楚干嘛,我請客!雖然我剛退伍,還沒找到工作,不過一客鐵板燒 也才一百二十塊,小意思,我請得起。”
“干嘛讓你請?沒意思。”她兀自忙著。這一會兒又把郁金香搬下來了。
電話響了。八成又有生意上門了。
她丟下剪刀去接電話。
“好,十二朵玫瑰,配上滿天星,我知道了。地址是台北市八德路……”她用筆記 下地址和資料。“好,我們立刻送去,謝謝。有需要歡迎再打電話來。”
她馬上去把客人訂的花弄好,並用透明的包裝紙包得漂漂亮亮的,再用一條粉紅色 的緞帶,結了一朵很美的花樣。她在一張小卡片上寫著一小段祝詞,並署上送花者的姓 名。
“爸——”她到後面去叫父親。
※※※
白展雄跨上機車,趕著把花送去八德路。一般送少量的花,他寧願騎機車比較方便 。
旁邊停著一輛很高級的進口車。他不免多看了兩眼,駕駛座上有人,他不好意思去 驅趕。可是店門口停了一輛大車,實在不好。他自己的貨車若不是找不到停車位,很少 停在店門口的。唉,他無可奈何的歎了一口氣,希望那輛車不會停太久。做生意的人, 盡量少惹事,能忍即忍。
他再看了汽車上的人一眼,發動機車。“呼嚕呼嚕”的,送花去了。
那個騎機車去送花的人,一定是如意的爸爸。把車停在“花之屋”店門前的人是秉 忱。他已經來了十幾分鍾了,透過落地玻璃窗門,他可以看到“花之屋”裡面的情景。 在店裡和如意糾纏不休的男孩子究竟是誰?絕不可能是她弟弟。她說她弟弟今年才高二 ,而這個人年紀看來大多了,絕不像個高中生。這人到底是誰?
秉忱今天下午路過這附近,忍不住兜進來,想看看如意一眼也好。他的車子停的角 度剛剛好,從“花之屋”店內看不清楚他的車,他卻能看見店裡的一切。
他本來只打算看看她在干什麼,然後掉個頭就走。沒想到店內竟然有一個魯男子糾 纏著如意,不知意欲何為。他放心不下,不敢立刻把車開走。
他觀察了十來分鍾。看起來那個男孩不像是來買花的,也不像是來找麻煩的。不過 他很奇怪如意為什麼忽然塞了一朵花給他?他們到底在做什麼?他一陣胡思亂想,越想 越煩躁,越想越不安,干脆打開車門下來,進去查探個究竟。
此時他再也顧不得其他了。他推門而入:“啊,你來了!”她驚呼一聲,臉上的表 情是掩也掩不住的狂喜。“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她想也不想的就脫口而出,洩漏 了自己多日以來的心事。
曾小俠愣愣的杵在那裡,用無禮的目光對秉忱瞄來瞄去的。這又是何方神聖?如意 幾時交了個這樣的朋友。西裝革履,看來滿像回事的,可是天知道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多半是花花公子之流的人物。他不屑的撇了撇嘴。
“對不起,我最近太忙了,所以沒打電話給你。我今天是特地來看你的。”他說。 同時也注意到小俠不懷好意的目光,他不甘示弱的回瞪回去。“這位是……”
“喔,他是我們的鄰居,就住在我們三樓。他姓曾,叫曾小俠。”她轉向小俠介紹 道:“這位是史秉忱先生。”
兩個男人沒有誠意的互相問好。
“史先生,你一定覺得我這個名字很奇怪吧?又不是武俠小說,什麼大俠、小俠的 。這得怪我爸,他生我的時候,特別愛看古龍的武俠小說,什麼楚留香、陸小鳳……所 以他興致一來就把我取名叫小俠!我真冤枉哪!既然可以叫小俠,為什麼不干脆取名叫 大俠?你看,如果別人叫我‘大俠’、‘大俠’的,聽起來多威風!叫小俠,就差勁了 一點,是不是?”小俠又掰起來了。一提起他的名字,他就說上這一大套,內容雖大同 小異,他卻樂此不疲。
秉忱聽了不覺莞爾,頓時覺得這個濃眉大眼的粗魯男子,倒也不太討人厭。
由於小俠在場,如意也不好和秉忱說什麼,心裡只盼小俠識趣避開,可惜他卻連走 開一步的意思也沒有。
小俠存心夾在他們中間,看看他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秉忱心底自有打算。他低頭看看手表,快四點了。
“如意,你先去換件外出的衣裳,我幫你看著店。”
她看了他一眼,領會了他的意思,當下點了點頭,轉身走到樓上去了。
無奈小俠仍是不走,手中把玩著那朵瑪格麗特,斜眼瞄著秉忱。好小子,膽敢當著 本小俠的面,拐帶如意外出,真是豈有此理!還有如意也太不夠意思了,他在這兒求了 她半天,希望她陪他一道去看“緊急追緝令”,她大小姐一個勁兒的搖頭說沒時間,現 在人家叫她去換件衣服,她就乖乖去換了。真他媽的差別待遇!他曾小俠就差人家那麼 多嗎?穿上西裝就“介高尚”了嗎?我呸!
秉忱好整以暇的等著如意,一點也不知道曾小俠在心底狠狠的咒罵他。
很快的,如意換了一套衣服下來。這一回她不到十分鍾就弄好下來了,實在是放心 不下小俠那張肆無忌憚的嘴巴,不知會說什麼瘋言瘋語令人下不了台。
“秉忱,我們走吧,提早二十分鍾關門無所謂。”她將抽屜上鎖,等回來時再結帳 。
小俠見這陣仗,只得悻悻然的摸著鼻子和他們一起出去。不過他臉皮還沒厚到和如 意一起坐上秉忱的車,只是朝他們揮揮手,大聲說道:“拜拜,如意,要快點回來煮晚 飯哦!”
如意坐在車內搖了搖頭,輕歎一聲。這個寶貝蛋!
“你和他很熟吧?”秉忱發動汽車,快速的把曾小俠遠遠的撇在後面。
“嗯,從小學五年級開始做鄰居到現在。”
“那算是青梅竹馬的玩伴囉。”
“這麼說也可以。”她也不諱言。畢竟只是小時候的玩伴,如此而已。“怎麼今天 忽然想來找我?”她掩不住內心的喜悅問道。
他沉吟了一下,只得說:“我今天有事經過這附近,順道過來你這兒。”
“噢。”她輕應一聲。原來只是順道,她不免略感失望。
他不再開口,專注的開車。他已經違反了自己訂下的規則,其實不該在這時候和如 意再見面。若不是親眼目睹曾小俠苦苦糾纏如意,他是絕不會現身的。他為什麼會毅然 打破自己的規則呢?他擔心什麼?害怕小俠會奪走如意嗎?那個濃眉大眼的傻小子,正 是時下年輕人口中的帥哥,酷MAN!多多少少造成他心理上的壓力。
如意見他沉默不語,也只好把嘴巴閉上。她不太能夠了解秉忱。她對他的一切,知 道的並不多。但愛上一個人時,常常是盲目的。愛有時是毋需明了太多的,它想來的時 候就來了,像海上高高的浪頭,一下子就席卷人心!
他一時也不知該去哪裡,原本就沒計畫帶她出來。但既然帶她出來了,總得找個好 地方才行。
“你和我在外面吃飯行嗎?”他終於開口了。
“當然可以。”她趕緊回答。都是那個見鬼的曾小俠!居然在大馬路上嚷著叫她回 家煮晚飯,別人聽了會做何感想嘛!
“那天晚上你那麼晚才回去,家裡有沒有說什麼?”他又問,想知道她家人有什麼 反應。
“我出門都會帶鑰匙。在我家只要有一個人還沒回來,就不會把門反鎖起來,因此 不管我多晚回家,也不會吵到他們。”
“我是說……你父親有沒有問你跟誰出去?”
她輕輕的搖頭。“那天晚上我爸爸到朋友家喝了點酒,所以睡得很熟,他根本不知 道我幾點回家。”她怕他誤會父親沉迷於杯中物,於是稍加解釋:“自從我母親去世後 ,他的生活一直很寂寞,親友們特意關照他,常常會請他去喝點小酒、泡泡茶什麼的。 ”
他點點頭。壯年鰥夫的生活,確實孤寂辛酸。所幸他尚有三個乖巧的子女,尤其是 如意,替代母親成為他事業上的最佳拍檔,他一定感到很欣慰吧。
如意中午燉了一大盆的紅燒肉,又熬了一大鍋的排骨蘿卜湯,電子鍋裡還有飯,因 此她很放心的和秉忱出來,不過一會兒還是打個電話回去,交代父親再炒盤青菜,就可 湊合著吃晚飯了。這一點家人還滿體諒她的。他們也希望她晚上有自己的時間,外出娛 樂調劑一下平淡的生活。畢竟她正值美好的雙十年華呀,日日枯守著花店,青春也一點 一滴的在流逝,委實令她家人過意不去。
秉忱又有好一陣子沒說話了。他表面上一派平靜,內心卻交戰不已。他明知道自己 繼續和如意交往,是不智之舉,但已經把她帶出來了,後悔亦來不及了。
反正離吃晚飯的時間還長,他索性載著她四處兜風。車子慢慢駛向風景優美的郊區 ,逐漸遠離塵囂漫天的市區。
如意尚在就學時困於升學壓力,很少有機會接近大自然。母親生病期間,她更是被 生活逼迫得喘不過氣來。直至母親撒手人寰,如意義無反顧的放棄升學,扛負起一家的 生計,與父親合力經營花店後,她的生活便是在花叢中度過,鮮少有什麼變化。
直至秉忱出現,她的生活才翻開了另一頁,有了嶄新的感受和變化。他第一次帶她 上最高級的夜總會,那種新奇的感官刺激,至今仍鮮明的印在她的腦海裡。她對他只有 感激,沒有要求。她感激他救了她,感激他帶她去大開眼界,感激他在她平淡的生活中 注入生趣與希望!
她衷心的感激他。
秉忱明白她的心意,也感受到她眼中的似水柔情。但他也明白他除了能把歡樂帶給 她以外,更可能帶給她一場劫難!她看來是如此的柔弱、纖細,如何經得起那種巨大的 磨難。你實在太缺乏自制力了!史秉忱在內心痛罵自己。
※※※
約莫五點多左右,秉忱已將車開到一處風景名勝。在這個山頭上,賣各式的野味、 佳餚的餐廳林立。
在這炊煙四起的時刻,自然以解決民生問題為先。秉忱挑了一家窗明幾淨的餐廳, 要了一間靜謐的廂房,從窗口空出去是一片蓊蓊綠綠的森林。
在市區裡,能一眼看到這麼一大片綠意的機會是小得可憐的。
待太陽戀戀不捨的下山之後,一彎新月才披著輕紗在遠處的山頭露面。
在山上看星星,總是特別多,特別亮!
如意飽餐一頓之後,用餐巾紙揩了揩嘴,愉快的說:“今晚的星星這麼多,又這麼 亮,明天一定是好天氣!”
“我們的話題竟扯到天氣上去了。如意,我是不是讓你感到無聊了?”他歉然的說 。今晚他確實沉靜了一點。他自己也無可奈何,非得如此壓抑自己不可,否則他不知會 做出什麼事來。天知道他是那麼怕去傷害她!
她不太能夠了解他的心態。她既對他所知無多,要求她去理解他的想法,是太難為 她了。不過她是個好伴侶,她的話不多也不少,不聒噪也不沉悶。
“對不起,今天晚上我不是個好伴侶,你一定覺得有點悶吧?”他替她覺得難受。 換作明珠早發作了,指責他是啞了?還是聾了?他忍不住總拿她們兩個來比較。和如意 的可愛柔順相較之下,明珠更是顯得囂張、跋扈,不近人情。每多見如意一回,他越覺 得如意的可愛,對她越加難以割捨。
“沒關系,每個人都有屬於他自己的心事,我猜你一定也有心事,是不是?”她不 以為忤的笑了笑。她既對他沒有非分的要求,自然不會心生不滿。
他坦然承認的點點頭。可惜他不能將自己的心事告訴她。他不忍破壞今晚的良辰美 景,決定暫時拋開煩人的思緒,開開心心的和她共度一個晚上。
窗外冷風習習,將如意的發絲吹散了。她一把抓住頭發,將它撂在耳後。
“冷嗎?山上氣溫比較低。”他關懷的問道。
“還好,有點涼涼的,不太冷。”她說。
“現在才七點,晚一點就很冷了。”
“我不知道你要上山,不然就會帶一件外套。”
“我也是臨時決定到山上來。這裡比較安靜,是不是?”他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
“不,不要,你自己穿,我不冷。”她見他在脫外套,立刻就制止他。
他看了她一眼,只好再穿回去。她總會為他著想,令他感到一陣溫暖。
“喝點酒好嗎?喝點酒會使身體暖和些。”他提議道。
“好。”她爽快的答應。
“喝什麼酒?”他問。
她搖搖頭。“你決定就好,我又不懂。”
他看看桌面上的茶餚,雞鴨魚肉,什麼都有。因此跟服務生要了一瓶道地的法國制 紅酒。
“紅酒比較溫和,適合你喝。”
“那你呢?你都喝什麼酒?”她好奇的問。
“我一般會叫白蘭地,不過跟你在一起還是喝葡萄酒比較好。”
服務生送來一瓶紅酒,並替他們各斟了一杯酒,才又有禮的退下。
他舉起酒杯。“我敬你。”
“我也敬你。”她也舉杯與他碰了一下,才湊到唇邊挽了一口。唐詩上說:“葡萄 美酒夜光杯”,意境美是美,問題是她總覺得美酒不“美”,根本不可口!什麼酒都是 熱辣辣的,滋味不怎麼好。甚至是XO也一樣,不好喝!還比不上一杯可口可樂。
當然,這只是她個人的想法。如詩仙李白這樣的癮君子是不會這麼認為的,才會寫 下那麼多與美酒有關的千古絕唱!
秉忱就覺得酒的味道還不錯。他品嘗了一口紅酒,心想這如果是法國干邑白蘭地就 更棒了!
他們兩個人你來我往的互敬,不需學李白“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了。
如意一杯紅酒下肚,果然體內一股暖意緩緩上升,雙頰也泛著縷縷紅嫣。在燈光下 ,她雙眼閃亮,看來比平時美上一倍。
“這不是烈酒不要緊,你可以多喝一點。喝上兩杯之後,你就不會冷了。”他再替 她斟酒,自己也斟得滿滿的。喝酒的心情若對了,那麼一定非得喝得盡興不可!
為了不掃興,如意漸漸又把第二杯酒喝干了。
秉忱興高采烈的又替她斟酒。他酒量好,紅酒對他來說如同啤酒一樣,他就算喝下 一整瓶也不會倒下。但他可不知道如意不擅飲酒,只要沾上一點酒精就暈陶陶的了,哪 經得起一杯接一杯的喝。
果然,三杯紅酒下肚後,如意漸感不支。她的雙頰酡紅,雙眸因為體內微醺的感覺 而流轉不已,看來有股媚態。她喘著氣輕笑道:“不,我不能再喝了,再喝就會醉了。 真的,別再叫我喝酒了。”
他果然不再勸她喝酒,只往自己的杯內倒酒。
“你不喝,我喝。”他酒到杯干,立即再滿上,又喝干。
“你酒量真好。”她笑嘻嘻的說。酒精開始在她體內發揮作用,她覺得身體開始輕 飄飄的,於是雙手用力的按在桌子上,生怕自己會飛上青天攬明月。
“我說過這又不是烈酒。”他很快的把一瓶酒全喝光了,一雙眼睛依舊明亮有神。
她吐了吐舌頭。“你把酒全喝完了?真厲害!”
他此刻才注意到她居然喝醉了,才三杯哪!他有點不敢相信,高腳杯的容量很小, 才三杯居然可以醉倒她!她平時一定很少喝酒。
“你趕快喝水,多喝一點。”他拿起水杯,走到她身邊喂她喝水。
她確實口渴了,“咕嘟咕嘟”的把一杯水喝得涓滴不剩。
他有些擔心的望著她。要命!上回那麼晚送她回家已是不該,今晚居然又害她醉酒 ,他覺得自己難以對她家人交代了。
“還要不要喝?”他把自己的那杯水也拿來。見她沒有反對,又湊到她唇邊喂她喝 。她一下子又全喝光了。
她這個樣子讓他不敢馬上送她回家,他想最好等她的酒退了之後,再送她回去比較 好。還好她喝不多,應該一、兩個鍾頭就可以恢復正常了。
如意連續喝了兩杯水之後,忽然覺得好困。她迷迷糊糊的趴在桌上,感到眼皮越來 越沉重……“如意,不能在這裡睡,你會感冒的。”他急急的脫下外套,覆蓋在她身上 。
“謝謝。”她居然還抬起頭來看他一眼,隨即又無力的癱在桌上。
他連忙把窗戶關上,生怕她著涼。望著她癱在桌上,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不行, 這裡太冷了,如果她因而受到風寒,生了病就慘了。他想了想,還不如帶她到車上去睡 ,車上有暖氣。
拿定主意以後,他立刻找服務生來結帳。
他幾乎是半扶半抱的才把她弄上車。
打開暖氣後,車內溫暖如春。為了讓她睡得舒服點,他讓她斜臥在後座,還把自己 的大腿給她當枕頭。反正現在也不能送她回去,就在這裡休息一下吧!他靠在椅背上, 輕輕的闔上眼皮。他盡量不去想腿上軟玉溫香的感覺,以免產生什麼綺念。不過很難就 是了,他只盼她這一覺別睡得太久。
如意早上一大清早就起床,工作了一天,身體也疲累了。再加上酒精作怪,她當真 沉沉睡去。就像《紅樓夢》中的史湘雲如“醉眠芍藥檻”般醉入夢鄉。不過車內空間局 促,終究不如床鋪舒服,所以她沒睡多久便悠悠醒轉。她慢慢坐起身子,揉了揉雙眼, 才赫然發現自己竟睡在秉忱的身上。她又羞又急,一張臉更紅了,囁嚅的問:“我怎麼 睡著了?對不起。”
“我害你喝醉了,對不起。”他跟她道歉,同時伸了伸腿,讓血流順暢。
她雙頰紅潤,眼波流轉,仿佛剛剛在美酒中浸過一樣,散發著醉人的芳香。
“我睡多久了?”她輕輕問道。
“不到一個小時。”
“噢——”她絕望的輕呼一聲。自己實在太過荒唐,居然在一個年輕男士面前睡著 ,而且還倒在人家身上!天啊!她羞愧得無地自容,生怕會被對方看輕了。
他看出她在自責,於是努力去安慰她:“你喝醉了,都是我不好,我以為紅酒不是 什麼烈酒,才會勉強你一連喝了三杯。我真的沒想到,三杯紅酒就能將你醉倒,是我不 好。我怕你趴在餐廳的桌上睡會感冒,只好帶你來車子裡,這裡有暖氣。”
“謝謝你。”除了感謝之外,她再說不出其他的話。
“覺得好點了嗎?”他關切的問。
她稍感清醒了些,但仍有一點微醺的感覺,說不上是舒服,還是難受。可能兩者皆 有。但是她不能原諒自己的行為,活像個輕浮的女孩子。
他憐惜的去撫摸她的頭發,證明自己並沒有因而看輕她。他甚至敞開雙臂,擁她入 懷,輕柔的呵護著。她的發香刺激著他的鼻管,混著酒味的芬芳,他不禁也迷醉了,喃 喃說道:“我喜歡你,如意,我真的喜歡你……”
她大受感動,反抱住他的腰。一滴滴的熱淚,緩緩的滑下面頰。她不只喜歡他,她 更愛他!她一直愛著他,而且拚命在壓抑內心的愛意,壓抑得好辛苦好辛苦。直到今天 ,她才有機會宣洩內心澎湃的感情!她緊緊的抱住他,將頭深深的理在他的胸前。耳畔 回響著他有力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啊!這種美妙的感覺是如此的真實,而不再只是 她的夢想而已!她不知不覺的說著:“我愛你,我愛你……”
他心中一陣激蕩,立刻俯下頭去吻住她鮮紅欲滴的唇瓣,盡情的品嘗她口中的芳香 與多汁。
這一個吻是極盡纏綿的。兩人擁吻了良久,才依依不捨的分開。不多久,他們又展 開一個瘋狂的長吻。
在酒意的催動之下,秉忱的手指竟然一顆一顆剝開如意襟前的鈕扣……如意早已醉 了,此時她又一次的醉在秉忱的濃情蜜意之中。她的腦中只有秉忱,只有他的熱吻,再 容不下其他了……她的胸前已盡情為他展開,她的呼吸沉重,在他的愛撫中嬌喘不已。
他體內熊熊的欲火被她美麗的胴體點燃了,再也無法撲滅,除非他完全占據她的軀 體。他脫下自己的襯衫,解開皮帶……但他的唇仍在她唇上梭巡,再一寸一寸的移到她 白皙細膩的頸項,貪婪的吸吮著……她腦中所有的思維一概停頓,只能感受到他炙熱的 吻,以及美妙的愛撫,她的身體全面向他臣服了……※※※
夜已經很深了。
秉忱將車停靠在“花之屋”門前。整幢大樓都熄燈了,想必屋內的人皆入睡了。如 意松了一口氣,她打開車門下車,冰涼的風拂過她的面頰,使她的神智更為清醒。
秉忱急忙從駕駛座下來,繞過車頭,過去抱住她。他在她額上輕印一吻,柔聲說: “你別擔心,等我電話,我不會對不起你的。”
她輕輕搖搖頭。夜風將她的鬢發吹拂到前面來,稍稍遮掩住她的臉,使她看起來更 形脆弱、嬌羞。不管她的心情是悸動的,或是充滿著狂野的愛意,卻仍然無法沖淡她潛 意識深處的羞恥心。不能說是後悔,只能說她明知自己已經做了不該做的事了。明知道 不該做卻做了,內心的劇烈爭斗是可想而知的。畢竟她是個女孩子呀,中國幾千年來的 禮教思想始終束縛著她。而就在今晚,她將自己潔白無瑕的身子交給了秉忱……她不後 悔,可是內心深處的羞恥心總揮之不去!更令她難以釋懷的是,她和他相識不久,今晚 只是他們第三次見面。兩人進展得如此快速,令她感到有些慌亂和不知所措!
而男女發生了超友誼的關系之後,女方內心總隱隱約約的恐懼會不會遭受被拋棄的 命運,總之是瀟灑不起來。這恐怕是婦解運動的人士應積極去突破的瓶頸。反之,男性 在這方面的顧忌就相當少了。
“笑一個給我看,嗯,笑一個。”秉忱一直逗她。他盡量去紆解她心理的壓力。“ 你不笑就表示你心裡不高興,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氣我不該……”
她忙用手去捂住他的嘴,低聲道:“別再說了!”臉上仍是一副愁容,愀然不樂。 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放輕松。“你快走吧,我也要上樓去了,明天一早我還得開店做生意 。”
“如意……”
“你快走吧,以後再說。”她的心情很亂,不想多說什麼。
“好吧。”他無可奈何的放開她。“那你好好休息,祝你有個好夢,晚安。”
“晚安。”她匆匆轉身,一邊掏出大門鑰匙。
“明天我打電話給你。”他稍稍提高聲量。
她回頭,揮了揮手要他快走。雖然已經三更半夜了,但萬一有人自夢中醒來,發現 她和男人夜游歸來,說出去總是不好聽。人言可畏!特別是在做了虧心事之後,根本無 法坦然。
“再見!”他也揮了揮手。等她打開大門進去之後,他才回到車上。他又等了一會 兒,二樓的燈光始終不亮。大概如意怕被人發現,摸黑回房間吧。他是個思想成熟的男 人,因此能夠理解女性的心靈本質都是脆弱的,只是脆弱的程度因人而異,再加上環境 的變數,那就更加不同了!
他這才發動車子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