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霧草 第五章
    他回到天母的家中,已經是凌晨兩點半了。當然家裡所有的人,早就上床睡覺了。  他是個男人,家人比較不擔心,也盡量不去約束他。他那小么妹史秉純,可就沒有這種  特權了,超過午夜十二點鐘沒回家,就派司機去接了。不管她怎麼不服,抗議統統無效  !她只好自怨自歎自己是個女兒家,不能享有哥哥們擁有的特權。  

    他雖不怕驚動家人,但仍然輕手輕腳的回房。三更半夜的,何必擾人清夢?  

    他的心情好極了,一邊淋浴,一邊哼著歌曲。今晚他確實從如意身上得到無上的快  樂與滿足。  

    當然,他早已不是處男了。他的性經驗很豐富。由於他本身既熱情,又好奇,才十  七歲的他就偷嘗禁果了。後來上了大學,也交了不少女朋友。出洋留學的期間,更是結  交滿天下,中外皆有,全是美麗性感的尤物。  

    後來,他取得企管碩士的學位回來,在一次聚會中,結識了葉明珠。他初見她時,  驚為天人,從此不二心。兩年來,他一直對她忠貞不二。  

    但今晚他又出軌了。這雖然不是計畫內的事,但卻已經成為事實了。他和如意的心  靈和肉體,完完全全的契合在一起。這雖然不是他的初夜,但他還是很興奮,現在回想  起來,仍然覺得血脈僨張。如意呢?她的感覺是不是和他一樣美好?不過他自己搖了搖  頭,不,她的感覺一定不如他這般受用。女人在初夜總是苦多於樂!他有很豐富的經驗  ,所以他知道。她今晚確實為他受苦了。此刻他彷彿又看見她在他懷中怯憐憐的嬌喘著  ,為了他承受著推擠與痛楚,由始至終她都咬著牙強自忍耐。他會補償她的,以後一定  使她漸入佳境……他必須控制住腦海中的綺念,否則今晚就要失眠了!  

    他現在無暇去想和葉明珠的事。反正遲早都會解決的,一切等她從倫敦回來再說。  他會跟她攤牌。  

    他盡量不去想明珠會有什麼樣的感受。他微微一笑,倒向柔軟的床鋪,想像著抱著  如意的那種軟玉溫香……啊,就這麼入睡吧!作一個甜甜的美夢,如意一定會在夢中等  他……※※※  

    如意睡不著。她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睡吧,睡吧,睡神,求求你讓我入睡吧!我明天一早要早起呢!讓我睡吧,讓我拋  開所有的煩惱進入夢鄉,不要再受這種折磨了!讓我睡吧!把所有的問題都留給明天,  明天再來煩惱吧!至少今晚讓我躲進溫暖舒服的夢鄉裡,不要再想一些令人困擾的事了  !求求您吧,睡神!她不斷的祈求著,卻仍是無法入睡。腦海中一直有許多影像不斷的  在翻騰、跳動,有驚、有喜、有悲、有樂……在葉家,秉忱為了救她,鮮血淋漓……她  的衣服沾上他的血,洗都洗不掉……他送她一條新的絲巾……這一切全回到她的腦海裡  。啊!不要再想了,停止,立刻停止!我要睡覺!  

    她又翻了一個身,將雙眼閉得緊緊的。啊!秉忱的唇不斷的落在她身上,充滿著熱  情和需索……她忽然覺得身體湧起一陣熱熱、蕩蕩的暖流,她彷彿還能感受到他的愛撫  ……停止!停止!不要再想了,睡吧,睡吧!她已經相當疲累了。  

    她多希望能有一個催眠大師,出現在她床前,對她進行催眠。五、四、三、二、一  ……你現在立刻睡著。她歎了一口氣,難道真的要失眠到天亮嗎?  

    她聽見父親出門的聲音,一定是去市場批花了。  

    天快亮了,為什麼她仍然睡不奢?  

    秉忱若是來看她怎麼辦?她歷經一夜的失眠,臉色一定很難看,說不定還會有像熊  貓一樣的黑眼圈。啊,那怎麼得了呢?她將棉被蒙住頭臉,繼續強迫自己入睡。  

    接下來的日子,如意可說是天天沐浴在秉忱濃濃的愛意裡。  

    他一天會打好幾通電話給她。下班以後,常常直接就到花店來看她。這一天,他下  午就來了,一手神秘兮兮的插在口袋裡說:「對不起,和你認識以來,從來沒有送花給  你。誰教你家要開花店?如果我跟別人買花來送你,好像也不對。如果我買你的花送你  ,感覺也是怪怪的。左想右想,還是不要送花,改送你別的。喏,這個,看看喜不喜歡  ?」他遞給她一個小小的首飾盒。  

    「什麼東西?」她接過來,打開一看,一隻精工鑲嵌的鑽戒閃閃生輝。「嘩,好漂  亮!謝謝你。」她喜孜孜的戴在無名指上,大小剛剛好。  

    「不客氣,這只是顆很小的鑽石。等我們正式訂婚時,我會買一個大一點的鑽戒給  你。」  

    她很高興。不是高興他說要送她更大的鑽戒,而是因為他提到訂婚的事。  

    他們現在的關係不一樣了,所以如意常常不避嫌的留他吃晚飯。她的家人也都根喜  歡秉忱,不過白展雄心裡不免有些憂慮,認為「齊大非耦」。他不只一次的告誡過女兒  :「如意,你想清楚了沒有?你們小倆口想愛就愛,可是他的父母會答應你們的婚事嗎  ?我們家實在和人家門風不對呀,所謂『門不當,戶不對』,這樣的婚姻即使結得成,  也很難保證會幸福的。」  

    如意早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可是她現在顧不了這許多,她和秉忱已經不是普通的  關係了。但是這種事是很難啟齒的,她不敢明說,只得安慰父親道:「秉忱說他會盡力  說服他的父母,成全我們的婚事。」  

    「唉——」白展雄歎了一口氣。「這種事是很難說的。如意,你一定要小心一點,  放聰明一點,懂不懂?你媽已經不在了,不然她一定會好好的教你,唉……」一提起亡  妻,他又開始哀聲歎氣了。  

    如意很同情父親。她心裡很矛盾,既想盡快和秉忱舉行婚禮,訂下名分,卻偏偏放  心不下父親和弟妹。如果她真的嫁給秉忱,那麼「花之屋」能經營得下去嗎?雇來的店  員總不如自己人盡心盡力。何況家裡還有負債,能平衡收支嗎?  

    史家是有名望的家族,她著成了史家的媳婦,斷然不可能繼續在外面拋頭露面的。  唉,先別想這麼多,秉忱的父母真能接受一個賣花女做媳婦嗎?這才是應該先頭痛的問  題。  

    如意望著手上的鑽戒,將心思再拉回秉忱身上。  

    「你想要什麼?我也送你一樣禮物。」她問他。  

    「我想要什麼嗎?」他笑嘻嘻的問。「來,我告訴你,要小聲一點說。」他在她耳  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討厭!」她嬌媚的樣了他一眼。  

    「你真的討厭我嗎?那麼你為什麼還跟我在一起?」他嘻皮笑臉的。  

    「沒辦法,上了賊船了嘛。」她說。  

    他攬住她的肩,在她額上印了一吻。他忽然一本正經的對她說:「如意,我知道你  心裡多少有點委屈,只是你不說出來而已。我很感激你能體諒我的苦衷,暫時不能讓你  去見我的家人。不過請你再給我一段時間,我會想辦法讓他們能夠接納。可是現在,我  不敢冒險,你懂嗎?因為我太在乎你,所以不敢去冒一絲一毫的風險。」  

    她靜靜的瞅著他,眼底滿是柔情。  

    「我懂,我也沒有心理準備去見你的家人。我也怕,也不敢冒這個險。」說著,她  低垂下頭。她心裡的確很恐慌,她心中更怕他的家人拒她於千里之外。  

    「如意,你別擔心,一切有我在,我會想辦法。」他用鼓勵的眼神望著她。  

    她輕輕的點點頭。如今她也只有寄望秉忱了。  

    他故意逗她說:「其實我早已想到一個好辦法了。」  

    「什麼好辦法?」她的眼睛一亮。  

    「就是我們趕快『做人』,到時候我的爸媽也只好奉孫兒之命讓我們結婚了。」  

    「你哦,我就知道你是逗著我玩,沒一個正經!」她狠狠的瞪他一眼。她心裡已是  七上八下,他還在說這種風涼話。她已走錯第一步,萬萬不會繼續再錯下去。因為如果  她真的懷孕了,而秉忱的父母仍將她拒於門外,她成了未婚媽媽,將情何以堪?不,他  們白家已經背負了太多的苦難,她不能再製造另一個苦難出來。試想她未婚懷孕,又不  得不挺著個大肚子在「花之屋」賣花,一家子的顏面何存?街坊鄰居背後又會怎麼說?  她早考慮過種種後果了,秉忱所謂的「好辦法」,她絕絕對對不會去採用,這是最不正  當的手段!  

    秉忱也不是真的要這麼蠻幹,不過說著玩的,他可不願意讓她去受這種罪,賠上所  有的尊嚴和本該有的權益。他要她成為世上最快樂最有尊嚴的新娘子,風風光光的和他  步入結婚禮堂。  

    ※※※  

    秉忱留在白家吃過晚飯,又和如意在房裡說了好一陣子的話,戀愛中的人,總有說  不完的話。大約九點鐘時,他才去向白展雄告辭。  

    「好,慢走,有空常來。」白展雄在房裡抽煙,室內煙霧瀰漫。  

    「伯父,再見。」秉忱有禮的道別。  

    「好,再見,不送你了。如意,你送送秉忱。」白展雄交代女兒。  

    「嗯。」如意答應一聲,替父親掩上門。  

    她將秉忱送到門口。他的車就停在那兒。  

    剛好,欣欣去巷口丟垃圾回來,和他們打了個照面。她略微吃了一驚,如意為什麼  和秉忱在一起?而且兩人的神情看來相當親密,還手牽著手呢!  

    「嗨。」如意很自然的和欣欣打招呼。  

    「嗨。」欣欣反而很不自然的和他倆打招呼。她乍見秉忱,真不知該跟他說什麼。  他是她老闆千金的未婚夫,此刻卻親密的牽著她的好友的手,自她家中走出來。這究竟  是怎麼一回事啊?欣欣一時之間被搞糊塗了。  

    秉忱才著實被她嚇了一跳呢!真是要命!王欣欣居然是如意的鄰居,怪不得她會去  葉家插花,想必是欣欣請她去的。這可怎麼辦才好?萬一欣欣說出他和明珠的關係,如  意一定會受到很大的打擊,也許會誤會他在欺騙她的感情。這可如何是好?他幾乎急出  了一頭的汗。  

    「史先生,你好。」欣欣強做鎮諍,問候秉忱。  

    「你好,王小姐,好久不見。」秉忱的聲音有點顫抖,這是他無法控制的。他更怕  接下來會發展出他完全控制不了的局面。他拚命向欣欣使眼色,暗示她不要說出不該說  的話。他心裡急得不得了,也不知她懂不懂他的意思,他只好想法子支開如意,才有機  會單獨和欣欣說話。  

    「如意,你去幫我拿一把粉紅色的鬱金香來好嗎?」秉忱說道。「要包裝得漂亮一  點。」  

    「鬱金香?你要做什麼?好吧,我去拿。」她不想問太多,轉身回店裡取花。  

    秉忱乘機趕緊對欣欣說:「王小姐,這件事情很難向你說明,可是我請求你替我保  密,拜託!」  

    「為什麼如意會跟你在一起?」她有些狐疑,忽而恍然大悟的說:「喔,我想起來  了,你們是在大小姐生日那一天認識的!如意差點兒被倒下來的燈光砸到,是你救了她  !」  

    他點頭,然後用很誠懇的口氣,再向她請求道:「我只拜託你一件事,請答應我,  替我保密。」  

    「為什麼?」她喃喃的說。在她印象中,秉忱是個正人君子,他不應該跟如意在一  起的,他早已有個葉明珠了。既然都要訂婚的人了,就不應該再和第三者發展戀情,因  此她百般不解。  

    現在沒時間和她解釋那麼多了,他急急的又道:「你能替我保密嗎?」  

    「可是……」她感到一陣茫然。葉明珠是她老闆的千金,如意是她的好朋友,她陷  入兩難之中。  

    「請你答應我,拜託!」他躬身向她請求。  

    她有點慌亂,雙手亂搖:「噯,史先生,你別這樣,我受不住你這個禮!唉──」  她歎了一口氣,又道:「我雖然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不過……我答應你就是了,可  是你……」她用很擔憂的眼神望著他,意思是他如何收拾殘局呢?  

    「謝謝你,謝謝你答應替我保守秘密。」他立刻鬆了一口氣,正待說什麼,只見如  意捧著一束鬱金香出來了。  

    「喏。」她將花束遞給秉忱,不明白他要做什麼。  

    「謝謝。」秉忱接過花束,馬上又遞給欣欣。「王小姐,請你收下,這是我的一點  心意,不成敬意。」  

    欣欣微微一笑,坦然收下他的花束。「謝謝。」  

    「哦,原來你是要送欣欣呀,早說嘛,讓我猜了老半天。」如意釋懷的笑了。其實  她也該送欣欣一大束鮮花,聊表謝意,若不是欣欣,她也無法遇見秉忱。  

    欣欣既收下秉忱的花束,只得盡速離開,解除他的壓迫感。她識相的說:「我老公  等著我弄東西給他吃呢。他晚上去應酬,喝了一大堆酒,回來全吐了,直嚷著肚子餓,  要我煮東西給他吃。對不起,我上樓去了。」她跟他們道聲再見,便上樓去了。  

    欣欣一走,秉忱像拆除了一顆定時炸彈一樣,鬆了一大口氣。他信得過欣欣,她既  已對他承諾下來,絕對會為他保密。她是商場上的一介女強人,對自己答應過的事,不  會出爾反爾。她是個相當看得起自己的人,懂得如何去約束自己,信守諾言。這也是秉  忱信得過她的原因。  

    「你進去吧,外面風大。」他體貼的對如意說。  

    「好,你開車要小心,再見。」她叮囑一句。  

    「嗯,再見。」他打開車門上車。「你快進去!」  

    她仍站在原地揮手。  

    他怕她著涼,很快的發動汽車離去。他知道當他離去之後,她才會進屋裡去。  

    如意目送他的車漸去漸遠,且至消失在街燈下,才返回屋內。  

    ※※※  

    秉忱的好日子沒過多久,葉明珠就回來了。  

    她一回來,就電話宣召他去晉見。  

    他也在等這一天,放下手邊所有的工作,飛車去她家。攤牌的時間到了,他要和明  珠徹底解決延若不決的婚約,好對如意有個明確的交代。  

    十二月中旬的黃昏時分,山上的氣溫偏低,秉忱將車停進車庫,從那條通往主屋的  鵝卵石小徑,走進寬敞的門廳。他是葉府的嬌客,向來通行無阻,此次也毫無例外,他  穿過門廳,走進客廳。小翠在那兒等著他。  

    「史先生,小姐請你到她的房間去。」她甜甜的笑著說。  

    「好,謝謝,我知道了。」他走上通往樓上的樓梯,慢條斯理的拾級而上。他面上  看似平靜,其實心裡緊張得不得了。葉明珠的反應一定很激烈,他若向她表明想悔婚,  無異是引爆一顆炸彈!那種殺傷力之強大,是可想而知的。事到如今,也顧不了那許多  了!  

    一路上他早在腹中盤算著如何向明珠攤牌,他一遍又一遍的反覆練習,務期能獲得  她的首肯,讓他們往日的一段情付諸流水,從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他走到她房間門口,輕輕叩了三下。  

    「秉忱嗎?進來。」是明珠嬌嫩的聲音。以前曾令他著迷的聲音,如今對他已毫無  吸引力。  

    他推門進去。看見她正坐在靠近陽台的落地窗前,白紗窗拉得開開的,遠處的夕陽  餘暉盡收眼底。  

    「秉忱,過來。」她拍拍身旁的沙發。  

    他過去坐下,一邊禮貌性的詢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她睡眼惺忪的看了他一眼。「時差令我頭痛得像要裂開一樣,真難  受!」  

    「忍耐幾天,就調整過來了。」他說。  

    「秉忱,」她的聲音低低的、柔柔的,神態慵懶,瞇著一雙杏眼,好似一隻撒嬌的  波斯貓。「我到倫敦去了二十多天,你想我不?」  

    他考慮了一會兒,竟不知如何作答。說實話,他寧可她一去就是三年五載,無形的  解決了他們之間的事情。如果說他希望她回來,也不過是想趁早將他們之間的問題做個  了斷。  

    他沒有忘記今天是來向她攤牌的。  

    「咳。」他輕輕咳了一聲,清掃一下嗓門,才說道:「明珠,我覺得我們有必要談  一下……」他竟有些怯場,一時之間接不下去。  

    她笑得極甜:「好啊,你說。」她還以為遠奔倫敦之計奏效,他緊張了,立刻來和  她商量訂婚的日期。  

    「我……我覺得……」他真沒用,支支吾吾的,還算男子漢大丈夫嗎?他在心中暗  罵自己。  

    「你覺得怎樣?」她沉醉於他屈服在她裙下的滿足感,心情是愉悅的。她想只要秉  忱再開口求婚,她就不再刁難他。她丟下他一人獨自跑到倫敦去二十多天,他一定過得  慘兮兮的,就算是處罰過了。  

    「明珠,我越來越覺得我們的個性合不來……」唉,他為什麼這麼沒用!拖拖拉拉  的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為什麼不乾脆說一句:我們兩個人吹了!多簡單明快呀!  

    她為之一震,背脊坐直了瞪著他。這可不是她所期待的話呀!她沒好聲氣的說:「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明珠,我的意思是把兩個個性不合的人綁在一起,是一件悲劇!」他這麼說。其  中的含意讓她自己去推敲。  

    她果然馬上翻臉,她不是一個會壓抑自己內心感受的人,心中存不下半句話。她怒  不可抑的說:「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訂婚了?」  

    「沒錯。在悲劇沒發生以前,做補救還來得及!」他說得斬釘截鐵。把話說出來之  後,就簡單多了。  

    「悲劇!你居然說和我結婚是悲劇!你……史秉忱!你這一個混蛋!」她氣瘋了,  顧不得她千金大小姐的身份,指著他鼻子破口大罵。  

    「對不起,我的意思是你嫁給我是悲劇!對你而言是個悲劇。」  

    「你這麼說來說去的有什麼兩樣!」她氣急敗壞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事情發展到  這個地步,她可沒有這等好風度,心平氣和的與他並肩而坐。「你滾!你給我滾出去!  你不和我結婚,是你的損失,而我可無所謂!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我不要再見到你!  你滾!」  

    秉忱這下子才放下心來。他的目的已達成,即使被罵得狗血淋頭,他亦毫無怨言。  他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立時起身告辭:「明珠,既然我們已經把話說清楚了,那我告  辭了。再見!」  

    她這時更感到挫敗,自尊心遭到嚴重的打擊!他居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好似擺  脫了一個討厭鬼!她……她葉明珠曾幾何時遭人如此糟蹋過!她氣得暴跳如雷:「你給  我滾——」  

    秉忱識相的退出房間。他反手掩上房門不到幾秒鐘,門板忽受到一個重擊,然後是  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接著「乒乒乓乓」的聲音不絕於耳。唉!她的房間又要重新裝修  了。他無奈的搖了搖頭,走下樓去。  

    離開葉家後,他的心情暢快無比。他對如意總算有個交代了。  

    他一路上不住的吹著口哨,晚上一定要帶著如意去大肆慶祝一番。  

    ※※※  

    秉忱心滿意足的和如意一起共進傳統的法國菜。  

    這一家專賣法國菜的餐廳,開幕至今已有二十年了,能持續到今日,可見店主的經  營方針是正確的,他嚴謹的堅持著「傳統」法國式風格。  

    不僅菜式遵守傳統的法式料理,連餐廳的佈置也散發著法國式的慵懶與優雅。白色  深垂的蕾絲窗簾,黑壓壓的一架大鋼琴,和一座有扶手的迴旋梯,相當富有羅曼蒂克的  氣氛。  

    如意第一次吃法國菜,不懂得如何點菜。  

    秉忱理所當然的代勞。他先點了兩份洋蔥湯,又替她要了一份配上黑菌的鵝肝,自  己的則是煨了大蒜和起士的蝸牛肉。至於主菜部分,兩人都是法式的菲力牛排。  

    秉忱吃蝸牛肉時,只見如意一直在瞪著他看。他笑著問:「是不是想試試看是什麼  味道?」  

    她瞪著他盤子裡肥肥圓圓的白色蝸牛肉,怎麼也鼓不起勇氣去品嚐一口。她看過背  著殼爬行的蝸牛,從沒見過赤裸裸的蝸牛屍體……她感到一陣噁心,連忙搖了搖頭。  

    他微微一笑,沒有再邀她嘗試蝸牛肉的風味。  

    她吃著自己的鵝肝,美味極了。還好他替她點的不是蝸牛!她實在鼓不起勇氣去吃  它。  

    酒足飯飽之後,他們結完帳離開。  

    上車之後,秉忱問:「你想去哪裡?跳舞?看電影?」  

    她想了想,說:「去跳舞。」跳舞的感覺比較好。電影院不僅空氣不好,氣氛亦不  佳。  

    「好,就去跳舞。」他發動汽車。才走了一小段路,車上的行動電話響了。他伸手  去接電話,湊在耳朵邊「喂」了一聲。  

    「秉忱,」史念祖的口氣很不好。「你到底是怎麼搞的?明珠好不容易從倫敦回來  ,你一下子又跟她鬧翻了。你現在人在哪裡?我打了好幾次都沒人接。」  

    他看了如意一眼。「我現在和朋友在一起。你找我有事嗎?」  

    「沒事我打電話幹什麼?你和誰在一起?」史念祖的怒氣越來越明顯。  

    「一個朋友,你不認得的。」他只好支吾過去。此時不宜讓如意曝光,否則父親的  反彈會更大。  

    「如果不是什麼重要的朋友,你立到回來見我!」史念祖十分威嚴的下令。  

    「爸爸,我現在不方便……」  

    「不方便什麼?你卻不知道你闖了什麼大禍出來?葉慶松打電話來指責我教子不嚴  ,說你要悔婚,讓他們葉家顏面掃地!反正你立刻回來見我再說!」他說完卻掛斷電話  。  

    如意一旁聽著,不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只聽秉忱很為難的跟她說:「如意,我送  你回去,我們今晚不能去跳舞了,我必須立刻回家見我父親。」  

    她只得點點頭。不然她又能如何?  

    ※※※  

    史念祖坐在他的書房裡,面色相當沉重。葉慶松的措辭很難聽,使他一時之間很難  加以反駁,一口氣只好硬生生吞入肚子裡。本來事情一切進展得相當令人滿意,眼見就  要結成兒女親家了,不料卻變成如今這種局面!他強忍任葉慶松給他的屈辱,扼腕歎息  !若不是看在葉慶松富甲天下,又是他們旭日集團的大股東,他豈肯白白的受這一口鳥  氣!算了!一切以利益為前提,大丈夫能屈能伸。史念祖不愧是叱吒商場的大人物,不  但識時務且知進退。  

    他看看時鐘,九點多了,秉忱還未回來向他報到。這個混小子!最近專門替他製造  麻煩不說,連他的命令都不放在心上了。他今年才六十三歲,身體狀況不錯。老子尚未  老邁,他這個做兒子的就迫不及待的想造反了!他越等越生氣,再加上來自葉慶松那邊  的壓力,氣得在厚重的檀木桌上用力一拍。這一掌下去,一隻手隱隱生疼,他的怒氣更  熾。  

    秉忱送如意回家,在路上多耽擱了一個鐘頭。台北的交通,任誰都沒辦法。除非不  坐車,飛到天上去,就不必受塞車之苦了。  

    他回到家後,立刻去向父親報到。一見父親的臉色不對,心知是凶多吉少了。  

    「坐下!」史念祖惡狠狠的下令,此刻不擺出做父親的威嚴,如何壓制得住?  

    他依言拉了張椅子坐下。  

    「你明天一早不用到公司去了,什麼事情都給我放下,光去向明珠請罪再說。」  

    秉忱揚起頭說道:「爸,我今天下午和明珠說好了,她答應我不再談婚事了。」  

    「混蛋!那是氣話,你不懂嗎?你知道你走了之後,她發了一場很大的脾氣,差點  兒把房子給拆了。」  

    「爸爸,你替我想一下,明珠的脾氣那麼壞,動不動就要拆房子,你不希望我娶她  進門之後,要經常裝修房子吧?」他據理力爭。明珠的驕縱任性,脾氣火爆,是他悔婚  的一大理由。不過事實也是如此。  

    不料史念祖冷冷的一笑,有些不屑的說:「她在她娘家不論做什麼,她老子都得讓  她三分,所以她才敢如此任性妄為。但女孩子出嫁之後,就等於潑出去的水,葉慶松不  敢太袒護她。做了我們家的媳婦之後,我想她大約會收斂一點。如果她仍然本性不改的  話,你做丈夫的照理來講可以管教她,她父親不敢干涉太多。他會替他女兒終身幸福著  想。她若嫁入我們家就是史家的人了,他一定明白這一層道理,畢竟他自己也娶媳婦進  門了。就算他過分偏袒女兒,我們也有我們的辦法,可以休了明珠,不過她的嫁妝除了  珠寶之外,什麼都歸我們史家的。秉忱,你知道,最重要的就是葉慶松在旭日的百分之  二十的股份。」薑是老的辣!史念祖在商場上練就一身本領,如今更是老奸巨猾,豈有  吃虧之理。  

    「爸,這麼做不夠光明磊落!」他抗議。  

    「怎麼不光明磊落?我們是明媒正娶的迎娶明珠過門,如果她不好好的做個賢妻良  母,我們當然可以名正言順的休了她。我們的損失,自然就扣留她的嫁妝做為補償。葉  慶松到時是啞吧吃黃蓮,有苦說不出,誰教他不好生管教自己的女兒,活該!」  

    「爸,事情不能這麼做,對良心說不過去。何況若是明珠不肯離婚呢?豈不是害了  我們兩人一輩子?不,我不贊成你的計畫。」  

    「笨蛋!男人何患無妻?你若無法和她離婚,大可去外面交女朋友,讓她去守活寡  !日子久了,還怕她不乖乖聽話?到時你說一,她不敢二,你要往東,她不敢往西,事  情不就解決了嗎?」  

    「這麼做對明珠太殘忍了,我辦不到!」  

    「那就要看她夠不夠聰明了。如果她肯做個乖巧甜美的妻子,你不就會好好疼愛她  了嗎?你何必這麼死腦筋呢?」  

    「爸爸,現在的問題是我不愛明珠,我不想和她結婚!」他很勇敢的說出來。  

    史念祖蹙攏了眉毛,神情不悅的說道:「我當年和你媽結婚也是奉父母之命……」  

    秉忱搶著說:「那是從前,現在是什麼時代了……」  

    史念祖也截斷他的話:「現在是自由戀愛的時代我知道。可是秉忱,當初是你自己  看上葉明珠,拚命去追求人家。現在又想甩了她,我看可沒有這麼方便。尤其葉慶松是  個極愛面子的人,你若想拋棄他的寶貝女兒,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不知會採取什麼  手段對付我們。秉忱——」他忽而變成語重心長的口氣,對兒子軟硬兼施。「我們『旭  日』目前正面臨空前的經營危機,不宜再樹敵了,尤其是關係密切的強敵──葉慶松。  為了解救『旭日』的危機,讓公司能振衰起弊,唯有取得『金鑫』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才  行。如果你肯娶明珠,葉慶松就會從敵人的身份,變成我們關係密切的盟友。秉忱,你  要知道我們史家的家底可謂不薄,但是比起葉慶松的『金鑫』集團就不算什麼了,這個  丈人你一定要好好巴結才是。」  

    無奈秉忱仍相應不理:「這些我都明白,可是不能犧牲我……」  

    「為什麼不能?像我們這種人家,誰人不是以利益基礎聯姻的?何止如此,政治婚  姻更是比比皆是!你的頭腦怎麼越來越不靈光了?」史念祖的聲音透著失望的意味。「  你大哥和二哥都成婚了,他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才娶了你的兩位嫂嫂。他們不是一直過  得好好的嗎?」  

    「大哥和二哥?」他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他們幾乎天天上酒廊,女朋友一個一  個的交……」  

    「這就是他們聰明的地方,不但娶了個賢內助,又能不斷的享受新鮮、刺激的愛情  。秉忱,你應該也要學聰明一點。你現在還年輕,所以才如此注重愛情,等你年紀再大  一點的時候,你就會明白愛情是怎麼一回事了。」  

    秉忱覺得很難和父親溝通,他是不可能瞭解他的心情的。他的性情自小就和哥哥們  不同,他重感情,是個性情中人,這樣的個性教他如何能不忠實自己內心真正的感情?  他愛如意,希望自己能帶給她幸福而不是不幸。他想保護她都來不及,怎麼肯做出會傷  害她的事呢?他考慮要不要向父親表白他對如意的愛,請求他成全他和如意的婚事!不  ,還不行,在這個時候不可節外生枝,還是等過一陣子再提比較保險。他最後終於作下  這個決定,因為他實在不敢冒這個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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