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多情(上) 第三回 青雲衣兮白霓裳
    「你這傢伙,下手全無尺寸,十成功力也敢打在我身上,我現在是重傷……」柳公子秋後算帳。

    「你一路已說過十三次,我不會忘了你是重傷病人。」停步打量下接下來的路線,祈世子不耐地回頭冷笑:「不過我沒記錯的話,剛才你是想扔下我自己一個人跑?嗯?!」

    看著眉毛挑得高高的奸商惡霸,柳殘夢眼也不眨就連天叫屈:「在下一片誠心可昭天日,怎麼可能幹出這種臨陣逃脫的無恥之事!世子莫要誤解,在下只不過想先佔個有利的方位,再對世子伸出援手,你也知道當時那種情形……」

    「謝謝。下次我去牢裡裡探望你時,也會這樣說。」祈世子哼了聲,不再看柳殘夢那張武林出名的老實面孔。

    這兩人絕不是患難見真情的類型,越是患難就會越是相互陷害,損人不利已的作風發揮到這等程度,也是難得。只是柳殘夢重傷在身,處處需依著祈世子,難免落了下風,聞言乾笑,顧左右而言之。

    「現在到哪了?你可想好怎麼走……」

    「強龍不壓地頭蛇,區區以為該問柳公子如何走才是。」

    「這邊我不熟……」柳公子繼續乾笑。

    略微不滿地自鼻腔發出氣聲。祈世子逃命當前,也沒心思多調侃柳殘夢:「其實剛才已接近王府邊緣了,只要再走兩里,越過一院一池,就可以衝出王府。但被原老頭這一逼,繞進幽魂林,外面又是重兵把衛……嘖,真的只有聽天由命了。」

    「幽魂林?」

    「整個王府最險要的地方……」祈再次停下腳步,皺眉思量。他沒與柳殘夢說,『間』為了探朔王府,損失了五名好手,而其中四名就是折損在幽魂林,是暗流近年來少有的失敗。縱是如此,也沒得到幽魂林的詳細資料——因為至今尚未有人從中生還。

    「往離火位走吧。」柳殘夢見祈世子躊躇不前,出言提醒。

    武聖莊的機關天下聞名,祈世子瞄了他一眼,難得不反駁,依言而行。

    「雖然國師在此,但為防朝中無人,雙奇定不會同時現身,來的大約只有一位……」柳殘夢只道祈世子抑鬱是為此而來。

    「國師出現已經是最糟糕的狀態了,還會有更糟糕嗎?!」祈世子仰天長嘯壯懷激烈,「自從遇上閣下,區區還沒遇上一件好事,儘是逃命!」

    「啊哈……」掃上颱風尾,柳公子只有誠懇地笑笑,心下嘀咕。「難道我就想嗎?之前雖然也有逃命,但還不至狼狽至此,危若懸卵……」

    兩人對看一眼,有了共識。

    ——以後若無必要,定當離這瘟神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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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捉到人麼?」富麗堂皇的大廳內,班布達單于見派去問話的傳令兵回來,急忙相詢。

    「稟王上,柳殘夢二人闖入幽魂林,國師已率眾將幽魂林包圍起來。」

    「幽魂林?!」單于怔了怔,突然仰天大笑:「柳殘夢啊柳殘夢,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來投。哈哈哈哈……本王今日看你如何逃出生天!」

    瞥了傳令兵一眼。

    「再探。」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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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到水窮處,坐起雲起時。

    在林裡轉了大半夜,柳大少垮下臉,確定這幽魂林是以先天八卦布列總局,內含八卦七星六合五行四象三才二儀太極,雖然只要破了陣眼就可解體,但這一路卻得先成功闖過護關陣法再說。他左右丈量下一步該往哪裡走,祈世子卻捂著下巴,一臉若有所思,突然問道:」王府可有直系女眷,或說朔王可有未及笄的女兒?」

    柳殘夢猛地咳了一聲。」你待要怎樣?!」

    「按照江湖典故武林傳說來說,像我們這等英雄落難窮途未路之時,一定有大魔頭出淤泥而不染,如蓮花般動人的女兒出面搭救,將我們救入小姐的閨房,必要時,甚至可以躲進小姐的繡被裡……」祈世子眼花花地描繪著艷遇,心情突然好了起來。滿足地歎著氣的同時,猶有空閒整下衣冠,似乎馬上就能見到美人。

    「……是有個女兒。」柳殘夢瞄了祈一眼,在他眼睛一亮時,繼續道:「不過早已入宮為妃了。」

    祈哼了聲,眸子黯了又亮,道:「單于擺駕於此,說不定小姐也隨之回府省親。她在王宮中,與三千佳麗爭寵,一定已是心灰意冷,憔悴如失露黃花,正期待著有人從天而降,將她帶離那困住她一生不幸的樊籠……」

    「聽來世子對這些後宮佳麗似是經驗豐富。」柳殘夢乾脆停下計算,抱臂笑了起來:「在下今日方知軒轅帝對祈兄果然是極為信任。」

    祈世子傲慢地瞪了他一眼。

    「就是因為沒經歷過,區區才有這麼多美好的想像!」抬頭看著黑摸摸的天,「因月想美人,不知那貴妃昔日香閨在何處,就訂為我們接下來的目標吧!」

    「找對也沒用。」柳公子笑得很欠扁,「美人二十多年前就出閣,目前芳齡四十有餘,生有一子,年歲正好與你相當。」

    「……」美人救英雄的畫面在眼前煙消雲散。祈世子癡心碎落一地,慢慢地回過頭來。

    「……還是皇上後宮比較有看頭。」

    正說著,突然止住聲:「柳兄有聽到什麼?」

    柳殘夢亦是臉色微變:「好像是……」

    兩人對視,神色俱變,祈世子慘叫:「為什麼在塞外還會有這麼多毒蜂!」

    嗡嗡之聲越來越響,千軍萬馬的蜂兵宛若熟識兵法般,驟然分開左右包抄而來。兩人視力在暗夜中視物決無問題,見那拇指大的虎皮蜂一身黑色蜂紋,氣勢洶洶鋪天蓋地,頭皮都麻了起來,立即轉身逃之夭夭。

    祈世子邊跑邊在袖內摸索,不知自何處取出一把粗粗短短的黑色薰香。柳殘夢見著了,也忙從懷裡取出火折子。兩人分工合作,薰香一下子便點燃起來。濃煙冒處,氣味刺鼻,柳公子首當其衝,被風一吹,一雙斜飛的鳳眼立時被薰得水汪汪的。

    「這是什麼見鬼的香!」柳殘夢唉聲歎氣,勉強壓下大罵的慾望。

    祈早就避開風頭,讓香吹向蜂群,聞言眉開眼笑地聳肩。「沒規定驅蟲的香一定要作得像二八少女的體香一般誘人吧……」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不過這香驅邪的效果確實不錯。」

    此時蜂群尚未追近,何來效果可言。柳公子果為人傑,只是充耳不聞,喃喃道:「這香避得了蟲,不知又避得了五毒嗎?」

    「嘎?」祈世子順著柳殘夢的眼光望去,前方黑壓壓的樹林間,隱約有爬地之聲。黑的紅的花的綠的,七彩繽紛大小各異的蛇群紅信伸縮,膻氣逼人,看來都是不好惹的,後面一隻數丈長的大蟒蛇盤成蛇陣驅使蛇群慢慢向前,但最讓人觸目驚心的,卻是高高立在大蟒蛇蛇首之上,遍體金鱗,頂生紅冠,看來才不過尺來長的紅冠蛇王。

    「這什麼見鬼的樹木啊!」祈世子暴走。

    柳殘夢一直覺得祈世子那雙看起來空空蕩蕩的袖子實在是乾坤無窮,好像什麼東西都能掏得出來,從碎銀金珠子玉釵絹花,到傷藥匕首地圖霹靂彈,到驅蟲香雄黃精五毒散七步倒,他在想,如果等下要在樹木裡生火作飯,祈世子會不會從袖裡掏出個鐵鍋來?

    「你還笑得出!」再捏碎一塊雄黃精,憑空灑開,稍稍逼退蛇群。祈世子的臉色該有多精彩便有多精彩。對付蟲蛇最好的方法就是火攻,但現在是在林子中,火燒連營八百里的事,最好是身為旁觀者時再干比較好,免得自己也成了烤小鳥。這蛇群數目眾多,接連天地一般湧來,又有數種少見異蛇,極難對付,若停下掃蕩,怕是殺盡之前,自己就會先脫力,兩人只有不斷撤退了。幸好兩人見機得早,在蛇群包圍合攏之前已先撤退。只是退得慌忙,衣物在機關下又破碎了些。

    「苦中作樂,不笑何為。」趁蛇群受阻,柳殘夢停下腳步,喃喃道:「八進一退二轉四,遇水則右,逢石轉三……」

    「為何這邊沒有蛇呢?」祈世子問起一直掛在心底的疑惑,兩人雖然見機得早,但要不是這邊蛇群數目不足,也不至如此輕易逃出。

    「因為……」柳殘夢看著前方,乾笑了聲,「這邊是西方乙水位,機關基本是水性為主,蛇群再強……」

    「咄咻——」又有機關射出,祈世子急急避開,衣袖還是一輕,有半截袖子被毒水侵蝕。

    「……也沒辦法避開毒水的侵蝕吧。」

    「馬後炮就不要放了!」祈世子有氣無力地叫著,明知這是唯一的退路,但想到那防不勝防的毒水,就想——

    偏頭看了眼身後不遠處紅信滋滋作響的蛇群,祈世子歎了口氣。

    算了,沒什麼好想的了!

    閃閃躲躲,躍離毒水密集之處,聽得身後蛇群蠕動聲音有異,祈世子回過頭去。

    動物天性讓蛇群感覺到前方氣息正是自己剋星,起了騷動,停頓不前。但後方那只高踞在蟒蛇之首上的紅冠蛇王突然立起身來,鮮紅的蛇信吞吐之間,金鱗在暗夜中光芒一漲,十分顯眼,竟給旁觀二人怒髮衝冠之感。它自蟒首上飛下,落於停滯不前的一隻鐵線蛇上,暴燥狷狂的鐵錢蛇低首伏身,任由紅冠蛇王一口咬在七寸上,軀體漸漸乾癟下來。

    受蛇王怒意所驅,稍停的蛇群又開始蠕動。機關觸動,毒水不停噴出,被濺到的蛇皮開肉綻,現出青白的軟骨,扭彎長長身軀,在地面上不斷磨動翻滾,蛇皮整個被磨得紅肉翻捲,不忍卒睹。蛇若能語,此時定時淒聲震天。

    後繼的蛇群一層一層爬上犧牲者的屍體,漸漸,毒水也被蛇屍所擋,噴不到其餘蛇身上。

    漠然地看著身後的慘景,柳殘夢突然感概道:「現在如果有空一蛇十八吃就好了,蛇肉蛇湯蛇羹……」

    祈聞言微帶嫌惡地皺了下眉,看滿地屍骸漸漸移過來,歎道:「屍骨成塚,血流飄杵,不過是首領者錯誤的堅持。雖非己願,但無法拒絕上位者的要求,只有隨之一同踏入修羅道,說來,這盲從的蛇群還真是可憐。」

    這話意有所指,柳殘夢咳了聲,正待籌詞,祈世子卻回過頭來,看著柳公子露齒一笑,頭也不回地再撒了滿滿一大把雄黃粉末,給蛇群來個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祈兄不是說它們可憐麼。」柳殘夢咳個不停,似乎看到自己落魄時,祈世子撒上的那一把雄黃粉。

    「再可憐也比不過我們現在可憐!」祈拿看白癡的眼神看柳公子,「或者柳兄想學佛祖割肉飼鷹,捨此臭皮囊給『可憐』的蛇群?」

    看祈一臉樂意成全的猙獰笑容,柳公子眼珠子轉了轉,突然怯怯地伸了根手指指向左方。

    「那個……狼來了……」

    「什麼狼來了,怎麼可能!」祈世子不假思索地打斷柳公子的謊話,偏頭。

    「……這到底是什麼見鬼的地方啊~~~~」

    暗林深處,狼群蟄伏,綠油油的眼珠充滿嗜血的野性。見祈柳二人目光對過,像收到攻擊信號般,猛地衝了出來。

    蟻多咬死象……不對不對,是千萬不能讓狼群見血,尤其帶著這累贅……邊跑邊找藉口,祈世子抓住柳殘夢轉身狂奔,慘叫道:「那邊有好多香噴噴的蛇肉,人肉很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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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魂林的包圍已形成,國師要不要遣人入內……搜索?」聽得隱隱約約的慘叫聲,長髮披肩的青年很有技巧地詢問一旁的國師,言下之意,要生擒這兩人,最好早點出手,免得只找回屍體。

    國師雙眸一直微合著,聞言睜起,看著一旁眉毛微鎖,總帶幾分落落寡歡的青年,搖頭:「現在還早,這兩人都還撐得下去。」

    「柳殘夢雖被稱為武聖,但受了單于的黑煞掌,功體大損,連一般高手都比不上,怕是撐不下去。」青年說話很和緩,似乎每一句都要想上幾遍才會說出。也由此,他從不說廢話。

    他便是慶國雙奇之一,十丈軟紅應天奇。柳殘夢所說最糟糕的狀態,還是出現了。

    國師注視著樹林。

    「如果只有柳殘夢的話,那是自然,不過現在他身邊多了個人。本師對那人……」

    「如何?」

    國師搖了搖頭,沒有說出對祈世子身份的存疑。

    應天奇看了國師一眼,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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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不雙至禍不單行,李老子鐵口直斷,證明了人類的倒霉往往是沒有止境的。

    一邊是狼大爺一邊是蛇公子,無論哪邊都不是好易與的,祈柳二人漸漸被逼離了正宮之道。幸好蜂群受祈世子那驅蟲香一薰,四下散開,深林中指揮不便,沒有再次合攏上,多少給二人喘口氣的機會。但這幽魂林裡遍地機關,要速度就顧不了安全,踩中毒水飛針翻板坑洞什麼的還好,要是踩中火藥就不妙了。但若要安全,每步落腳先思索一番,那只怕早就被狼群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汗水滴滴滑過眉睫,帶著個人奔波了一夜,祈世子此時也有些真氣不繼,自汗濕的散發間見到身後柳公子,也是唇色發白,眉端隱泛鐵青之色,也不知身上傷勢撐不撐得下。

    感覺到祈世子打量的目光,柳殘夢尚有心情一笑:「祈兄莫擺這張臉了,若肯換個角度來想,我們現在的狀態已經算好了,至少出現的只是狼,而不是更兇猛的獅虎豹……」

    「閉上烏鴉嘴!」祈世子臉都青了,呻吟一聲,「拜託你不要再亂說了!」

    「可是它們會出現又不是我的錯。」柳公子嘀咕著。

    祈不知自己是不是心理作用還是跑暈頭了,依稀聽到一陣獅吼虎嘯。分心之下,腳下落處便差了。

    機關陣內是半步也錯不得的,這一錯腳,眼前風景陡變,怪石磷峭,下臨深崖,清楚地感覺到寒風刺骨刮面,祈不由驚了一身冷汗。幸好柳殘夢一直被他捉在手上,見他一步踏錯,臉色大變,心知不妙,急急將他拉回,方才擺脫困境。

    但祈心神在霎間為陣法所迷,被柳殘夢拉回時心有餘悸,不由自主用力一掙。柳殘夢雖有準備,祈的功力卻遠超出他的想像,他負傷真氣難繼,被祈一掙抱不住,兩人都隨著慣性向左側摔了出去。

    西方乙水之位,以水行為主,柳殘夢雖及時站直身,發覺腳下實地移動下沉,竟是片沼澤。他未察之下,雙足都已陷入泥濘,泥濘間帶著漩渦吸力緩緩流動,粘膩膩無處借力。

    目光在祈世子身上轉了一圈,柳殘夢想也不想就奮起餘力將祈世子投向彼岸。祈在半空中打了個盤旋,足尖一踏右足足背,真氣轉換,略一停頓,拂袖拍向一旁樹枝,借力弓身彈向實地。

    這一番行動雖快,但沼澤似乎更快,祈落定身形,柳殘夢已陷至齊腰處,他略一遲疑,袖內游絲蜿若矯龍,飛出繞了柳殘夢一圈,將他拔出沼澤。

    生死關頭走了一圈,皆是博命一擊,祈柳二人氣喘吁吁,好半天都不敢妄動。幸好越過這沼澤,狼群與蛇群受阻,在彼岸不斷咆嘯狂叫,卻也不敢淌過沼澤,暫時免了切身危機。

    天已微亮,陽光隱隱透過樹梢,照亮了兩人身影。

    祈世子抹了把額際冷汗,目光複雜地看向柳殘夢。柳殘夢半身都陷入沼澤過,自難免沾染了一身穢物,此時掩鼻皺眉,眉毛低地都快掉到鼻端。而一向最有潔癖的祈世子,卻似突然鼻塞了般,沒半點嘲諷反應。

    「……你做了最正確的選擇。」微帶傲慢的語氣。

    柳殘夢抬頭,看了會兒祈,老老實實地聳肩。

    「是啊,拿你當踏腳墊雖然是個好主意,不過比起被單于所擒,在下寧可跟你一起努力逃命。」

    方才生死瞬間,柳殘夢有兩個選擇,一是先將祈拋出,讓祈安全後再救自己;一是趁祈心神未定前,以他為踏墊,自己一人落向彼岸。前種方法等如將生死寄在祈世子身上。祈路上一直在算計要如何擒拿他,只是苦無機會。若有機會置他於死地,為朝廷減個心腹之患,是大有可能袖手旁觀不救柳殘夢;而後種方法,雖然少了祈的助力,柳殘夢在幽魂林中寸步難行,但以他的能耐,支撐到單于手下前來搜捕,是綽綽有餘。單于想生擒柳殘夢,之前已有種種跡象。只要留得性命,像柳殘夢這樣的人,隨時都可尋出生機。

    孰優孰劣,不言而喻。所以,當意識到落身沼澤時,有一瞬間,祈世子認為自己死定了。

    在生死門前打了一滾的滋味確實不好受。意識到自己受人恩惠一事,更讓祈滿嘴澀味。扒了扒散亂的鬢髮,祈哼聲:「所以我說你做了個最正確的選擇!」

    心下暗歎——柳殘夢之所以會是柳殘夢,會是立於頂峰的武聖,在天下三分中插足,確有其由來。

    聽得祈世子話中中氣不足,柳殘夢笑得如神佛般慈悲:「其實在下相信祈兄一定不會置在下於不顧的。」

    祈世子一怔,眼前之人雖是敵人,但能被天下第一的武聖如此信任,心下一暖,微微竊喜,嘴上卻道:「這麼有自信?!」

    「當然,畢竟在下代表的是五千四百三十七兩九錢黃金。」

    ……

    祈世子反覆看著柳殘夢那誠懇老實恍若天人的笑臉,自齒縫間磨出兩個字:「錯了!」

    「嗯?」

    「不是五千四百三十七兩九錢。你剛才將我亂扔,袖內的東西飛掉一些,包括各種宮廷秘製藥物貢品。」慢吞吞地探入袖內摸索半晌,祈世子看著柳殘夢溫溫一笑:「太好了,現在是——六千一百二十五兩六錢黃金。」

    柳殘夢只願自己方才沒有救下這個無德黑心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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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抓到柳殘夢麼?」大廳中,等了一夜的班布達單于焦燥地來回踱步,見傳令兵回來,不悅地問道。

    「稟王上,國師大人認為此時柳殘夢二人還有餘力,現在進入搜捕為時尚早,容易損兵折將……」

    「哼!」單于哼了聲:「國師什麼都好,就是太謹慎了……說來,他畢竟也是老了!」

    傳令兵噤若寒蟬,只是眉宇間微現不平之色,不巧被單于見著了。

    「怎麼,連你也敢為那老頭反對本王?!本王養你們這批飯桶是幹嘛用的?!」說到氣處,手起掌落,傳令兵哼也不哼一聲就便斷了氣,屍體一霎間泛起了黑色。

    有些厭煩地看了眼,挑眉向侍衛示意:「拖出去埋了,再傳人與國師說,本王等不及想看柳殘夢狼狽的樣子,他在巳時前最好有所行動。」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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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過沼澤,兩人因禍得福,進入中央丙土陣的邊緣。祈世子恢復正常,哪能忍受柳殘夢那半身惡臭,硬逼他將衣物脫下。林子裡沒有替換衣物,祈在夜行衣下還穿著他慣穿的黃衣,便脫下與柳殘夢暫時裹身。兩人身高相差不多,倒也合身。至於柳大少是不是心甘情願,就不在討論範圍了。

    「這邊五行屬土,機關大抵是與土石類相關,危險性不如水火二陣激烈。加上蜂蛇狼已散……咳……」

    接到祈警告的目光,柳殘夢只有把象其餘五毒獅虎豹之類的預測收回,心下嘀咕自己的真知灼見沒人欣賞。

    之前的意外真的不是自己烏鴉嘴的錯!

    二人默然走了片刻,此時天色已亮,就算破了陣眼,也只不過方便包圍在外面的敵人,因此倒是不急著破陣。祈抬頭看了柳殘夢一眼,正欲提議歇息一事,卻見樹上竟有只小小的幼猴,紅粉粉的臉,黑圓圓的眼,正羞怯怯地躲在樹後看著自己。

    「咦,這裡怎麼會有猴子?」已經被五毒野獸折騰到心力交悴的祈世子難得見得可愛生物,心下一喜。

    柳殘夢也見到樹上那隻小猴子,皺皺眉,再見猴子所停的位置,突然弓指一彈,二話不說就射向猴子。

    那猴子精靈得緊,「吱」地一聲跳了起來。它本便躲得隱密,柳殘夢的指力雖然透木而過,卻只擦傷了它一隻胳膊。

    聽得「轟隆」巨響,祈世子也明白過來,怒髮衝冠。「你這蠢材不是說危險性不激烈嗎~~~」拖住柳殘夢,祈世子再次執行已經堅持了一整個晚上的行為——轉身就跑。

    後面,地勢聳變,草木挪移,被小猴子拉開機關後,數塊十人合圍也抱不住的巨大的滾石自陣心飛快地滾了下來,一路摧木倒草毫不遲疑,聲勢震地浮土都突突地跳起。許多隱藏好好的機關也無風自動,當真稱得上萬箭齊發滿地爛坑地雷密佈絆索無數。

    看來前進無門後退無路,柳殘夢及時拋出數枚石子,祈掠空借力一點,足不沾地地攜著柳殘夢越過前方機關。

    此法雖好,但真氣耗用過巨,終非久用之法,柳殘夢歎了口氣,見到已臨陣緣,遂以三五進一的步伐,示意祈世子隨自己退出中央丙土,進入東方甲木之陣,借甲木之陣的古樹阻擋巨石。

    古樹對上巨石,硬碰硬轟轟烈烈,整個林子似乎都要爆了,四處煙埃塵漫,爆裂聲不斷。祈世子才想鬆口氣,柳殘夢叫了聲慘。

    「機關引動了!」

    隨著他的話聲,無數巨木從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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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皺眉看著塵煙漫漫熱鬧十足的幽魂林,青年歎了口氣。「時間到了嗎?」

    「還不到。」

    「可是這兩人進入中央丙土之後,定會連鎖引發東方甲木之陣的機關。國師該明白,這些機關都是取不了巧的。」

    國師看了應天奇一眼:「你好像很關心柳殘夢?」

    應天奇直視國師:「他是個人才。」

    「這是個好釣餌。」國師啞啞低笑,搖頭,「你們都以為自己有能力將他收服。」

    「確實是個好挑戰。」應天奇緊鎖的眉毛也微微鬆開,似乎笑了一下,「不過我還不至蠢到看不清他是虎是貓。」

    「即有此看法,何不早與單于說?」

    「國師莫說笑了。」應天奇苦笑了下,「國師該明白單于現在對在下……」

    「你也跟著柳殘夢學說在下了。」國師打斷應天奇的話,以目警示他有些話說不得。

    應天奇再度默然。

    「單于數度與我說起,你與柳殘夢走得太近了。」

    「在下……不過是惜才罷了。」

    寒風吹過,衣物颯颯作響。

    太陽終於升起,擋在層雲後面,映照出渾濁的光芒。

    **********************

    巨木天降的同時,前後左右各方也自地底橫七豎八地冒出凌亂巨木。雖不是極複雜,但一時間想衝出也是不可能的事。避無可避下,祈柳二人只得各往左右閃開,幾乎是貼在樹桿上才避開刮面而過的巨木。但這陣勢一引動便一發不可收拾,巨木一根根自樹頂滾落,也不知由何處而來,攻勢漫漫,全無止境。

    勉強劈開數根照頂巨木,內息浮動,氣血不暢,真氣在經脈內狂竄,時斷時續。柳殘夢再也壓不住傷勢,雖是一掌劈出,但氣息微弱,只能將巨木微移一下方向,整個木體還是當頭墜下。

    風聲淒淒,帶來生死邊緣的寒意。柳殘夢瞳孔一縮,木然地仰望巨木,負手而立。

    「轟——」

    破碎的巨響,碎木屑間,祈世子面帶慍色,似將所有郁氣都發洩在巨木上,不再隱藏任何實力。掌足所指,無不披靡,巨木紛紛粉碎,有些甚至未接近祈,只為他罡氣所擋,便已碎散。巨木雖絡繹不絕,祈的真力也像沒有止境般,輕易便粉碎了所有的阻力。他也不管那陣法是什麼來路,一路掌腳齊出破壞而出。

    粗糙的木陣哪經得住祈這番暴力,隨著巨木一段段解體,一顆被木陣阻住的巨石嘎嘰嘎嘰,突然壓碎木頭,向二人滾了過來,震得附近枯葉直落。

    看著二人高的巨石,祈世子一臉鐵青,周圍寒氣森森。

    「我、受、夠、了!」

    伴隨話落,巨石停止了滾動。

    只一掌便擋下巨石衝勢的祈冷冷收回手。

    寒風吹徹,巨石籟籟地粉碎了一地。

    四野突然靜了下,什麼聲息都沒有。

    灰白的石屑因風而舞,沾到祈世子身上,黑衣有半身變成白色。當祈回過頭時,光線正落在他飛舞的黑髮上。蒼白的臉頰,深刻的眉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帶著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儀。

    柳殘夢突然想起了九歌。

    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

    操余弧兮反淪降,援北斗兮酌桂漿。

    撰余轡兮高馳翔,杳冥冥兮以東行。

    傳說中的日神東君,應就是這般,即高傲,復冷酷,威加於世,帶著無盡肅殺光化萬物吧!

    安靜的不只是林子,為這強勢所惑,柳殘夢一時也是無語。如他這般舌璨蓮花的人也會有說不出的時候,若教聽了,十個裡至少有九個會嗤之以鼻。

    祈看了柳殘夢一會,突然微笑。「生死關頭走一圈的感覺如何?」

    柳殘夢一聽便開始歎氣。什麼神聖威儀,果然都是人類的心理強加於別人之上的幻想。這小子還在記恨自己之前救了他一事,非要讓自己處到相同情況,才肯出手相助。當下無精打彩道:「還好啦,祈兄果然是英明神武鬼神迴避百毒不侵萬邪莫近……」

    祈覺這話聽得耳熟,想想,自己每次惹了禍時,好像都是這麼跟皇上說的,沒想到有一天風水轉輪流,這柳殘夢是無魚蝦也好,不由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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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皇宮-養心殿

    在批奏章的黃衣男子突然打了個噴嚏。

    嗯?是不是有人在想念朕啊?男子揉揉鼻子,放下硃筆,就聽得有人急急衝進來,速度快得連太監要稟報也才扯了個開頭。「寶……」

    「皇上!」寶親王手中紙張放下,「如何解釋?!」

    「這個啊……」心知肚明寶為何抓狂,有些小心地向後坐正身子,努力擺出王者至上風範。「祈很久沒離開朕身邊了,正好塞外紅袖傳來消息,慶國有變,你又去河南巡查……」

    「你讓祈去塞外,等於擺明要跟慶王大打一場了。」寶親王臉色冷冰冰,連發怒也是冷冰冰,軒轅縮了下脖子,倒真有點後悔讓祈離開,少了個轉移目標的替罪羔羊。

    「而且,讓祈離開京城,真的好嗎?」

    軒轅聞言,微微笑起。

    「雲,你也該學著相信祈了。」

    「不可能!」寶親王斬釘截鐵:「他已經背叛過我們一次!現在暗流都統管在他手上,茲體事大!」

    「是這樣沒錯……」軒轅轉轉手腕扭扭僵硬的脖子,歎了口氣,懶得再勸了。

    真是兩個傷腦筋的心腹愛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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