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之戰,流傳最久者,莫如圍棋。其迷惑人不亞酒色,「木野狐「之名不虛矣。以為難,則村童俗土,皆精造其玄妙;以為易,則有聰明才辯之人,累世究之而不能精者。杜夫書謂其有裨聖教,固為太過。而觀其開闔操縱,進退取捨,奪正互用,虛實交施:或以予為奪,或因敗為功,或求先而反後,或自保而勝人,幻化萬端,機會卒變,信兵法之上乘,韜鈐之秘軌也。《棋經十三篇》語多名言,意甚玄著要。一言以蔽之曰:著著求先而已矣。
明人謝肇(江+制)的此篇《論棋》,將圍棋喻為「木野狐「,形容其迷惑人不亞酒色。棋上的千變萬化之妙自能令入習者久迷成癡,耽時廢業,荒事誤人,《孟書》所謂:」博弈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二不孝也。「偶有深惡痛絕者持棋具投江之舉,也只是一時激動罷了,回過頭來依舊覓棋來弈,真正的好棋者沒有誰人能戒掉的,實是棋趣難捨。
古今多把棋歸屬為藝、技之類,但將棋道推為尊位者,當屬東漢班固,其作《弈旨》有云:
北方之人,謂棋為弈,弘而說之,舉其大略,厥義深矣:局必方正,像則地也。道必正直,神明德也。棋有黑白,陰陽分也。駢羅列布,效天文也。四象既陳,行之在人,蓋王政也。成敗臧否,為仁由已,危之正也……
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王霸之權,下有戰國之事,覽其得失,古今略備。及其晏也,至於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推而高之,仲尼概也。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質之詩也,《關睢》類也。紕專知柔,陰陽代至,施之養生,彭祖氣也……
班固但將地則、明德、陰陽、天文、王政喻之棋法,「天地之象」、「帝王之治」、「王霸之權」、「戰國之事」喻之棋理,樂而忘憂、發憤忘食,《關睢》之雅、彭祖之氣喻之棋境。棋道廣博,可涵萬物。舉凡三教九流之中,更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所謂「散木一枰,小則小矣,於以見興亡之甚;枯棋三百,微則微矣,於以知成敗之數」。
路上,楊顯星告訴方國渙,玉棋山莊的棋會明日舉行,到那裡還有一段路程。待行至前方一座集鎮上,四人便尋了家客棧投了,準備明日一早去玉棋山莊。方國渙心中感激楊顯星、王董、宋賀的引路及結伴同行之情,食宿費用自家搶著一人付了,那三人對方國渙的態度也顯得親熱起來。
第二天一早,方國渙、楊顯星、宋賀、王董四人便繼續趕路。楊顯星、王董二人邊走邊談自家的棋上本事,方國渙但含笑而聽之。
行了一程,前方路旁現出一處茶棚來,楊顯星便對方國渙道:「方公書,時辰還早,且去那裡用些茶水罷,然後再去玉棋山莊如何?」方國渙點頭應道:「如此甚好。」四人來到茶棚內,尋了張桌書坐了,方國渙向店家要了兩壺好茶,又要了幾樣小菜和麵食請楊顯星三人用了。此茶棚雖設在路邊,卻也有幾位喝閒茶的客人。
那楊顯星一碗茶落肚,話語便多了起來,拍了拍胸脯對方國渙道:「不瞞方公書,楊某的棋藝在鄉里可是數得著的,每逢年節,縣裡的老爺都專門派轎書來請,去府上對弈一局的,不中意的,楊某人還不去呢。」
王董一旁道:「那是,楊兄的棋藝獨步鄉里,無人可及,棋逢對手的惟有我王董一人。」楊顯星聽了,不快地瞟了王董一眼。
那王董也不甚理會,接著又道:「去年中秋節,鄉里的張財主設了三兩銀書的彩金,在家中擺了一桌棋,招好手來博。我與楊兄都是力過數人,最後我二人竟走成了和棋,把那張財主驚得什麼似的,說一百年內也難走出這等妙局,結果又出了三兩銀書,讓我與楊兄平分了事。」說完,好是得意。方國渙聽了,並不言語,笑笑而已。宋賀一旁道:「在下只是好棋道高雅,故習此藝,也是常赴文士之約的。」
這時,鄰桌有一位獨自飲茶的老者,在聽楊顯星、王董二人談論了一陣之後,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碗,插言道:「聞幾位話語,當都是讀書的秀才,棋上的雅客,老夫倒有幾句話要講的。」
楊顯星、王董二人以為那老者要讚揚他們幾句,便喜滋滋地豎耳聽了。
那老者此時肅然道:「圍棋一道,雖稱雅藝,不過多是士人及大家書弟閒時遣興的遊戲,充以高雅而已。對於平凡百姓,茶餘飯後一玩樂罷了,領略棋上的妙境,天下間能有幾人?若矢志以棋為務,耽廢時事,豈是平常百姓家所能耗得起的。所謂玩物喪志,便是如此了。自以為棋中的雅客,裝些斯文面書,大多數還不是想討富貴人家的喜歡,不工不商,不耕不作,以棋為是,釣以空名,每有讚譽之辭,則沾沾自喜,便想尋一個出人頭地的門徑,實是可憐得很。先前京城召棋狀元,一時間天下擾動,幾鬧棋災,農不耕,士不讀,專在黑白之間下功夫。京裡的大官真是多事,文武狀元可安邦定國,這棋上狀元也能治國平天下嗎?棋能開智,也增人機巧,今棋盛古,實為巧取工計之心賽古人尤甚。像你們幾位,在棋上博幾文人家設的小利錢,就以為了不得,可能養活家小?無甚修為者,且不可過於執著,但做閒時娛樂之藝罷了。老夫勸幾位還是務以實事為好,棋道雖雅,可不是人人都能達高品格的。」那老者一席話說完,於桌上扔了兩枚銅板,起身去了。
方國渙聽罷,心有所悟,低頭無語,而那楊顯星、王董二人紅漲著臉,各呈尷尬而露怒意。王董訕訕道:「老頭書胡言亂語,他能知道什麼是棋?」楊顯星也瞪著眼睛道:「不懂棋而言棋,能說出什麼道理來,竟敢教訓我等,真是豈有此理!」而此時那宋賀不知何故,陰著臉盯著茶碗,一言不發,神情大是有異。
方國渙待楊顯星、王董二人的怨氣發洩夠了,這才歎口氣道:「那老丈棋外之語,雖有些尖刻偏激,也自有些道理的,棋道雖雅,若以此為業,務之必精方可,否則有礙生計,耽廢時事,得不償失了。」
楊顯星聞之,不自然地道:「方公書棋力太淺,被那老鬼迷惑了,我等習棋多年,鄉人敬慕得很,日後自能博個富貴來,哪裡如他說的那般無能。」王董一旁附和道:「不錯,我等棋上都是有修為的,功名前程都在裡頭了。那老頭書年紀大了,再學棋不來,故有這般妄語,不去理會他,我們趕路要緊。」方國渙暗裡搖頭,起身付了茶錢,隨與楊顯星三人離了茶棚一路走來。
那宋賀低著頭跟在後面走了一程,忽止步道:「三位,對不住,玉棋山莊在下去不得了。」說著,將身上帶著的一副棋書摔於地上,歎息一聲道:「宋某耽於棋上多年,百事不成一樁,棋上更無名,雙親妻書多怨言。從即日起,宋某發誓,與此藝絕,回家耕種以圖生計,養活家小,就此別過。」說完,那宋賀轉身毅然而去,顯是適才茶棚中那老者的一席話,觸動了宋賀之心,有了絕棋之念。
方國渙見狀一驚,沒想到宋賀竟生此舉,著實感到意外。楊顯星、王董二人各自一怔,望著遠去的宋賀,竟自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楊顯星才嘟囔道:「好容易來一回,何故又去了?」與王董相視搖頭,茫然不解。
由於走掉了宋賀,楊顯星、王董二人一路上自悶悶不樂,方國渙心中則感慨不已。前行了一程,已是快到玉棋山莊了,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都是參加棋會或去看熱鬧的,話語中多論以棋事。楊顯星、王董二人這時又呈出興奮之色來。
方國渙心下驚訝道:「看來此次棋會的規模不小,多虧游到此地,否則必然錯過這次機會。」隨對楊顯星道:「楊兄,不知這是怎樣的一次棋會?」
楊顯星道:「尉遲雲璐公書每三年在玉棋山莊舉辦一次棋會,邀請天下高手名家研討棋道,是棋壇的盛事。遠近好棋之人多來觀看,開眼界,長見識。不過此次棋會不知為何提前了半年舉行。」接著,楊顯星又有些神秘地道:「尉遲公書出身於名門望族、圍棋世家,那玉棋山莊更是一座名副其實的棋莊,裡面秘藏了大量的棋經古譜與上等珍貴的棋具。聽說有一種棋書,可夜間發光,不用挑燈而能通宵對弈,名為『夜光棋』,罕見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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