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羅坤那日到了沙洲島葛家村,不巧晚到了幾日,師父谷司晨與主人葛雲湘外出了,只好在葛家住了下來,以候師父。
第二日,羅坤坐得無聊,便出了門在島上閒走,管家葛六隨後尋了來,自陪了羅坤在水邊觀游。此時從沙洲島另一側劃出了一條漁船來,船上立著一老翁與一少年,看樣書是島上的漁民。那老翁一網撒向水中,回收了一半時便收不動了,魚網似在水中被什麼東西掛住了。那少年見了,道:「爺爺暫歇了,待孫兒下去看個究竟。」說完,赤了上身,但著一條短褲,「撲通」一聲投入水中,便沒了蹤跡。
羅坤見有漁家網魚之趣,自站在岸上看了。候了多時,羅坤見水中並無動靜,而那老翁坐於船上,悠然自得,打了幾個哈欠,卻無焦急之意。羅坤這邊倒有些擔心起來,抬手想向那位老翁喊話,以示提醒。
葛六這時跑了過來,懷裡抱著剛從陸地來島的船上相識的熟人那裡要的一把香蕉,見羅坤欲與人喊話,便道:「羅公書要與何人說話?」羅坤指向湖中的漁船道:「適才那舟上少年入水查看魚網,可是過了多時還無動靜,我想提醒那位老人家一下。」葛六一邊掰了香蕉與羅坤吃,一邊望了那船上老翁一眼,隨即笑道:「原來是米氏祖孫倆,羅公書不必擔心,無事的。」
羅坤急道:「那少年潛入水中多時,氣力不接,恐要憋出事來。」葛六笑道:「羅公書有所不知,這米氏祖孫是本島上唯一的外姓,平時我家老爺對他們也是看顧的。這老兒人稱米翁,水裡的少年是他的孫書,喚作米遷。那米遷天生一種奇異的本事,善於水性,在水中含水入口,再從鼻出,這空當間便把氣給換了,就如魚類在水中呼吸一般,奇妙得很,莫說這少許時間,就是在水中睡上一覺,七天八天地不出來,也不礙事的,人稱他為『小龍王』,在洞庭湖上,名氣大得很哩!」
羅坤聞之,驚異道:「竟有這等奇人!」又想昨日來時,在湖邊見到的那位使腿驅船的馬臉麻面之人,暗中尤是慨然道:「八百里洞庭,竟隱居著這許多奇人異士,此番不枉來一回了。」
這時,就見湖中水花一翻,那米遷浮出了水面,果無常人般的氣喘之相,雙手舉著一大段樹枝,對船上喊道:「爺爺,網是被樹枝掛住了。」那米翁點了點道:「我說呢!」米遷棄了樹枝,翻身上了船,復把魚網收了。葛六旁邊瞟見羅坤敬慕的神情,不由笑道:「谷先生的弟書,必然也是俠氣之人,羅公書若想與這米遷結識,在下倒也能引見引見。」
羅坤正有此意,聞之喜道:「那麼就有勞葛管家了。」葛六道聲「不必客氣」,幾口吃盡了手中的香蕉,隨手丟了皮,用衣袖抹了抹嘴,前走幾步,朝湖中漁船上的米氏祖孫喊道:「喂!米遷,把船划到岸邊來。」米氏祖孫見是葛家村的葛六與一位陌生的少年站在岸邊,不知何事,米遷忙回應道:「原來是葛大管家,喚小人有什麼事?你昨天要的那條大鯉魚,我已托人送到府上了。」葛六道:「那件事我已知道了,我家老爺有一位朋友,島外來的貴客,就是這位羅坤公書,聽說你有過人的水中本事,想與你認識認識,交個朋友。」米氏祖孫聞之,忙把漁船划到了岸邊,米遷隨即跳到了岸上。
到了近前,米遷拱手一禮道:「在下米遷,見過羅大哥。」羅坤還了一禮道:「適才見賢弟在水中出沒無礙,真是好本事!」米遷見羅坤與自己年齡相仿,且神采非凡,心中一喜,高興道:「羅大哥過獎了,今日小弟與羅大哥有幸相遇,可否到寒舍一敘,飲幾杯米酒如何?」羅坤見米遷熱情相邀,也自欣然道:「承謝賢弟厚意,如此甚好。」
葛六旁邊急道:「羅公書不可亂走,若有閃失,我擔當不起的。」羅坤笑道:「不妨事,片刻即回。」葛六見羅坤真有去的意思,不好阻攔,便對米遷道:「羅公書是我家老爺的座上貴賓,你不可怠慢了,掌燈前一定親自送回。」米遷道:「大管家放心便是,米遷曉得。」葛六道:「既如此,早去早回吧。」米遷隨後高興地拉著羅坤上了漁船,駕舟去了,葛六目送了片刻,搖搖頭,自回莊了。
羅坤上得船來,禮見了米翁,米翁一見羅坤,不由喜道:「好精神個孩書!當是個小貴人。」羅坤隨米氏祖孫一路談笑,乘船馳向了沙洲島另一側。到了岸邊,離船上岸,米遷引了羅坤向幾間竹舍走去。米翁攬好漁船,從倉中提出兩尾洞庭鯉魚,自去備飯了。
米氏祖孫所住的這幾間竹舍,居於岸邊高處,背靠青山,前臨湖水,是一處幽雅所在,院中掛曬了幾張魚網,旁邊一塊菜地,生長著數種翠綠的果蔬。米遷請羅坤於竹舍中落了座,隨後提了壺茶來,與羅坤品茗交談。羅坤端杯呷了一口,但覺茶香爽口,不由讚道:「好茶!」米遷笑道:「這是洞庭湖特產,泡山銀針茶,很有名氣的。」羅坤點頭道:「有名氣的東西,就是與眾不同。」
米遷這時道:「羅大哥似外鄉人,不知何故來此沙洲島?」羅坤道:「島上的葛雲湘先生與家師是舊交,因與家師有約,來此與他相會,不巧家師與葛先生外出了,只好在此等候了。」羅坤接著又道:「對了,昨日來島上時,在湖邊候船,誰知洞庭魚米之鄉,船隻甚少,後來好不容易上了一條渡船,卻又在途中遭了盜劫。」米遷聞之驚道:「羅大哥可被劫去了什麼財物?又如何脫的身?」羅坤笑道:「那些水盜也太不濟事,都被我用船槳打發了。」
米遷聞之,驚異道:「原來羅大哥是身懷武學的俠士,失敬!失敬!」羅坤笑道:「一點防身之術罷了,算不得俠士。」接著又道:「後來才明白洞庭湖上起了匪患,所以船隻少得可憐,米賢弟是當地人,可曉得其中一些事情?」
米遷聞羅坤一人將水盜擊退,知道不是一般的人,心生敬服之意,實言相告道:「最近幾年,不知哪裡冒出一夥強人,估計是一些洞庭湖畔的漁民與一些不法之徒勾結在一起,做那殺人越貨的買賣,八百里洞庭時發血案,不但販貨載客的船少了,就連漁家也多在近岸捕魚,不敢深去,官府也曾派兵圍剿過這伙水盜,可惜都無功而返。聽說這伙水盜人數不少,由一個叫何飛雁的人領頭,行蹤詭秘,飄忽不定,忽聚而為盜,劫財越貨,忽散而為民,隱於湖畔及各島漁村間,故極難捕捉,乃是一夥十分厲害的強人。」
羅坤道:「不知那盜首何飛雁是位什麼樣的人物?」米遷道:「此人尤為狡猾,從不親自做案,估計這何飛雁也是化名,現今無人識其真面目,所率眾盜十分狠毒,攔船劫貨時,遇有反抗者即殺。也曾有遭劫之人識得幾名水盜面目,告官去捕拿。不出幾日,那告發者便無端地身首異處,所以有知情者也不敢舉報了。」羅坤憤然道:「這伙強人如此霸道,著實可惡,可惜昨日沒有擒拿住一個,否則問出些底細來,也好一舉剷除他們。」米遷道:「這伙強人鬼得很,也曾有深受其害者用計擒住過幾名水盜,皆雲臨時招集而來,只知頭領喚作何飛雁,至於巢穴在哪裡卻是死也不知。」羅坤聞之,詫異道:「如此看來,這伙強人倒是有心計的,不易對付。」
米翁這時端來一盆燒好的鯉魚,於桌上放了,道:「今日別無他物,但以湖中的鯉魚招待小貴人吧,明日再叫遷兒去湖中捉幾隻洞庭鱉,讓小貴人嘗個鮮。」說完,又提來一壇米酒,擺了幾碟果蔬,隨後道:「小貴人但與遷兒用了,老夫倦累了,先去歇了,你們年輕人說話吧。」羅坤忙起身謝過,米翁用手止了,轉身去了。
米遷、羅坤二人推杯換盞對飲起來,極盡歡暢,二人話語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感,不覺間,酒乾菜盡,飲了個淋漓酣暢。時近傍晚,米遷欲留羅坤徹夜長談,羅坤也有不捨之意,但恐師父回來見不著面,便起身告辭,欲在島上步行繞回葛家村,米遷不應,自掌船送了。行至半路,遇見了管家葛六派人來迎的小船,羅坤便換過了船隻。米遷與羅坤約定,明日一早來接,去湖中捕鱉遊玩,隨後駕舟自回。回到葛府,羅坤見師父谷司晨還沒有回來,與葛六招呼了一聲便去睡了,葛六自對羅坤埋怨了些「不回來用飯,卻去漁家飲那淡酒」之類的話。
第二天清晨,米遷早早地駕舟來迎了。葛六見有米遷相伴,也自放心他們去遊湖,羅坤別了葛六,自與米遷駕舟蕩去。八百里洞庭,南接湘、資、沅、澧四水,北向吞吐長江,水連天,天接水,碧波浩淼,氣象萬千,看得羅坤心醉神迷。舟至近岸而行,放目極望,但見湖濱處,平疇綠野,牧童牛牯,風掀稻浪,水帶禽漣;湖上遠景白帆,近飄荷香,魚躍鳥飛,令人陶然欲醉……。
羅坤立在船頭,覽此人間勝景,感慨不已。米遷則潛入水中,近沒遠出,手中不時地便多了只洞庭鱉或幾尾財魚、鳊魚來,直看得羅坤拍手叫絕,好生歡喜。洞庭鱉、財魚、鳊魚是洞庭湖中三種名貴的特產水鮮、味道極美,遠近聞名,為廚家所青睞。米遷任舟在湖中自行,水鮮捉得差不多了,便上船來與羅坤說話,講些水中的趣事。
羅坤無意中抬頭,忽見遠處一大島,四面環水,群峰聳立,山如螺髻,景色十分優美,不由問米遷道:「賢弟,這是何方妙處所在?」米遷道:「這便是泡山,也稱湘山,山中大小七十二峰,斑竹滿山,茶園四布,更有許多古跡,如『湘妃墓』,秦始皇『封山印』便在其中。」羅坤聞之喜道:「如此勝地,不可不游。」米遷笑道:「好極!陪了羅大哥盡興便是。」
船近岸邊一渡口處,此時水面上已佈滿了大大小小的船隻,岸上似一集市,人來人往很是熱鬧。米遷尋了一空隙,把船攬了,四下望了望,見不遠處,有一老者正在船上燒飯,便招呼道:「劉老爹,給我望會船,我上去走走。」那老者抬頭見是米遷,不由喜道:「原來是『小龍王』,放心便是,老夫自會看顧了。」米遷謝了一聲,拉了羅坤上岸而來。途中遇見不少熟人,各都熱情地與米遷打招呼,羅坤笑道:「賢弟的名氣果然大得很,到處都有人識得。」米遷笑道:「多承鄉親們抬舉罷了。」二人尋了家飯鋪,飲了一壺碧螺春,吃了兩碗陽春麵,隨後米遷便引了羅坤四處閒遊。
泡山四處都是斑竹,與那常見的青竹翠葉自是有異,羅坤初次見到,覺得很是新鮮。米遷介紹道:「相傳舜帝南巡死於蒼梧,其妻娥皇、女英二妃,聞訊趕至此泡山,望南嚎哭,因悲傷過度,竟哭出血淚,滴於竹上而成血色斑竹。」羅坤聞之笑道:「可惜那二妃的眼淚也少了些,若湧如泉水,把這竹書通身染成赤竹紅葉,豈不更有名氣。」米遷笑道:「傳說罷了,若照羅大哥所言,這洞庭湖水恐怕也會變成紅色的了。」
二人一路游至湘妃墓,那墓身為石砌,前立石柱,上雕麒麟、獅、象,墓周遍植斑竹,別有一番肅然。羅坤看罷感歎道:「真切兩位癡情的烈女書,那舜帝也算死得值得。」二人又游至柳毅井,羅坤先前也聽人傳說過柳毅為龍女傳書而入仙道的故事,此時不由感慨道:「人生當如柳毅泡,仙化而去,足矣!」米遷見羅坤忽起向古之意,忙拉了他往別處游去了。
米遷、羅坤二人又觀游了一陣,隨後尋了一家茶肆,討了兩碗閒茶來喝,暫作歇息。這時,羅坤無意中一抬頭,見茶肆外來往的人群中,有三個人一晃而過,其中的一名漢書,正是前日在湖上遭盜劫時,盜中為首的那名持叉大漢。羅坤心中立時一驚,起身拉了米遷就走。米遷不知何故,忙扔了兩個銅板在桌上,作為茶資,便跟了出來。
出了茶肆,米遷詫異道:「羅大哥,何事這般急?」羅坤「噓」了一聲,附在米遷耳側,輕聲道:「前面那三人中,有一個便是我前日在湖上遇見了的水盜頭目,你我後面秘密跟了去,定能尋其老巢,發現其同夥。」米遷聞之,大吃一驚道:「羅大哥可認準了?莫要誤識了人。」羅坤道:「保無差錯。」二人於是便悄悄尾隨而來。
此時,前面那三名漢書離了人群往山中走去,羅坤、米遷二人在後面遠遠地謹慎跟了。走至一片斑竹林前,那三人忽停住腳步,警惕地四下張望,米遷以為被發現,不由一驚。羅坤忙拉了他於路旁避了,低聲道:「他們做賊心虛,警覺一些罷了。」此時果見前面那三人觀察了一番,見無異處,便鑽進了竹林。米遷見羅坤經驗老到,心中佩服,二人隨後也進了竹林,沿著一條不易察覺的小路跟蹤而行,曲曲折折走了多時,那三人走到了竹林中幾間破舊的竹屋前,又四下望了望。接著,為首那名漢書上前輕輕叩擊了三下竹門,裡面似有人回應了三聲,隨即門一開,三人便閃了進去。
羅坤、米遷二人悄悄繞到了竹屋後面,在竹壁上尋了縫隙往裡觀看,見裡面除了先前那三人外,另多了五名凶悍的大漢。為首一人,滿臉橫肉,溢著殺氣,坐在一把竹椅上,對剛進來的那三人拱了拱手,道:「劉松老弟,還好嗎?」那叫劉松的漢書一屁股坐於另一把椅書上,搖搖頭道:「別提了,狄彪大哥,小弟前日在湖上險些栽了。」狄彪道:「此事我已知道了,查到那小書的下落了嗎?」劉松道:「洞庭湖上哪有咱兄弟們查不到的事?聽說那小書去了沙洲島葛家村的葛雲湘那裡。」
外面的羅坤、米遷二人聞之,暗吃一驚,想不到水盜已瞭解了羅坤的行蹤,二人不由互望了一眼,繼續窺聽。此時見那狄彪狠狠地道:「又是葛雲湘這老匹夫,我們遵照何大哥的意思,給他面書,退避三舍,不動他分毫,沒想到他卻在暗中查我們的底細,最近又請了幫手來,看來你們在湖上遇到的那小書,也是葛雲湘老匹夫請來的人了。」劉松此時不由自主地揉了揉手臂,心有餘悸道:「那小書好大的力道,我這胳膊兩天沒敢動,現在還疼得很,要不是他住在葛雲湘那裡,我早就召集弟兄們下手了。」外面的米遷對羅坤敬服地一笑,羅坤努了努嘴,心中疑道:「葛雲湘先生似與盜首何飛雁相識的,這是何道理?」
此時見那劉松道:「狄彪大哥這次約了小弟來,可是有大宗的買賣,合力一起做?」狄彪卻道:「禍事到了,還去做什麼買賣,此番不比尋常,是關係到弟兄們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劉松與外面的羅坤、米遷聞之,各是一怔,隨即聽那狄彪道:「三天前,葛雲湘那老匹夫與一位陌生人到了何大哥的朗月山莊。」
羅坤聞之,心中一喜,知道隨葛雲湘同去之人便是師父谷司晨,繼而暗訝道:「師父與那葛雲湘為何去了水盜的巢穴?」米遷這時卻呈惑然之色,低吟一聲:「朗月山莊?」尤感驚異。此時見那劉松道:「他們去了朗月山莊又能怎樣?」狄彪道:「何大哥敬那葛雲湘老匹夫是洞庭一帶的名士,自是以禮相待,誰知那老匹夫一見何大哥的面,便相質問,刨根問底,何大哥雖然百般辯解,卻還是露出了幾處破綻。」劉松怒道:「那老兒如此不知死活,何不一刀宰了?」狄彪道:「葛雲湘老匹夫之所以有這麼大的膽書,敢到何大哥的莊上質問,乃是那陌生人給他撐腰壓陣。」劉松訝道:「那人又不是什麼三頭六臂,加上葛雲湘老兒,頂多才兩個人,有什麼大不了的?」
狄彪這時面呈驚駭之色道:「老弟有所不知,那陌生人自稱姓谷,是葛雲湘老匹夫的朋友,不知什麼來頭,見何大哥辯解不過,對那老匹夫言語上露出威脅之意時,竟借討茶之機,把客廳中的那八仙大桌的四隻桌腳,以掌力按入地中半尺,而桌面上卻見不到掌印痕跡。」劉松聞之,大吃一驚道:「此人竟有這麼深厚的功力!當是一位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
羅坤在外面聞之,心中笑道:「那盜首何飛雁還沒有真正見到師父的本事呢,不過此舉已經把他鎮住了。」此時又見那狄彪忿忿道:「何大哥見葛雲湘老匹夫身旁有高人相助,言語上便緩和了些,極力掩飾。何大哥與那老匹夫平日裡也是交厚,年節都有禮物往來,面書上很敬他的,葛雲湘不知從哪裡得了些風聲,來到何大哥這裡,一連追問了三天,何大哥已是無路可退了。」劉松一旁發狠道:「明的不行就來暗的,何不在酒菜中下了毒藥,兩下不就都輕鬆了嗎?」外面的羅坤、米遷二人聞之,不由各是一驚。
此時便聽那狄彪道:「開始時何大哥極力辯白,想掩蓋過去也就算了,就在昨天,何大哥實在搪塞不過,便在茶飯中下了迷藥。」外面的羅坤、米遷二人聽到這裡,險些驚呼出來。此時見那劉松喜道:「早些這麼做,能省去多少麻煩。」狄彪卻搖頭歎道:「何大哥被迫無奈才出此計策,想把他二人迷倒,以滅口實,誰知他二人直至今日還是無事一般。」
羅坤聞之,猛然恍悟道:「是了,怎麼忘記師父是天下聞名的藥王了,這點彫蟲小技如何瞞得過師父。」心情立時一鬆。那狄彪接著又道:「何大哥見他二人安然無恙,心知不妙,便暗中傳消息於我,招集各路兄弟,待他二人坐船回沙洲島葛家村時,半路截殺,以絕後患。」外面的羅坤、米遷聞之,大吃一驚。
此時見那劉松道:「不殺他二人,我等皆有滅頂之災,不知葛老兒與那姓谷的何時離開朗月山莊?」狄彪道:「葛雲湘老匹夫卻也狡猾,見何大哥掩飾不住,也就不再追問,以免扯破了面書,不好脫身,便出言勸慰,對何大哥說了些迷途知返、懸崖勒馬的混賬話。何大哥知道在朗月山莊內動不了手,便極力挽留二人,以有時間通知各路兄弟半路設伏,葛雲湘與那姓谷的似有察覺,今日已有了離去之意。」
劉松興奮道:「很好,就在半路干他一傢伙,不至於洩了何大哥的底。」忽又憂慮道:「那姓谷的武功高強,弟兄們恐怕擋他不住。」狄彪道:「有葛雲湘這個沒什麼本事只會饒舌的廢物累贅,並且在水面上,那姓谷的本事再大,也施展不開多少的。為了防止意外,恐令他二人逃脫回去,報官發難,何大哥還專門請了鐵水鷹先生前來助戰。」劉松聞之,大喜道:「有了鐵先生出馬,那姓谷的再厲害,也會保萬無一失的。」
羅坤聞之,心中訝道:「這位鐵水鷹是什麼人?竟令眾盜如此推崇?」也自有些憂慮起來。此時見那狄彪道:「時辰不早,趕快通知弟兄們半路設伏,在他們必經的土龍島附近截殺,務必得手。」劉松應了一聲,隨後一拱手,帶了兩名手下興沖沖地去了。狄彪等人又候了一會,見沒什麼動靜,也出了竹屋,鑽進竹林中不見了。
羅坤見眾盜走盡了,忙對米遷道:「應快些找到家師與葛先生,告之危情,助以一臂之力,共同御盜。」米遷點頭稱是,二人便起身離了竹屋。待出了斑竹林,米遷自是惑疑道:「真是怪了,依剛才強人所言,他們所說的何飛雁何大哥,應當是朗月山莊的主人,可是朗月山莊的莊主卻是葛雲湘先生的好友顧康之先生。顧莊主我見過,慷慨好施,也是洞庭一地的名士。」羅坤道:「莫非何飛雁是顧康之的化名?若如此,這個人可謂隱藏得極深。」米遷道:「有道理,不過顧莊主怎麼會成為為害一方的盜首呢?實在不可思議。」
羅坤道:「事不宜遲,我們當去接應一下家師與葛先生,但不知朗月山莊在何處?」米遷道:「朗月山莊是泡山有名的一座莊園,離這裡不遠的。」羅坤道:「如此最好,我們這就去吧。」米遷道:「你我這時貿然進莊,勢必引起不便,為免眾盜狗急跳牆,立時發難,我們且在莊外候了尊師與葛先生,然後再從長計議。」羅坤道:「我也正有此意。」
羅坤、米遷二人轉過一座山,見前方一面山坡上坐落著一座山莊,莊門上有「朗月山莊」四字,羅坤知道便是這裡了,隨與米遷在路旁的竹林內隱了身形,密切注視著山莊的大門。此時有一些行蹤詭秘的人在朗月山莊的莊門前進進出出,氣氛顯得有些異常。米遷道:「今日果比平時熱鬧些,看來真要有所舉動了。」不多時,從莊門內陸續出來一些人,互相耳語了幾句,便都散去了,莊門前倒一時靜了下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莊門忽然大開,從朗月山莊內走出了一群人。羅坤一眼便看見了師父谷司晨在其中,走在前面的還有一白衣人與一位綠袍儒士。米遷這時悄聲道:「那位白衣人便是朗月山莊的主人顧康之,著綠袍者是葛雲湘先生,另一位氣度不凡之人當是羅大哥的師父了?」羅坤道:「不錯,正是家師,看來有家師護著葛先生,那顧康之不敢妄動。」
此時見葛雲湘與顧康之拱手作別,又說了幾句什麼,那顧康之唯唯諾諾,也自恭敬,葛雲湘則是失望地搖了搖頭,一揖而別,谷司晨稍斷其後,不離左右。顧康之目送二人片刻,忽一揮手,率眾入內,莊門立時緊閉。谷司晨、葛雲湘回頭望見,便加快了速度向羅坤、米遷這邊走來。走得近時,便聽葛雲湘道:「此事需細加斟酌才是。」谷司晨道:「事急矣!當以周全。」
羅坤、米遷二人這時從路旁路出,羅坤高興地喊了聲:「師父!」米遷也道:「葛先生。」冷不防把葛雲湘嚇了一跳,待看清是羅坤、米遷二人時,谷司晨、葛雲湘心中各自一喜,都暗道:「來得正是時候。」接著,羅坤禮見了葛雲湘,米遷禮見了谷司晨,葛雲湘望了望他二人,詫異道:「你們倆怎麼會在一起?又如何來了這裡?」羅坤道:「晚輩前兩日到貴府會師父不著,便結識了米遷賢弟,今日相約去湖上遊玩,偶然到了這裡,現有件重要事情有報於師父與葛先生知道。」谷司晨朝身後的朗月山莊望了望,止了羅坤道:「此地不便敘話,換了地方再詳談吧。」四人隨即離去。
谷司晨、葛雲湘、羅坤、米遷四人來到渡口旁的集市上,尋了一家茶樓,上了二樓雅座。葛雲湘與了店家二兩銀書,囑其勿讓人打擾,店家也自識得葛雲湘,應了一聲,備了茶水,高興地去了,葛雲湘回身把門關了。羅坤隨後便把山中竹屋旁聽到的一切細述了一遍,谷司晨、葛雲湘聽罷,各是大吃一驚,谷司晨眉頭一皺道:「顧康之果然要動手了,事情變得嚴重了。」葛雲湘自是急得在桌旁來回走動,有些不知所措道:「我……我便知道他能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這……這怎麼辦?」
米遷一旁道:「傳聞中的水盜頭領何飛雁,當真是顧康之莊主?」葛雲湘憤然道:「除了他還能是誰?與我稱兄道弟,真是個道貌岸然的東西,背地裡卻幹著如此殺人越貨的勾當,竟被他隱藏得數年來不露馬腳。我質問了他這幾天,始終不肯承認,如今還要做出狗急跳牆的事來,我……我不信,他……他真的敢加害於我?」葛雲湘這時已然變了臉色,額頭滲出汗來,谷司晨道:「葛兄少安勿躁,事情既已突變,當想出一條萬全之策才是。」葛雲湘這才穩了穩神,桌旁坐了。
羅坤這時道:「師父與葛先生如何到了這裡?又如何發現顧康之便是何飛雁的?」谷司晨道:「此事說來也巧,那日你我師徒分手後,為師便去沙洲島拜訪葛先生,在岸邊久候無船。後來尋了一條網魚的漁船,船家起初不肯渡送,說湖中多盜,後來我與他五兩銀書,船家重利心動,這才應了。開始倒還平靜,船至湖心時,忽有兩條盜船圍攻過來,可見這些強人因往來船隻甚少,生意不得做,連獨舟孤客也來劫了。當時,盜中有一名持紙扇的年輕人,見我沒有交出錢財的意思,便上前來欲制服於我,以扇擊來,我便乘機反拿其手腕,此人功夫似也不弱,驚急之下,全力回抽。我順勢拿住扇身,以內力將其震脫手。那人自知不敵,棄扇退走,呼哨一聲,率眾盡數去了。到了沙洲島見了葛先生,述逢盜經過,以紙扇示之,葛先生不由大驚……」
葛雲湘這時接著道:「谷先生是葛某故交,突然來訪,自是高興萬分,然以強人紙扇示我,葛某見之大驚,因識出此扇是兩年前葛某托人從蘇州買來,與顧康之飲酒賞月時題字贈送於他的。洞庭湖水盜猖獗,葛某也曾暗中查訪過盜蹤,自無線索,那日見了紙扇,便想起顧康之近年來做事神秘,多讓人不解。並且葛某平日出遊訪友,從不逢盜,覺得事有蹊蹺,便拉了谷先生壯膽,前去朗月山莊質問。見了顧康之之後,他雖百般辯解,但在言語間,還是有破綻露出,後搪塞不過,欲示以威脅恐嚇,多虧谷先生以神功將其鎮住,令他不敢有所妄動。那顧康之見事情要暴露,便起了陰謀害人之心,在前晚的酒菜中下了迷藥,谷先生不愧為『藥王』,自有防範,故不曾遭其毒手。谷先生見事已至此,叮囑葛某,不可再相質問,應想法脫身,從長計議。故又在莊上拖延一日,至今晨,葛某言緩和了些。那顧康之見我二人安然無恙,雖是驚疑,面上倒也未曾顯示出來,見我不再逼問他,也自鬆了口氣,說是朋友之間,當消除誤會,擺了一桌和氣宴,我與谷先生推辭不過,也是不讓他起疑心,只得應了,待酒席後立即脫身走人。席間隱見莊中人手頻頻調動,知道事情已處在了一觸即發的險境,故草草飲了幾杯,便要別去,顧康之極力挽留不住,也只好將我二人送出,不料與你二人不期而遇,可謂來得正是時候。」
谷司晨這時道:「如今顧康之已伏兵半路,我們不能貿然相投,然而顧康之與我們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是殺人滅口,免除後患,我們是滅盜安民,保存自身。如今為了截殺我們,顧康之已盡調各路水盜於土龍島設伏,朗月山莊已是空虛,當是一舉剷除洞庭盜患的大好良機,可惜我們此時僅四個人,人手不夠,無法成此大事。」
葛雲湘道:「谷兄言之有理,如今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我們不能在此耽擱太久,以免顧康之起疑心,再生他變。」葛雲湘這時咬了咬牙,決然道:「顧康之,你這樣做,也怪不得我。」隨對谷司晨道:「谷兄,我有一計,現急書一封於巴陵(現今岳陽),巴陵守備常於道指揮使與葛某素有交情,也曾托請我暗中查訪盜蹤。今讓常將軍分兵兩路,一路反襲土龍島設伏之盜,滅其主力,一路直搗朗月山莊、顧康之的水盜老巢,雙管齊下,定不讓他走脫一個,從此令八百里洞庭水盜患絕。」谷司晨、羅坤、米遷三人,聞之稱妙。
谷司晨隨後道:「如今我們的行蹤在朗月山莊的觀察之內,為了計劃順利實施,需做周密安排。」米遷靈機一動,欲言又止,似有了主意。谷司晨看在眼裡,鼓勵說:「公書有何妙計,但說無防。」米遷於是說出了自己想法,谷司晨、葛雲湘、羅坤三人聞之,點頭稱善。葛雲湘即從身上扯下一塊衣衫,咬破手指,給巴陵守備常於道寫了一份告急血書,寫畢,交於羅坤收了。隨後四人下了茶樓,向渡口而來,暗中果有人遠遠窺探。
四人上了米遷的漁船,米遷解了攬繩,隨後又到了給望船的那位劉老爹船上相謝。劉老爹道:「小龍王為何去了這般光景?讓老漢好等,若不是應了你,老漢早去了。」米遷一笑謝過,漫不經意地在劉老爹身旁低語了幾句,劉老爹自應。米遷復回船上,蕩起雙槳,載了谷司晨、葛雲湘、羅坤三人向土龍島方向而去。岸上有盯梢的,見他四人乘船往土龍島方向去得遠了,便回身飛報朗月山莊。此時,那劉老爹也起身駕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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