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張二老爺進村(上)
狄家的船隊回到太倉都裝了貨又下南洋去了,李張陳三家才極是狼狽到那霸港。
陳老蛟得了一個侄兒做臂膀極是快活,李家幾房兄弟妯娌重逢也極是歡喜。唯有吉永夫人氣得要死,那二老爺一妻一妾三女一子都將了來,卻不帶她家死鬼相公那幾個妾生的兒子,分明就是來奪產的。吉永夫人最是不肯吃虧的人,豈會讓張家如意?她先將二老爺帶來的人安排下,借口屋子不夠住,叫兒子到狄家去借房安置二老爺一家。
張公子將來意一說,狄希陳也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只叫兒子帶他在宅裡轉一圈。小全哥引著他從廳裡出來,站在八字樓前的夾道裡,指著八字樓道:「這上邊住著一百多的家人。內宅還有上百的使女。」又帶他到原來安置吉永夫人的那處,道:「俺家也有幾十房家人,還擠的狠呢。」
這裡已是改成數排石屋,分派給成房的家人使用,不消小全哥說,阿慧也看得出他家屋舍是真不夠用。小全哥又指著山後在建的石屋道:「這裡還在建屋,過一二年管家們就到了婚配的年紀,只怕還是住不下。」
張公子無話說可,回去實說:「狄家也有數百口人,他家還在趕建屋子,不能借與咱們住。」
狄舉人這般無情,吉永夫人失望的狠,她以為狄舉人為著她必是肯出手助忙的,袖手也必是狄夫人小氣,心中只惱狄夫人,卻不恨狄舉人。除狄家外,陳家合李家都不夠住,在趕建新房。若是不把二叔安置在外邊,只怕不知不覺大權旁落。吉永夫人咬著牙兒吩咐:「我去找崔家說話。」她到崔家去了小半日,不曉得合崔大人說了些什麼,崔家就借了一間偏院與她。
張二老爺初來,甚是和氣,聽得弟妹借屋與他們住,無論如何不肯,道:「我們不是一家人麼,這麼見外做什麼?阿慧的爹爹去了,他就是我親兒子,哪能這樣生份!」
吉永夫人換了一身孝服站在門口,來來回回只有那幾句:「奴才們還可湊和,二伯遠來是客,不敢以奴僕之禮待二伯,所以問崔大人家借了客院,還請到那裡住幾日。」
張家的管家多是倭人,只聽女主人的話,搶著把箱籠搬到崔家去。張二老爺連聲喊停,也無人聽他的。然他箱籠裡值錢的物事不少,勢必不能去棄,只得帶著妻妾子女委委屈屈在崔家暫住。既然是為著屋子不夠信不叫二老爺進門,吉永夫人就把她家建屋的事停下,把人手都調去在新買的地裡建村莊。
高麗人家多半不用床,二老爺在硬地板上硌的腰酸背痛,一夜不曾睡好。第二日清早爬起來要到張家去,偏生崔家大門緊鎖,他拉住一個管家要開門,那管家不大聽得懂中國話,轉去尋主人。轉了半個多時辰開了門出來,張二老爺背著手慢慢走到山頂,巡視張家的產業,張家的大宅獨佔山頂,卻是個匯財積福的好風水,他極是滿意。
阿慧從門縫裡瞧見與他不合的二伯,不想惹麻煩,繞著圈兒打後門溜出去了。吉永夫人正在梳頭,聽說二老爺在家中亂躥,氣得一張臉不擦粉就雪白。她本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雖然面上和軟,家人使女犯到她手裡,必要親手使鞭子抽個半死才罷。這一回張家把手伸的這樣長,又怎麼會善罷甘休?她想了想,就叫近侍中生得稍好些的美子過來,吩咐她去引誘二老爺。
倭國婦人本無貞節的觀念,美子並無話說,隨將領口扯開,虛虛擋著兩座千年積雪的富士山,甩著袖兒走到張二老爺跟前,拿著半生不熟的中國話笑問:「二老爺吃過早飯沒?」
有道是青山遮不住,畢竟都露出。張二老爺在倭國住過數年,為人也是開朗好耍的,看見美子雙目含情,只差他拉一把,自是樂從。
他兩個纏成一團,頑了小半個時辰,張二老爺自覺魂靈兒都叫美子吸乾了,討饒休戰,搖搖晃晃站不起。美子拉攏了衣裳扶二老爺到廳裡坐定。
吉永夫人聽美子說他不濟事,冷笑一聲,叫人備了一桌豐盛的倭國飯菜過去,又在味噌湯裡滴了幾滴那種說出來會被打框框的壞東西,加派了一名本領高強的使女直子去服侍。
一個美子已是吃不消,又來一個直子偏要藉著勸菜奉湯,二人爭風一般做出許多撩人的風姿來。二老爺本以為會力不從心,誰知越吃越勇。他不曉得人家暗中與他吃了什麼,只說琉球實是他的風水寶地,左攬右抱好不快活。如此這般兩個多時辰,二老爺鬥敗了二女,還抓住一個來上菜的倭婦做點心,盡興而回,哪裡顧得上尋弟媳婦的麻煩。
他老人家回到宿處睡倒養神。那邊送了兩桌中國飯菜來,二太太叫他起來吃飯,二老爺爬不起來。那二太太心中起疑,面上甚是安靜,背著老爺把帶來的那個妾拷問了一回,審明跟妾並無關係,卻是著了忙。與老爺添幾個妾平常,就怕老爺是搭上了那個倭國弟媳。
二太太左思右想,要嚴防弟妹,只有叫孩子們跟去。二老爺一連睡了兩日,第四日又要去看張家建房,偏生二老爺只得一個兒子才十三歲,還不能頂大用。二太太不能叫兒子去,只得自家出頭,道:「我在松江也常出門,這不過是進院門出院門的事,與你同走走何傷?」
二老爺心裡有鬼,不敢不從。留兩個女兒看家,連兒子都帶上,在山頂繞了一圈。阿慧出門撞見,只得上來請安,笑道:「侄兒到小莊上去盯著,二伯二嬸不如四下裡走走,琉球刑律極嚴,倒不必怕遇見壞人的。」
那個小兄弟並不曉得大人的心思,到了這等偏僻的地方,又是在家悶了三四日的,就指著山下的集鎮道:「阿爹,我們去鎮子上走走罷?不是說要與我尋學堂麼?看那邊有許多學生呢。」
阿慧走了幾步聽見小兄弟的話,省得這位二伯是要長住,心中極是悲苦。那狄賢齊也是獨丁,狄家叔伯不只與他捎來許多禮物,又特為寫信與侄兒,問他交朋友,娶媳婦諸事,極是慈愛。小全哥也整日把九叔掛在嘴上,他們叔侄還是堂分的,就這般親熱。偏生張家這樣薄情,棄下他們母子在琉球自生自滅也罷了,聽得他們在這裡過得狠好,還不肯放過他們。他越這般想,越覺得張家待他太薄,轉覺得母親可憐。
狄家學堂正是早課完了的時候,上百個孩子散在院中玩耍,極是顯眼。琉球傳說是蠻荒之地,張二老爺粗粗看去,覺得合松江附近的小鎮子也差不多少,對自己壓倒眾人來琉球頗有些得意。他本是做生意的人,自然要打聽消息,先叫夫人去尋弟媳婦說話,他拉著兒子的手慢慢下山,一路見到的多是中國人,不論貧富都是笑嘻嘻的,他忍不住對兒子說:「這哪裡是琉球呢,倒合咱們老家差不離。」
張二老爺走到陳家作坊門口,看見裡邊許多人制玻璃,正有一群琉球婦人頭頂玻璃碗碟朝小碼頭方向去,他就隨著人家走到狄家漁村看熱鬧,在小碼頭處數漁船,又看人家小菜園,對兒子說:「阿也,我們知府大人說辣椒是個好東西,爹爹我特為帶了半箱辣椒子,誰知這裡家家都種。早曉得這裡有,不如帶別個。」
小少爺四處看看,很覺得新奇,因南山村處處都大興土木,村中來回卻無半個孩童玩耍,就吵著要去看學堂。張二老爺攔住一個人問,那人就指著狄家道:「看到那座削了半邊的山沒有?那山腳下就是學堂,從門口有一對大獅子的那個大門進去,進左邊院子就是。」
他們從狄家菜園邊抄近路,張二老爺看菜地裡菜蔬肥美,又是一陣感歎,道:「早曉得琉球不比松江差多少,當初我們經過琉球時就當留下來。那個阿慧看著老實,實在是最有心眼,跟你那個倭國嬸娘一模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狄家海灘邊,狄家的小廝們穿著一色的白布馬褂青布大腳褲,紮著大紅的腰帶,站成數排蹲馬步,齊唰唰的極是好看。兩個教頭光著漆黑油亮的膀子四處照看,突然看見一對眼生的父子在外邊亂轉,就有一個過來問:「你們是哪家的?」
張二老爺道:「我們是張家人,你是我張家的麼?」
那教頭冷笑一聲,道:「你們踏的是狄家的地,看在張公子同我們少爺還算要好的份上,趁早滾遠些,我們家不待見倭國人。」
張二老爺在倭國住的久了,說話神氣實是有些像倭國人,聽得那人說話不客氣,卻是惱了,道:「惡奴,我只與你家主人說話!」
教頭揚起醋缽大的拳頭,樂呵呵衝他笑。二老爺怕他真打,拉著兒子的手忙忙的避走,轉到村子中央,尋了一間有十來個客人的小小茶館坐下,才回過神來,拍著胸口道:「動不動就要打人,這島上都是土匪呢。」
誰知他邊上正好坐著一個貨真價實的退休海盜,聽得他這般說,怒目道:「誰是土匪?老子從前頂頂有名,誰見了不喊爺爺一聲鬼見愁?」那人從懷裡掏出一柄雪亮的小刀,問張二老爺:「爺爺是土匪還是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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