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柏只裝做沒聽見,自顧自跺了下腳,就走到管家那邊去,藉以避開小姐們。
崔南姝自命生得美貌,他高麗國的風俗合中國不大一樣,小姐們平常出來耍,遇見少年公子說說笑笑平常。不論是在國內,還是到了琉球,那遇見她的少年男人愛她家世美貌,待她都極是客氣,癡情的也不少。偏生她鍾情的這個少年視她如無物,她又羞又惱,含著兩泡眼淚怔怔的看著明柏。
明柏愛慕紫萱久了,自是猜得到崔小姐的心事。然他天性只愛爽利開朗的女兒,並不喜這等嬌怯怯的小姐,更不必說心有所屬,不想沾麻煩。明柏叫她瞧的週身不自在,索性將背對著她,大聲道:「歇夠了沒有?走罷」
管家們都有眼色,紛紛站起來。明柏走到女孩子們身邊喚道:「紫萱,俺們走罷。」
紫萱跟晴姑娘正在說倩姑娘腰間拴的那個荷包的針法,不捨得就去,軟語央求明柏道:「好哥哥,俺跟她們一會耍好不好?」
明柏微皺眉頭,本能的不想紫萱合崔小姐攪在一處,輕聲勸她:「還有事呢,改日請幾位小姐家去耍不好麼。」
紫萱想到酒坊釀酒是大事,只得按下頑心,跟幾位小姐揮手作別。崔小姐一雙秋波恨不能化做月老的紅絲線纏在狄家表少爺身上。
陳緋看在眼裡,先讓開了。晴姑娘也有察覺,雖然她心裡也想合明柏說一兩句話,然中國姑娘到底含蓄些,安安靜靜站過一邊。
紫萱心中惱崔家行事過份,胡亂對著崔小姐說聲回見。明柏替她牽馬,她只按著鞍一跳,就跳上了馬背,又利落又乾脆。休說養在深閨的晴姑娘姐妹,就是見多識廣的陳緋也自問身手不如她,羨慕這位狄小姐實是投了好胎。父母慈愛,兄長友愛,又有這等溫柔體貼的表兄,天底下實是沒有比她更快活的人啦。
明柏繞到另一邊,也似紫萱那般跳上馬,行動間說不出的溫文爾雅。南姝癡癡的看著他,含情脈脈,卻不敢上前搭話。
陳緋覺得她極是不爽快,若是喜歡那人,為何不直說,偏這般巴巴的粘上來,又眼巴巴的看著人家牽別的姑娘的手走,這等粘粘糊糊的實是煩人,她忍不住道:「那位公子早就走了!」
晴姑娘微微紅了臉,輕輕拍了下妹子,又像是勸崔小姐,又像是勸自己,道:「嚴公子跟狄小姐真是天生一對呢。」
「他姓什麼?」南姝並不把紫萱放在心上,她合狄家打交道不多,一直以為他是紫萱堂兄,扯著晴姑娘的袖子驚道:「怎麼是姓嚴,不是狄家表少爺麼。」
晴姑娘輕輕抽過衣袖,道:「嚴公子是狄夫人娘家親戚,是狄小姐的親表兄,並不是狄家人。」
南姝失望至極,狄家雖然合崔家不對付,舉人身份擺在那裡,合她家正是門當戶對,自是親事有指望。嚴家要不是官,爹爹必不肯把她許白丁。她實是不甘心,自言自語地道:「那嚴家……嚴家可是做官的?」
晴姑娘看她樣子可憐,輕輕搖頭道:「不曉得,想來也是罷。」
方才叫霜打過的大白菜轉眼就變成水靈靈的小白菜。南姝自言自語道:「狄家是舉人,他家親戚必然也是舉人。明柏哥他家肯定也是舉人呢。」
倩姑娘極想和她說:若是那位嚴公子也是舉人家的公子,必不肯隨姨母到琉球居住的。她看了眼姐姐,晴姑娘輕輕搖頭。倩姑娘就移到陳緋一邊,抱著她的胳膊笑道:「緋姐姐,這幾日去找你耍,你都說功課不曾完,今日我們坐船到古北島去叫土人摸珊瑚好不好?」
陳緋笑瞇瞇道:「使得,走,隨我到碼頭去。」她率先上了她的小黑驢,揚著鞭子對牽驢的管家道:「你先去碼頭找石頭叔,就說我們要用船。」那管家依言而去。
替倩姑娘的牽驢的管家就來牽了了陳小姐的驢,拉著兩頭驢走上大道。陳小姐回頭,順了順頭髮,對倩姑娘嫣然一笑,道:「走呀。」
倩姑娘拉拉發呆的崔小姐,兩個追上去。她們繞過幾座小山,居高臨下看著空蕩蕩的海港,那裡原本泊著幾十隻大海船,岸邊的大石上總有三五十個船工聚在一處賭錢。此時棧橋上無人,落著十幾隻海鳥,只有兩隻漁船孤零零泊在那裡,桅桿上頂上的紅布叫海風吹的抖來抖去,好像兩隻紅色大鳥在船上盤旋。碧藍的海面反射著陽光,晴姑娘微微瞇起眼,指著下邊那一片石屋裡最高大的一座笑道:「還不到飯時,狄家鋪子怎麼就做飯了。」
陳緋看了一眼狄家正在冒煙的煙囪,有些不自在的說:「她家不是賣酒麼,想必是在蒸飯呢。」
南姝瞇著眼看狄家的酒坊,突然道:「聽說狄家的賣得一種果子酒,又香又甜又不醉人,咱們去買些,在船上吃不好麼。」
倩姑娘並不懂得她們三個的心思,聽得有果子酒吃,已是忍不住了,笑道:「快走快走。」一驢當先衝下小山坡,驢蹄揚起一陣灰塵。
陳緋對紫萱還有心結,然她也是愛酒的,想了一想也就追著倩姑娘去了。晴姑娘在心裡輕輕歎了一口氣,對崔小姐道:「南姝,明日我妹子過生日,你可來?」
南姝的心早飛到倩姑娘前頭去了,隨口應了一聲,就叫管家快走。等她兩個到了狄家鋪子門口,倩姑娘跟陳小姐早坐在狄家院中的小方桌邊,左手執果子酒,右手取小點心,正和紫萱談笑風生。
紫萱看見她兩個來了,笑著接出來道:「快來,嘗嘗俺們這個干炸鹹蝦米。」
院裡搭著高高低低的架子,掛著許多干魚,地下也見縫插針擺著許多竹匾,曬著紅通通的蝦仁。氣味有些刺鼻,崔小姐微微皺眉,隨晴姑娘到桌邊坐下,她叫魚腥味擾得心神有些不寧,無意中坐到主位上。倩姑娘合晴姑娘都是先看了她一眼,偏她沒察覺。
紫萱也吃了一驚,看崔小姐像是想心思的樣子,倒不好發作。狄家雖然規矩不少,然狄希陳兩口子就是頭一個不愛守規矩的。從前怕出門丟人罷了,請了丁媽媽這樣的人物來教孩子們,只要外邊過得去,平常在家卻是不大管的。所以紫萱只吃了一驚也就放手,笑道:「廚房裡還在烘肉脯,俺瞧瞧去。」她看了崔小姐一眼又進去了。
狄小姐一進去,晴姑娘就輕輕推崔小姐道:「南姝,你坐錯了。」
南姝察覺,臊得面紅耳赤,忙移到陳緋身邊坐下,小聲道:「她可瞧見了?」
倩姑娘吐舌笑道:「自是瞧見了,怕你下不了台,所以進去了。」
陳緋吃了兩大杯酒有些醉意,滿面緋紅,執著青瓷杯笑道:「不過坐錯罷了,怎地如此計較?她若是合你計較這個,她方才為何不發作?」晴姑娘就替主人倒酒布菜。
紫萱在屋裡聽得清清楚楚,覺得這位陳小姐為人爽利又看得明白,真是她知音。就是那南姝,坐錯了位子羞得滿面通紅,為人也不算太壞。她捧著一碟紅通通、香噴噴、甜滋滋的肉脯出來,笑嘻嘻道:「來嘗嘗,俺家才試做出來的。」
陳氏姐妹本家離太倉不遠,彼處肉鬆肉脯最是有名,她兩個嘗了都說好吃自然是真好吃了,樂得紫萱合不攏嘴。
倩姑娘吃完一片,又取了一片,含在口裡感慨:「好容易吃到這個。姐姐,若是還在松江住著,想吃什麼就叫人去買來,何等容易。」
她說話引得個個都想家。紫萱就先道:「俺們家這個時候已是秋天,樹止有又紅又亮的大柿子合大棗,滿山都是大板栗,還有那麼大的肥鴨子,使蜂蜜一抹,烤著最好吃。」
陳緋也笑道:「我們家要吃叉燒,魚丸,還有鍋邊,蚵仔煎。」
「還有大螃蟹!」晴姑娘也忍不住掩嘴笑道:「前年妹子把蟹八件藏了兩樣起來,惹得管金銀器皿的二娘到處找。」
南姝想許久,卻是想不出來有什麼好吃的,只道:「我們那裡天冷,狗肉湯最好吃。」
紫萱怕她難為情,就先道:「俺爹常說想吃香肉呢,俺們家醃火腿,每一大缸裡總要放隻狗腿子,不然都不香的。」
陳緋實是吃多了,覺得紫萱雖然合她打過一架,卻是比這幾位對她脾氣,暈乎乎扶著桌沿站起來,笑道:「紫萱,上回在你家吃酒,那個辣椒好呢,可還有沒有?」
紫萱也就是瞧她最順眼,笑道:「有呀,琉球四季都溫暖,我家地裡好些辣椒苗呢,你若是喜歡吃辣,移些家去種。」她想了一想,又笑道:「俺這裡有才曬好的辣椒糊,正好廚下有幾隻魷魚,你們等俺去炒來下酒。」
晴姑娘要攔她,卻是來不及了,好在紫萱是個快手,她們吃了半盞果子酒,紫萱已是捧著一盤香噴噴的炒魷魚來。幾位小姐離了家人沒拘束,又說又笑,個個吃得大醉。
明柏百忙中抽空來瞧,看到她們都吃醉了為難。鋪子裡雖有床鋪,卻是臭男人睡的,怕小姐們受不得那個氣味,總不好叫幾個姑娘睡在院子裡。明柏正在發愁,聽見對門滿子小姐吩咐家人的聲音,他想到張家鋪子後宅不小,倭國人又是不用床的,這幾位小姐搬過去睡在一處倒也不難。
明柏就走到對門,隔著布簾道:「舍妹並幾位小姐都吃醉了,想在府上借一間空屋與她幾個歇息。」
滿子起先當是小全哥,興沖沖揭了布簾來看,卻是明柏,她把失望藏在心裡,滿面微笑道:「奴去收拾臥室。」掉頭一路小跑進後邊去了。
明柏掉頭回去,喚來幾個來做活的管家娘子,把幾位小姐都架到張家鋪子後邊,一個倭婦引著明柏到後邊,拉開紙門倒退讓他進去。
倭國女孩兒的屋子明柏卻是頭一回進來,他也不敢細看,只叫媳婦子把小姐們都扶進去。滿子極是體貼,親手替她們脫去鞋子。明柏因這事不當她做的,極是過意不去,謝她道:「張小姐太過客氣,俺那邊還有事要辦,留一個人在這裡守著,可使得?」
滿子微笑點頭,明柏就點了個機靈的婦人留下,辭了出去。滿子送到門口,略一遲疑,問他:「狄公子不曾來?」
明柏承她大情,自然不好不理她,微笑道:「不曾來。」
外邊張公子笑著進來問:「誰不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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