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后妃傳珍珠傳奇 正文 第65章:隔窗雲霧生衣上(上)
    馬車朝長安方向徐行,偶爾碰見不堪安祿山凌辱,由長安城偷跑出來的百姓。顛沛流離於路途中,淒慘難於名狀,哲米依瞧著可憐,常施些乾糧給老人小孩。那些百姓聽說他們是去長安的,均連連搖頭,勸說不要入此賊穴。

    一路不見薛鴻現蹤影。

    鴻現,鴻現,驚鴻一現,是這般來去無痕,偶有剎那光芒閃現天地間,復隱身沉沉黑暗,徒留與人間一段傳奇麼?

    沈珍珠綿綿一覺醒來,馬車頂棚雨聲沙沙,車行稍慢。哲米依頭枕膝上,恬然熟睡,一抹微笑隱於眉間,安祥寧和。沈珍珠手指輕輕拂過她眉宇——又一位王妃,老天垂憐,庇佑這可愛的女子。

    掀開窗帷一角,雨絲織成輕紗般的簾幕,默延啜驅車身影朦朧,如被雲霧籠罩。馬車櫜櫜蹄音,一下,一下,在雨中分外清晰。

    他似有天生的敏銳和鷹隼的警覺,覺察有人暗窺,閃電般轉頭朝窗帷處望來。

    沈珍珠忙放下窗帷,聽默延啜喊道:「哲米依,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可汗,你全身濕透,換件衣裳吧!」哲米依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拂起車簾答道,說話間回頭朝沈珍珠一笑,意味深長。

    默延啜哪裡會在意這個,塞外苦寒,從不畏冷,但見李承采細雨濕衣,知道哲米依體恤丈夫,下馬扔鞭於車內,說道:「好,咱們歇歇。」望向對面窗帷後,「讓裡面的姑娘也出來透透氣罷,這幾天悶在裡面,想是不舒暢。」幾日行來,默延啜一直頗知避諱,若哲米依叫李承采有意放慢馬車,便自行策馬緩步先行,故沈珍珠與他從未照過面。

    哲米依回望沈珍珠,答道:「這位姑娘還在睡夢中,就不喊她了。」

    默延啜哈哈大笑:「大唐女子都這般孱弱?不敢出來就罷了,還怕我吃她不成!」

    哲米依吃吃笑道:「可汗有這麼凶神惡煞?我只怕此番來中土,可汗要帶回一位漢人可賀敦。」沈珍珠聽默延啜譏笑大唐女子,心頭有氣,想起自己初遇他正是雙目失明最柔弱無助之時,偏是性情倔強與他對峙,實不知究竟是那份柔弱讓他動心,還是那份倔強讓他側目?

    默延啜四方展望,朗聲問李承采:「還有多久至長安?」

    「不到一日路程。」

    哲米依已從車內找出兩樣男子外袍,一一遞與默延啜和李承采,讓二人自行換下。拿了方手巾,細細的替李承采拭去面上額角雨珠。三人坐於車頭,商議一番入城事宜。

    末了,默延啜道:「趁著天色尚早,咱們疾行一番,晚間不再趕路,好好休息,若明日能至長安城外,晚間便可喬裝入城。」跳上馬車,回手去取馬鞭,聽得「茲」一聲長響,他微皺眉頭,抬起拿鞭右手,衣袖處由臂及腕,劃破一道長長口子,半邊袖子耷拉下來,極為不便。哲米依道:「這可糟了,可汗,你已沒有乾淨的衣裳可換。」

    李承采道:「這有什麼為難,可汗你脫下外袍,讓哲米依替你縫補不就行了。」哲米依臉刷的通紅。

    默延啜仰天哈哈笑道:「承采,你真是成親不久,不知底細——你的媳婦兒稱得上天底下最笨的媳婦兒,連針也不會拿,還談什麼縫縫補補!」

    哲米依氣得跺腳:「可汗不幫我說話,盡揭咱回紇女人的短!」

    李承采似是無限遺憾的搖頭歎道:「唉,幸好你嫁的是大唐郡王,不然有你好受!」睨眼瞧著哲米依,深喜她被逗弄得嗔怒交加的模樣。

    哲米依氣鼓鼓竄至默延啜車前,大聲喝道:「脫下來!」

    默延啜忍笑道:「你若今日開始學做女紅,也切莫拿我的衣裳作踐,只管拿你家相公的去,我寧可這樣——要是針腳粗壯,歪歪倒倒,更讓人笑話。」

    哲米依白了他一眼,道:「可汗少瞧不起人,我是不行,可裡面那位姑娘一定能行。」

    「那位姑娘不正在休息嗎,無謂驚擾她。」默延啜道。

    「雖是休息,我可以叫醒啊,再說,少穿一樣外裳現在是冷不到可汗你,到了晚上就不一樣了,趁著天色尚明,還是幫你縫好吧。」

    默延啜當真脫下外袍,由哲米依送入馬車內,與李承采緩緩策馬往前行。

    沈珍珠在車內已將幾人話語聽得一清二楚。

    展開這青藍色錦袍,見那破口處紋路甚為齊整,她便示意哲米依將針線盒來。

    哲米依不通女紅,從來不知隨身應帶針線,幸虧出嫁時族中老人為她想得周到,偷偷在衣物、行李各處均塞了幾樣針線,哲米依看見也就做看見了,渾沒想到有天還會派上用場。當下在衣物中胡亂翻找一通,拿出個極小的針線包,裡面沒幾樣絲線顏色可作挑選,還好青藍本為必備之色,裡頭纏著一綹。沈珍珠心想這袖子裂口齊整,倒是極好打發,——將破裂的兩片重新縫起,但求縫合處針腳細密平穩,別的美觀、花色之想難她現時精力可顧不上。幸好這袍子顏色深沉,等閒不易看出縫補之跡,反正只是一時應急,待到了長安城,他重新買衣換過就是。於是倚著窗帷透入的微光,凝神補將起來。

    不到一柱香功夫,沈珍珠便縫補完畢,還是有些消耗精力,只想躺著養神休憩,深幸沒有自作聰明在縫補時添花著錦。哲米依拿起袍子展開一看,低聲讚道:「沈姑娘真是心思慎密,這樣好的針線工夫,哲米依一百年也學不來。」說話間又放下袍子,凝視沈珍珠,半晌,微聲道:「你對可汗,未必完全無情。」

    沈珍珠有些失神,回問道:「你說什麼?」哲米依已捧著袍裳出去了。

    默延啜穿上外袍,不經意的抬起袖口,縫合處針腳細膩,柔絲軟線,似有一種溫暖幽香穿透時空而來。

    細雨輕寒,近處田園溪水,遠處綿延山巒,隱約中嗅到她熟悉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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