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珍珠伸手拉哲米依的裙裾,示意她坐下聽自己說話,「哲米依,你現在也已成親。以你所想——若你與承采伉儷情深,矢志不移,再有他人仍愛你敬你,你可否拋開丈夫,隨他而去?」
哲米依語塞,想起當日自己許嫁之命下後,肅達曾上門糾纏不休,雖知他自小對自己的一番情意,然她對他毫無愛意,當時只是厭煩憐憫。一念及此,便有些理解沈珍珠。然而她對默延啜終始懷有少女仰慕之情,此情雖不同於男女之愛,心底裡仍是不自覺的袒護他:「可是可汗對你的情意遠勝於廣平王啊!廣平王明知你身陷長安卻不來相救,知你死訊卻不詳加證實;若換作可汗,早已不顧一切馳馬入城救你,現時還擬孤身入城探聽你的消息。這一切,廣平王怎能做到?他才是你的丈夫,竟然這樣不顧念你,你不恨他麼?」
沈珍珠淡然一笑,怎能不恨不怨?怎能不恨不怨?當她幾致受辱之時,她怎麼不有怨恨,不有傷心失望?可若將默延啜換作李俶,又能如何?默延啜若真如李俶那樣家國危殆,他是否真能拋卻江山社稷,像如今一樣屈就她區區女子的生死?
該是不會吧。亂世之中,女子本就是飄泊浮萍,任東來西流,誰能眷顧?
這樣想來,層層悲愴席捲而至:饒當年意氣風發,直欲沖天而翔,終究抵不過紅塵霧藹,少年的志氣,早已被現實摧打得七分八裂,惟余對夫對子之愛,讓她支撐到現在。她分明知道,前方仍有無數驚濤駭浪等待抵擋。作為他的妻子,她只能知他、解他、助他。他有他既定的方向,她或者是他身旁一抹艷麗的雲彩,或者是他身後長長的投影,而年華如水,浮生漸老時,他是否願依舊攜她同行?
一瞬間,便有些心灰意冷。
然而這些心事,卻是不好對哲米依講的,只是拉著哲米依的手道:「答應我。」
哲米依見她眼中有哀求之色,心中不忍,其他的拿不定主意,唯只有先答應她再說,乃點頭應道:「我去跟承采講,讓他別說漏嘴。」又道:「要瞞過可汗也不容易,路程長遠,你不可能整日呆在車中不動啊。」
沈珍珠知她是說起居方便之事,便道:「哲米依,你總有辦法的不是?」
哲米依歎口氣道:「也罷。反正這一路我們都無客店可投,你只管呆在車中,若路程中有不便之處要下車的話,我盡量幫你避開可汗就是。」
哲米依取出自己的衣裳替沈珍珠換上,兩人又閒話一番,答應一路注意察看是否有薛鴻現蹤影。
李承采悠悠驅車,任馬車緩行。
沈珍珠睏倦漸生,迷濛中合上眼睛……
「哲米依,承采,怎生行得這樣慢!」男子粗獷渾厚的聲音驟然響起。
沈珍珠睡意全消,頓時在車中坐立起來,馬車也已停下。
默延啜!果真是他,他來了!
哲米依隨手去掀車窗帷簾,沈珍珠忙上前一把按住她的手。
哲米依醒悟,朝沈珍珠點點頭,微微掀開車簾走出去。
「可汗,我們無意救了名受欺辱的姑娘,那姑娘受驚過度,故而行進得慢些。」因李承采在場,哲米依與默延啜說話都用的是漢語。
默延啜「哦」了聲,想是不甚在意,說道:「那你們慢行在後,我先走一步!」說畢,呼喝一聲,便要策馬而去。
「慢著!」李承采急呼。
默延啜回頭問:「怎麼?」
李承采道:「此去長安,你可認得路?這不比先前,前方便有數條岔道,岔道後又有岔道,若無我引路,極易走錯。」
默延啜不耐煩的說道:「難道我不會問道於路人麼?」
李承采笑道:「可汗,你瞧我們一路行來,十室九空,到處是逃難之人,你去問誰?我們既已到了此地,就不必急於一時,大不了我駕車加快行程,盡早趕到長安。」
默延啜思忖他從未到過長安,雖有長安城地圖,若無李承采相助,以他迥異唐人的外貌,確是極難混入城中行事,英雄竟無用武之地,擰眉不語,策馬與李承采並駕而行。李承采見他似是極為心急,稍稍加快車行速度。
沈珍珠悄然掀開車簾一角,見默延啜英偉身軀佇立車駕之前,側面面部如刀削般堅毅深沉。
一切都沒有改變,他一如昔年。
改變的只是世事,只是她。
她竟然連直面他的勇氣也沒有。
有多久沒有聽見過他的聲音,見到他的身影?
原以為會無動於衷,誰知這般親近舒坦,身心均穩穩沉沉,終於可以安枕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