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海港醫院被護士領著在隔離區的各個科室轉來轉去,折騰了一天,又被分別關進病房,期間又有幾個白大卦的醫生全副武裝的跟了進來,觀察了一天之後,沒檢查出任何問題,也未發現異常,就把我們放了。雖然有點受罪,但醫院沒有要求我們支付任何費用。
而生病的猴子此時很惦記那幫一起被帶進來的朋友,他覺得很對不住大家。如果我們因為他而出不去該如何是好。一想到這兒,猴子身上就呼呼冒汗,頭像將要炸開般難受,整個身子像飄在宇宙中,轉著……
「如果老天有眼的話,讓我一個人留下吧,把我的哥們還有沫沫都放了吧。」這是猴子偶爾清醒時唯一的想法。
高燒下他終於勉強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晃悠著的白色——晃悠的白牆、晃悠的白頂、晃悠的白色燈光和一個晃來晃去的白色身影。這一切看起來是那樣的恐怖,自己從來沒有考慮過死亡,他從沒想到這一切會發生在他身上,此時此地,他除了惦念和恐懼,其他的根本不願意多想。他曾經懷疑,昏昏沉沉的自己一條腿已經跨進了鬼門關裡。
在當時很多有著與猴子一樣經歷的人,通常會甩出一句——「那些日子啊,死球算了……」
可猴子對此卻有不同的想法。在他看來,那些日子雖然難受,但對他來說在醫院的所見所聞所想卻是無比重要的。
當天色微微向晚,窗外天上飄著懶洋洋的雲彩,他整個身體卻沉在黑暗裡,而靈魂仍浮在夕陽的彩雲中,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害怕,那一年他二十二歲,即將走出大學校門,他還有好多理想。還有很多桃子沒有吃,還有很多夢沒有做完,甚至還想在一瞬間變成無色無味的氣體,悄然飄出這個禁錮著他的牢房。
忽然,身邊白影再次晃動,他下意識微微睜開雙眼。使出吃奶的勁哼出半聲,猛然間覺的天旋地轉,在聽到一聲清脆的「別動」之後,他又昏過去了,臨失去知覺前,他腦子裡還閃過一個念頭:唔,這聲音真甜,像沫沫……
其實那段日子裡,猴子見到最多地活動物體就是致始致終照料他那個太空服MM。但自己卻對她從來沒有注意過。第一、他沒有持續睜眼的力氣。第二、太空服MM那一身裝備,就是她親媽來了,也不一定能認的出。
可在太空服MM眼裡。猴子卻是個很好侍候的病號,從來沒什麼特殊要求,你餵他飯他就張嘴吃,你不餵他他也不要。起初幾天太空服MM幫猴子大小便時,經常見他輕微地哆嗦,玩笑般地問他是不是不好意思,猴子滿頭大汗也不吭一聲。以後的日子,猴子通常睜大雙眼,默默地盯著天花板。很少說話。太空服MM沒話找話地想和他詢問病情,他連理也不理,弄得她一度懷疑猴子的腦子是不是燒壞了。
可就是在她地精心護理下,猴子病情終於有了起色。
雖然他始終處在發熱之中。但意識已經很清醒了。於是把整天盯著天花板地雙眼望向窗外。可即使已經有了說話地力氣。但也懶地張口;吃飯也有精神了。卻始終壓抑著。消瘦地臉上。眉頭緊皺。看上去全是褶子。更像是新品種地沙皮狗。
忽然太空頭盔中傳來銀鈴般地笑聲:
「嘿嘿。你精神看起來好多了哦。你姓左。那我以後叫你老左吧!」太空MM斜眼看到了病歷卡上猴子地名字。
猴子艱難地抬起頭。透過太空MM地防毒面罩。清晰地看到一雙明亮地眼睛。良久緩緩委屈地說:
「妹妹。我很可笑嗎?還有我很老嗎?」
「我啊。看你好起來。就很開心啊。你看你整天皺著眉。表情像我爺爺……」
「我好不了了。這都多少天了啊,還沒退燒,你說我這個就是吧!我一定比你爺爺先走了
太空頭盔裡再次傳來爽朗的笑聲似了。你就算不錯的了,看看其他病房那幾個,現在還燒地不清醒呢。」
「那我離死也不遠了,別老來照顧我了,我自己能照顧自己,別再傳染給你,讓我死前積點德吧。哎!!」
「啊!那是夠可悲啊,您這把年齡了。這樣啊,我給你唱首歌怎麼樣,你聽了心情就會好的。」
「那…子不忍心拒絕她這樣一個單純、熱情的姑娘。
太空MM清了喉嚨,病房裡蕩漾著幾乎原版的《祝你平安》,她的嗓音很圓潤,也很輕,她唱歌的時候眼睛裡充滿了嚮往和希望,簡直像極了MTV裡孫悅的眼神。而猴子卻惦記著沫沫他們,根本無心去體會。
「謝謝你,心情好多了。」猴子嘴角一裂,漏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沒啥,你不知道,我從小就喜歡唱歌,平時走大街上都唱,可如今弄的,別說唱歌了,我已經兩個月沒有回家了,憋死我了!對了,老左,等你好點了,你也唱歌,這樣就不那麼無聊了!你先休息吧,我去工作了。」說完轉身要走。
「等等。」猴子突然叫住了她。
「怎麼了?」太空MM回過頭來,防毒面罩內一雙明亮而清澈地大眼睛忽閃著望著猴子。
「我……我的朋友們怎麼樣了?他們沒事吧?」
「你的朋友?」
「嗯!就是和我一起進來的。」猴子其實很矛盾,他想知道我們怎麼樣了,但是他又怕知道不祥的答案。結果還是沒憋住問了出來。
「哦。他們啊,我知道了。他們……」太空MM低下頭,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猴子的心騰地一下竄到了嗓子眼,一屁股竟然坐了起來。「他們怎麼了?」聲音很沙啞,但是穿透力很強。
「啊……你幹嘛你,趕緊躺下,不要命啦。」太空MM趕忙過去幫猴子躺好,隨後「撲哧」一下樂了。
「好啦。不逗你了。你的朋友很多天前就出院了,他們沒事。但他們走之前想來看看你,我沒讓……對不起。」
猴子一下陷入了沉思:
哦。他們沒事,沫沫也沒事,太好了。心裡的石頭終於落地了,他們安全了。看來我地願望實現了。這是最好的結局,而我也應該兌現我的諾言——孤獨地死去了。
太空MM沒讓我們來看猴子,猴子很理解,因為那是不允許地,也是很危險的。要是猴子的話,也會這麼做。
「你叫什麼名字?」猴子此時並沒有其他的意思,他只是想記住這個名字,這個曾經給他餵過飯,洗過腳。安慰他,鼓勵他,甚至處理他的大小便的小丫頭。
太空MM回過頭。依然是那甜美地笑聲:
「叫我小涵吧。」
說完拿起桌上地托盤準備走。好像又想起來了什麼似的,轉過身,沖猴子伸出一個握緊地拳頭。
猴子勉強擠出個微笑,輕點一下頭。
小涵滿意地走了。
猴子用被單蒙上了頭。
靜悄悄的病房,只剩下猴子孤獨的一個人。
在小涵的細心照顧下,猴子的精神越來越好,已經快恢復到燕大的那隻猴兒地一半的活力了。
這天小涵又來探監,猛的推開門,猴子在那裡。看著天花板,嘴裡哼著睡在我上鋪地兄弟》。
小涵一下來了勁:
「呀!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呵呵,你是大學生麼,想同學了吧?」
「是,我是燕大計算機系的,我都不知道我進來幾天了,而且我知道他們一定會很擔心我。」
「這個沒事,等你再好些。我值夜班的時候,帶你去值班室打電話。」
「真的啊!」猴子的聲音明顯大了些。
「沒問題,不過現在開始你必須配合我的護理,」說著就要給猴子輸液,猴子一副大義凜然的表情:
「來吧,扎吧!」可動作上卻右手指著左胳膊,轉過頭裝做不忍心再看的樣子。
太空面罩裡再次傳來銀鈴般地笑聲。
「還是大學生有覺悟啊,就你最配合我。你知道嗎,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讀大學。當年在青龍一中我是前3名。要不是……算了不說了,上大學真好。真羨慕你。」
「那有什麼啊,有空帶你去我們學校混幾節課去。其實大學遠沒有你想像的美好。」
「他們能叫我進去嗎?我沒有學生證,估計一定會被哄出來……」
「那不能,現在大學對外都開放的。再不行提我,肯定能進去。燕大沒我平不了事。」
「真的假的,對了!此前和你一起來的那個美女是你女朋友吧?那天她哭的死去活來的,要是她知道我天天照顧你,還不得掉醋缸裡啊?哈哈!」
「她很開朗地,她感謝你還來不及呢,沒有你照顧,我現在早成死猴兒了。」
「死猴兒?」
「哦。對。他們都管我叫猴子。」
「哦。呵呵!不過我希望你可別像猴子啊,胖點才健康。老左,你是個好人哦,我祝福你早日出院。因為咱們說定了,等你出院了,完了,你一定帶我去大學教室裡感受下氣氛。」
忽然猴子想到了什麼:
「呀!有點小問題,我馬上都要畢業了,萬一我畢業了,還沒有完,那咋辦。」
「你看,剛才還吹牛說,燕大沒有你平不了的事,現在連這點兒事都辦不成,我算白說你是好人了?想想辦法嘛。」小涵耍起賴來。
「這個……也成,我找下一屆的小弟給你安排,放心吧!」猴子自信地一揮手。
後來在猴子回憶中,對於當時的他來說就是個緩慢磨練的過程,雖然人一天天憔悴下去,但是這個時候他有了第一次長久思考的機會。對每個人都是一個震撼,明白了人的生命是短暫脆弱的,他覺得自己不會永遠頹廢下去,要珍惜生命、珍惜時間。還有那善良的小護士熱心照料,特別是她那渴望上學地心情深深地打動了猴子,他暗下決心出去後一定帶這個活潑善良上進的小姑娘去大學聽課,圓她一個夢。為此他自已也開始對以前地活法產生了懷疑。
另一邊,從海港醫院回到文耀裡後,因「疑似猴」的牽連,我們住的小區被隔離了,居委會的老女人天天帶著24層防菌口罩來給我們測體溫,噴消毒水,噴的時候唯一露在空氣中的雙眼,恨不得直接把我們這些疑似病原體也一股噴死。在沒有解禁的日子裡,沒有陽光,我們只能天天爛在家,而組織上卻遲遲沒有給猴子的病下結論。
一直過了二十多天,猴子活了過來,我們才接到他的電話,同時小區也解禁了。猴子電話裡中心思想就是匯報自己沒事,順便叫我們來探望時,務必給帶條好煙。
燕大周邊的諸如塞恩斯等小超市在那段時間早已關門,為了給猴子買煙,幾個人坐車到市裡華聯商廈。
一進門,頓時感覺不對,之前還是門庭若市的華聯商廈,如今卻冷冷清清,很多商舖都是空空如也,
幾個人晃到煙酒櫃檯前,可能由於時期逛商店的人少,好不容易有人光顧了,所以售貨員小姐招呼也特別賣勁,然而面對她的熱情,大家絲毫提不起任何興趣,任由人家說得口沫橫飛,老趙非常認真的回復:
「一包煙,您都能說出這麼多典故,行了吧,一條紅
海港醫院的臨時病房前,聽到我們的召喚,猴子輕鬆地從鐵柵欄的縫隙探出半個頭,原本瘦弱的身子,這回更是骨瘦如柴。沫沫一見到猴子,兩條小溪頓時沿著臉龐順流而下。
「你個傻比,還活著啊,這麼久就不知道給組織來個電話啊。你他媽進了醫院,害得咱小區被隔離了。哥幾個天天喝居委會提供的粥,腸子喝得細了。」老趙衝著猴子興奮的大叫。
「我操,我他媽的昏迷了兩個多禮拜,大小便失禁。你們夠幸福的了。哦,對了!我的煙呢!操,趕緊的!爺們的煙呢。」猴子看上去精神狀態不錯。
我小心翼翼地翻過護欄,走到窗下,把一條紅雲和手機遞給猴子。為此清楚的看到他乾枯的手,不由一個寒戰。同情地說:
「猴哥,你都瘦成這比樣了,乾脆從鐵柵欄擠出來吧。」
「滾蛋!能出去爺們早就出去了。」猴子一邊罵一邊拆著煙。一邊哆哆嗦嗦地點火。
忽然猴子籠子裡傳出清脆的喊聲:
「老左!你不要命了,把煙都給我!」
我剛笑出聲來,忽然聽到外邊也有動靜,趕緊的越回警戒線外,幾個醫院的保安走了過來,見我神情不對,用懷疑的眼光打量了我們幾個一番,再看看裡邊的猴子,走開了。為避免保安人員發現,再次被拉進醫院,我們只好遠遠的望著猴山,安慰柵欄裡的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