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予蝶 第三卷:潮起 八十三,迎春飛雪
    就在前往知州的路上,突然開始下雪。

    而且還是紛紛揚揚,飄飄灑灑的鵝毛大雪。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這是我頭一回看見下雪,自然是無比地喜悅,忍不住停馬下車,站在雪地裡盡情欣賞這銀妝素裹的美景。

    原本還想拉師父和書生一起去打打雪仗堆堆雪人什麼的,但一想到我們正在服喪期,就暫且收起肆意遊樂的心,只是在雪地裡多站了一會兒,直至快將自己站成了一個雪人,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才被師父連哄帶勸地弄回車裡。

    結果後來,因為我吹了雪風,不慎染了些風寒,不得不去附近的小鎮找大夫醫治,被大夫一瞧才知道,我已經懷有兩個多月的身孕。

    掐指一算,應是早在涅山宮就懷上了,可是這兩個月發生的事情太多,我的心思哪還有空放在自己身上?就算偶爾感到頭暈想吐,月信也遲遲不來,也只當是旅途奔波再加服喪期吃得太清淡,導致了營養不良,內分泌紊亂。

    都怪我自己,已經不是頭一回了,竟還如此疏忽……

    還好大夫說尚無大礙,只是身子虛了些,要注意休息,吃點安胎藥和滋補的東西。沒有在旅途中把孩子顛簸掉,這可真是萬幸。

    師父為此深感自責,也無比地珍惜,恨不得把我當作瓷器一般捧在手心,生怕又出了什麼閃失。

    娘親舅大,書生也很高興,天天跟師父探討孩子的名字,並且由衷地希望:如果我生的是女兒的話,最好能在性情上比較像師父,嫻靜些;如果是男孩的話……最好也能像師父,沉穩些……

    他這樣說,分明就是不夠瞭解我,其實我。在做事的時候也挺閑靜,睡覺的時候也挺沉穩的。

    為了給我安胎。也因為一直連降大雪。道路難行。我們不得不延遲行程。留在小鎮上稍作休整。正好等過完年再走。

    待到除夕夜。我們在客棧裡守歲。沒有酒肉。沒有春聯。只插了幾枝臘梅。擺了幾盆水仙。備了些香燭和素菜清茶。還有我愛吃地果子和糕點。

    三人先以香燭祭拜。然後就著窗外地雪夜和鞭炮聲聲。以茶代酒。把盞言歡。

    這個年。雖然過得簡單。卻一點也不顯得冷清。讓我覺得既幸福又圓滿——

    能與師父一起過年。簡直就像做夢一樣。

    看著他溫存關切地笑顏。吃著他不停為我夾來地東西。素菜吃到口中都變成了海鮮。更別提那些糕點。更是甜到讓人心裡發酸……

    記得上一回,我是在九王府過的年。

    當時墨松冉進宮去祭祀,冷連也不在興都,我一個人留在府中。雖然自有家僕與侍女將整個王府都弄得熱鬧非凡。將歌舞雜耍與好酒好菜統統呈到我的面前,可我卻依然覺得寂寥。沒精打采。

    還好有祈雨,她總有辦法逗我開心。那時的她笑顏純淨燦爛,很有感染力,總能讓我陰鬱地心轉晴……

    祈雨……

    還有我那一雙早夭的兒女……

    飲三杯,為祭。

    我對書生也心懷歉疚,與師父一起敬他一杯,說:「范兄,實在抱歉,誤了你回家過年。」

    書生忙對我們搖頭道:「賢妹哪裡的話,其實我早就想要四處遊歷一番,但一直苦於無人作伴,如今正好,跟著你們走了這麼一遭,長了不少見識,也學了不少東西,反倒是我該感謝你與靜兄才是。」

    他這麼一說,我反而更過意不去,便又說:「這回去知州見到冷連,我找他要個人情,讓他設法給你謀個一官半職,這次我說的可是認真的,呃,以前我對你許下地胡言亂語,還請你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書生聞言,幹幹地笑了幾聲,道:「其實……我如今,已不像以往那樣執著於功名,官場深似海,富貴如雲煙,我已看淡。思來想去,還不如回家娶妻生子,偶爾與朋友喝酒下棋來得自在。」

    師父頷首讚道:「范公子果然好心性。」

    我卻不禁對書生會心一笑:「這麼說,范兄還是覺得要一堆美人更自在?」

    書生忙擺手說:「要不了那麼多,一個足矣,一個足矣!」

    我便爽快地應道:「那好,回頭找冷連要一堆美人送你,一個做妻,其餘的做朋友,陪你喝酒下棋!」

    不過,真要把人送來送去的,似乎不太對勁……

    但冷連家確實有很多美人,以前看他家的丫鬟小廝都長得清秀可人,如果能重獲自由,還能得一筆嫁妝,而且書生人又這麼好,總會有一個自願跟書生走的罷?

    還有,能做書生老婆地女子,肯定得比一般男人都壯實,不然……

    書生不知我是在「慎重考慮」,只當我又在胡說,便苦著臉笑道:「那,那就先多謝賢妹的美意了。」晴,我們便又啟程,輾轉了數日,終於到了知州城外。

    可就在這知州城外,我們遭到了突襲。

    當時車伕要去河邊給馬飲水餵食,我們便將馬車停在城外的一處僻靜地稍等。

    我在馬車裡,剛被師父裹在暖暖的棉披風裡小睡了一覺,醒來之後閒得無聊,便跟書生玩起了石頭剪子布,用蜜餞賭輸贏。

    可書生回回都出得慢半拍,很快贏了我一堆蜜餞。我不服,說他耍賴,非要探過身去拿回蜜餞,師父忙過來攬住我,怕我動作別太大會動了胎氣,書生也搖頭歎道他惹不起孕婦,主動將蜜餞都還給我。

    哼,孕婦又怎麼了?有本事你也試試去!

    我得意洋洋地拿著失而復得的蜜餞,正要和師父坐回原位。才發現我們身後突然刺進了兩把劍,剛刺穿車壁,正殺氣騰騰地直衝我們而來!

    我們正欲閃躲,卻見書生那邊也有劍鋒在微閃,書生情急之下。索性一口氣將整個馬車地四壁都掀了起來,差點沒把整個馬車都掀翻,刺客猝不及防,紛紛隨著四壁散開。

    待我們暴露在冬日的陽光和寒氣之下,這才看清是幾個黑衣蒙面人。大概有五六個,看上去身手頗為矯捷,剛一穩住身形,便又衝上來繼續刺殺。

    這時候書生剛學的那點功夫終於派上了用場,再憑借他的神力。勉強能擋幾招,但他們可不是玉關寺的僧人,不會這樣簡單就被鎮住,反而越戰越勇,還漸漸形成包圍之勢。甚至企圖忽略書生,手中的刀劍都直接刺向我和師父。

    師父一直將我緊緊護在懷中,雖有書生極力掩護,但我仍然感到他的身軀僵硬,應該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受了傷……連項逸南和老將軍都答應要放過我們,到底是誰,到現在還對我們如此惦記著?

    眼生也快招架不住的時候。周圍突然又多出幾個黑衣卻不蒙面地人。看上去也氣勢洶洶。

    是增援?看來今天是非要趕盡殺絕不可了……

    正在絕望之時,卻見那些不蒙面地非但沒來傷我們。反倒與那些蒙面的混戰到了一處,一時間。讓我這個輕度近視地人分不清敵我。

    後來又凌空多出一個深青色的身影,這下目標就比較明顯了,那身形雖然看上去稍嫌纖細了些,但卻矯捷利落,招招凌厲,幾乎是以一人之力,不出幾招就將那些蒙面刺客全部制伏。

    待塵埃落定,風平浪靜,青衣人終於收劍入鞘,翩然轉過身來——是張光潔俊秀卻又英氣逼人地臉,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恬淡而又從容。

    原來是醉楓,我還以為,今生都無緣再相見,就算相見也將是對立的局面……

    她快步走過來對我頷首道:「抱歉,來遲了一步。」

    我還是有些發懵,「醉楓,你怎麼會……在這裡?那些刺客又是誰?」

    醉楓回道:「三月之前,在下曾收到冷郡王的密函,說你可能會在知州城附近遇到危險,拜託在下率人在此等待。而那些人……」說著,她手下的人就過來稟報道:「統領,刺客已經服毒自盡。」

    醉楓卻仍是一副瞭然地神情,繼續對我說道:「那些人,應是青箏夫人派來的。項老將軍雖說要放過你們,但你們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秘密,又聽說你與冷郡王約定要來知州,所以想命人在此伏擊,逼你們飲下一種可以失憶的藥,但並不想要你們的性命。可是青箏夫人後悔當初一念之差放過了你,她開春就將被冊封為太子妃,如今少主也正在知州城,她怕你們再相見,就擅自改令讓刺客將你們趕盡殺絕。」

    原來青箏原是大理寺卿地養女,如今又被老將軍公然收為義女,於是身份由暗轉明,擺明了就是個代表項家聯姻的棋子。

    而墨松冉雖已貴為太子,但在朝中尚無多少勢力,就只能冊封青箏為太子妃,一是為了向老將軍假意妥協,二是為了讓群臣以為太子已經拉攏了將軍,從此項墨一家親……

    還有那冷腹黑,大概早就料到老將軍和青箏不會輕易放過我們,才故意將我們約好的時間地點透露出去,為他們的刺客省事,也方便派人保護。

    但是,他自己手下那麼多人,這裡又是他自己的地盤,又何必非要暗中勞動醉楓不可?還用什麼密函,搞得神秘兮兮地……

    算了,既然確定已經脫險,當務之急還是先去問問師父和書生的傷勢。

    雖然他們都說傷得不重,但天這麼冷,很容易轉成凍傷,耽誤不得。此地離城內尚遠,醉楓便帶我們去附近的驛站為他們療傷。

    師父的傷由我來包紮,書生就只能交給醉楓了。

    除下師父的披風,才看見他的外衫已經被血浸染,內衫更是已經與血肉粘連在一起,我只能用手巾蘸著溫熱的鹽水將內衫浸濕,然後一點一點地剝除,直至將背上的傷全部袒露出來。

    他一直抿著唇一聲不吭,我卻心疼得不行,反倒讓他又轉過身來給我擦眼淚,輕聲問我有沒有被嚇著……

    相較起我這邊地無語凝噎,書生那邊卻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

    他完全顧不得什麼傷了,只顧著一直用無比仰慕地眼神看著醉楓,斯斯文文地對她說:「有勞這位兄台了,敢問如何稱呼?

    「醉楓。」醉楓只顧俯頭給他包紮傷口,眼也不抬。

    「醉楓?好名字!兄台不僅名字好,相貌好,身手也好,年齡輕輕就能當上侍衛統領,真讓范某感到汗顏!范某最近也在潛心習武,有空的話,不知兄台可否指點一二?」

    「抱歉,還有要事在身。」就他那點三腳貓功夫,醉楓怎麼可能看得上眼?

    書生乾笑道:「兄台果真是個痛快人,言談跟身手一樣利落。那……請問兄台何時有空?」

    醉楓乾脆抿唇不再言語,書生又厚著臉皮說:「范某想拜兄台為師,不知兄台……啊兄台!麻煩你,麻煩你輕點輕點……」

    終於,絮叨轉為了痛苦地呻吟,聽上去就好像不是在療傷,而是他在被醉楓……

    被他突然這麼一鬧騰,我的眼淚都被驚回去了,還得極力摀住嘴憋住笑,害得師父以為我又在害喜,還手忙腳亂地來安撫我,渾然不知我正把自己地快樂建立在書生的痛苦之上。

    對不起,范兄,不過你的眼神還真不是一般的好,想當初我第一眼就看出醉楓是個女子,你竟然這麼久了都沒看出來,頭一回認錯也就罷了,遇見我以後還這樣,真懷疑你是不是在這方面有認知障礙……

    幾經周折,終於給兩人包紮完畢,醉楓手下的人也備好了馬車,待我們走出驛站,天空又飄起了小雪。

    最近的天氣委實詭異,溪南國的大部分疆土都氣候溫潤,冬雪已然少見,春雪就更加反常。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已經換上了單衣,走在前往長樂寺的路上……

    醉楓在上馬之前對我說:「正好少主也在冷府,他想在親征之前再見你一面。」

    原來墨松冉在開春後立完太子妃,就將親自率軍去邊疆,和項逸南一南一北遙相呼應,共同驅逐來自外族的侵犯,一旦安邦定國,凱旋而歸,就可在朝中樹立聲威,在朝外安定民

    之前聽醉楓說他也在知州城時,就料到他可能要見我,既然有緣,何不相見?

    於是我沒有拒絕,只是苦笑著寒暄:「如今正月未過,宮中祭祀頗多,他又要準備親征,哪來的空閒到知州探親?」

    醉楓垂眼低聲道:「本來是沒空,只是冷郡王他……」

    我心裡微微一沉,忙問她:「他怎麼了?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醉楓搖頭,唇角泛起一絲難言的苦笑,「沒什麼,他很好……待你見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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