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予蝶 第三卷:潮起 八十二,沙場與天地
    這死神般令人膽寒的聲音,不用回頭看,也知道應是項大將

    但師父和書生對項逸南不熟,更聽不出他的聲音,他們想回轉身去看看來者何人,我卻下意識地死死拽著他們,不讓他們轉身。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

    這時身後似乎點亮了燈籠,瀰漫出了淡淡的白光清輝,而那低語也再次響起:「不必擔心,我不會在母親的墓前傷人。」

    師父聞言微微一僵,隨即驀然轉身望向來人,我也只得隨他回轉身去——

    只見項逸南正孤身站在我們跟前,身後無人跟隨,一襲素衣罩著玄色披風,一隻白燈籠,沒有佩劍,除了一支固發用的銀簪,再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看上去與我們並無二致。

    雖然終究難掩凜然的姿態,但褪去華服與戎裝的他,似乎連眉目的弧度也變得平緩了許多。乍一看,就像是鏡中的師父,正隔著一面鏡,與他相對而立。

    他看著師父,眼眸幽深,冷冷問道:「你,就是靜好?」

    看來他已經什麼都知曉……

    師父微微頷首,坦言道:「在下正是靜好,見過大將

    項逸南卻只是冷笑:「我眼下正離職服喪,暫且不是什麼大將軍。」

    說罷又逕自側頭望向那兩座墳墓。「我已經祭完。她就等著你了。」

    自始至終。沒有朝我看過一眼。

    師父便也緘默。只是點亮手中地燈籠。攜我過去祭拜。

    剛行至右邊地次女墓前。卻聽項逸南說:「錯了。這邊是姨母。那邊才是母親。」

    這讓我和師父都微微吃了一驚。正在遲疑。又聽他淡淡地說道:「母親臨走之前。曾把一切都告訴與我。」

    難怪……

    我們又轉而行至長女墓前,這時書生低聲歎道:「可惜今日走得匆忙,沒有帶香蠟紙錢。」

    今夜是初探,原本不確定能否尋得到,所以輕裝上陣,自然不可能大包小包地帶著。

    一陣冷風吹過,我嗅見一股沁人心脾地清香,便拿過書生手中的燈籠循風照了照。見不遠處有野菊花正在一簇簇地盛開,於是對師父和書生說:「沒關係,也可以用花來祭奠。」

    見師父讚許地點點頭,我就過去採了一大把,回來分作兩束,分別供於兩座墓前,這才與師父一起跪下來祭拜。

    夜風輕拂,野菊花香。我雙手合十,閉上眼在心中默念-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繁華富貴乃塵埃

    牽錯了紅線,交錯了姻緣

    空負了佳期思念

    骨肉分離,兄弟失散到如今終得團圓

    身前不可想,身後不可知

    切莫再費心掛念

    此去經年

    汝身被塵土湮沒

    汝心卻在回憶裡永生不散

    尚饗……

    然後是叩頭三拜,爾後又去拜了姨母,才與師父相攙起身,兩相凝望,他的眸中閃著點點星光。我亦然。

    總算了卻了這樁心願,我們再次面對項逸南,坦然地等待他的「發落」。

    項逸南一直在冷眼旁觀,見我們祭拜完畢,便對師父說:「聽說你曾是個高僧?素聞僧棋了得,既然今夜相見,那就找個地方去對弈一局。如何?」

    師父自然點頭應允。項逸南卻又補充道:「倘若你贏了,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但你要輸了……」說著他便伸手看似隨意地指向我,「就得將她交予我。任由我處置。」

    師父微皺起修眉,斷然拒絕:「抱歉,我不會拿予蝶當賭注。」

    項逸南輕蔑地冷笑道:「你怕什麼?我服喪三年內不能殺生不能近女色,就算你輸了,我也暫時不能把她怎麼樣。再說這三年內,你還可以隨時來找我,再把她贏回去。」

    師父將眉心皺得更緊:「予蝶她又不是物品,豈能被轉來送去?」

    項逸南的鳳眼微瞇,「你若不爽快點地答應,那我就唯有……」

    我忙攥緊師父的手,低聲道:「算了,答應他罷,是我欠他在先,就算把我輸給他,也是我咎由自取。」

    倘若不犧牲點什麼,又如何能平息他心中的怨恨?對弈一局,或許還有緩解的餘地。

    「予蝶!」師父顰眉看著我,還是不肯答應。

    我極力向他微笑道:「沒關係,只是一場棋,我相信你。」

    書生也在一旁幫腔說:「靜兄,放心罷,你肯定能贏,我都從來沒能贏過你一局。」

    師父無奈地低歎:「唉,這不是輸贏地問題……」

    但是一對三,他終究還是拗不過,只得點頭答應。

    於是一行四人一起趁著夜色走出深山,各懷心事,一路無話。

    待回到我們下榻的客棧,客棧裡的人早已睡下,一片黑寂。好在我們臨走前曾囑咐客棧的掌櫃為我們留門,只輕敲了幾下,就有夥計睡眼惺忪地過來開門。

    那夥計一打開門,看見門外站著三個白衣人和一個黑衣人,都提著白燈籠,還用兜帽半遮著臉,頓時被嚇得臉色煞白,哆哆嗦嗦地站都站不穩,還好書生及時掀開兜帽讓他認了出來,這才沒有大呼「有鬼」。

    但這一嚇,好歹將他嚇得完全清醒,於是將我們讓進客棧,引回房裡。掌燈擺棋,端茶送水。直至我給了他點碎銀子,打發他回去睡覺,他才千恩萬謝又驚魂未定地離開。

    房內又安靜了下來,師父和項逸南終於可以解開披風,在外間的桌旁相對而坐,開始博弈。

    我不想讓師父分心,便拉著書生退到裡間。透過雕門的間隙觀棋。

    兩個對弈之人均神情專注,垂眼默然不語,只聽落子之聲清響不絕,更襯得深夜裡滿室幽寂。

    一個曾是修行得道地高僧,一個是運籌帷幄的大將軍,高僧下棋是為平心定性,將軍下棋偏重攻防佈局,若要論起棋力。佛棋與軍棋,到底誰輸誰贏?

    說來也鬱悶,他們本是出自同一娘胎地孿生兄弟,卻在過去近三十年裡,一個潛心念佛普度眾生,一個雙手沾滿鮮血與亡靈,上天如此安排,難道是為了讓他們抵消彼此的福報與罪孽?

    我正思緒萬千。書生突然扯了扯我的衣袖,悄聲說:「賢妹,你別怕,待會靜兄要是不慎輸了棋,大不了我衝過去把項將軍打暈,咱們再溜之大吉。」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忙說:「范兄,他的力氣也許不如你,但功夫可是一等一的,你還是千萬別輕舉妄動。大不了願賭服輸就是。」

    反正就算是死刑,也還能緩期三年執行。這一局棋,似乎殺得難分難解,下了一整夜都遲遲未見結局,直至窗外的方寸天空由黑泛白,又染上了金紅地晨曦,落子聲才終於不再響起。

    短暫的沉寂之後。終於響起項逸南極為不悅地聲音:「你早就能贏。為何要一讓再讓,你可是看不起我?!」

    師父淡然回道:「你將棋盤視作沙場。求勝心切。而我將棋盤視作天地,自在隨性。沙場與天地。勝負早已成定局。你不與我計較武力,我卻以己之長博你之短,贏了棋局卻輸了心性,所以,希望至少能成一局和棋。」

    原來師父是在為此事猶豫……

    項逸南更加不悅,「勝敗乃兵家常事,一局棋我還輸得起。說罷,你有什麼要求?」

    師父只得稍作沉吟,然後抬眼對他說:「予蝶曾多次欺瞞於你,但那都是因我而起,而且我也曾假扮你去天牢劫獄,想讓你完全原諒我們所作所為,也許有些太強人所難了,所以你若有什麼怨氣,可以將我任意處置,還請你不要再為難予蝶。」

    項逸南微微一怔,隨即垂眸低笑出聲,淒迷而又恣意,又驀然起身道:「你可知母親的遺願,就是要我和……父親放過你們?我只是不願就這樣忍氣吞聲,所以才想藉機發難,也想要看一看,我到底是哪一點比不上你?!如今,我可算是明白了……」

    師父謙然頷首道:「你是護國大將軍,我只是一介平民,自然無從可比。」

    項逸南笑得更加低迷:「但是你卻得到了很多我求而不得的東西!母親也以為我身為大將軍,自然什麼也不缺,才要我成全你,但她卻不知道……其實我,什麼都沒有……」

    說罷他便緊抿著薄唇,一言不發地拂袖邁向房門,師父忙起身相送,我和書生也才恍然,慌忙步出裡間。

    沒想到他行至門邊,又突然回轉身來,對師父冷冷問道:「你說,倘若當初被送去佛寺的是我,被留在將軍府的人是你,又該是怎樣的情形?」

    但他不待師父回答,就只淡淡地掃了我一眼,然後兀自轉身拉開門邁了出去,晨光傾瀉,在他身後投下頎長地光影,隨著門的關合,轉瞬即滅。

    他看我的最後那一眼,不是恨,也不是怨,而是被定格的永遠……

    半月之後,邊疆戰事告急,聽說他不得不除去重孝,官復原職,親自率軍出征。

    一年之後,終於國泰民安,聽說他班師回朝,在項氏分家收了一個養子。之後不久,興都傳來項老將軍病逝地消息。

    又三年,聽說他突然失蹤,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之後我們在景昀縣稍作停留,多陪了陪夫人,便又開始啟程上路。

    是時候,去知州找冷連了。

    喵,某蝶聲明:這應該不是小項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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