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抵達冷府時,我在馬車裡試探書生:「范兄,你覺得那個醉楓統領怎麼樣?你喜歡嗎?」
書生耳根微紅地答道:「他……很,很好,身手著實了得,可惜不能收我為徒……」
我又問:「如果,萬一,她是個斷袖,你會不會更加喜歡她?」
書生這下被我問得耳根通紅,不自在地望向車窗外,卻正好觸見醉楓在一旁策馬跟隨的英姿,慌忙又收回視線,垂眼輕咳了一聲,避重就輕地道:「他那般好的人材,若真是個斷袖,那著實可惜了……」
我緊追不放:「那你到底是喜不喜歡啊?可願為了她不再娶妻?」
書生又輕咳了一聲:「這個……賢妹啊,即使是斷袖,也得兩情相悅才好,怎能一廂情願地如此這般……」
這悶騷的書生,能在沒喝酒的狀態下,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很不錯了。
於是我不禁輕笑道:「那就是喜歡咯?那好,我會想辦法讓她收你為徒,到時范兄你可要自己抓住機會啊!」
書生聞言,雙眼冒光:「當真?賢妹當真能設法讓他收我為徒?」
我含笑點頭,但一抬眼卻看見師父正微顰著修眉看著我,明淨的鳳眼中滿是不贊同,似乎對我的「誘騙」行為頗有微詞,卻又抿著唇不好拆穿。
我便朝他眨眨眼,又賴進他的懷中用頭在他胸前蹭了蹭,就差沒長條尾巴朝他搖了。他伸手輕攬住我,唇角無奈地輕漾,眉眼也漸趨柔和,就如剛被暖春的和風拂過……
於是我又放心大膽地對書生挑眉笑道:「對了。忘了提醒范兄。醉楓統領也是習慣在上地。再說以後她是你師父。你可要做好屈居於她身下地準備哦!」
「誘受」樣地書生。和「女王」樣地醉楓。該是多麼和諧地一對啊……浴更衣。公侯人家地繁文縟節就是麻煩!
最近在外面自在慣了。突然又有這麼多人圍著我轉。還真不習慣。
還好我只是來接冷腹黑。並不打算在此常住……不過。這襲白狐輕裘委實不錯。茶點也都是上品。冷連他當真捨得放棄這些好東西。跟我們一起去過平民般地隱居生活?
不要告訴我。他打算帶幾車金銀財寶一起走……
那還隱居什麼?就留在這裡繼續享福好了!
我一邊在心裡頭碎碎念,一邊在侍女的引領下。帶著滿身的飛雪邁進了一間雅致的暖閣。
迎面而來的是滿室墨蘭的幽香,緊接著是龍涎香暗湧,在我以為即將看到那蒼松般地身影之時,沒想到看到卻是一株挺拔的銀松。
這身銀色華服,有些眼熟,襯得他的眼眸更加幽沉如墨。
他正負手靜立於暖閣之中,即使見我進來,也只是越過虛空。一言不發地望著我。
不知他因我而留下的一身傷,可有被時間癒合?
而我是否該跪下來。向太子殿下請安,順便請求他的寬恕?
可我剛欲俯身,他卻低低地說:「你我夫妻一場,不必如此拘束。」
夫妻一場……
我何曾待你如夫,又何曾盡過妻的職責?
我還是繼續往下跪去,卻被他走上來一把扶住,「我等到今天,不是為了等你跪我。」
我垂眼咬唇,不敢看他。也不知該說什麼好。這時候就連說抱歉。似乎都顯得虛偽了……
他將我扶起身,抬手為我輕拂去鬢上的殘雪。指尖緩緩下移,似要撫向我的臉。最終卻只是懸在了半空,緊攥成拳,然後,頹然收了回去。
再相見,近在咫尺,卻只剩相顧無言,每一秒都像歷經了滄海桑田。
良久,才聽見他低啞地問道:「離開我以後,你過得可好?」
就好像我只是出去旅行,最終還將回到他地懷抱……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輕聲道:「好,也不好,曾失去過,也曾得到,但至少現今所擁有的一切,我都很珍惜。」
見他又陷入沉默,我便抬眼問道:「殿下了?過得可好?」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不好,也好,失去了我所求的,得到了我所意料不到的,但已經不能回頭,只能沿著你給我指的路一直往下走,總好過……無所憑依地飄泊。」
我心頭一酸,還是忍不住問出那句多餘的話:「殿下您……不恨我?」
他自嘲似的低歎道:「恨,怎能不恨?恨不得要與你同歸於盡……但至少你讓我醒悟,原以為遙不可及的東西,原以為做不到地事情,只要有心,都有可能達到。如今我終於成了太子,而你卻已不在我身邊,想來也只能怪我當初對你不夠用心——我曾說過,我會一直等你,可卻從未想過,你會不會等我。你給過我那麼多時間,我卻只知空等,不懂主動將你的心留住……我始終,還是沒能像表兄那般,肯為你走到那一步……」
我含著淚垂眼苦笑,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他又遞過來一樣東西,原是我們當初「定情」用地紫袍玉簪。
我微微一怔,正要推卻,他卻說道:「還是以此為信物,以後……結個親家如何?」
指腹為婚這種事情……而且還是與皇家結親……
我猶豫不決,但一抬眼,對上他墨玉般的眼眸,那眼底淡淡的哀讓人不忍拒絕,於是咬牙點點頭,收下了玉簪。
他對我就只剩這麼一點希冀,我怎能不讓他滿足?大不了我忍痛多生幾個。總該有一個會志存高遠,不會都像我和師父這麼閒雲野鶴……
之後他說他要即刻啟程趕回興都,我自然是要送他出去。
他不想走彎彎曲曲的迴廊,我便親自為他撐傘,陪他踩著一地薄薄的積雪,緩緩穿過花園與中庭,一路行至冷府的前庭大門。
看來果真是緣分已盡,相聚。只是為了離別;訴說,只是為了沉默。
醉楓早已率人在門外等候,整裝待發。
雖說他這次是微服而來,但冷府的人都認得他,管家與地位稍高地下人都在門邊恭送,黑壓壓地跪了一地。但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到那個紫色的身影……
奇怪,這冷腹黑。我們來地時候不出來迎接就算了,自家表弟都要走了,也不親自出來送一送,這也忒不好客了。
直至目送墨松冉披著墨裘跨上馬去,我才想起一件重要地事情,仰頭對他說:「對了,我想給殿下薦舉一個人。」
墨松冉微微一愣,我便繼續說道:「他人雖然呆了點。但絕對忠心耿耿,還曾當著冷郡王的面發誓要對殿下效忠。而且他天生神力。是個習武奇才,雖然目前身手還不夠好,但只要醉楓能稍加指點,相信以後一定能夠派得上用場……」
范兄,我只能幫你爭取一個機會,至於以後能不能抱得美人歸,那就得看你自己地了……
待送走墨松冉之後,我將他為書生留下的手諭揣進袖中,便對冷府地管家說:「你們家公子了?怎麼一直沒有露面?」
管家面露遲疑之色。「公子他……身體有恙。暫時不方便出來見客。」
「身體有恙?」難道是內傷還未痊癒,反而加重了?
管家含糊其辭。讓我先去跟師父他們一起用完晚膳再做計較,可我非要立刻去探望冷連。他拗不過我,只得親自領我到了一座僻靜地小院門前。
門是從外反鎖了的,管家打開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容我進去。
我邁進院門,一眼就瞧見那個熟悉的身影,他正身披一襲白毛翻領的淺紫輕裘,在院中的雪地佇立,手捧一隻精巧的碾藥缽,微微俯著頭,似在細細碾磨藥草,奇異的藥香隨著雪風飄散,又隨著時光沉澱。
加之那身畔的幾樹紅梅開得正好,竟襯得他很有幾分遺世地味道。
這看上去不是挺好的嗎?
可是,醉楓和管家的反應,又為何都那麼奇怪?就連墨松冉在提起他的時候,神色似乎都有些不自然……
察覺到我的腳步聲,他便側過頭來望向門邊,那雙眼,猶如春雪初融後,清可見底的溪流中飄灑著幾片桃花瓣,更多的卻是含苞待放的惘然。
恍然間,我竟然有一種錯覺,覺得立於我眼前地,不再是那個滿腹心機的成熟貴公子,而是未經世事地清澈少年……
但是他的外貌,明明就沒有改變……
他仔細打量著我的臉,然後試探性地問道:「你……是胡人女子?」
一如最初見到我時的疑問……
冷腹黑,你又在跟我開什麼玩笑?這樣很好玩是嗎?!
於是我冷冷一笑:「你看我像哪裡人?」
「不像漢人,但也不盡然像胡人……」他竟然很認真地在尋思,「姑娘找我有事?」
沒事,我就是有點想打人……
他微微恍然道:「你看上去臉色不太好,可是身體不適,要找我醫治?」
說著便將手中的東西放在石桌上,然後迎上前來,朝我伸出手,似要給我把脈。
我也朝他伸出手,然後啪的一聲脆響,揮手把他的手給打下去,令他吃痛地微皺起了眉心。
「你……為何要打人?」他看上去竟然有些不明就裡的委屈。
我怒目而視,「這麼點痛都撐不住?少跟我裝柔弱!冷連,你要是捨不得走了你就直說,誰也不會勉強你,何必在這裡裝瘋賣傻?!」
他竟也怒目而視:「你們都是怎麼回事?將我關在此處不說,還淨對我說些奇怪的話……若不是你看上去很眼熟,我連話都懶得與你講!」
「什麼亂七八糟地?你還想跟我對打不成?」
「你——!」他居高臨下地瞪著我,眼中突然閃過一絲隱痛,氣焰竟然隨之消散,咬牙丟下一句:「不可理喻!」便轉身回去繼續碾磨他地藥草,不再理會我。
這麼好欺負……他,當真是冷連?
我正在猶疑中,突然感到有人在輕扯我的衣袖,回頭一看,原是以前在別院地那個啞女。
她哀哀地看著我,遞給我一封信。
我接過來一看,信封上面寫著「佛予蝶親啟」,是冷連的筆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