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予蝶 第三卷:潮起 八十一,荒山夜祭
    根據溪南國的喪儀規定——

    子女為父母,妻妾為夫,服三年斬衰之喪,孝衣麻履,苴杖喪冠。

    喪期始,絕食三日後方可食粥,百日後可疏食水飲,一年後可食菜果,兩年後可添油鹽醬醋,喪期滿方可食酒肉葷腥。

    喪期內,不得婚嫁,不得殺生,不得赴宴,不得應考,不得遊樂,夫妻不得同居,官員必須離職。

    而婦為公婆,夫為嫡妻,則不必服斬衰之喪,只需服齊衰之喪一年,斷食三餐即可疏食水飲,三月之後便可恢復正常飲食。

    也就是說,師父得為母親服斬衰之喪,而我這個兒媳只需服齊衰之喪。

    但如今在旅途中,條件有限,也不好張揚,不可能真正做到披麻戴孝,只能以素衣代之。

    書生勸師父說,其實飲食方面也不必嚴格參照喪儀行事,即使是天子駕崩的國殤,在民間也大多服的是「心喪」。

    我也擔心師父的身體經不住,希望他在前三日至少能喝點水,師父卻只淡淡地回道:「當初為夫看到你的假墳以後,不也曾斷食三日為你服喪嗎?」

    ……妻尚且如此,更何況是親生母親?

    也罷,我便不再勸他,只是執意與他一起服斬衰之喪。

    夫人她不僅是我地婆婆。還曾救過我地命。恩同再生父母。我若是在服喪時投機取巧。那怎麼著也說不過去。

    於是在前去景昀縣地路上。我就與師父一起捱過了喪初地斷食三日。弄得書生都過意不去。自發地疏於飲食。

    幸好我們曾在涅山莊養尊處優過一段時日。多少將身子骨養壯了些。三日下來。除了飢渴難耐。頭暈耳鳴以外。竟沒有大礙。只是師父斷食之時還要誦經。更費心力。也更虛弱一點。

    直至三日之後終於可以疏食水飲。我才發現。原來一碗白粥也可以如此香甜!

    後來就連不明就裡地老船家也動了惻隱之心。以為是我們盤纏不夠。便主動送我們饅頭和小菜。還說可以酌情少收點船錢。弄得我們感動之餘。又哭笑不得。當時只能拜謝他地好意。將得來地吃食全部交予書生解決。待到臨別下船之時。再付給他雙倍地船錢。

    可船家無論如何也不肯收。只說他家有個女兒也叫小蝶。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年紀。只是還尚未出閣。令他發愁得緊。此番正好幫她積點德。以期她能像我一樣盡快找到如意郎君。

    書生聽了大驚,忙問他道:「那你家小姐不也得進宮做秀女?!」

    老船家也一驚。隨即搖頭歎道:「且不說我家丫頭相貌粗鄙。沒那做娘娘地福氣,單是她的年紀。也沒資格去做什麼秀女。」

    書生一愣:「年紀?」

    細問之下,方知此番選秀雖然有些不近情理。但凡閨名中帶「蝶」字的待嫁女子均得入宮,但也不敢違背祖上規定的年齡範圍,那就是——1416歲。

    而書生家的小妹玉蝶,今夏剛交了十七歲……

    怕是這烏龍哥哥,在乍一聽到傳言時念妹心切,不待聽完就著急趕來敲我和師父地門商討對策……搞了半天,原來只是一場他自編自演的鬧劇!

    而我們,原本就跟墨松冉有些過節,被他一攪和,也忘了冷靜下來稍作思考——若是無論多大年紀,全國閨名中帶「蝶」字地待嫁女子都入得宮中,那墨松冉自己的龍椅恐怕都沒處擱了罷?

    另外,據說納入宮中統一篩選之後,沒被選中還不願做宮女的,均能被遣返回家。

    我幾乎可以確定,墨松冉這樣選秀女,純屬是為了節約資源,不想大費周折,也為地方官員省去許多篩選與斟酌的麻煩。

    是我錯怪他了,他絕對是個明君,明君中的明君。

    書生狂喜之後又來向我們誠懇地道歉,我很想好好地鄙視他一番,以報他笑話我以前糗事之「仇」,但念在他畢竟出生入死地跟了我們這麼久,而我又在服喪,便只是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就不予理會了。

    轉念一想,以前我以為我只是誘了個俊俏和尚,結果他原是先帝的遺腹子,還差點被逼去爭奪天下;以前我以為我只是偶遇了一個普通騎兵,結果他竟是個大將軍,而且還是我的小叔子,也是個皇子;以前我以為我只是嫁了個最無權無勢的小王爺,結果他陰差陽錯地成了太子,將來還可能會是一個賢能的好皇帝……我是否也該去寫本書,叫《如何發掘潛力股》?

    咳,無關的感慨就不多說了,還是轉入正題。

    由於僅憑水路到不了偏遠地景昀縣,我們下船後只得又乘馬車走陸路。

    奇怪的是,在途經的城門與關卡,都沒有看到有關我的通緝令或尋人令,守衛們也只做一些例行的詢查,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的樣子,看起來似乎天下太平,而我也成了被官方忽視的良民。

    每當對此感到迷惑之時,我都免不了無言地看著書生,眼中充滿了探究和懷疑。

    書生被我看急了,就對天發誓,說他當初給我看地通緝令與尋人令絕對是真地,他絕對沒有像秀女之事那樣,搞得不清不楚就拿來嚇唬我。

    好罷,那就暫且相信他。不管怎樣,我心中一下去掉了兩塊大石,終於有種守得雲開見日出的感覺……大概是夫人在天有靈,佑我們平安順利。

    接下來,就只需考慮到達景昀縣之後,又該如何親自到她地墓前,向她道謝。

    可惜到了景昀縣附近,才知道根本就進不去。

    只因大將軍家的老夫人剛剛安葬,還需辦七晝夜地水陸法會。但最近邊疆地方不太安寧。所以不僅是景昀縣城,就連周邊的村鎮也有官兵嚴加把守,不讓隨意通行。

    我們只好在附近的城鎮耐心守候七日,終於得以進入景昀縣。

    這景昀縣雖然地處邊陲,但也是有山有水。山是險山峻嶺,水是如海碧水。天朗氣清,物產豐美,比起小橋流水人家地詩情畫意,更多了幾分巍峨與大氣。

    而如今地景昀縣人,皆因本地葬了一位一品誥命夫人而深感自豪,都在街頭巷尾議論紛紛,說當地官府還會專門建一座寺廟供奉,以後寺廟建好了,一定要帶著自家女兒去拜一拜,也好沾點貴氣。

    偶爾也能聽見上了年紀的人對晚輩感慨道。原本景昀縣的姜家還能出位正宮娘娘的,可惜年紀輕輕只做到了昭儀,就為先帝殉了葬……

    就這樣一路走一路打聽,我們終於抵達景昀縣城東,據說夫人就安葬在這裡,如今撤了法會,便開始大興土木葺陵立碑。不久寺廟也將開始動土。我們身著素衣站在人群中。遠遠地望著夫人正在修建的陵墓,許多勞役在赤膊敲鑿。許多監工在揮鞭吆喝,周圍還有許多銀甲騎兵做護衛。偶爾還能看見當地大小官員地官袍,叮哩咚嚨五顏六色的好不熱鬧,看得出來定會建得十分恢宏體面。

    但不知為何,我就是覺得心裡怪怪地……

    這時師父也低聲歎道:「既已入土為安,又何必如此驚擾……」

    對,就是這種感覺,雖然只有這樣的排場才配得起項家夫人的尊榮,但若換作是我的愛妻或娘親,比起尊榮,我會更希望她能安然長眠。

    所以……

    我輕輕扯了扯師父的衣袖,悄聲說:「我覺得……夫人其實並不在這裡。」

    於是一番商琢之後,我們又去城中四處打聽,問有誰知道三十幾年前姜家雙生女中早夭的長女葬在何處,可惜年代久遠,姜家早已在陞官後舉家搬遷,很少有青壯年人對此有印象,而年紀大的記性又不好,問來問去也只問出了姜家宗族墓地大概的方向。

    但據說在景昀縣,未婚猝死的女子大多被視為不詳,不能砌墓立碑,更進不了宗族墓地,只能在附近草草掩埋。

    難道……就只能去姜家的宗墓附近搜尋?而且,還不能大白天去……

    雖然覺得有些陰惻惻地,可我更不想單獨留在客棧,只好硬著頭皮跟師父與書生一起打著燈籠走進荒山野嶺。

    姜家的宗墓並不難尋,但附近荒墳眾多,只能挨座挨座地查看尋找。

    今夜無月,山野中一片漆黑,深秋還沒有蟲鳴,更顯得萬籟俱寂,一絲風吹草動都能令人毛骨悚然。而且偶爾還能看見微弱的幽藍磷火……

    我一手緊勾著師父的手臂,一手緊攥著書生的衣袖,亦步亦趨,戰戰兢兢,仔細查看的工作就由他們去做,我只需閉上眼告誡自己:我是二十一世紀的青年,我要用科學地眼光來看待自然現象,至於那些可能存在地超自然現象,我最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地裝傻!

    再說這大晚上的,我們仨穿著白衣在深山老林遊走,想來我們才是最駭人地……

    終於,我聽見書生低呼一聲:「那邊的兩座墳前好像有碑。」

    我睜眼一瞧,果然,隱隱能看見前面依山處有兩座並立地墳墓,墓前似乎都立著碑。

    於是大起膽子隨他們走過去仔細看,原來不僅有碑,碑前還擺著祭品與剛剛燃盡的香燭。這兩座都是新砌的碑與墓,雖然乍一看很簡樸,實則細緻整齊,甚為用心。

    再藉著燈籠的火光看那兩塊碑,左邊的簡單刻著「姜氏長女景樺之墓」,右邊的則是「姜氏次女昀樺之墓」。

    ……夫人果然葬在這裡?

    我不知道夫人姐妹倆的閨名,只記得她曾提起過,她們的名字都與出生地有關……

    既然夫人冒的是妹妹之名,那她理應被葬在右邊的「姜氏次女昀樺之墓」。

    我朝師父篤定地點點頭,然後行至右邊的墓前,但當我們正欲放下燈籠祭拜,卻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些許異動,情急之下便慌忙滅了燈籠,要暗中撤離此處。

    可還未走出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幽沉得恍如鬼魅的低語——

    「既然來了,何不祭拜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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