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予蝶 第三卷:潮起 八十,無言之殤
    這個冷腹黑,明明自己有追香蟲,還非得要我們三個月以後去他家找他……他當自己是待嫁的黃花大閨女麼?是不是還得我們派八抬大轎去接才肯羞答答地出閣?

    還是說,這回又有什麼陷阱?

    倒是師父比我善解人意,聽完我的抱怨之後,只是莞爾:「冷公子他畢竟家大業大,還有很多事務需要交代和處理,三個月已然不夠用,當然無暇親自來尋你,但又怕你空等,所以才會出此下策罷?」

    師父的話,好像還有那麼一點道理,於是我暫且打消自己的「被害者心理」,沒好氣地說:「算了,看在他又幫了我們這麼多,就不跟他計較,就算是要用八抬大轎,也一定要把他抬出來!」

    反正這次,我一定不會再爽約。

    師父聞言只是淺笑,但那鳳眼中又似乎隱隱有些擔憂,我問他怎麼了,他只是舉目眺望遠山,淡淡地說:「沒什麼,為夫只是覺得,咱們這回,似乎欠冷公子太多了……」

    這倒也是,整座涅山宮數千條人命,冷連卻只拿走一個朱陽肅回去交差,不過以他的聰明,想要搞定此事應該輕易而舉。

    而那朱陽肅雖然老奸巨猾,但也算是條漢子,竟心甘情願為家人頂罪,從頭到尾都是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

    唉,任他機關算盡,還是成王敗寇,孰是孰非,誰又說得清楚?

    冷連雖沒拿走佛珠。但師父還是將那些詞句告知與他,冷連說後宮深處似乎有兩座寢殿,就名為「天合」與「逍遙」,至於具體怎樣,還需親自去查探推敲。

    至於他會將這個秘密告訴給老將軍,還是墨松冉,那就不得而知了。

    還有這涅山宮地倖存者。藏匿之處已然暴露。加之朱陽肅被擒。剩下地朱陽家地核心人物要麼是資歷尚淺不成氣候。要麼是女流之輩難以服眾。於是他們就只能巴望著師父能主持大局。求「太子殿下」指明今後地道路。

    師父趁機表明自己無意爭奪天下地決心。然後拿出宣佛講經地耐性。對他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勸他們打消野心。學會取捨。與其為了那一剎那地輝煌而每日過著提心吊膽地生活。不如在民間與家人安居樂業。享受平凡而悠長地幸福。

    很多人悟了。便散了;也有少數人執迷不悟。誓要堅守山宮。甚至還要密謀策劃救出朱陽肅。那朱陽荻便是其中一個。

    褪盡鉛華地她。妖嬈不在。只剩憔悴與無助。原來也只是一個尋常地弱女子。只是比別人多了一場繁華夢。

    但無論如何。她地皇后夢。恐怕得暫且告一個段落。

    在臨行之前。我將她手上地假鐲子收回了。後來隨手扔進了風中。

    然後,我們又該何去何從?

    因為曾與冷連有過約定。所以我們不好擅自走遠,便決定跟生一起回趟望鄉,正好我也想讓師父去見見那群孩子。我想,他會喜歡地。

    為隱匿行蹤,也為了更加快捷,我們此番改走水路,乘船沿著運河順流而下。

    就這樣一路流轉,我們閱盡歌舞昇平的繁華,也曾盡享只有水光山色的幽寂。

    當船途徑繁華鬧市之時,我只能透過船艙地窗看熱鬧與稀奇。

    但當船駛進人煙稀少的山峽,我們就能坐到船頭去透氣。我會悠然倚在師父地懷裡,聽他與生論下棋,偶爾抬頭瞧兩岸風景,低頭看水中碧浪拍打船舷。

    有時我也會唱歌給他們聽,歌聲在山水間總是顯得空遠清越,生則會在一旁以箸擊碗,呼應成趣。

    而師父的臉上,也總是帶著溫存的笑意,不時地會向生提起我以前在玉關寺裡的糗事——

    不求上進,喜歡偷偷爬樹,清掃時只顧唱歌,在課室自修時總被發現在偷懶睡覺,而且還總是趁人不備就偷吃佛殿裡的供品……

    最令他頭疼的還是,我地思維與常人有異,總是喜歡用奇怪的言辭去辯駁他的佛理……

    生聽得津津有味,不顧斯文大笑不止,而我卻很不樂意,乾脆當著生的面直接問他說:「既然以前的我一無是處,那你又為何要喜歡我,還肯一直跟著我?」

    你可不要告訴我說,你是因為生米被煮成了熟飯,實在是別無選擇……

    師父在風中輕言笑語:「說實話,最初為夫真的有些後悔收了你這樣一個頑劣的徒弟。後來習慣了你無拘無束地性情,反倒羨慕起你悠然自得地樣子。想來禪宗的要義之一便是自在無為,而為夫近三十年以來,卻似乎一直在努力想要做到有為,彷彿就是為了修行而修行,在不知不覺之間修行也成了一種執念……相比之下,你地境界看上去反倒比為夫這個作師父的還要高上一些……」

    弄了半天,原來是欲揚先抑,原來一無是處,也算是一種境界?

    我竊喜,嘴上還故作謙遜,「呃,其實我沒有你想像中地那樣高深,我當時是真的懶得想太多而已……要說執念,我恐怕比誰都要深重。還有你,還俗然後和我堅守在一起,這難道不也算是一種執念?」

    師父又答:「正因為為夫丟不下這樣的執念,所以才放棄所謂高僧的名號,乾脆順其自然。為夫也知道,你若是固執起來比誰都厲害,但倘若你沒這點執念和小性子,那為夫也許永遠都只會當你是個有佛性的精魅,而非一個真正有血有肉的女子,對你的感覺大概也就止於讚歎,不會動了心念……」

    我又忍不住開始鑽牛角尖,「如果我說,我其實根本就不是什麼由佛祖點化的精魅,那你是不是一開始就不會對我上心?又或者那日你在佛殿見到的是另一個和我完全不同的精魅,會不會像對我一樣對她動心?」

    師父的笑意漸漸轉為無奈,稍作沉吟以後答道:「佛家講究機緣巧合,儒家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無論你是不是精魅,也無論你是否真的由佛祖點化而來,能在某一時刻讓為夫對你心動,那就是機緣巧合;為夫願意並且能夠與你堅守在一起,那就是天時地利人和。也許世間比你好的女子還有很多,但是能同時佔盡機緣巧合與天時地利人和的,恐怕僅有你一個。所以,你又何必胡思亂想那麼多?」

    這些話,有點玄妙,聽得我兩眼怔忡。

    原本還想追問他到底是何時因何事突然對我心動,這時突然聽生在旁輕咳一聲說:「你們看,天上有只鷹雕!」

    師父忙抬起頭去,做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哦?哪裡?」

    我卻氣鼓鼓地懶得動彈——這裡又不是草原或丘陵,哪裡來的鷹雕?你們兩個分明是在一起糊弄我!

    哼,竟然連師父也變得越來越滑頭了……

    直至上空傳來一聲尖嘯,在船尾搖櫓的船家也驚異地說了一聲:「噫,此地還是頭一回看見鷹雕!」

    我終於抬頭望去,果然,雨後的晴空中有鷹雕低回盤旋的身影,那身影,好生熟悉……

    是金雕!難道……項逸南就在這附近?!

    我慌忙拉師父和生避進船艙,又撩開布簾偷偷朝外望去-

    只見前方小鎮的岸上,似乎有大隊的人馬在行進,忽略圍觀的人群,遠望去只是一片緩緩流動的縞白,唯有懸在半空的銀色旌旗上,飄揚著幾縷青色。

    待船漸漸靠近,還能聽到隱隱傳來鐘鼓絲竹之聲,蒼涼而又悲切,就是哀樂也莫過於此。

    看那金雕與旌旗,這些人馬理應是項逸南手下的;但看那素服與哀樂,卻不像是來捉人,倒像是在送葬……

    我穿過船艙,到船尾去拜託老船家幫忙打聽一下。正巧有艘客船迎面而來,兩船相錯之時,船家便朝對面的拱手問詢:「敢問小哥,那邊是哪家在辦喪事,竟有如此大的排場?」

    對面的年輕船家回道:「老人家有所不知,那可不是一般的人家,據說是護國大將軍家的誥命老夫人仙逝了,留下遺言要葬去那景昀縣,在興都已經行完七日國殤,又由大將軍和老將軍親自送葬,正好途徑此地,才能在這種偏僻地方看見這麼大的排場。」

    夫人她……仙逝了……?

    她想去的景昀縣,莫非就是她的故鄉?

    幾十年前少年離家,負著妹妹的名字,在遠方歷經亂世與繁華,如今,終於可以回家了嗎?

    那她現在,是否已如釋重負,含笑九泉?

    我只覺得心中一陣憋悶,回到船艙看著師父,咬著唇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師父在艙內聽見船家的對話,面色早已煞白,緊鎖著眉心兀自怔忡了半晌。

    他雖從未體會過母子親情,但他母親對他的掛念,為他所做的一切,他都已經明瞭,那份慈母之心,他也應該感受得到……

    終於,他艱難啟唇,近乎自言自語地低語:「我要為母親服喪。」

    「嗯。」

    我輕輕點頭,伸手握住他的手,然後轉頭朝外面的船家喊道:「麻煩你,我們想改道去景昀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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