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予蝶 第二卷:暗湧 二十五,長相思(上)
    夜半時分,悠然醒轉。

    確認自己還偎在師父懷裡,遂鬆了一口氣。

    師父仍在熟睡,胸膛安靜地起伏,吐息均勻,懷裡的檀香中還殘留著昨夜縱情歡愛的氣息……

    想來私奔出興都城已半月有餘,竟一直沒有發現有追兵的蹤影,莫非一切真的遵循我當初的設計——在我逃離王府之後,墨松冉發現匕首上的刻字,就怒火中燒地衝去將軍府找項逸南要人,項逸南自然是交不出人來,因此兩人就起了爭執,冷連得去勸架,於是三人都暫時無暇出動人馬來追尋我們的蹤跡?

    若真是這樣的話,那可算是萬事大吉!

    可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他們遲早有一天會出人前來搜尋……

    思及此處,又沒來由地心神不寧,於是微微輾轉,沒想到竟將師父驚醒,他又伸手將我摟緊,低聲問道:「怎麼了,予蝶?」

    我仰頭對他說:「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對不起,竟然把你也給吵醒……」

    他搖搖頭,將薄唇貼在我的前額上,「不是你將為夫吵醒,是為夫若不抱著你就難以安寢……」

    我笑了,將頭埋進他懷裡蹭了蹭,不再言語。

    師父又關切地問:「予蝶,你在想什麼事情?」

    「嗯……我在想,咱們是不是該安定下來,找個地方定居……」我當然不能說我是在擔心。

    「好啊,你想找怎樣的地方定居?」

    我便開始YY,「找一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仙境,一棟小房子,一個小院子,每天與你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嗯,當然,還得有一兩個小孩子,那就更有樂趣……」

    師父竟然不解地問:「小孩子?誰家的小孩子?」

    我絕倒,「什麼誰家的?當然是咱們自家的!如果一直在一起同床共枕卻沒有生出小孩子,那只能說明咱們其中一個人有問題……」

    「是……是嗎?」師父喏囁著,還是迷惑不解。

    我便問:「怎麼?你不想要?不想要那我就不生了。」

    「要,當然想要!」師父慌忙說道:「希望孩子……能長得像你……」

    我摟住他的頸脖賊賊地笑道:「長得像誰不要緊,重要的是要看夫君你夠不夠努力……」

    轉天得起得稍微遲了些,離開客棧後,兩人繼續騎馬向東走去。

    途中又在路邊休息,我們無意中發現官道附近還有一條不算崎嶇的山路,曲徑通幽,風景秀麗,似乎還能與官道並行。

    於是我們改走那條山路,共乘一騎悠然漫步,讓另一騎跟在後面專馱行李。

    我側身靠在師父的懷裡張望和感受周圍的一切——山路兩旁長滿鬱鬱蔥蔥的喬木,遮天蔽日,去年殘留的深綠老葉與今春初發的嫩綠新葉交織在一起,偶爾漏下幾點斑駁的光影。馬蹄緩緩踩過綴滿各色野花的草地,透過喬木枝葉之間的縫隙,能窺見山坡上梨花與桃花盛開的間斷光景,隱隱還能聽見附近傳來清泉淙淙的樂音。

    「予蝶,給為夫唱支歌罷。」師父輕聲提議。

    我撇了撇嘴,拒絕:「現在可不能唱。每次我一唱歌,你就會睡過去,我現在若是唱歌了,你一犯困就一頭栽下馬背去了那可怎麼辦?」

    他輕笑著接道:「栽下馬背去不就又能醒轉過來了嗎?」

    我說:「那也不行,你本來就夠呆了,再一頭栽下去,將頭撞得更呆了,那可能連我都不認得了!」

    師父俯頭在我耳邊低語,「不要緊,就算是忘了自己,也不可能會不認得你。」

    「你這是從哪學來的甜言蜜語?」我微微側頭斜了他一眼,卻正巧讓臉頰觸上他的薄唇,他便伸手撫住我的臉,逕直要取我的唇。剛感到一絲蜻蜓點水的酥麻,我便推開他,嗔道:「小心駕駛,安全第一,看著前面,不許分心!」

    師父聞言笑著直起頭,但臉上的笑意卻突然凝住……我見狀忙將頭轉向前方去,還未看清什麼,師父就已急速掉轉馬頭,一馬鞭揮在一直安靜跟隨於我們身後的馱行李的馬臀上,令那馬突然受驚,嘶叫一聲便直直往前衝撞過去,隨即又策動我們身下的馬匹朝來時的方向飛馳折返回去。

    我驚魂未定地抱緊他的腰,要越過他的肩往回瞧個究竟,卻被他伸手將頭按回他懷裡,他又突然偏離山路,轉入路旁的樹叢緩坡直奔附近的官道而去。

    耳畔是樹叢的枝葉劃拉過衣衫的摩擦聲,身後是雜亂的人聲與馬蹄聲……看來,該來的終究還是來到了!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但卻談不上驚慌——逃又能逃向哪裡去?大不了就是一死,這半個多月的幸福甜蜜讓我覺得死了也值,死前還能跟師父抱在一起,那就更加超值!

    我又聽到有箭急速劃破空氣的聲音,一陣勁風嗖然刮過我身畔,很快啪的一聲撞進了旁邊的樹幹裡,緊接著又傳來新的發箭聲……

    師父的身軀陡然僵直,他突然大力地將我的身子一推,令我在馬背上坐正,然後迅速將馬鞭與韁繩塞進我的手中握緊,咬牙顫聲道:「不要……回頭看……,一直往……前……」

    我反手攥緊他的手不讓他鬆開,咬緊牙用背努力撐住他逐漸沉重壓下的身軀,欲繼續策馬狂奔,身下馬卻突然慘烈地嘶叫起來,前蹄離地,將我與師父一同摔下馬去……

    最後的記憶,是師父猛然將我抱緊……

    我緩緩睜開眼睛,陌生的水色紗帳,陌生的雕花床頂……微微側過頭去,陌生的房間,陌生的陳設,還有一個陌生的侍女打扮的女子,一見我醒來,就面露欣喜,趕緊為我端茶倒水。

    我試著動了動身子,酸痛無比,但還不算礙事。慢慢抬起一隻手臂,上面有幾道清晰的劃痕與擦痕,也只是表面皮肉傷,連包紮都不必。

    侍女小心翼翼地扶我坐起身來,然後將茶水雙手奉與我,我接過茶杯緩緩抿上一口熱茶,咽喉的乾澀得以稍稍緩解。我努力回想失去意識之前的情景,爾後便低聲問那侍女:「這是在哪裡?」

    那侍女睜著滴溜溜的眼睛看著我,聰慧機靈的模樣很像祈雨,但卻沒有開口言語。

    我越過她的肩望向窗外,能看出幾個高大男子的身影,手中似乎還握有武器。我此時的處境很明顯,那些都是侍衛,而我正在被軟禁。

    我喝了一口茶,又問那侍女,「跟我一起被抓來的那個男人,你可知道他現在在哪裡?」

    她只是搖頭,依然沒有言語。

    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問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她還是搖搖頭,又指指自己的嘴,始終沒有言語。

    原來是個啞女……

    我努力安撫自己的情緒,要自己保持冷靜——師父應該受了傷,但不一定致命,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繼續……但是,追捕我們的是誰的人馬,這一點必須弄清,這樣才能知道師父還有無生還的可能性……

    於是我將茶杯遞回給那啞女,對她說:「去告訴你們主子,我要見他。倘若他不來,我會不吃不喝直到他來了為止。」

    那啞女只是看著我沒有反應。

    我便說:「我剛才說的話,你聽懂了嗎?能聽懂你就點點頭罷。」

    她點點頭,隨即便轉身走出門去。

    我坐在床上安靜地等待,心裡卻並沒有忐忑不安,反正無論是落到誰的手裡,注定都不可能有什麼好的結局,那還不如不要白白浪費心力。

    待到那個啞女折返回來之時,依然是她孤身一人,只是端來了很多吃的東西。飯菜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竟然還有我最愛吃的酥皮點心。

    我皺了皺眉頭,將臉側向一邊去……看來那個人並不相信我絕食的決心……

    肚裡其實真的很餓,一直在蠢蠢欲動地叫囂著,餓得令人噁心……於是我縮進被窩裡,開始回憶這半個多月來的點點滴滴,情不自禁地笑,卻又止不住地哭泣……

    「不要……回頭看……,一直往……前……」萬一師父真的已經不在,那這就是他臨終的遺言……可我並非真正的精魅,現在的我是這樣的平凡渺小,又是那樣的無能為力,如何能做到不要回頭看,又如何能一直往前?

    但我很快就沒了力氣笑,淚水也被哭干,真不知在我醒來之前到底昏迷了幾天……於是我將思緒掐斷,任由自己陷入半昏迷狀態……

    這個RPG,我闖關失敗,卻再也不能夠重來……

    乾涸的嘴唇突然觸到一絲甘冽清甜,本能性地張開嘴由著它絲絲滲入口中,再潤進喉嚨裡。

    我費力地張開眼,一抹紫色的身影……是冷連……

    他又將一勺甜湯喂至我唇邊,我微微躲開,沒有力氣說話,只能用微帶恨意的眼神看著他。

    他面無表情,聲音平淡,「你闖下這麼大的禍,就想一死了之,未免太自私了些。」

    我微皺眉頭,移開眼不再看他。

    他說:「你不是說要見我嗎?既然我來了,你也可以吃東西了。」

    我依舊不理不睬。

    他又說:「你師父沒死,也在我這別苑裡,但倘若你再不去勸他吃點東西,那他可能就真的會死掉。」

    我忙用急切的眼神看著他,卻還是不肯張嘴。

    他微皺著眉頭看著我說:「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模樣有多難看?簡直就像個妖怪……以這樣的模樣去見你師父,你師父也會被你給嚇壞。」

    我還是倔強地看著他,在沒有親眼驗證師父是否活著之前不肯輕易就範。

    他移開視線,良久,才輕歎了一口氣,說:「難道……你想連你肚裡的孩子跟你一起餓死不成?」

    ……孩子?!

    冷連依然看向別處某個虛無的點,嘴角泛起似有似無的冷笑,「事情發展到這樣無法收拾的地步,想來也都得怪我,怪我當初一念之差,不僅不忍心殺你,還屢次將你救下……救下你又沒能看住你,竟讓你有機可趁逃了出去……因為你,我違背了上面的命令還與同門之人為敵,甚至還欺騙背叛了自己的兄弟!最可恨的是,直到現在,我竟然還是……捨不得……殺了你……」

    他眼波回轉,又緩緩地看向我,「我一直不來見你,不是因為我不敢來見你,而是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置你。無論是將你交給松冉還是項將軍,我都不願意,想要自己留著你,可你腹中卻又已經珠胎暗結,懷上了別人的孩子……而我最不甘心看到的還是你跟你師父在一起!所以迫不得已,我還是只好來問問你,你告訴我,我到底應該拿你怎樣才行?!」

    我腹中……真的有了師父的孩子?!

    他將我唇邊業已放涼的那勺甜湯收回去,重舀了一勺溫熱的,又送至我唇邊,我終於張口喝了下去。

    他一邊繼續餵我喝湯,一邊冷笑道:「這才像你佛予蝶,任何時候都不肯輕易放棄。多喝點,恢復了力氣,我才好讓你見你師父去……雖然我很不願留著他的性命,但我又偏偏不能讓他就這樣死去,不然到時候還得丟掉我自己的這條命……我若是死了,上面又會派出新的人來追殺你,到那時,我之前為了救你而花的功夫豈不都是白費努力?!」

    冷連這千回百轉的邏輯,實在令人頭腦混亂,匪夷所思……可我現在已經顧不了這麼多了,我只知道,我有了師父的孩子,所以我必須活下去,這個RPG必須要繼續……

    現在反倒有些慶幸是落到了冷連手裡,他礙於「上面」的命令不能取師父性命,若換作是墨松冉,一旦得知我懷上了師父的孩子,那鐵定就是到了世界末日……

    冷連餵我喝完甜湯,又餵我吃了一小碗紅豆粥,我剛恢復些許力氣,便掙扎著要下床去。冷連將我輕輕摁回去,皺著眉道:「你先好好睡一覺,傍晚再去也不遲,你師父可沒那麼容易死!」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