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予蝶 第二卷:暗湧 二十四,撲蝶謠
    原本以為師父對騎馬完全不行,溜出長樂寺後門之後,我正想教他如何上馬,他卻已經將我抱上馬背,然後自己也縱身蹬了上去。

    我有些疑惑地轉頭問他:“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會騎馬?”

    師父微微勾起嘴角,被披風兜帽的陰影罩住的鳳眼顯得深邃瀲灩,他輕聲回答:“倘若不學會騎馬,當初又如何能趕回知州城找你去?”

    我笑著回轉頭去,任自己靠在他滿是檀香的懷裡,嘴上卻在抱怨:“早知道你會騎馬,我就不費那麼大勁兒去學了,害得我差點耗費半條命!”

    師父輕笑著用左手將我摟緊,右手則一拉韁繩,策馬出發,迎著晨曦飛馳向興都城外去。

    我們按照地圖,沿著官道馬不停蹄地在晌午時分趕到離興都城最近的一個衛城。

    我在城裡隨便找了個當鋪將從王府帶出來的首飾當掉,換成現銀之後去購置了些必須的干糧與用品,然後將騎來的良駒賣了,雇了一輛馬車又掉頭駛向興都城的方向,意在繞過興都城朝相反方向逃去。

    馬車自有車夫駕駛,安然坐於馬車裡的我們,心中一直繃緊的弦終於略微松馳了下來。

    我為師父摘下的黑色披風的兜帽,撫著他的臉笑吟吟地看著他,一向只穿月白色與淺灰色等素色僧袍的師父,換上梅紅色的華服竟也意外的合稱,淡雅內斂,卻又散發著與生俱來的高貴與華美。

    師父也垂下鳳眼看著我,濃長的眼睫在輕輕顫動,眼神逐漸炙熱,呼吸有些急促,薄唇又是離我一仰頭就能觸到的距離,但他卻始終僵持著沒有微微俯下頭來將我吻住。

    看來,他人雖然自由了,但心好像還沒能擺脫束縛。思想和行為被禁錮了近三十年,就算以前被我引誘犯戒也只是屬於偷情階段,需要遮遮掩掩,突然間發現自己從此可以毫無顧忌地與心愛之人在一起了,反倒有些不知所措,這也是在所難免。

    我在心裡輕歎,只好又勉為其難地自動將唇送上去,剛一碰觸,他就急忙噙住不放,伸出雙手將我摟緊,緊貼著我的胸膛開始劇烈起伏,炙熱的唇舌在我的嘴中愈加深入……

    我此刻身著男裝,他又是個落跑和尚,兩個人在私奔的馬車上激吻……這種感覺,真是太耽美太禁忌了……

    正是吻到情深意濃欲罷不能之時,我卻突然低下頭將他推開,他忙低喘著問我:“怎麼了……予蝶……”

    我咬了咬下唇,抬眼看著他因為激吻而變得嫣紅誘人的薄唇,狡黠地笑道:“我突然覺得餓了,想吃點東西。”然後撇開他徑自去找東西吃。

    除了酥餅、饅頭和幾個梨,就全是果仁、梅干、蜜餞、山楂片……我都買了些什麼啊?就跟出來春游似的……

    隨手拿起一包蜜餞,打開吃了一顆,又側頭去問師父:“你要吃嗎?”

    師父聞言輕輕搖頭,兩頰的緋紅尚未消褪,鳳眼看著我卻又有些閃躲,試圖掩飾眼中的隱忍。

    我掂起一顆蜜餞,不由分說地遞到他唇邊,“很甜的哦。”

    師父只得微微啟唇,任我喂進口中,正巧馬車一顛簸,在他唇角留下一抹蜜紅,我便湊上去伸出舌尖在他唇角迅速輕舔了一下,趁他還未反應過來,就又撇開他側身去拿果仁來吃。

    吃夠了零嘴,便伸了個懶腰,對他說:“我累了,要睡會兒。”說罷就蜷入他的懷中,閉上眼將頭在他胸前蹭了蹭,就佯裝熟睡。

    師父拿過披風來為我蓋上,摟住我以防我睡夢中跌落。他的身軀分外僵硬,我卻睡得放松又安心,聽著他胸中快速有力的心跳,嗅著他懷裡的檀香,再就著這一路的顛搖,很快就真正墜入了夢鄉,夢裡有純白的繁花開放……

    傍晚時分,馬車趕至一座小鎮,我們投宿到一座客棧。正好還剩一間房,但一間房裡擺了兩張床。

    用完晚膳之後,我便笑著對師父說:“既然有兩張床,那就別浪費了,正好你一張,我一張。如何?”

    師父看著我欲言又止,但還是輕輕點頭應允。

    爾後客棧的人送來熱湯,注入屏風後的浴桶裡。我讓他先去洗,自己則坐在桌旁整理東西。他洗完之後,又叫人進來換一桶熱水讓我沐浴。

    待客棧的人走後,我便解開發髻,走進屏風後面,一件一件褪下衣衫,又一件一件地搭到屏風上,然後邁入浴桶,舒舒服服地一直泡到水涼。

    沐浴後,我拭著濕發僅著一襲內衫走出屏風,卻發現師父正盤腿坐在床上閉目打坐。便有些不悅地歪著頭問他:“怎麼?你還想回去做和尚?”

    他慌忙睜開眼,一觸見我又急忙收回目光,垂下鳳眼道:“不過是……一種……習慣罷了。”

    我就笑了,對他道:“也不是什麼壞習慣,留著挺好。”

    他又抬起鳳眼,有些遲疑地開口道:“予蝶……為師……”

    “為師?”我聞言微皺起眉頭撅起了嘴,“這個習慣不好,得改掉。”

    他忙改口道:“為夫,為……夫……想問你……俗世的夫妻……是否……都是這樣……”卻無論如何說不出下文來了。

    “睡兩張床?”我很善解人意地替他說完,然後眨眨眼做沉思狀,“誰知道呢?反正……我和墨王爺就是這樣……有什麼問題嗎?”

    他垂著眼搖頭道:“沒……沒有問題……”

    我便對他嫣然一笑:“沒有問題那我就睡覺去了,夫君你也早點歇息罷。”然後坐到對面的另一張床上,攤開被子縮進被窩去,側過身去背對著他,繼續我在馬車上沒做夠的美夢。

    過去半個多月裡,我為了學習射騎和絞盡腦汁考慮逃離時地各種突發問題,幾乎沒有一晚能安寢,再加上此番又是凌晨跑出來的,昨夜根本就沒合眼,好不容易可以安心睡覺,恐怕是此覺綿綿無絕期,怎麼睡也睡不夠了……

    至於師父,我躺下之後他便將燈吹滅,爾後便也沒了動靜。

    睡到半夜裡,突然被外面的嘈雜聲給驚醒,隱隱還夾雜有馬蹄聲,我迅速翻身下床要去窗邊看個究竟,借著月光卻發現師父早已比我先一步打開了窗。

    我忙過去拉住他的衣袖低聲問:“怎麼回事?”

    他凝神看了幾眼,又輕輕將窗合上,轉過頭來對我說:“有官兵連夜途經於此,但好像不是沖著我們來的,只是一場虛驚而已。”

    我聞言松了一口氣,這才發覺他還穿戴整齊,便問他:“你還沒歇息?”

    背著月光我看不清師父的臉,只聽見他低聲喏囁:“還……還未來得及……”

    我踮起腳在他臉上親了親,笑道:“快睡吧,明天一早還得繼續趕路,不睡好怎麼行?”隨即又要轉身回我床上去,卻被他慌忙拉住了手臂,我便又回過頭去問他:“怎麼?還有什麼問題?”

    他躊躇良久才開口道:“予蝶……為……夫……可否與你……睡到……同一張床上去?”

    我爽快地應道:“可以啊,你是我夫君,想怎麼樣都可以。”然後繼續回到床上,鑽進了被窩裡。

    於是他脫去外衫,也側身進到我的被窩裡,整個被窩又盈滿他的香氣。我側過身去將頭埋入他懷中,能感覺到他紊亂的吐息,但我的呼吸卻逐漸均勻,又兀自陷入了酣甜的夢裡。

    這一覺平安無事地睡到了天明,我揉揉眼睛,坐起身來伸個懶腰,睜開眼卻又一眼觸見師父在另一張床上閉目打坐的身影。他聽見動靜,便張開眼睛,鳳眼中帶著徹夜難眠的憔悴。

    我不由得一陣心疼,但又只能在心裡歎息:對不起,不要怪我故意浪費春宵折磨你,倘若不下重藥,又如何能讓你自己開竅?

    於是依然面不改色得走過去向他笑道:“臉色怎麼這麼差?是不是我昨晚睡覺太不老實了,害你都沒能睡好?”

    師父忙搖頭道:“不……睡得很好……”

    我便做出釋然的表情,說:“那就好,待我梳洗之後咱們就趕緊啟程罷。”

    在客棧用完早點之後,我執意不再坐馬車,而是去買了兩匹不起眼的快馬,和他一人一騎,又奔向地圖上附近的另一座城去。

    馬車太缺乏行動力,而共乘一騎久了馬又會吃不消,還是這樣比翼雙飛的好,既不耽誤行程,還能欣賞沿途的風景。

    一路甚為顛簸,無暇言語,好在初春的陽光和煦,沿途又有楊柳吐芽,輕撒下滿目的輕塵煙綠,舉目望去,山坡上的樹叢裡還綴滿鮮黃的迎春花,在風中輕搖著悅目的欣喜。這樣的美景,還有自由的心情,令我忘記旅途的疲憊,只覺得愜意又清新。

    後來停步下馬,在楊柳樹下的草地上稍作休息。

    我在草地上挨著師父坐下,接過他遞來的水囊,又想起我買的那堆小零嘴,真覺得像是把私奔當作了春游。不過,所謂“正統的私奔”到底應該什麼樣子,我們也不得而知。

    師父俯下頭來對我說:“予蝶,這樣趕路可有累著你?”

    我輕輕搖頭,靠上他的肩,說:“我不累,反倒覺得這樣的生活很有趣,想要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爾後又抬起頭來問他:“倒是你,總覺得你昨晚沒睡好,今天繼續趕路真的沒有問題?”

    師父也搖頭莞爾,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怎樣都沒有問題……”

    我聞言微笑著沉吟,又抬頭對他說:“不知你還記不記得,再過個把月,就該是我的生日……”

    他頷首輕聲道:“怎會不記得?三月初十,就是去年在佛殿上與你初見的日子……”

    我又笑道:“其實我就快23歲了,你相不相信?”

    他也笑道:“你是精魅,23歲不足為奇。”

    我撇了撇嘴,說:“我想說的是,我作為人類已經快23歲了!”

    他的鳳眼寫滿寵溺:“只要你願意,說多少歲都行。”

    我只能無語,看來是怎麼跟他解釋他也不會相信……只好又問他:“那你的生日呢?又是何時?”

    他鳳眼中閃過一絲迷茫,道:“孤兒與出家人沒有生日。”

    我便說:“那好,今後你的生日也定在三月,與我一起過生日。”其實我的生日正好在這農歷二月裡,比穿越到玉關寺佛殿之日早了一個月的樣子。

    見他點頭應允,我又說:“在精魅的世界裡,三月的星座是雙魚,向往自由與愛情。從今以後,你是魚,我也是魚,咱倆湊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雙魚。”

    師父聞言失笑:“一會兒是蝴蝶一會兒又是雙魚,到底哪個才是你?”

    我很無奈地看著他說:“這是比喻,比喻而已!唉,你真是不解風情……”

    他伸手將我攬進懷裡,輕聲道:“不解風情,那你今後可以慢慢解釋給為夫聽。”

    天黑之前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又隨便找了一家客棧,問掌櫃有沒有房間。

    掌櫃說房間還空著很多,只是空著的都是只有一張床的上房。

    我轉過頭去笑著對師父低語:“要不來兩間房?”

    師父忙說:“同你一間房就可以。”音量不自覺地大了一些。

    掌櫃和周圍的伙計聞言都盯著他,目光曖昧不明。

    呃,畢竟我現在身著男裝與披風扮作一個嬌小的男子,而他也披著披風還罩著兜帽,披風下隱現梅紅色華服,怎麼看怎麼像是個美貌的富家公子出來斷袖偷情……

    突然被人用異樣的目光盯著,師父的俊臉上露出很不自在的神情,倘若不是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估計此刻能看見他的臉一直紅到耳根裡。

    我極力忍住笑,回過頭去將音色壓低,對掌櫃說:“要一間房就可以。”

    當晚睡在一起,我還是沒有主動向他索取,依然只是將頭埋進他懷裡安然入睡,他也依然堅持隱忍,身軀炙熱而僵硬,真像是塊取暖枕木,還是塊上好的檀香木。

    我有些擔心——再這樣下去,就算他精神上挺得住,估計身體也會疲憊到堅持不住……但還是咬咬牙狠下心,等待他自己覺醒。

    私奔的第三日,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

    剛開始還只覺得雨絲飛落臉上的感覺很浪漫很愜意,所以並不在意。後來雨竟然漸漸下大了,雖稱不上是瓢潑大雨,但淋濕我們身上的衣衫倒是綽綽有余。

    馬背上無法打傘,荒郊野外也無處避雨,我們只得快馬加鞭,去尋找避雨的地方。

    終於找到一間茅草房,我們下馬推門走進去,屋裡沒人,也沒什麼家具,只有一堆谷草和一副斑駁古舊的桌椅,看樣子是早已被廢棄。

    但伸手去摸摸桌椅,竟然干干淨淨,又看見地上有火堆的灰燼,看來是前兩天還有旅人曾在這裡停腳歇息。

    我們檢查了一下包裡的行李,還好,食物與衣服什麼的都裹著一層油紙,所以未被沾濕,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師父升火之時,我便解下身上濕淋淋的披風與發髻,看著那堆谷草對他笑道:“這谷草真好,既能升火,還可以鋪張毯子在上面睡覺!”說著就真的翻出一條毯子鋪上,欲往上躺去。

    師父忙拉住我說:“你身上的衣裳都濕透了,等烤干了再睡也不遲。”

    “還得烤干?”我摟住他的脖子嗔道:“你傻啊你?直接換身衣服不就得了?!”

    師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撫住我被雨水沾濕的面頰和垂掩住面頰的濕發,鳳眼逐漸迷離……我仰頭朝他微嘟起唇做出邀吻的姿勢,他終於緩緩俯下頭來要覆住我的唇,可剛一觸到,就被我給推開,然後我轉身去包裹裡找我的換洗衣裳。

    “予蝶……”身後傳來師父輕喘的低語。

    我頭也不回地隨口問道:“怎麼了?”

    “為……夫……可否……抱抱你?”

    我背對著他微笑,回答道:“當然可以,我說過,你是我夫君,想怎麼樣都可以,不必每次都問我願不願意。”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伸出雙臂從後面將我抱住,逐漸收緊,緊貼住我脊背的胸膛隔著幾層濕衣在劇烈起伏,終於按捺不住地俯頭吻住我披散的濕發,然後一路將炙熱的唇貼向我冰涼裸露的頸脖,雙手不停地在我濕透的身上摸索。

    我轉過身去面對著他,仰頭輕笑著問道:“夫君,你這是要做什麼?”

    他猛然將我摟緊,俯頭攫住我的唇,炙熱的唇舌纏綿得令人窒息,然後將我抱起讓我坐到桌上,松開我的唇之後又迫不及待地吻向我的頸脖和鎖骨,急喘著低語:“為師……忍不了……了……為……夫……想……想要你……”

    他伸手扯掉我的腰帶,又拉開我的衣襟,一邊為我褪去外衫一邊俯頭隔著我胸前濕透貼膚的內衫衣襟不住地舔咬吮吸,令我渾身酥麻,摟住他的頭抑制不住地顫聲低吟。

    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我和他自己身上的衣衫褪盡,隨即將我緊摟在胸前,終於暢通無阻地挺進了我的身體……

    屋外綿長的雨還在下個不停,兩人潮濕而又滾燙的身體緊緊結合在一起,滿室彌漫著雨水與歡愛的氣息……我們恍然間真成了一對得水的雙魚,沉浸於彼此迷亂的喘息與呻吟,一次又一次一起游向浪潮的顛頂……

    待到浪潮漸漸平息,窗外也已雨過天晴……師父拿出一條毛毯將我輕裹住,抱到谷草堆上的毯子上去,兩副軀體赤裸相擁,谷草的柔軟與清香令人沉迷。

    師父輕吻著我微閉的眼睛,低回的聲音不勝憐惜,“為夫方才……可有嚇著你?”

    我卻輕笑著將他抱緊,“你方才的樣子,才像是我的夫君……”

    師父聞言露出迷惑而又釋然的神情,爾後又說:“為夫想聽你唱歌,以前唱過的那支歌……”

    我便將當初給他唱過那支催眠曲又為他完整地吟唱了一遍:“沒人打擾兒時的天空,那裡有絢爛的彩虹。五彩玻璃球,風箏在跳舞,夕陽下的風微觸。螢火蟲兒點燃了幸福,萬家燈火驅散了孤獨。童話的歌謠,在我耳邊唱,單純的夢不用傾訴。月兒彎彎搖,搖到外婆橋,甜甜的夜空,流星在閃動,大地的孩子睡了。誰把小小天堂的幸福,未來從此不會怕辜負。紅紅的青春,藍色的祝福,孩子你要記得清楚……”

    唱完之後,才發現他早已沉沉睡去了,薄唇輕抿,帶著一絲心滿意足的笑。連續兩夜沒能安睡,如今可算能好好睡上一覺。

    我在他懷中聆聽雨水自屋簷滴落的聲音,心中是一片潤澤與澄淨,好想時光就此停住,不管明天會發生什麼,我一定要守住自己這小小天堂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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