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出房門,冷連就迎上前來低聲問我:「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我繞過他徑直往前走著,隨口答道:「還能有什麼?不外乎就是愛慕之情。」
冷連也不顧不遠處有侍女在,從後面拉住我的手臂,繼續追問:「那他……又對你做了些什麼?」
我回轉頭去看著他一臉焦急的模樣,忍不住輕笑道:「就做了……哥哥曾對我做過的那些事兒唄。」
拉著我手臂的手倏然攥緊,我吃痛地微皺起眉頭,不由得加重了語氣:「怎麼?哥哥曾對我做過的事情,連你自己也覺得不齒麼?!」
他聞言一怔,無言以對,我趁機猛然掙開他的手,又對他低聲說道:「不管他對我做了些什麼,今日之事,可都是在哥哥的眼皮子底下發生的,既然哥哥你會縱容它發生,那想來也定不會將它拿出去說與別人聽罷?」說罷撇下他轉身邁出廳門走向園中去。
正坐於園中拭箏的青箏,見我邁出了廳門,便起身笑臉相迎:「殿下的酒……醒得好快呵。」
我也對她笑道:「正如姐姐所說,這酒不僅不易醉,正月裡喝了還能暖身。醉酒不要緊,怕的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青箏聞言,清妍的臉上浮現曖昧不明的笑意,纖纖玉指指向身畔簇擁盛開的繡球花,對我道:「殿下你看這花,雖在這花草清冷的時節開放,卻開得一點也不寂寥,照樣花團錦簇,招蜂引蝶,令人好生羨慕。」
我卻指向園中的紅梅,對她不置可否地笑道:「姐姐羨慕那繡球?我反倒更佩服這株紅梅,明明開滿殷紅明艷的花朵,卻偏偏要維持清高孤傲的身姿。所以,它終究只能在這清冷時節開得寂寥,真是可惜了。」
青箏面不改色地掩口輕笑,「殿下真是愛說笑,賤妾尚未彈箏,殿下不如再坐下來聽一曲?」
我搖頭道:「不必了,離開得太久,恐王爺擔心,我還是先回去了。今日多謝姐姐的盛情,下次再來姐姐這裡叨擾。」
「殿下客氣了,賤妾恭送殿下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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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青箏的別苑,祈雨緊跟上來低聲問我:「殿下,這青箏夫人好生古怪……怎麼奴婢進王府以來就從未聽人說起過她的存在?」
我微微一笑,也低聲道:「大概是王爺不願有人提起罷,誰知道呢,這種無聊的事情你就別多管。」
祈雨聞言皺了皺可愛的鼻頭,繼續追問道:「還有,殿下,方才……奴婢怎麼恍惚聽見屋裡有人在叫……項將軍?」
我笑吟吟地斜了她一眼,道:「該不是你今天早上見了項將軍之後一直念念不忘,所以出現幻聽了罷?」
「殿下……」祈雨的俏臉頓時緋紅起來,「就知道取笑奴婢……」
我嗔道:「壞丫頭,少來!那次去長樂寺的路上,你就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人家看,那小模樣能騙得過我的法眼?!你若是真的動了心,我就替你向王爺說說去,讓他為你做主將你許給項將軍……」
「不要不要,千萬不要啊,殿下!」祈雨慌忙拉住我的衣袖說:「奴婢可捨不得離開殿下,而且……看項將軍那般模樣,府中肯定妻妾成群,美女如雲,奴婢只是一介小小的侍女,又姿色平平,怎麼高攀得起?!讓他知道了還不笑話死奴婢……」
「這又有什麼關係?我也跟你差不多的情形,不也當上了王妃?只要你努力,而且付出了真心,我就不信哪個鐵石心腸的男人會不動心!」比如我家那個比呆木頭還呆的師父,不也一樣被我勾引了去?
祈雨垂下頭去低聲喏囁道:「可是……奴婢覺得……項將軍喜歡的是……殿下你……去長樂寺的路上,就算他在與奴婢說話,眼睛看著的都還是殿下你……」
我忙摀住她的嘴,小聲說:「壞丫頭,別胡說八道了,小心王爺知道了又大發雷霆!我反正已經嫁給了王爺,不管他喜不喜歡我,他都沒戲!」
「是,奴婢知錯了,保證以後再也不說了……」祈雨嘴上雖應承著,臉上還是一副糾結的表情。
我只好轉移話題,對她吩咐道:「聽說最近流行女子穿男裝,你待會去找人為我趕製兩套,素淨點的顏色的就行。」
「最近……有這樣的流行?」祈雨迷惑不解,但還是點頭答應。
我又對她耳語,「還有,我看王爺的衣裳怎麼好像只有墨色,單調得緊,你順便也讓人給王爺趕製兩套,要銀灰色與梅紅色的……為了給王爺一個驚喜,製衣裳這件事可千萬要保密!」
回到我房裡,只見墨松冉正端坐於桌旁,神情陰霾地看著我問道:「你去了哪裡?我說過,沒我在你身旁,哪也不許去!」
我對他淡然一笑,道:「我方才去了青箏夫人那裡。」
墨松冉的眼神立即閃躲起來,「你……怎會去了她那裡?」
我露出迷惑的神情:「她親自來請我過去把酒小敘,我又怎能不答應?怎麼,王妃與側妃在一起培養姐妹感情,王爺也不允許?」
「我,我沒說不允許……」墨松冉低低地說:「她的事情……你不要介意……」
我嫣然笑道:「突然多出一個人可以陪我說話解悶,我又怎會介意?只歎王爺不早點告訴我府中還有這樣一位可心的美人,害得我這半年多以來好生無趣!」
他抿著唇望著我,顏色陰晴不定,一副捉摸不透的神情。
我忙出聲打破這壓抑,「還有一件事,希望王爺應允。我想借醉楓一用,讓她教我射騎。」
「射騎?」他皺起眉露出不解的神情。
我微微攤開雙臂,歪著頭對他說:「最近不知怎的,突然就愛穿胡服了,穿胡服怎能不會射騎?所以一時興起想要跟醉楓學習學習。」
他沉吟半晌,終於應到:「那好,我來教你。」
於是接下來半個多月的時間,我都天天到練武場跟墨松冉學習射騎。
拉普通的弓弩,我沒有足夠的力氣,於是墨松冉命人為我量身趕製了一副輕巧的短弓,手把手地教我力道與姿勢,用足了耐心。
我的眼睛有輕度的近視,好在並不太影響視力,距離不算太遠時不戴眼鏡也基本可以射到箭靶(想戴也沒眼鏡可戴的)。反正只有半個多月的時間,我也不強求能射得太準,只求訓練出一點點瞄準力與拉弓放箭前那一瞬凝神屏息的沉穩。
然後是學騎馬,這才是當務之急。我天生缺乏運動神經,就算是匹溫良的雛駒,剛開始我也得費很大勁才能僅憑自己之力勉強跨上去,但跨上去之後幾乎就已沒了力氣再去駕馭。於是每天都累到腰酸背痛筋疲力盡,但還是咬著牙堅持了下去。每次都是被墨松冉不由分說抱回房去歇息。
後來漸漸習慣了騎著雛駒在馬場上奔跑的感覺,墨松冉便將我抱上他的高大坐騎,攥著我的手拉緊韁繩,坐於我身後一起馳騁。待我漸入佳境之後他就鬆開手飛身躍下馬,然後騎上另一匹坐騎與醉楓一左一右護衛著我,以防我突然摔下馬去。
如果不那麼勞累,我真的很喜歡騎馬馳騁的感覺。勁風拂面,衣袂飛起,整個人似乎都在空中飄移,就連沿途單調的風景也流逝出了無限自由的氣息。而且,駕馭有生命有靈性的個體,當然會比駕駛汽車那樣的一堆鋼鐵更加有趣。
至於真正意義上的射騎,也就是騎在馬上拉弓射箭的技藝,呃,我還是很爽快地放棄。
由於學這射騎,我也終於同墨松冉找到了共同話題。一說起他那些心愛的馬匹與擅長的武藝,他的嘴角就是掩不住的笑意,撫著馬背時的他,眼神純淨得幾乎像個小孩。原來他並非是惜字如金的傲氣,只是對於不擅長或不感興趣的事情懶得多加言語。
高大,英挺,貴氣,專一,不善言辭卻關懷體貼,這樣的男人真是難得的極品。如果沒有師父先入為主,也許我真的會心甘情願地躺到他床上去。可惜人世間有百媚千紅,我卻只能採擷一朵。好吧,在逃離王府之前,請容我再一次地扼腕歎息。
希望他很快就能將我忘記,然後找到另一個他珍愛的女子,而那個女子,也會同樣對他付出真心……
終於捱到了逃離的前夜。
我取下髮髻上的紫袍玉簪放入妝盒,另挑了幾樣輕便又值錢的首飾丟進包裹裡。沒辦法,私奔之後將面臨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不得不考慮民生大計。
我換上讓祈雨讓人趕製的輕便男裝,將長髮挽成男式髮髻。腰間藏一把精巧的小匕首,以防萬一。這匕首是我纏著墨松冉要的,純屬賞玩用,刀鋒太鈍殺不了人,但用來嚇人倒是綽綽有餘。
以墨松冉為借口制的兩套衣裝,本想都拿走,但一轉念又留下了那套銀灰色的,留給墨松冉餞別。還有師父贈我的佛珠與那方鏡花水月般的綢絹當然不會忘記……
打點好一切,就靜候著項逸南的來到。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應該會隻身一人潛入王府,畢竟這是九王府,他不可能明目張膽地集結人手一起貿然闖入,這樣目標太大,也容易被侍衛發現。而且以他目前為止的言行看來,項將軍的血脈裡流淌的應該也是離經叛道的熱血。我無法確定他是否真心喜歡我,但我幾乎有80%的把握可以判定他生性喜歡尋求刺激。這一點,我們稱得上是一拍即合,惺惺相惜。
無論今夜會發生什麼變數,也不管項逸南值不值得相信,總之,今夜我只能孤注一擲,破釜沉舟!
終於到了約定的時間,我看見守在窗外的侍衛的身影一個接一個悄無聲息地倒了下去。不久門就被推開,一個修長挺拔的身軀閃身邁進門來。
雖然身穿著黑色夜行衣,還遮住半邊臉,但憑著那雙月華灼灼的鳳眼,我也能認得出他就是項逸南。果然,只有他一人前來。
他用鳳眼朝我微笑,向我伸出手來,要帶我逃離這幢華麗到空洞的房間。
這一瞬間,我竟放棄了所有的疑慮,彷彿他不是將軍而我也不是什麼王妃,我們只是兩個結伴要去冒險的旅伴,即將攜手一起潛入廣袤的星空,自由自在地翱翔於天地之間。
我將手交給他,隨他一起走出門去。邁出廊簷下,他抱住我的腰,讓我摟緊他的肩,然後飛身躍上了屋簷。
他抱著我輕捷地躍過一重又一重的屋簷,凜冽的風聲掠過我的耳畔,他懷裡的麝香在夜空中緩緩消散。我有些害怕地向下望去,整個王府的格局都盡在眼前,一格一格的院牆湊成了一個棋盤。人們都說高處不勝寒,其實哪知自高處俯瞰時會有君臨天下一目瞭然的驕傲在心頭盈滿,就算會心生幾絲膽寒,那也仍會感到快意心甘。
這一路,竟無人阻攔。眼看就將跨越最後一道院牆,我反倒心急了起來,趁他正將頭轉向另一邊張望有無侍衛發現,我便偷偷拔出腰間的匕首,瞄準了擲向院牆下的一個侍衛的肩。
那侍衛原本以為天下太平於是正垂著頭靠著牆假寐,猛然間被我擲去的匕首驚醒過來,匕首啪嗒一聲跌落至他腳下的青石地板,刀鋒被月華鍍上的寒光有一瞬間的耀眼。
「糟糕,我有東西不小心掉下去了!」我在項逸南懷裡低聲驚呼。
項逸南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下面的侍衛就已敲響了鑼鼓,一句「有刺客∼!」的吆喝將寧靜的夜空劃破,眾多的侍衛迅速朝這邊靠攏,其他下人也被從睡夢中驚醒,原本沉寂的九王府頃刻間就亮如白晝,很快將我與項逸南的行蹤暴露。
項逸南及時縱身飛躍過那最後一道院牆,令身後的弓箭齊發如焰火一般絢爛綻放,隨即又空寂地凋落。
雙腳剛一落地,不遠處的王府大門已被打開,侍衛們蜂擁著追了出來。項逸南拉著我的手往前跑,手心略微濕滑,不知是我還是他出的冷汗。
終於逃到一個拐角處,他將我抱上早已備好的良駒,低聲問我:「你可會騎馬?」
我點頭道:「會騎一點。」
他便從懷中掏出一疊紙遞給我,道:「這是你要的興都城與溪南國的地形圖,你先騎著馬去將軍府等我。」
我接過地圖,又問他:「那你呢?」
「我去會會他們,正好幫你拖延一會兒時間,你放心,我穿著夜行衣,他們不會認得我。」我幾乎能聽見他全身好戰的血液正在噴湧。
「那你要小心一點。」我叮囑了一句,又從馬背上俯下頭去隔著蒙面布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低聲笑道:「多謝你,逸南。」然後策馬調頭,飛馳離開。
身後隱隱傳來鏖戰廝殺的聲音……喜歡玩心跳刺激?那我今天就讓你玩個暢快淋漓!在戰場上以一敵百的項將軍,應付這些小嘍囉應該完全不成問題。項逸南,無論你是真情還是假意,我看我都最好離你遠一點,以免到時難以逃脫你的手掌心。
我還忘了說一句,被我擲下去的那支匕首,刀身上已被我清晰地刻上「項予蝶」的字樣。不知墨松冉得知我的逃離並看到這支匕首之時會露出怎樣的神情……想來還得多虧他給了我一雙翅膀,才讓我今夜得以成功飛翔。真是有些對他不起,可是,為了不辜負師父,就算是辜負全天下的人我也在所不惜!
夜裡的興都城會有宵禁,所以我特地與項逸南將行動策劃在宵禁剛過的凌晨,正好是冬末春初的季節,黎明的來臨被延遲,而人們也習慣了隨之延長酣睡。
凌晨的天空尚未放明,但興都城的大街卻並不黑寂,正月剛過,掛在樹上與廊簷下的紅燈籠還未卸下,依舊忠實地為我照亮前進的行路。
行至一個岔道口,我策馬向右,直奔長樂寺的方向而去……
待我到達長樂寺之時,寺裡的晨鐘已悠然響起。佛寺的作息總是那麼守時,不似世俗的子民這般,受天色與氣候的影響便隨意改變作息。
我騎馬繞至長樂寺後門,翻身下馬快步走進後院的禪房集聚地。掃地的僧侶都抬頭用驚奇的眼神打量著我,但又以為我只是個身材嬌小的男子,所以並未阻攔。
我憑著記憶穿過迴廊找到師父的禪房,師父正巧開門出來要去上早課,抬頭一看見是我,就頓時愣住。
他剛一開口喚道:「予蝶……」我便忙將他推回至禪房中,關上門,然後解下背上的包袱,打開包袱拿出那套梅紅色的男服遞與師父,對仍有些怔忡的他笑道:
「別傻愣著了,快換身衣裳,好隨我私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