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予蝶,你瞧你瞧!這樹叢中開了好多野花!」空柳一路上就像在遠足的小學生,看見什麼都覺得新奇,稚氣未脫的臉上閃著興奮的光。
「哪裡哪裡?嘩∼真的呢,好漂亮的野花,竟然藏在樹叢裡!」我也比他好不到哪裡去,就好像回到了童年,盡情發掘和享受自然山林的無窮奧秘。
「想要嗎?我替你去摘。」空柳挽起礙事的袖子,又擺出一副「師兄」的神氣。
我忙拉住他,說:「別去,下面是陡坡,多危險啊!我不要野花,那麼美的花,摘下來就枯萎了多可惜,就任它長在泥土裡吧……」
「也對哦……」空柳露出不無遺憾的神色。這也是個好不容易感覺到自由的孩子,在寺裡有各種奇花異草,可從沒見他有過摘花的念頭,跑到山林裡卻突然恢復了這個年紀的少年愛搞破壞的天性。
我眼珠一轉,道:「要不……師兄你幫我找四葉草吧。」
「四葉草?」
我指著地上繁茂的草叢中長著三片圓葉子的小草,「瞧,這些草都是三葉的,據說如果能在三葉草中找到四葉草,就可以獲得幸福。」
「真的麼?」空柳喜笑顏開,「好,今個兒一定要把它找出來!」
「你們……該歇息之時不歇息,待會繼續啟程趕路就該喊累了。」師父站在我們身後,無奈的看著我們這倆一直蹲在草叢邊一邊竊竊私語一邊四處搜尋的傢伙。
「啊∼找著了!找著了!」空柳突然大叫起來,舉起一根草遞到我面前,「這可是你要的四葉草?」
「就是它了!」我笑瞇瞇地摸著空柳的小光頭,讚道:「哎呀呀,師兄真厲害!」
空柳一臉得意地又將四葉草舉給師父看,「師父,佛予蝶說找到這四葉草之人就能得到幸福,待會徒兒給您也找一株來。」
師父俯下身來仔細端詳空柳手中不起眼的小草,溫和地笑道:「想不到這玉關山上還有此等靈草……」
我大方地對空柳說:「就將這第一株送給師父罷,咱們以後多的是時間慢慢找。」
「嗯,那就給師父罷!」空柳便將四葉草小心翼翼地放到師父的手心。
師父捧著四葉草,俊美的臉上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
我起身問道:「師父可有帶厚一點的佛經?將它攤平夾在書中就行。」
「有有有,我去幫師父取來。」空柳也跳起身來,搶過話頭就跑一邊去了。
空柳走後,我笑問師父:「師父以為何謂幸福?」
師父聞言抬起溫潤的鳳眼,一眼觸見我近在咫尺的含笑的臉,又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去,道:「出家之人,自然無慾無求,四大皆空,以早登極樂脫離輪迴之苦為幸福。至於俗世之人,無病第一利,知足第一富,善友第一親,涅盤第一樂,諸如此類,皆為幸福……」
「這些都是佛經上說的,不知師父自己想要的幸福又是何物?」
師父沉吟良久,卻反問我:「那你又以為何謂幸福?」
我眨眨眼,笑道:「徒兒是個俗人,不懂得四大皆空。這俗世中我所看見的所擁有的一切……」說著我張開右臂轉了個圈然後又停在師父眼前望著他,「都是幸福。」當然,不包括站在不遠處的那一紫一黑的兩坨,如果這旅途上沒有冷連和莫松冉那倆跟屁蟲,只有我、師父還有空柳三人,那我會覺得更加幸福!
師父怔怔的看著我,那模樣讓我又有想要親他一口的衝動。
說起親吻,難道可愛的師父信以為真,相信我給親他真的就是出於精魅的禮儀?如此一來……那我是不是就可以經常無所顧忌地親他了?下次再親可就不能那麼倉促,要好好地認真地吻到他呻吟窒息……
這時,空柳懷抱一大卷佛經跑回來,望向師父手中驚呼道:「啊,師父,您怎麼將手攥上了?會將四葉草擠碎的!」
師父這才回過神來,慌忙攤開掌心,四葉草已經被手心的汗漬濕,再加上緊攥時的擠壓,已皺得不成樣子。
我鬆了口氣,說:「還好沒碎,還可以用的。」小心翼翼地捻起它,置於空柳攤開的佛經書頁上,撫弄平整後輕輕合上經書,然後將夾有四葉草的經書遞給正一臉愧疚的師父。
「徒兒的幸福就在自己眼前,而師父還沒考慮好自己想要的幸福是何物,所以將這株四葉草贈與師父,等師父想好了再對它許個願,幸福就一定可以得到。」不知師父能否聽懂我這番別有深意的表白。
師父接過經書,依舊默然不語。空柳則一臉不明就裡地看看我,又看看師父,誰也沒有說話,氣氛有些微妙。
「靜好大師,咱們可否動身繼續上路了?」我頭一次覺得冷連的出現很及時,雖然他肯定不是出於好意。
師父點點頭,逕自動身往前走去,空柳見狀緊跟其後。
冷連走過來低聲問我:「小姐莫非反悔了?」
我白了他一眼,反問道:「冷公子莫非真以為我是個淑女?」然後不再理會他,逕自跟上前去。
接下來應該想個辦法與莫松冉達成共識,然後將他的訂婚信物還回去。他應該也是受冷連脅迫才不得已答應娶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子……搞定冷連和莫松冉這兩個障礙,才好繼續我的誘僧大計……
一行五人又走了一個多時辰,玉關山就迎來霞光漫天的黃昏。山路崎嶇不宜趕夜路,於是就在山林中的一片空地上停頓夜宿。
揀來一些樹枝堆成篝火,大家圍火席地而坐,這乍暖還寒的春末夏初之夜倒也溫暖不寂寞。
玉關寺的夜晚總是很美,而寺外的山林的夜晚則有些駭人,幽暗的山林裡總是傳出一些可疑的聲響,悉悉瑟瑟的,就像輕捷的野獸踩過鋪滿枯葉的林間草地。
我努力平息心中的恐懼,告訴自己不要杯弓蛇影,就算真有野獸也不怕,畢竟再厲害的野獸也會懼怕火光的。坐在師父身旁卻又不敢靠得太近,怕讓師父在人前感到不自在。
大概是從小生長在這山林裡,空柳倒是無所畏懼,不僅不肯安份地坐在火堆旁,還四處遊走,專門張望幽深的密林。
「喂,喂,佛予蝶,我剛才看見林子深處在閃兩道綠光,我們進去看看究竟可好?」空柳蹲到我身旁,拉拉我的衣袖低聲提議。
我急忙搖頭,更加驚懼,「綠光?那要麼是鬼火要麼就是狼的眼睛,不要命了你?!」
「你自己就是精魅,竟還這麼膽小!罷了,你不去我自己去!」空柳撇撇嘴,突然指向我腳邊低聲驚呼:「啊,有蛇!」
「蛇∼∼∼∼?!」我顫聲驚叫,慌亂中緊緊靠向正在身邊打坐的師父。
師父忙摟住我,急切地問道:「蛇在哪裡?蛇在哪裡?」
我將頭埋進師父懷裡,幾近嗚咽:「就在我腳邊∼∼!」最怕蛇了最怕蛇了∼渾身都是鱗片,冰涼涼滑溜溜,吐著鮮紅的長舌,一想到這種生物就渾身起雞皮疙瘩,況且有的還帶劇毒會致人死地!
冷連和墨松冉也從對面躍身而起,一臉緊張地跑過來查看,墨松冉還抽出背後的佩劍,冰冷的劍鋒泛出寒冽的光。
他們仔細搜尋一番,一無所獲,都疑惑地望向我:「你可是看錯了?哪裡有蛇?」
我驚魂未定地指向空柳,「是他說的有蛇。」這才發現空柳正一臉忍俊不住的模樣。
「哈哈哈哈∼!佛予蝶,原來你真的這麼膽小啊!哈哈∼我逗你玩呢!你們也不想想,哪有蛇會靠近火光的啊?哈哈哈∼快笑死我了∼!」小和尚笑得快背過氣去了。
「空柳!」師父厲聲呵斥住他,「出家之人豈可妄語?」
空柳這才收斂,低頭垂眼,道:「罪過,罪過,弟子知錯。」嘴角卻掩不住幾絲笑意。
師父又道:「責你過來打坐,默誦佛家戒律一千遍。」
「是,師父。」空柳只得乖乖地坐到師父身旁,閉眼打坐。
汗∼師父這教育方式,似乎與21世紀的老師雷同——對犯校規的搗蛋小鬼,就責他抄或念校規多少多少遍。雖然這種方式很不人道,但是空柳你活該,竟敢嚇唬我∼我看你離高僧之路真是越來越遠了!
冷連與墨松冉悻悻地坐回篝火對面去,用玩味的眼神一直盯著我和師父看。
看什麼看?我是真的很害怕才無意識地鑽進師父懷裡的,絕對不是出於故意!當然……我還得感謝空柳,讓我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光明正大地鑽進師父懷裡,當然要故意賴著不走!於是下意識地又往師父懷裡蹭了蹭。
師父的懷抱,好溫暖,布制的月白僧袍散發淡淡的檀香味,令人心生眷戀。
師父撫著我的背,俯頭輕聲問道:「予蝶,沒嚇壞你罷?」
我抬起頭,眼淚汪汪地望著師父,低聲說:「師父∼我好害怕……」
「別怕,有為師在,誰都傷害不了你。」
火光映照下的師父的臉,溫潤流麗得如同黃玉雕成的一般,水光瀲灩的鳳眼中溢滿止不住的疼惜。這個姿勢,幾乎能感覺到師父略顯急促的鼻息,只要他稍微一低頭,就能碰觸到我的唇。我看著師父那稍嫌蒼白的薄唇,在心底吶喊:師父,用你的吻來安慰我吧∼那我就算真的被蛇咬了也心甘!
好罷,你若不肯低頭,那我自己稍微往上蹭一點也行……
突然傳來「辟啪」一聲響,驚了我一跳,側頭看去,原來是墨松冉朝篝火裡扔進一塊石子,然後他噌然起身,丟下一句「我再去拾點柴火。」便轉身要走進密林。
他獨自一人進去?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可是我好捨不得離開師父的懷抱和這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曖昧氣氛……但若是不盡快解決婚約這件事情,萬一讓師父知道了那以後還怎麼繼續誘僧?
於是咬咬牙離開師父的懷抱,對墨松冉的背影叫道:「等一等,我也要去!」
墨松冉回轉身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我。冷連用一根粗木棍做成火把遞到墨松冉手上,笑吟吟地斜眼看著我說:「山林裡恐有野獸出沒,還望小姐多加小心。」
冷連這傢伙,雖然夜間看起來愈發俊美,但怎麼有點陰陽怪氣的感覺?
墨松冉拿過火把,又看了我一眼,轉身快步走向密林。
我來不及跟師父解釋,就急忙跟了上去。幸好有空柳在,不然真不放心留師父與陰險的色狼單獨相處。
深一腳淺一腳地跟隨墨松冉走進密林,為了他手裡的火把散發的那點光亮,只得盡量低頭緊跟在他身後,生怕腳下突然踩到什麼或者林子裡猛然竄出什麼來。
他突然停住腳步一個轉身,害我一時剎不住撞到他結實的胸膛上,好一股奇異的幽香。
低啞醇厚的聲音冷冷地響起:「為何要跟來?」
我忙退回兩步,從懷中摸出他送的的紫袍玉簪,遞到他跟前,說:「對不起,這個……還給你。」
火光中他雙眼微瞇,濃眉緊鎖,「你要悔婚?」
此時才發現,他可能真的是冷連的血親表弟,那雙眼睛與冷連的招牌桃花眼很有些相似,只是眼角端正不上翹,再配上那兩道稍濃的劍眉,看起來就少了幾分邪魅,多了幾分英武。但臉型和鼻唇都長得還算精緻,也跟冷連有幾分相似。
唉,冷連這傢伙腹黑得夠可以,竟拿自家親表弟的婚姻大事當兒戲!
我望著他,用很誠懇的語氣說道:「我不知冷連拿什麼要挾於你,但你有沒有想過,娶一個毫不相愛甚至根本不瞭解的女子,真的會是件後患無窮的事情。來日你若遇到真心愛慕的女子,卻不能讓她做你唯一的妻子,只能讓她屈居於別人之下做毫無尊嚴的側室,到時你又情何以堪呢?」
他聞言依舊眉頭緊鎖,看著我良久不語,像是陷入了沉思。我心頭有些竊喜——看樣子有戲?
終於,他欣然冷笑道:「到那時,休了你便是。」
古代的男子,是不是都像他這麼沙文主義?!若不是還有師父那樣溫和善良的男子給我希望,我真想立刻去削髮為尼!
我強壓心中的怒氣,繼續循循善誘道:「其實,我身份低微來歷不明,沒有賢良之德也無傾國之姿,而且脾氣還很不好,你想想看,娶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女子為妻,恐怕會遭人恥笑,想來令尊令堂也不會答應罷?」
他繼續冷笑:「好,那就讓你做妾。」
我怒火攻心,直截了當地說:「反正我就是不想嫁給你了,我要悔婚,這簪子還給你,睡裙你還不還我都無所謂,我欠你的救命之恩來日再還你!」說著就將簪子往他手上塞。
他退後兩步避開我的手,「墨家的規矩,送出去的東西絕不再要回。」
「那好,你不要我就不還了,隨便找個地方賣了它,看看它是否真如傳說中的那樣價值連城!」萬一真的價值連城,那我就發達了!
「你敢!」他從牙縫中迸出兩個字。
「我就敢!」我毫不示弱地瞪著他。
他不再言語,居高臨下的雙眼狠狠地瞪著我,隱隱散發風雨欲來之勢。
沉默地僵持,周圍是萬籟俱寂的山林,遠處隱約傳來狼的聲音,讓我渾身毛孔都緊縮起來,神經繃緊,對幽暗山林的恐懼讓我連大氣都不敢喘。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沙沙聲,莫松冉終於開了口,冷靜地說出一個字:「蛇。」
我驚叫一聲,待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正緊緊抱著他,但管不了那麼多了,只是仰頭驚恐地問:「蛇走了沒有?走了沒有?」
還未看清他的表情,火把就突然熄滅,我猛然墜入密不透風的黑暗,只感到他用雙臂緊緊地箍住我的身子讓我無法動彈,黑暗中傳來他微喘的低語:「這可是你自己投懷送抱。」
我剛一張嘴,就被從天而降的唇舌給堵住,然後趁勝追擊,霸道地席捲我的口腔,不放過任何一處角落。他的吻,還有他身上愈加濃郁的香氣,都令我頭暈目眩,渾身癱軟。
他察覺到我的癱軟,便將我按在身旁的樹幹上,扯開我的衣襟,沿著我的頸脖一路啃下去,所到之處,皆是一片隱痛和酥麻,令我無法抑制地低吟出來,與他發出的粗喘糾纏在一起。
大腦已經無法操控自己的身體,當他抬起我的腿欲圖闖入之時,這身體不僅不反抗,竟還有欲拒還迎之意……原來,我一直引誘師父無果,反倒讓自己的身體變得慾求不滿……
我終於明白冷連那句話的含義了……山林中的野獸,指的不是真正的野獸,而是人化作的野獸……
沉淪之中我感到一團光暈正在向我靠近,最後將我籠罩進去,身上野獸一般的男人在即將闖入我身體之前突然硬生生地停了下來,慌忙為我拉上衣衫然後將我攬入懷裡。
我在墨松冉懷中緩緩睜開眼睛,適應光亮之後,赫然觸見不遠處月白色的瘦長身影……
師父!
我慌忙掙開墨松冉的雙臂,與他拉開距離,低頭攥著衣襟不敢去看師父的表情。
完了完了,全完了……被師父親眼目睹我與別的男子野獸般的行徑……佛予蝶,你怎麼這麼傻?被同樣的把戲一連騙到兩次……真是活該落到這步全盤皆輸的境地!
火把的光暈在輕晃,又是冷連的聲音打破僵局:「一直忘了告訴大師這件喜事了,其實對予蝶小姐一見傾心的不是冷某,而是表弟松冉,他倆在臨行之前就交換信物定下了婚約。今夜所見,不過是你情我願男歡女愛之事,靜好大師毋需介懷!」
不,不是這樣,冷連他一派胡言!師父你千萬不要相信!可我現在卻毫無反駁的餘地……師父應該已親眼見到:剛才我確實沒有反抗而是在閉眼低吟……
火把的光暈晃動得更加厲害……我更加不敢去看師父的臉,只想默然退後,退口,直至退出那團光暈,一個人沒入暗夜黑寂……
「師父!佛予蝶!你們怎麼都跑到這林子裡來了?可讓我好找!」這是空柳的聲音,完全不知愁的聲音。
「師父,師父!您這是怎麼了?」那不知愁的聲音突然焦急起來,我忙要抬頭望過去,卻又被空柳的一聲驚呼給嚇住了:「快跑!佛予蝶,快跑∼!你身後,你身後的樹上有蛇∼!!」
夠了!空柳,我不會傻到再被騙到第三次了!我苦笑著搖頭,沒有挪步。
左肩突然傳來一陣鑽心劇痛,我忙用手去摸,卻觸到一片冰涼滑溜……隨即天旋地轉,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