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蛇∼全是蛇∼!
所見之處,全部是五彩斑斕的蛇!
所及之處,全都是冰涼滑膩的觸感!
它們盤旋纏繞上我的手腕、腳腕,甚至還有頸脖,令我渾身戰慄,呼吸困難!
我只能驚恐地呼救:「救我∼救救我∼!」這樣生不如死的感覺,不如一刀宰了我!
突然有人將我攬入一個溫暖的懷中,抱著我安撫我:「予蝶,別怕,沒事了,沒事了!有為師在,誰都傷害不了你……」
然後口中被灌入腥苦的汁液,我掙扎著不要喝,隨即被緊緊摟住無法動彈。那懷中散發的檀香令我稍感安心,漸漸平靜下來。
腥苦的汁液順著喉嚨流入體內,滲透我的五臟六腑,周圍的蛇在消失,直至恢復成空洞的黑寂……我頭腦昏沉,在檀香籠罩中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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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緩緩睜開眼,滿目是從雕花床頂垂漫下來的淡青色紗帳,在陽光的輕撫之下顯得輕柔透明。
「予蝶!你醒了?!」耳邊傳來師父的聲音。
我微微側頭,觸見師父的鳳眼,疲憊而又閃著欣喜的光。
「太好了!佛予蝶,你可算醒過來了!」站在師父身邊的空柳也驚喜地嚷嚷。
然後是冷連釋然的桃花眼,「唉,小姐醒來了就好,看來該沒事了。」
冷連身邊是墨松冉,只是濃眉緊鎖著望著我,抿嘴不語。
「予蝶,餓不餓?渴不渴?可想吃點什麼?」師父又輕聲問道,伸手欲輕撫我的額,卻被我偏頭躲開了。
身子一動彈,左肩就鑽心地疼,令我倒吸一口冷氣!
師父忙說:「別,別亂動,小心你肩上的傷……」
我捂著肩咬牙熱忍痛側過身去背對著他們,用被子將自己摀住。
一醒來就看見床邊站著四個姿態各異的美男都關切地望著我噓寒問暖,我理應感到驚喜才對,但剛遭遇多次驚嚇和被師父捉姦當場那些事之後,本來就有些神經衰弱的我根本不可能再自然地面對他們,更無法坦然接受師父的悉心照顧。
只恨那蛇毒還不夠毒,竟沒能讓我失憶。不然的話,一睜眼就重頭來過,該多麼幸福……
一隻手隔著被子撫住我的背,傳來師父略顯急切的聲音:「怎麼了,予蝶?身子可是還有些不適?那為師待會再給你喂一次藥……」
我掙開師父的手,朝床裡挪了挪。
師父對我一如往常的溫柔反倒讓我心生埋怨——在你親眼看見我與別的男人交歡的場景之後,竟還對我如此溫柔,到底是你的心太過純良,還是你對我真的一點超出師徒之情的感情都沒有?!還有,同樣是我投懷送抱,莫松冉就慾火焚身地向我索求,而師父你卻無動於衷,莫非是長久的禁慾生活讓你連男人最起碼的慾念都失去了?!
「佛予蝶,你這到底是怎麼了?」空柳關切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要還是難受的話就說出來吧,你這樣真讓人心急!昨夜你被毒蛇咬到之後,一直昏迷不醒,還不停地顫抖說胡話,可把我給嚇壞了!若不是師父及時為你吸出蛇毒還連夜在山上找解毒的藥草拿來熬藥給你喝,恐怕你今日已經沒命了……」
空柳,我也恨你!你總做出一副對師父崇拜到五體投地的樣子,反倒時刻提醒師父注意自己的身份,讓他不得不努力讓自己保持理智維護自己是高僧是師父的光輝形象,如果不是你,師父在面對我之時也許就不會那麼遲疑!我也不至於被弄得慾求不滿,讓莫松冉差點得手還被師父看見……
「小姐可是在賭氣?你昏迷了一天一夜,難道都不覺得肚餓?先吃點東西再從長計議也不遲……松冉連夜將你抱下山,找鎮裡的大夫為你診治,你若是餓壞了身子,該把他給心疼死。」冷連也出言勸誘。
哼,冷連,你別假惺惺!你以為我不知道昨晚師父捉姦當場是由你冷大公子一手策劃的?事情弄成這個樣子,最幸災樂禍的就是你,別把我當傻子!
墨松冉仍然一言不發。不出所料,他就是個惜字如金的呆子!不懂得人權只知道把女人當作洩慾工具的沙文主義豬!
過於理智!盲目崇拜!!腹黑陰險!!!沙文主義!!!!他們四個站在一起,簡直讓我對男人完全失去了信心!!!!!
「少主,晚膳已準備就緒,可用端至此屋用膳?」
誒?貌似有女人的聲音?
我將頭伸出被窩,轉頭瞧去——門邊正站著一個身材頎長、玉面俠客般的男裝麗人,紋絲不亂的男式髮髻,光潔的窄額,不失飽滿的尖下巴,直挺的細鼻,雖是柳葉細眉卻時刻如劍眉一般地眉梢向上斜插入鬢角,清可照人的黑曜石般的眸子中透出沉穩淡定……
這個世界……原來還有女人啊?!自從穿到玉關寺那個和尚廟裡,這還是頭一次在這世界見到女子,而且還是個眉清目秀、看上去很爽利的女子,親切之感油然而生!
冷連見我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那女子,便介紹道:「這是醉楓,松冉的侍衛統領。」
名叫醉楓的女子朝我行禮,用略顯低沉的嗓音對我說:「在下醉楓,見過予蝶小姐,不知小姐醒來後可想用晚膳?」
「嗯,我想喝粥!」我不假思索地對她說,其實我真的是又餓又渴了。
守在床邊的那四人見我終於肯開口說話了,均露出釋然的神情。
空柳雀躍地說:「佛予蝶,你想喝什麼粥?我去給你端來!」
我輕輕搖頭,道:「不必了,你們都去吃你們的飯罷,留醉楓一個人陪我就行了。」
空柳只得露出失望的神情,師父則俯身來輕撫我的頭,說:「為師還不餓,不想去用膳了,也留下來陪你,可好?」
「師父,您明明也一整天沒吃東西了……」空柳插嘴,卻被師父鳳眼一掃,便噤了聲。
我勉強對師父笑道:「師父不必擔心徒兒了,您還是去吃點東西罷,餓壞了師父的身子徒兒可擔待不起。徒兒現在只想讓醉楓陪著……」
師父,你對我的一切好,我可否都視作是你對我的憐憫?如果現在臥床不起的是空柳而不是我,想必你也一定會寢食難安地照看他罷?你這溫柔的慈悲,只會讓我更加難過……
誘僧這種事情,我失敗了,我放棄!以後再也不做了,我會盡量與你保持正常師徒間的距離,再也不妄自挑戰你的慈悲和理性!
冷連在一旁掩口訕笑,「原來小姐中意的是醉楓這樣的啊……」這話很欠抽,可我連瞪他的心情都沒有了。
「可是,為師有話要對你講……」師父有些急切地說。
「我不想聽,不想聽!」我又側過身去用背對著師父。師父你能有什麼話對我講?為人的道理嗎?是要對我講身為女兒家要潔身自好,還是講嫁為人婦之後要三從四德?!
「予蝶……」師父輕喚一聲,欲言又止。聽得我心中一顫,倏然抽緊。
「師父,佛予蝶剛醒來心情不好,咱們就讓她清靜會兒罷。」空柳懂事地勸道。
「靜好大師,小姐現在身子虛弱,不宜多說話,有話等她身子好點再慢敘也不遲,咱們還是先去用膳罷。」冷連也勸道。
「醉楓,你去端粥和小菜來伺候小姐用膳。」墨松冉終於開了金口。
「遵命,少主。」
然後又是各自的幾聲囑咐我好好休息的話語,那四人終於退出門去,房中留下一片難得的寧靜。
唉……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可算是把他們都打發走了,你一句我一句吵得我頭疼,再不走估計我的小宇宙就要爆發了!
其實,我又何嘗不想讓師父留下陪我,想要安靜地賴在他懷裡,但一看見他,我就得想起很多事情,累心,又痛心……
不一會兒,醉楓就端著飯菜進了屋,小心翼翼將我扶起半躺在床上,端來粥要餵給我喝。
我笑了笑,伸出右手對她說:「不用餵我,我的右手還能用,麻煩你幫我端碗,我自己喝。」
醉楓點點頭,將勺遞給我。不愧是墨松冉的侍衛,跟他一樣沉默寡言,不過醉楓的沉默只讓人覺得清新自然,沒有墨松冉那樣強加於人的沉悶壓抑。
正好我也累了,不想多言語,安靜地吃完粥。
臨睡前,我對醉楓道:「謝謝你,醉楓。麻煩你去告訴他們,這幾天我想安靜地養傷,誰也不見,就由你來照料我就行了。」
醉楓聞言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頭道:「在下會傳達的,小姐就安心歇息罷。」
於是我安心地閉上眼睛,真該好好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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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這幾日,果然清靜了,清靜到我都快忘卻了我自己。
每日除了醉楓來照料我的飲食起居,其餘時間都獨自蜷縮在床角,什麼都不想,就像回到初中時患自閉症的自己。
那時我剛從風景如畫的鄉村小鎮遷至繁華都市,畏懼都市的繁亂與喧囂,也交不到朋友,只好寄情於國畫山水之中,卻又遭到教國畫的老頭的非禮……父母忙於工作忽略我的心理,於是最後我只能選擇將自己封閉……
也許就因為那幾年的自我封閉,以致時光都在我身上停滯,手足不再生長,一直維持12、3歲時未長成的大小,手掌攤開連半邊臉都掩不住。就連這面容,看上去也總是比同齡人小上好幾歲。
忘記自己當初是如何走出陰翳的,我總是這樣,只記得緣由,忘記了結局。大概是再難捱的事情也會被時間沖淡罷,逃避到一定的程度,自己就能麻木然後痊癒。
沒想到,10年後的今天,遇到難捱之事的我依然選擇了逃避,雖然只是想留點安靜的空間任自己喘息。但不管是逃避也好,喘息也罷,業已成人的我,總算是很快讓自己恢復信心能平心靜氣地去面對那些人與事實。
好罷好罷,這個RPG總得繼續……我也不能再孤僻下去,再不去面對,生怕自己已被他們給遺忘了。
這一日,清晨醒來,望見窗外的天空蔚藍晴好,不由得心生嚮往。於是讓醉楓叫人為我打來熱水沐浴更衣,欲洗去連日來積攢的陰霾。
我將身子浸在浴桶裡,只露出雙肩,醉楓則在我身後幫我將洗後的濕發擦乾水份然後挽起,避免長髮垂落至肩上沾濕紅腫未消的傷口。
記得空柳曾說過,這傷口中的蛇毒是師父幫我吸出的,可惜我當時怎麼就昏迷了呢?不然就有機會仔細感受師父的薄唇觸到我肌膚時的柔軟溫存……面對我這剛被別人玷污過的身子,師父竟還下得了口,真讓我不得不再次歎服於他的慈悲。
出浴後,任由醉楓為我擦乾身子,然後仔細為我左肩的傷口上藥包紮,再幫我套上金色織錦抹胸長裙,小心翼翼地披上淡青色勾銀絲外紗,還穿上粉緞攢金花繡花鞋。其實我身為佛門俗家弟子,理應繼續穿我月灰色的布制僧袍,為了不壓疼肩上的傷口,醉楓才特地為我拿來這身質地輕薄的女裝換上。
全托了這肩上傷口的福,我才有幸初次穿上正宗的唐代女裝。
鬢角有幾縷濕發垂落,醉楓欲將其拂起,我偏頭制止了她,說:「就這樣罷,挺好看的。」不知會不會增添幾分雨沾芙蓉的風塵氣息,哈,就像在COS江淮名妓,不折不扣的妖精!
醉楓又為我插上一支簪子,正是墨松冉贈與的紫袍玉簪,記得在山林裡被蛇咬的那夜,攥在手裡的簪子於慌亂中不知去向,看來被他給尋回來了。斜插在雲鬢上,顯得愈發古雅起來。
望著銅鏡中映出的朦朧而嬌艷的身影,嘴角不由得微露笑意,恨不得馬上帶我的美麗新衣沐浴到外面的陽光裡去。
我拉住醉楓的手笑道:「謝謝你,醉楓,倘若沒有你,這些天我都不知該如何捱過去!」
醉楓見狀也微微一笑,看著我說:「這麼多天,小姐可算是雨過天晴了。」
「雨過天晴?這個詞用得真好!你看我現在像不像一抹彩虹……哎喲∼!」我欲張開廣袖中的雙臂,卻不慎牽扯到傷口,忙呲牙咧嘴地將左臂收攏回來。
醉楓明淨的臉上寫滿無奈,淡然笑道:「還望小姐當心肩上的傷,不要隨意扯動才是。」
「遵命!」我笑著將右手放在額邊揮了一下,轉身去開房門,「醉楓,咱們出去散散步罷,我都快被悶死了!」
打開門,想要迎著陽光自由地飛奔出去,但又怕可惜了身上的衣裙,於是穩定心緒,試圖蓮步輕移。但當我一眼望見庭院中古樹下的鞦韆之時,便完全忘卻了淑女這檔子事!
我拎著長裙飛奔而去,灑滿陽光的庭院,蒼勁翠綠的古樹,繫著粗麻繩的鞦韆,不再自閉實在是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坐上鞦韆,我沖醉楓招手喊道:「醉楓∼快過來幫我推推!」
醉楓應聲趕到鞦韆旁,有些遲疑,「可是,小姐肩上的傷……」
「不礙事不礙事!好醉楓∼你推輕點,別讓我蕩得太高就行!」我央求道。蕩鞦韆也算是種運動罷?最近超級運動不足,正好活動一下筋骨,像蕩鞦韆這種不用自己動彈還能運動起來的項目,對我來說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醉楓試探著輕推了一下,我就緩緩飛舞起來,我揚起頭閉眼咯咯笑道:「好暈∼好暈∼再推高一點!」
醉楓卻不肯用力,鞦韆始終只是在小打小鬧地悠然輕晃。
「醉楓你太沒勁兒了!」我氣呼呼地跳下鞦韆,「你坐上去,我來推!」
「小姐,你大病初癒,就別再為難在下了……」醉楓俯著頭無論如何也不肯上去。
我拉著她的衣袖央求:「上去吧上去吧,好醉楓,你身子那麼輕捷,還會功夫,蕩起來一定很過癮……」唉,這世上哪有我這麼好的人?非求著別人享受我的勞動力……
醉楓為難地抬起頭,卻並沒有看我,而是望向我身後,神色一凝,繼而恭敬地俯身行禮道:「靜好大師。」
這四個字讓我心頭一驚,回轉身去,只見師父立於我身後不遠處,正向頷首醉楓回禮。
剛一出來放風,就遇見我最不想遇見的人了……
幾日不見,師父看起來愈發清瘦,月白的僧袍被風一吹就晃蕩得厲害。莫非是此處的素齋不合師父的口味?
他緩緩抬首,抬眼,凝神望著我。鳳眼憔悴卻不掩明淨,雙頰微陷卻更顯清矍。
我強忍心痛,衝他嫣然笑道:「師父,您看我這身衣裳美嗎?」
話剛出口我就後悔,我怎麼會問出這麼無聊低俗的問題?師父是出家人,是高僧,於他來說,大概再華麗的衣裳也只是襤褸破布,再美的人也不過是紅顏白骨……
師父沉默良久,終於開口,卻只是說:「予蝶,你身子可好些了?」
果然,他不會正面回答……唉,襤褸破布,紅顏白骨……我真的下定決心要放棄誘僧了,從此不再自討沒趣,白費功夫!
我轉身又坐上鞦韆,不再看他。嘴上回答道:「多謝師父掛念,徒兒若不是身子好些了,又怎麼會出來蕩鞦韆曬太陽?」臉上卻掛著自嘲的笑——我真是,明明師父什麼錯也沒有,全是我自己的錯,卻還老遷怒於師父,真是罪過。
身後的師父又只是沉默。
不遠處的廊簷下,一襲輕紫的冷連與一身黑衣的墨松冉正款款走向庭院來。
冷連望見了我們,便快步走過來,對我笑道:「小姐今天可算是出門來了,叫我們好生想念!呵,看來氣色還不錯,還穿了身新衣裳……」
笑裡藏刀的傢伙!我本不想理他,但他竟一口說出了我希望師父能說出的話來,好歹是個有血有肉有點情趣的男人!
我旋即跳下鞦韆,走到冷連和墨松冉跟前,轉了個圈,問:「你們看我這身衣裳美嗎?」
冷連笑道:「衣美,人更美!果然是人靠衣裝,小姐穿上女裝,幾乎是個絕代佳人!」
什麼幾乎是?根本就是!我瞪了他一眼,然後望向沒有回答的墨松冉:「你說呢?美不美?」
墨松冉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最後說出兩個字:「很美。」
「好,我不悔婚了,就嫁給你好了!」我語出驚人,引來所有人驚訝的目光,包括墨松冉自己。
不明白他們在驚訝什麼,那夜我與墨松冉都幾乎裸呈相見了,還被人親眼目睹過的,我若是不嫁給他,那豈不是得被人看作不知倫常與羞恥的淫娃蕩婦?我雖是個現代女子,但我現在身在古代,我的師父是個有名望的「高僧」,我又怎能給他臉上抹黑?
「這門親事,不知靜好大師可應允?」冷連望向師父。
我也望向師父,靜候他的回答。
立於古樹下的師父,月白僧袍下瘦長單薄的身軀幾乎經不起大風的吹拂,只見他垂下鳳眼,雙手合十,淡然說道:「阿彌陀佛,若是予蝶她自己願意,貧僧……並無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