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光祿寺卿這官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幹好的。
光祿寺負責的是皇家宴會的大小事物,從瓜果蔬菜、雞鴨魚肉的採辦,宴席上坐次的安排,以及席上的突發狀況,比如有人不小心打破杯盞,有人醉酒鬧事(在皇家宴席上一般很少發生),都需要由光祿寺處理。
李密新官上任,還是第一次正式工作。雖說是便宴,但皇帝、太子、秦王都出席了,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為了不出差數,李密事先還特別請教了有管理酒樓經驗的賈潤甫,其認真態度讓賈潤甫都吃驚。
謝絕了王伯當、賈潤甫等人幫忙的請求,李密開始正式上任。他不是不清楚王伯當等人在擔心什麼,而正因為如此,他才更不能將大家牽扯進來。如今的李密,已不能再給大家什麼錦繡前程之類的好處了,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要讓大家因為他,而將處境變得更難過…
一想到這兒,李密的心情低落下來,他對不起那些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人,只是自己,是真的累了…
……
和大殿裡熱鬧的氣氛並不融洽的並不是只有李密一個人。
民部尚書劉文靜坐在殿內的東南方,舉杯自飲,只是國宴御酒喝到嘴裡卻毫無滋味,流到肚子裡卻猶如火燒,燒得他心中恨意更重……
劉文靜壓不住自己的目光,不時往殿中的上座看去,那是最接近龍椅的地方。太子和秦王也就罷了,畢竟他們是皇家血統,又有功勞在身。可那個人,他憑什麼也能坐在陛下身旁,不光是宴席上,甚至在朝堂上,一樣會有那個人的坐位在!
何德何能啊?何德何能啊?!
裴寂…劉文靜在心裡默念著這個名字。他劉文靜不服啊!
其實要敘起舊來。他劉文靜和裴寂還是老交情了。早在晉陽時。劉文靜是晉陽縣令。裴寂是晉陽宮監。兩人就多有走動。李淵起兵。兩人更是最早地支持者。所以現在地開國功臣是名副其實地。
可劉文靜不服氣地正是這一點。是他先慧眼看出李淵地不凡。是他先勸說裴寂。裴寂才下決心幫李淵起兵。是他…。更是他冒險出使突厥。免了李家起兵地後顧之憂…計殺高君雅。兵敗屈突通。他劉文靜為李氏江山立下了汗馬功勞。
而裴寂呢?除了在李淵剛起兵時送了晉陽宮五百名宮女給李淵。還送來了米糧五萬斛。雜彩五萬段。鎧甲四十萬領。就沒有再幹過什麼大事。而且照劉文靜看來。裴寂所獻地東西原本是楊廣地。李淵只要一反。那些東西自然就都是他地了。何勞裴寂去慷他人之慨。
偏巧李淵就吃這套。起兵功成後劉文靜是大丞相府司馬。進授光祿大夫。封魯國公。裴寂是大丞相府長史。進封魏國公。兩人地官職就已不相上下。
然後…劉文靜將杯中酒狠狠灌入喉中。然後。李淵在剛開始是立地楊廣之孫楊侑為恭帝。那恭帝也是個明白人。眼見滿朝文武都是李淵地人。即表示願意讓位。李淵開始推辭不受。這時。是裴寂先抓住了機會。親自出馬。當著眾人以大義地名目勸李淵登基。
結果,李淵這一登基,裴寂到成了首功,被封為尚書右僕射,恩寵一時無二。而自己,卻只被封做納言,距離無形被拉開。
再然後,自己陪秦王二征西秦軍,因承擔戰敗的責任被除去名籍。直到第三次陪秦王征討薛舉,才因功恢復了官爵和封邑,任命為民部尚書、領陝東道行台左僕射。而裴寂的地位,至始至終也沒有動搖過。
一想到自己這麼賣力還起起浮浮才有了今天,而裴寂不過賣弄下唇舌就站在了高位,劉文靜就是不服氣,拍馬屁得來的東西怎能服眾!
不想再看到裴寂那小人得志的嘴臉,劉文靜把目光特意移到他處,今天是高興的日子,若他還特別和裴寂做對,怕是連秦王都會怪他掃大家的興吧。
看著不遠處熱鬧的場景,劉文靜忍不住又皺了皺眉,這討厭的人怎麼這麼多?
李密!劉文靜看著李密四下忙碌,心中卻是不屑,不過一個喪家之犬,現在到還挺起勁的,難道他還看不出來陛下究竟是為什麼才讓他當這光祿卿的嗎?
說起來,劉文靜和李密還是親戚,劉文靜的一個胞妹正是李密的前妻,只是早已故去多年,說來那還是李密在遼東祖居的事了,自從李密回長安後,兩家也沒有再聯繫過,情份早就淡溥了。
情份淡了,芥蒂卻日漸加深。李密跟楊玄感造反時,劉文靜還是晉陽縣令,明明毫無牽涉,偏就因為那一點親戚關係,被連累下獄,若不是當時晉陽正是李淵的地盤,若不是李世民與他素來交好,多加保全,他劉文靜幾乎真會被李密害死!
再然後,秦王在金墉城出事,長孫無忌暗中找到他,希望他能以姻親的身份幫忙從中說和,劉文靜輾轉托人帶信給李密,卻猶如石沉大海,若不是後來秦王總算平安回來,他劉文靜在秦王府諸將面前再難抬起頭來。
劉文靜越想越覺得李密很討人厭,於是沖殿堂的某處悄悄使了個眼色
按宴會的規矩,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員才有資格在殿內赴宴,其餘文武大臣都在外殿或廊道飲用,但這並不說明這些人就值得輕視,尤其是太子和秦王還不時走過來敬酒,他們,都是今天宴上的功臣!
外殿的坐次安排並不像殿內那麼講究,所以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太子宮裡的人坐在了一起,秦王府裡的人又坐在了另一處,隔著中間寬敞的過道,在李密這樣有心人的眼中,仿若楚河漢界般惹人猜度。
太子和秦王的關係已到了這般地步了?李密看向大殿上首態度親熱的兩兄弟,在心中苦笑,自己已經不想爭了,而有些人的鬥爭卻剛剛開始。
「李大人,陛下派你來,是主持宴會,可不是讓你來發呆的。」一聲不滿的質疑聲打斷了李密的思緒。
「失禮了。」還沒有看清發問者,李密就先將道歉的話說出來,來長安才一個月,他卻很快學會了什麼叫低調做人,「法主只是在想這宴上還有什麼不足之處嗎?畢竟法主新任光祿卿,是現學現賣。」迅速給自己找好借口,李密也認出了說話的人——通直散騎常侍劉文起。
劉文靜,劉文起兄弟,李密是認識的,然而,也僅限於認識而已,而且還是他來這兒之後才認識的。
他當然知道「李密」和這兩人有郎舅之親,但娶了他們胞妹的是真正的李密,而不是他這個後來的李法主。
起先李法主還擔心被他們識破自己是冒充的,隨後便發現是自己多慮了。別說八年前他回京城時幾人就沒見過,據他所知,當初劉文靜倆人的胞妹是到了適婚的年紀,被族裡的長輩送親去的遼東,就是說,這郎舅之間和陌生人也沒什麼兩樣。
在金墉城,李法主也收到過劉文靜的信件,不過那時他急於去打凱公,就放在一邊沒去管他。等回來時,李世民已經讓徐茂公等人給放了,他就是再想賣人情給劉文靜也晚了。
算起來,他李法主做人還真的挺失敗。陪楊玄感起兵時,為了顯示他們有必勝的把握,同時也為了聚集更多的親朋故友來壯大隊伍,兩人都沒有和本家親友劃清界限,結果兵敗後,楚國公楊素的墳都讓楊廣給刨了,跟楊素家沾親帶故的也遭了殃。李密那一族也沒能倖免,連劉文靜那種跟他素不來往的也蒙冤下獄。
比起他來,徐茂公就做得好多了。自從他上了瓦崗山,徐家就再也沒有人在外人面前「承認」徐家還有這麼一位三少爺,這就讓官府抓不著實憑。而徐家當時身處瓦崗山的勢力範圍,官府不動,瓦崗軍不動,還有誰不知趣敢惹徐家?
拜當時收錢絕不手軟的官府所賜,徐家保全了下來。李家也有一些手眼通天的人活了下來。
現在,徐茂公為徐家爭取到了更大的榮耀,他李法主卻沒有勇氣去見那些倖存下來的李氏族人。
同是千年後的來人,他不是失敗是什麼?
思及此,李密以更謙恭的態度來面對劉文起,在這些「李密」的親人面前,他李法主就是罪人!
把李密的歉意當成勢利的表現,劉文起更加不屑。當初在得知李密母子回來了,而自家妹子卻永遠留在了遼東那片陌生的土地上時,劉家的人就本能的選擇了討厭這個人,他們兄弟不求妹子跟著李密能大富大貴,但一個連照顧妻子都做不到的男人,有什麼資格做他們的妹夫!所以不管李密回來後,名聲有多麼響亮,他們劉家都沒有上門再攀這門親戚。也幸虧這樣,在李密和楊玄感造反失敗後,他們兄弟才僅是被押下獄,而不是像別人那樣直接就押赴刑場,開刀問斬。
直到秦王有難時,兄長才無奈又拾起這門關係,可李密根本就不當一回事,至此,劉家對這妹夫是徹底失望了。
「原來李大人也知道這宴會還有不足之處?」劉文起故作驚訝。你從前沒把我們當親戚,今天就不要怪我們不給你留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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