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洋水手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告別遠洋
    「海上幽靈號」彷彿被幽靈纏繞,不幸的事情接二連三,令人惶惶不可終日。駭人聽聞的「愚人節慘案」終於平息下來,猶如驚弓之鳥的船員們都在思慮著同一個問題:接下來的日子裡,該何去何從?這幾天,船員們紛紛致電公司船員部,強烈要求休假,否則,他們將聯合起來炒公司的魷魚。這年頭,公司可以炒職工的魷魚,職工也同樣可以炒公司的魷魚。結果終於朝著大家預料的方向傾斜,最後停在了理想的終點。換班的確鑿消息傳到船上,船員們歡欣鼓舞。根據公司的指示,除實習船長高帥被安排接任船長職務外,其餘要求休假的船員一律換班。

    這天中午的餐桌上,船員們議論紛紛。有的說:「今天,我們工人階級終於挺直了腰桿,取得了革命性的勝利。看來,我們該出手時就出手,決不能向公司妥協。」有的說:「這年頭,就哪怕做叫化子,也比跑船強!」還有的說:「這次回家堅決改行,下次再跑船,我他媽的就是烏龜王八蛋……」這樣的牢騷,大家聽得多了,充其量只能當作牢騷宣洩宣洩而已,根本不足信。付濤就曾說過這樣的大話,結果被別人當成屁話笑掉大牙。畢竟,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生活的重擔,如同一條無形的鞭子,在你身後日夜抽打。你不往前走,難道還能往後退?

    在千萬句牢騷中間,惟獨黃一鳴的牢騷堪稱經典,可信度最高。在這條船上,黃一鳴是惟一能夠說走就走的人。別忘了,他叔叔在公司航運部做官。這年頭,一人飛仙,仙及雞犬。你不服不行!

    黃一鳴的叔叔曾向他鄭重承諾,只要有我在,公司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著,你隨時都可以進來。黃一鳴不是不想進去,只是覺得時機尚未成熟。現在的機關單位,人與人之間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人際關係錯綜複雜。要想在公司站穩腳跟,必須先在基層勤練基本功,夯實基礎。俗話說:磨刀不誤砍柴工。黃一鳴志在必得,又何必急在一時。他計劃等干到船長以後再進公司。那時的他,已經積累了大量的工作經驗和處世之道,工作起來也就得心應手,處理人際關係更是游刃有餘。

    就在一個月前,黃一鳴的女朋友提出和他分手。女朋友說:「你這種男人,長年不在家,我跟著你,跟守寡有什麼分別,這樣活著簡直生不如死!」黃一鳴說:「你再等我五年!五年後我就進公司,到時候天天和你在一起。」女朋友說:「我拷!五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五年前後就是一千八百多個日日夜夜,你叫我怎麼熬?我是一個正常的女人耶,我也有七情六慾……算了吧!從現在開始,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黃一鳴說:「你把初夜都給了我,難道你真的說走就走嗎?」女朋友毫不在乎地說:「我操!不就一層膜嗎?補一個也才0塊錢!」頓了一下,女朋友又補充說:「對了,前幾天那膜又降價了,30塊就夠了。」

    自從和女朋友分手後,黃一鳴一連哭了三天三夜。他始終弄不明白:這年頭,**膜為什麼不值錢?黃一鳴剛剛走出失戀的陰影,又被捲進「愚人節慘案」的漩渦,這使得他有理由相信船上是個是非之地,不宜久留。黃一鳴思慮再三,最終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於是,打電話向叔叔求助。叔叔說:「那你過來吧,公司現在正好缺人手。」就這樣,叔叔一錘定音,黃一鳴跟著一蹴而就,從地獄一步跨進天堂。

    有人說:男人最喜歡兩處最胺髒的地方,一個是女人的**,一個是政治。男人喜歡女人的**,乃人之常情,無可厚非;男人之所以喜歡政治,是因為權利、金錢、美女……一切的一切,都與政治捆綁在一起。這好比商家促銷的商品,只要你購買其中一件,就能獲得其它相應贈品。總之,一旦染指政治,你就能夠呼風喚雨,為所欲為。當然,這種「為所欲為」也是有限度的。如果你一味假公濟私,挖社會主義牆角,你得小心被牆壓倒。關於政治的魅力,不曾做過官的人無法體驗做官的優越性。

    想知道好處在哪裡?且看人家黃一鳴,人還沒有進公司,身旁的馬屁精早已前簇後擁,「總經理」的呼聲更是不絕於耳,就好像總經理的位置非他莫屬。人稱「馬屁精」的大台,向來不見兔子不撒鷹。這回見黃一鳴陞官在即,趕緊趁機拍馬溜須:「黃總,以後還望你多多提拔啊!晚上我請你吃飯,你一定要賞臉喲!」一直想進公司的機房實習生馬小華說:「黃總,我和你是鐵哥們。晚上這頓飯,無論如何也得讓我先請!」機工小彭說:「黃總,我看請你吃飯是請不上了。這是我在西非花了00多美元買到的象牙,請黃總笑納!」黃一鳴到任前,請客送禮已蔚然成風。你說,這叫什麼世道啊?瞧!馬屁精又在眾人面前放聲歌唱:「我說我的眼裡只有你,只有你讓我無法忘記……」這個「你」,不用說,當然是指即將邁進公司大門的黃一鳴。

    付濤早知道黃一鳴的叔叔在公司航運部做官,後來又聽說黃一鳴要等干到船長以後才進公司,於是覺得稱呼黃一鳴為「黃總」為時尚早。再說,等黃一鳴做了公司總經理,只怕自己早已退休。所以,付濤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去拍黃一鳴的馬屁。可是,如今黃一鳴進公司的事情已被提上議事日程。在這關鍵時刻,請他吃頓飯必然能夠起到拋磚引玉之神效。好在黃一鳴也很給面子,輕易推掉了其它應酬,並爽快地接受了付濤的邀請。說是給付濤面子,倒不如說是給二副艾鳴面子,因為黃一鳴知道付濤和艾鳴是好朋友,而他與付濤一直很少來往。

    這天晚上,付濤、艾鳴和黃一鳴就著一蝶花生米、一盤尖椒炒臘肉邊喝邊聊。發言最多的自然是身為主角的黃一鳴。黃一鳴發了一通堪稱經典的牢騷,令人感慨頗深。

    黃一鳴說:「跑船是世上最可憐的職業,理由歸納如下:.

    拋妻別子,兩地相思,飽受人性折磨。虛擬愛情,名存實亡,難言幸福;

    2.風裡來,雨裡去,漂泊不定,飽經滄桑;

    3.如今海盜猖獗,殺人擄掠,無惡不作。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風險極大;

    4.各項檢查日益嚴格,敲詐勒索時有發生,緊張之餘,疲於應付,工作壓力太大;

    5.物價上漲,而工資不漲,餓不死,也富不了;.

    年齡與日俱增,而職務原地踏步,人生的終點將是最初的起點。

    7.人生苦短,青春易逝,與其四海漂泊最終客死他鄉,不如平平淡淡守著老婆孩子渾渾噩噩終其一生……」

    黃一鳴說這話時義憤填膺,引起了付濤和艾鳴的共鳴。艾鳴也亮出了一組觸目驚心的數字:「據最新統計結果表明,在中國,生活在陸地上的男性平均壽命是73歲;而按照船員正常死亡的情況統計,即不包括各種海難所引起的非正常死亡,船員的平均壽命只有5.7歲。如果我們能活過52歲,就等於賺了0.3歲。」

    付濤也深有感觸地說:「的確如此!你看我們的二廚,今年才40出頭,就落得一身病,什麼風濕性關節炎、腎炎、氣管炎、胃炎、腸炎……至少有十幾種病。恐怕活不過今年年底。還有死去的老船長和政委,也都渾身是病。就連我這樣身體強壯的人,也有胃病、肺病、心臟病和風濕病。船員啊,一旦過了40歲,基本算是半截入土了。」

    「上次在美國,有個工人指著二廚問我那個人多大年紀,我說你猜猜,工人就說看他滿頭銀髮,至少也有80歲。我說那是我們船上的廚師,才40出頭。」艾鳴笑笑,接著又分析說,「船員們東奔西走,南來北往,漂泊不定,氣候無常,一冷一熱,往往未老先衰。」

    黃一鳴說:「雖然我上船時間不長,但是我發現了很多問題。每次船靠國內港口,我們總是大批量地採購伙食。接著,將伙食放進冰庫冷凍,往往一凍就是一年半載,結果弄得肉沒有肉味,魚也沒有魚味,營養成份早已流失掉了。尤其是蔬菜,保鮮時間又短。加上外國的蔬菜價格太高,船員們哪裡捨得買!長期吃不到新鮮蔬菜和水果,造成維生素大量缺乏,最容易誘發白血病。我們公司都已經發現十幾例白血病,都是發生在船員身上。吃的暫且不說,女人更是別想了。唉!船員們苦了一輩子,為的啥?上面沒吃好,下面也沒餵飽。」

    艾鳴說:「所以說嘛,要想過上幸福生活,就得趁早改行,鼓足勇氣,大膽邁出去,永不回頭。否則,一旦過了35歲,一切免談。原因是人一旦過了35歲,進取心基本上已喪失殆盡。這是一代代老前輩從一次次的失敗中總結出來的寶貴經驗。其實,他們年輕時也都曾和我們一樣,有過改行的衝動和經歷。他們窮盡大半生光陰,到頭來功虧一簣,於是只好老老實實跑船。年輕時,他們想依偎在妻子兒女身旁,但是又要為房子、妻子、兒子和票子而奔波;人過中年,又嫌妻子人老珠黃,守在一起反倒沒勁;加上隨著職務越干越高,收入也相對越來越豐,自然捨不得放棄。人的目光一旦向『錢』看,前途就會一片黑暗。於是,大多數人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虛度光陰,一直捱到退休。退休之後,因為不適應陸地上的生活環境,不出一年半載就一命嗚呼了。但願我們不要成為他們身後的影子!」

    黃一鳴說:「還有很多理由我不想再說,再說也只能得到令人更加痛苦的結論:跑船是世上最最最……可憐的職業。」

    原來,在黃一鳴心中,跑船這個職業一無是處。

    艾鳴告誡黃一鳴:「以後進了公司,要『出污泥而不染』,時刻牢記自己是船員出身,要為船員辦實事,別忘本!」

    黃一鳴當即舉起一隻手,對天起誓:「天下皆濁,惟我獨清。我保證近朱則赤,近墨不黑!」

    付濤笑道:「現在講得好聽,只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旦跳進大海,你能保證你身上沒有一丁點鹹腥味嗎?」

    比起黃一鳴「有本事有關係」,艾鳴算是「有本事無關係」,這就注定他們要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裡。與黃一鳴不同的是,艾鳴既不仰仗先輩的財富,也不依賴別人的施捨,而是靠自己勤勞的雙手創造屬於自己的美好生活。就在黃一鳴平步青雲之時,艾鳴已下定決心激流勇退。艾鳴告別遠洋的理由其實很簡單:其一、公司提升緩慢,簡直到了埋沒人才的地步,船員們很難有發展空間;其二、船員在船上工作的時間太長,短則一年,長達兩年,甚至更長。公司將船員當牛作馬的態度實難容忍;其三、物價猛漲,而工資不漲,付出與收穫嚴重失衡。

    曾幾何時,艾鳴腳踏著凌雲壯志,胸懷蓋世豪情,走出校園,邁向大海。艾鳴曾在日記裡這樣寫道:「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與大海的搏擊是無限的。我要將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搏擊中去!」然而,就在艾鳴躊躇滿志的時候,公司開始盲目擴招院校畢業生,囤積居奇,並且對外公開宣稱「我司人才素質高,就連水手都是大學生」云云。最近,又聽說公司打算將屬下船員作為商品推向市場進行交易。對於公司這種投機倒把的行為,船員們深惡痛絕。998以前,不到30歲的年輕船長比比皆是,而現在30多歲的人多半在做三副,只有少數人能夠很幸運地做到二副。

    漸漸的,艾鳴發現這是一種無謂的追求,自然也就不願再作無謂的犧牲。於是,一個大膽的念頭油然而生:告別遠洋。艾鳴作出這個重大決定時,剛剛邁入而立之年。

    對於男人來說,三十而立——立的是事業,是家庭,更是一份平和的心態。

    這時候,對於艾鳴來說,事業穩定,家庭幸福,算是淘足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在他眼裡,妻子是金,孩子是金,自己也是金……雖然在物質方面不算太富裕,但在精神上卻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豐收。其實,物質多寡並不重要,精神富有才是真正的富有。

    人生路上,風風雨雨的磨礪,使他變得堅強和勇敢;悲歡離合的況味,讓他懂得了珍惜和感激;家庭和生活的重擔,最終迫使他學會了奉獻和犧牲……一個全新而完美的他,就這樣在千錘百煉中化石成金。

    這些年來,艾鳴相繼擁有了妻子、兒子、房子,但是沒有太多的票子。儘管如此,艾鳴依然感覺很滿足。一段不尋常的航海生涯,使他飽嘗了悲歡離合的人生況味。這對於囊中羞澀的他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呢?

    然而,在事業小有建樹的關鍵時刻,艾鳴卻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激流勇退。這種看似偏激的作法,其實不失為一種明智的選擇。畢竟,人的一生就這麼短短的幾十年,一晃就過去了。不求轟轟烈烈,但求平平淡淡。別忘了,平平淡淡才是真啊!艾鳴常說他是一個「戀家」的人,可是造化弄人,偏偏讓他背井離鄉,成為一個「念家」的人。

    其實,艾鳴也有自己的追求。目前,他正在創作一部描寫船員生活的長篇小說。不久將脫稿。為了收集更多的創作素材,艾鳴不得不延長他的航海生涯。只等小說出版後,志在必得的艾鳴必將和遠洋說「bye-bye」。

    眼看著艾鳴「大姑娘瞧嫁妝,也是個有日子的人了」,付濤艷羨不已。對於將來何去何從,他心裡也裝著一個屬於自己的小九九。他一直夢想著在廣州開超市。當然,開超市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必須具備雄厚的資本;其次,需要承擔一定的風險。對於這些,他也曾再三考慮過。他打算先從小超市做起,就哪怕剛開始不賺錢,只要能維持下去,也就心滿意足了。且不論往後能否大展鴻圖,但起碼也算是告別了遠洋,邁出了成功的第一步。從此以後,他可以與夏荷朝夕相對,安安穩穩地度過下半生。這個夢想彷彿一顆充滿能量的火種,已在他心中埋藏了許多年。它時時處處激勵著他,鞭策著他。

    有段時間,付濤常和別人說起在他心中珍藏已久的「經理夢」。於是,大家都識趣地稱他為「總經理」。因為付濤姓付,有人乾脆稱他為「付經理」。還有人故意將「付」字拉得好長,彷彿是在提醒他即使做了總經理也永遠不過是個副經理。

    付濤覺得自己真夠倒霉的,姓什麼不好,偏偏在百家姓裡揀了一個可惡的「付」字。但是,不管怎麼說,付濤比起那些姓王姓陳姓楊的人要幸運得多。水手長姓王,別人常在背後罵他「王八蛋」,後來他果真戴了一頂綠帽子;陳青山姓陳,別人都認定他是陳世美,即便現在不是,以後必定是;大台姓楊,名偉槍,別人偏將「槍」字槍斃,取諧音「陽痿」。中國人的嘴巴確實厲害——上下兩張皮,翻來覆去,能說會道。

    其實,付濤也知道那個經理夢不太現實,所以並不在乎別人如何稱呼自己。倒是這些形形色色具有身份象徵的稱謂,還真讓他找到了那麼一點做經理的感覺。看著付濤飄飄欲仙的神氣樣,旁人妒火中燒,擔心自己的一句「付總經理」令付濤交上好運,從此官運亨通。不知從何時起,付濤被罷了官,又回到了「守財奴和「老色鬼」的行列。直到這時,他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並不是什麼總經理,只不過是置身於千千萬萬人中一個極其普通的小人物罷了。

    翻開歷史,不難發現:凡是告別遠洋的人大多在陸地上搞得有聲有色,過得有滋有味,混得有模有樣。有位姓陳的船長業務好,英語棒,年年被公司評為先進人物。老實說,公司裡缺的就是這樣的人才。但是,即便你是人才,想進公司也得有門路。沒有門路,你越是有才,就越是犯了職場大忌。要知道,公司領導向來妒賢嫉能。你一踏進公司大門,無形中就對他造成了威脅。如其讓你去搶他的飯碗,倒不如一開始就將你拒之門外,讓你無機可乘。所謂「能者上,庸者下」的用人機制只不過是公司領導空喊的口號,用來掩人耳目罷了。長此以往,必然造成「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在」的混亂局面。這也是眾多企業在人才管理機制方面存在的致命缺陷。無論是在生意場上,還是在職場上,「破釜沉舟,背水一戰」都不失為先死而後生的上上之策。後來,陳船長索性辭了工作,下海經商。因為資金有限,剛開始他只是從航運公司租用一條船的一兩個艙位,從中國運白糖至古巴,一倒手,竟也能賺個上百萬。就這樣,日積月累,財源滾滾來。短短幾年內,他便註冊成立了自己的船公司,並擁有十幾條萬噸巨輪,個人淨資產達到幾十億。

    當然,身為小水手的付濤無法和人家船長比,但他起碼可以和處在同一起跑線上的人比。就拿那個曾經和付濤從小玩到大的鐵哥們豬頭來說吧,豬頭十幾年前就放棄跑船,在廣州街頭擺地攤,後來地攤發展為超市,超市又擴展為商場。現在的豬頭有車有房,還包起了二奶。

    還有一個和付濤同過船的水手,在船上和船長大吵一架後,主動炒了公司的魷魚。這樣的人「不為五斗米而折腰」,最有骨氣,也最值得敬佩。後來,那個水手在北方的一個港口做起了供應商,專門負責為停靠該港的船舶採購伙食,從中謀利。短短幾年間,他搖身一變,成了千萬富翁。

    遠的不說,說近的。上次和付濤同船的機工小李,瞧準商機,用原有的住房作抵押,按揭購買了第二套住房。接著,將新房租出去,並用租金償還銀行利息。近年來,由於浙江人四處炒房,房價跟著扶搖直上。去年剛買的房子,現在已經漲了80多萬。一個水手干到死,也很難賺到這麼多錢。就在前幾天,小李和公司解除了合同,從此告別遠洋。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別人能做到的事,我為什麼就做不到呢?況且,公司裡沒有一條有安全感的船,說沉就沉掉了。一旦碰上沉船,船員們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就算船沒有沉掉,萬一在船上得個闌尾炎什麼的,那也會讓你痛得死去活來。難道非要像阿力那樣被命運牽著鼻子走嗎?付濤禁不住懷念起阿力。阿力這個人談不上聰明,但是他上岸後也一樣混得有模有樣。難道我連個阿力都不如嗎?對於這些問題,付濤一直琢磨不透。

    思來想去,付濤覺得自己遇到的所有不幸都是源自這份可憐的職業。因為這份工作,他不得不背井離鄉,使得寂寞難耐的紅杏最終投進了別人的懷抱;因為這份工作,他有家不能回,有愛也不能好好地愛,使得心愛的夏荷在煎熬中飽受相思的煉獄之苦。單憑這些平凡而又堅強的理由,他恨透了這份可恨的職業。但是,恨歸恨,生活的重擔容不得他停下匆匆的腳步,被金錢俘虜的他注定要向現實低下企圖高仰的頭。

    付濤想拒絕命運的安排,卻又缺乏改變命運的勇氣和信心,從而邁不出最為關鍵的第一步。既然如此,「成功」二字又從何談起?要知道,有時候勇氣比才華更重要。

    付濤總是這樣舉棋不定,轉眼到了43歲。眼看著那個理想即將成為空想,他除了徒有傷悲和感慨外,就再也沒有進一步的行動。他明白自己的處境,可他仍然不願放棄自己的理想。付濤說,以前大家都在空想社會主義,如今社會主義還不是一樣實現了?人家笑他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愛做不現實的夢。有人勸他說,如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也有人勸他說,乾脆豁出去,破釜沉舟,背水一戰,說不定哪天你也和你的朋友一樣,有車有房,左擁右抱。付濤笑笑,心裡開始衝動起來。但衝動歸衝動,事後一切又歸於平靜。折騰來折騰去,那個不現實的「經理夢」真的只能算作是癡人說夢,說過就算了。

    付濤怕自己越想越遠,越想越不現實,於是自我安慰:甭管日後能不能告別遠洋,眼下只要能夠休假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公休前夕,付濤在一家私人牙科診所裡鑲了兩顆烤瓷牙,企圖將他偷人而遭毆打的屈辱封堵於往日的記憶之中,免得夏荷問起,他還得想辦法撒謊,之後又得想辦法圓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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