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船的路上,付濤忽然想給夏荷打個電話。自從和田艷以及馬麗發生性關係以後,他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他不敢向夏荷坦白交待自己的罪行,更無顏訴說他因此染病的種種困惑。現在好了,無病一身輕,他打算和夏荷好好聊聊。
電話裡,夏荷嘮嘮叨叨,就像母親對兒子嘮叨一樣。每每聽見夏荷的嘮叨,付濤倍感溫馨和溫暖。在他看來,真正的好女人,不僅是丈夫的好妻子,更應該是丈夫的好母親。
「老公,真的好想你!」夏荷將思念之情一吐為快。
「我也和你想我一樣想你!付濤滿懷感激地說道。
「老公,上次的傷好了嗎?最近身體還好吧?工作順心嗎?與別人的關係還好吧?天氣冷不冷?天冷要多加衣服!伙食怎麼樣?一定比不上家裡吧!你們船現在在哪裡?下次到哪裡裝貨?是不是回國內?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你……」夏荷像竹筒倒豆子一樣一口氣倒給付濤一大串問號,令付濤不知從何說起。
「好!好!一切都好!」付濤說罷,鼻子一酸,只想哭。
「老公,你怎麼啦!」夏荷的嗅覺相當靈敏。
「沒……沒什麼,想你想的!」付濤急中生智,將滿腹辛酸一笑置之。
「田艷來信了。」夏荷又說。
「她都說了些什麼?」付濤擔心東窗事發。
「沒說什麼,只不過聊聊她和陳青山在溫哥華的生活。還不錯,工資蠻高的。另外,陳青山通過ITF要回的那部分錢,數目也不小。田艷打算在馬麗的餐館裡先干一段時間,積累一些經驗,然後自立門戶……」夏荷一提起田艷在溫哥華的生活,就沒完沒了。
想不到田艷和夏荷說了這麼多,竟然還提到了馬麗。馬麗是付濤的初戀情人,但他從未向夏荷提起過。畢竟,馬麗只是活在他記憶中的一道風景,並且已經隨歲月塵封。付濤不想也完全沒有必要向夏荷提及自己的過去,反正過去的一切已經過去。不過,自從付濤和馬麗以及田艷發生性關係後,一切隨之發生變化:付濤心中原本屬於夏荷的所有領土,如今不得不四分五裂,其中一部分已被割讓給馬麗,還有一部分被劃到田艷名下。說白了,夏荷的利益遭到了侵犯。這是夏荷不願看到的。更要命的是,如果田艷將付濤**她的事情告訴夏荷,夏荷一定不肯原諒他。憑付濤的直覺,田艷並沒有揭他的短,否則夏荷無法保持冷靜。
「對了,田艷說你還去過她那裡,並且見到了你的初戀情人馬麗。感覺如何啊?一定激動得不得了吧?」夏荷的語氣中明顯帶有一絲嘲諷和忿恨的味道。
「田艷真是的,說這些幹嘛?」付濤只覺得一陣眩暈。
「付濤,田艷告訴我的事情還遠不止這些,都是關於你的。你怎麼都沒有向我提起過?」夏荷說這話時,儼然一副家長質問小孩的語氣。
付濤懵了,心想一夜夫妻百日恩,怎麼說我也和田艷有過那麼一次親密接觸。看在這份情的份上,田艷就算要公報私仇,也不能通過這種手段啊!見夏荷對自己的前科瞭如指掌,付濤竭力穩住情緒,而後輕描淡寫地說:「我這次打電話,正準備和你說呢。其實,也沒什麼。馬麗是我的初戀情人,這倒不假,可她老公牛慶壯如犛牛,個子兩米三三,和姚明一般高,我見了他躲都來不及,還敢有什麼非份之想?而田艷又是陳青山的老婆。朋友之妻不可欺。再說,陳青山英俊瀟灑,田艷又怎麼會看得上我呢?」經過付濤這麼一分析,夏荷心裡的疙瘩迎刃而解。
夏荷長吁一口氣,接著說:「姑且相信你有那個色心沒那個色膽。田艷平時愛開玩笑,或許她有意逗我,想試探一下我有什麼反應。」
常言道:一次撒了謊,到老人不信。愛開玩笑的田艷,這回所說全部屬實,但最終被夏荷當作玩笑一笑置之。付濤想起童話裡那個「狼來了」的故事,不覺莞爾。
夏荷又說:「反正你在天涯,我在海角,我管不了你。總之一句話,無論何時何地,你都得摸摸良心想一想,你是否對得起在家裡等你的那個人。」
付濤信誓旦旦地說:「我會永遠銘記愛妻所說的一字一句。我愛你!永遠愛你!」
夏荷聽後,在電話那頭格格地笑了起來。付濤的心情隨之走進一片陽光地帶。
回船後,付濤請艾鳴將化驗單上的日文翻譯成中文,並且將化驗單貼在餐廳的牆壁上,而後又特地用紅筆在「愛滋病病毒抗體陰性」幾個字上畫了個圈,以便引起工友們的注意。工友們終於將目光聚焦在這幾個能為付濤洗脫罵名的方塊字上,為付濤闢謠的話題由此展開。
大喇叭見風使舵,率先為付濤仗義執言:「誰他媽的散佈謠言,說付濤染上了愛滋病,害得付濤虛驚一場?」
洪七公想起付濤曾為自己和王芳的事牽線搭橋,對自己有恩,遂趁機附和:「是啊,是啊!誰他媽的跟付濤過不去,可把付濤害慘了!」
曾經為付濤造謠的古惑仔,學著付濤平時罵人的語氣罵道:「我們他媽的都誤會了狗日的付濤,我們這些狗日的都應該向他媽的付濤說聲『對不起』才好啊!」
古惑仔罵畢,那些風派人物全都跟著附和起來。
付濤去餐廳打開水時,特地豎起耳朵,將大喇叭等人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沉冤終於得雪,付濤深感欣慰。欣慰之餘,油然而生感慨:「這人啊,真他媽的白雲蒼狗!」
付濤在上駕駛台的路上遇到了阿玉。對於付濤和田艷以及馬麗有染並因此染病的傳聞,阿玉早有耳聞。但阿玉絕口不提付濤有錯,只說這事全怪田艷和馬麗,還罵她們是「燒餅」。原來,男人和女人就好比是磁鐵的兩極,同性相斥,異性相吸。男人向來只找男人單挑,女人總是喜歡與女人對罵。這層關係真奇妙!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兩個巴掌響叮噹。偷情的男女雙方其實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阿玉偏偏站在付濤這邊,為他洗脫罪名。這由不得付濤不感動涕零。
望著阿玉遠去的背影,付濤自作多情地想:阿玉,你不會因為我和田艷、馬麗的事而疏遠我吧?畢竟,我是男人,男人都需要女人,就像你需要男人一樣。
服藥一段時間後,付濤的顧慮隨著身上的斑塊慢慢消失了。付濤漸漸走出愛滋病的陰影,重見天日,心境也隨之豁然開朗。付濤的臉上,開始蕩漾著瀟灑豁達、充滿自信的笑容。在經歷生與死的考驗後,付濤脫胎換骨,和以往的他判若倆人,這令許多人大跌眼鏡。眾人都說付濤以前不是這樣的,會不會癡了傻了瘋了癲了。只有眼光敏銳的二副知道付濤已經重新揚起生命的風帆,在人生的汪洋中開始了新的航程。
人逢喜事精神爽。對於付濤來說,最爽的莫過於自己走出愛滋病的陰影;而對於二管輪來說,最爽的莫過於第一次做爸爸。這天,二管輪的老婆順產順利,產下一個「帶喇叭的」(女孩)。初為人父的二管輪,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和喜悅,當晚在高級船員餐廳大擺宴席。除值班的三副外,其它高級船員都在邀請之列。對於普通船員,二管輪只是象徵性的邀請了幾位平時跟自己關係不錯的機工。
付濤在去餐廳打開水的時候被二副叫住了,又聽二管輪說見者有份,於是恭敬不如從命。他本來只打算坐一會就走,沒想到被別人當作箭耙把玩起來。有人建議讓他先罰三杯,原因是他遲到了。在此之前,他從未接受過邀請,根本就算不上遲到。但是,既然眾口一詞,都說他遲到,他也就只好當自己遲到。於是,一口氣灌下三杯酒。
「在我的老家,有個愛滋病村,據說是因為賣血而感染了愛滋病。當然,也有賣淫嫖娼的。整個愛滋病村裡的人,大多數都有愛滋病。不過,我例外。因為我從不賣血,更不會像某些人那樣在外面尋花問柳……」二管輪話中有話,弦外有音。
二管輪話音剛落,眾人的目光開始搜索,最後一起鎖定付濤。那些火辣辣的目光毒如蛇蠍,朝他步步進逼。他尷尬地笑笑,想要對此作出解釋,但又覺得一切解釋都是多餘的。他想起歌德所說的那句話: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面對流言和中傷,他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沉默和逃避。當付濤夾著尾巴逃出餐廳時,身後異樣的目光如同他手中的風箏,始終追隨在他的左右。他想要鬆開手中的線,好讓風箏飛得遠遠的,卻又力不從心。付濤回到房間,發現到處埋伏著那些帶刺的目光。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該去那種不該去的場合。
付濤上衛生間淋浴的時候,睹物傷情,想起了田艷。洗完澡,他來到陳青山和田艷曾經居住過的房間。房間裡只剩下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一張沙發和一張床,以及與這些木製家具有關的瑣碎記憶。他坐在田艷曾坐過的椅子上,趴在田艷曾趴過的桌子前,用愛憐的目光撫摸著田艷曾睡過的床、曾躺過的沙發。他想起唐朝崔顥所寫的《黃鶴樓》一詩,並隨口吟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詩中「人去樓空」的淒涼,不經意間滲透入他的血脈,並迅速向週身漫延。
付濤下意識地躺在田艷曾經睡過的床上,企圖用身體壓住田艷留下的影子,抑或讓自己的身體被田艷的影子壓住,或乾脆讓自己的身體與田艷的影子溶為一體,以便讓自己思想控制田艷的思想,讓自己的身體操縱田艷的身體。那是世間最完美的結合,只需結合一回,死亦無憾。在他的記憶裡,就曾有過這樣的結合,但是感覺已很遙遠。他很想再擁有一次這樣的結合。就哪怕明知田艷的體內有愛滋病毒,他也要學那撲火的飛蛾,將生死付之一燭。
付濤就是這樣一種人——好了傷疤忘了痛。付濤閉上雙眼,心裡這樣想著,理想與現實很快重疊在一起。但是,付濤很快就意識到這一切只是存在於意念之中。
其實,很多存在於意念中的東西,都有它存在的意義。比方說,付濤最擅長的絕活——意淫。此刻,付濤又在意淫了。沒辦法,誰叫他生活在一個沒有女人的世界裡!在這個沒有女人的世界裡,如果不尋求點精神安慰,男人很快就會喪失活著的勇氣和信心。
付濤又一次成功玷污了他的夢中情人田艷,最後在疲憊的滿足中解脫出來。當付濤的身體從田艷的身體裡分離出來時,出現在他眼前的不是田艷,而是夏荷。付濤分明看到了夏荷那雙充滿怨恨的目光。大凡怨恨的目光都會說話。夏荷的目光在說:「好你個付濤,吃了熊心豹子膽啊?吃在碗裡,望著鍋裡!」付濤覺得很委屈,據理力爭:「天下的男人,哪一個不是這樣?你不要大驚小怪的,好不好?再說,我現在不是和你在一起嗎?又不是和別人。」夏荷說:「虧我當你是知己,想不到你身在曹營心在漢!」付濤說:「你不要疑神疑鬼的!我真受不了你!」夏荷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捫心自問,你趴在我身上的時候,是不是想著別的女人?」付濤知道自己的心思瞞不過夏荷,於是不再爭辯。見付濤默認了,夏荷氣憤難忍,當即扇了付濤一記耳光,一下子打掉了他的兩顆門牙。
付濤捂著嘴巴尖叫著從夢中驚醒,渾身直冒冷汗。付濤站在鏡子前,發現自己少了兩顆門牙,心裡一驚。後來冷靜一想,才想起那兩顆門牙是被馬麗的老公牛慶打掉的。付濤倚在床頭,靜靜地想了一會,而後洗了個澡。洗澡的時候想自慰,但是沒有成功,感覺很不爽。折騰到天快亮時,方才躺下。躺了一會,鬧鈴響了。原來,起床時間到了。就這樣,新的一天又開始了。於是,付濤翻身下床,洗嗽一番,而後去餐廳吃早餐。
餐廳裡,那張寫著「愛滋病病毒抗體陰性」的化驗單早已不翼而飛。不知道揭榜的人是誰。當然,這一切對於付濤來說,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再有人提及他染病的事情,更沒有人對他退避三舍,彷彿一夜之間大家都患上了失憶症,將過去所發生的一切忘得一乾二淨。
下午下班回來,付濤將陳青山和田艷曾經住過的房間打掃一番後,將自己和行李一起搬了進去。
隔日,付濤將夢中的一切告知二副,並請二副為他解夢。二副分析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肯定是你白天胡思亂想,晚上才會胡亂作夢。」
「夏荷已經懷疑我和田艷以及馬麗有關係,我該怎麼辦?」
「你跟夏荷坦白了?」
「我在夢裡向她坦白了。」
「夢裡的一切,都是虛擬的,不可信!」
「我的夢靈驗著呢!以前我夢見哥哥死了,哭得很傷心,後來嫂嫂果真就成了寡婦;就在哥哥死前那天晚上,我又夢見父親死了。我對自己說這不是真的,所以沒有哭。第二天回到家,果然發現父親死了,還是免不了大哭一場。」說到這裡,付濤低下頭,眼圈有些發紅。
「凡事想開點!不說這些了!怎麼樣,下個航次有可能回國,你有沒有給你老婆打電話?」二副故意轉換話題。
「哦,我差點忘了。」付濤抓抓後腦勺,故作驚訝狀。其實,他昨晚曾給夏荷打過電話,只不過接電話的不是夏荷,而是一個陌生的男人。當時,夏荷坦承接電話的男人是她的前夫葉狀元。沒等夏荷作出解釋,付濤就氣憤地掛了電話。回船後,他將自己反鎖在房間裡,抱著枕頭哭到天明。
船在日本卸貨期間,天公不作美,連降大雨。期間,又有幾次颱風過境,船被迫開出港口在外海漂航。卸完小麥,已是三月下旬。這時候,公司發來指示:回中國G港裝貨。喜訊傳來,人人笑逐顏開。看著左鄰右舍寫信打電話為接家屬忙得不亦樂乎的場面,付濤開始蠢蠢欲動。
快到成山角時,船上僅有的兩部大哥大就開始「嘀嘀嘀」地叫個不停,那兩個擁有大哥大的船員於是和大哥大一樣牛B起來。聽說船員們想打電話,瞧準商機的木匠趁機在船上開起話吧,並將收費標準定為「每分鐘5元人民幣」。這樣一來,只要你肯花錢,就可以實現資源共享。夏荷也有一部大哥大,那是她的前夫為她買的。夏荷曾將大哥大送給付濤,可付濤說船在海上航行時沒有信號,堅持將手機留給夏荷。其實,中國移動的最高收費標準一直沒有超過每分鐘2元錢。儘管木匠昧著良心賺黑錢,但付濤始終沒有拆穿他們。畢竟,這是兩相情願的自由買賣,倒也怨不得別人。
上次船在日本時,付濤就和夏荷商量過了,計劃等船回到國內港口時,讓夏荷前來接他回家。但是,他又聽夏荷說月經快來了,不禁又愁上眉梢。身為護士的夏荷有潔癖,月經期間從不和他行房。倘若夏荷上船時正好碰上月經期,那將是一件慘不忍睹的事情。與其望梅止渴,不如不見,也好省下兩趟路費。要知道,廣州在南方,G港在北方,一來一往兩趟路費就需要花費好幾千元錢哩。
付濤嫌大哥大收費太高,沒有打電話,只是花兩元錢借木匠的大哥大給夏荷發了一條信息:「來,不來;不來一會,就收到了夏荷的回復:「來,不來,都來。」聽這口氣,夏荷是非來不可了。付濤只好又掰著手丫,計算著夏荷的生理週期。
對於女人生理週期的計算方法,付濤早已倒背如流。一個週期,正常為28天。月經前4天,是排卵日。排卵日之前5天,之後4天,前後共9天時間是危險期。其它時間為安全期。尤其是在女人月經前後一周內最為安全。
其實,對於夏荷來說,如果不出意外,任何時候都是安全的,因為夏荷早在生下女兒葉婷時就自願做了結紮手術。和夏荷作愛時,付濤不願戴套。可夏荷說,凡事無絕對,手術也有失敗的時候,結紮的女人也並不一定就不懷孕,這種情況她在醫院裡見得多了。
一提起懷孕,付濤又情不自禁地生出做爸爸的念頭來。可夏荷是學醫的,向來注重生育質量。在夏荷看來,造人是一項龐大而複雜的工程,得從長計議。生育之前,男女雙方都必須戒煙禁酒,飽食多餐,蓄精養銳,加強鍛煉……為了顧全大局,付濤只好識趣地戴上安全套。但付濤還是免不了要抱怨一番:「戴套子的感覺差極了,就正如隔靴搔癢,不但不止癢,反而越搔越癢。」夏荷說:「不能讓你這麼快止癢,你一止癢就停下來,那我就更癢了。我要你慢慢地來,時間越長越好。」然而,付濤的子彈一旦上了膛,隨時都可能發射出去。每當夏荷發現付濤撞擊的頻率越來越快時,就預感自己將被射穿,於是盡可能地制止付濤,但她最終還是免不了要在付濤充滿歉意的微笑中停止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