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就在付濤為自己的風流韻事引以為豪並且向別人津津樂道的時候,他已明顯感覺下身不適。脫下褲子一瞧,發現命根子周圍爬滿了紅色斑塊,同時伴有潰瘍。潰瘍向大腿兩側擴散,速度奇快,超乎想像。一夜之間,千樹萬樹梨花開,好不熱鬧。無獨有偶。就在潰瘍向四周蔓延的同時,他的嘴角也長滿了鵝口瘡。他猜測自己「中槍」了,射中自己的可能是比子彈更有殺傷力的性病。
水手長曾多次染過性病,自稱久病成良醫,對性病頗有研究,執意要為付濤看病。經過仔細檢查,水手長斷定付濤患有艾滋病。水手長說艾滋病主要通過性傳播,問付濤有沒有和除妻子之外的女人發生過性關係。付濤想起自己不久前**田艷並與馬麗通姦的醜事,當下對水手長的診斷深信不疑,一顆心隨之跌進了萬丈深淵。
當初,付濤一心想佔有馬麗和田艷,如今終於如願以償,但他並沒有感到真正的幸福,相反還因此飽受著愛滋病的困擾。原來,得不到的東西總是美好的;即使再美好的東西,一旦得到,也就不再美好。
其實,水手長充其量只是庸醫一個。在毫無科學根據的前提下,單憑經驗就草率斷定付濤患有愛滋病,根本沒有說服力。大家都勸付濤到岸上正規的大醫院抽血化驗。但是,他又有些後怕。一旦證實他患有愛滋病,那麼他極有可能被隔離。隔離就等於囚禁,毫無自由可言。如其被囚禁而失去自由,不如放棄檢查,順其自然,至少還可以趁著有限的生命多玩幾個女人。說白了,這個病是女人傳給他的,他還要將這個病還到女人身上去。這是他從前慣用的手段,名叫「請君入甕」,也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決定在玩女人時不再使用安全套,反正他是個快要死的人了。人之將死,何所懼哉?
聽水手長說,愛滋病人分為兩種:一種叫作「愛滋病攜帶者」,即血液裡帶有愛滋病毒。攜帶者可以和正常人一樣生活,只是需要定期到當地的檢疫中心接受體檢和治療;另一種叫作「愛滋病患者」,即病毒攜帶者已經發病。愛滋病患者將被強制隔離,接受專門治療。其實,這時候的治療已完全喪失意義,因為到目前為止,這種病尚且無藥可治。耗廢大量錢財不說,遲一天死亡對病人來說無疑只會增添一份痛苦。自古華山一條道。愛滋病患者別無選擇,惟有等待死亡。
因為受水手長妖言所惑,付濤幾度滑向崩潰的邊緣。見到付濤如喪考妣的狼狽樣,水手長忽然「大發慈悲」,當眾宣佈讓他休長假,並且叫他沒事就呆在自個兒房間裡好好養病,別四處亂跑。水手長向來不曾將水手們放在眼裡,這回虛情假意,必然另有隱情。付濤知道水手長將他當成了瘟神,避之惟恐不及,所以並不領情,並在心裡暗罵:「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平日裡,船員們面和心不和,倒也相安無事,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彼此就會毫不猶豫地撕下臉皮,劃清界線。從前,付濤不會也不想揣摩別人的心理,這回腦子顯得格外的機智靈活。他感歎人生如戰場,昨天的朋友很可能就是明天的敵人;確切地說,人生更如一盤棋,一著不慎,全盤皆輸。他怕輸,因為他再也輸不起。他越想越怕,幾乎怕到了極點。這時候,他真希望有個人能夠挺身而出,向全世界大聲宣佈:付濤得的不是愛滋病。然而,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時候,昔日的好朋友彷彿在一夜之間死光了。在死神面前,友情和人道精神變得一文不值。人的自私本性,正如灰塵,經不起陽光的照射。付濤再一次飽嘗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這天晚飯後,電視裡正在播放愛滋病專題講座。一群愛看電視和愛看熱鬧的人迅速向電視房蜂擁而去,將只有十幾平米的電視房圍得水洩不通。當付濤出現在電視房門口時,裡面的人一哄而散,瞬間了無蹤影。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常常會給人帶來永不期待的傷痛。它勝過帶刺的尖刀,直插付濤的心窩。而這些手握尖刀的兇手,正是和他朝夕相處的同事,更有昔日推心置腹的好友。他再次受傷了,傷口在心上,血流不止。痛苦的抽搐和強烈的麻痺使他失去了往日勝利的喜悅。
就在前段時間,付濤還在津津樂道,說他曾經讓倆個大男人戴上了綠帽子,一個是自己的情敵牛慶,另一個則是他最要好的朋友陳青山。可是現在,他不得不順從良知和現實大罵自己豬狗不如。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記耳光,就像打豬打狗一樣毫不留情。豬狗即使被主人打了,還得向主人搖尾乞憐。豬狗不如的他,也不得不向自己搖尾乞憐。他最終原諒了自己,就像法官裁定被告無罪一樣還自己一個自由身。他很快從自責中解脫出來,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靜靜地坐下來,一直將節目看完。節目中所介紹的一切病徵,竟然與他的症狀吻合得天衣無縫。這使得他更加有理由相信自己患有愛滋病。他的精神世界彷彿又被扔進了一顆原子彈,瞬間化作一片廢墟。
以前,付濤只知道將女人當成玩物,玩完了就扔掉,從未想過玩了女人之後,其實很有必要研究一下與女人有關的性病知識。精明的人,未雨綢繆。都怪付濤當初安全意識淡薄,沒有採取必要的保護措施,以致鑄成大錯。
絕望之餘,付濤想到了死。有好幾次,付濤站在船舷邊,望著十幾米高的舷牆,雙腿直打哆嗦,自始至終下不了狠心。每當這個時候,他就習慣性朝四周張望,期望有人過來拉他一把,或是推他一把。但是,船員們對此熟視無睹,好像付濤的死活壓根就與他們無關。
其實,這時候,只要付濤咬咬牙,狠狠心,面對大海縱身一躍,也就為自己的痛苦劃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說到底,他還是缺乏勇氣。這是他一生中最致命的弱點。他曾揚言要告別遠洋,最終也是因為缺乏勇氣而功虧一簣。
付濤猛地想起夏荷和嫂子,心裡便有了牽掛與不捨。為了這倆個可親可敬可憐可愛的女人,他決定繼續留在人世間苟延殘喘。很快,他就為自己找到了開脫罪責的理由:即便我染有愛滋病,那也不能怪我。要怪也只能怪可惡的紅杏。是紅杏將我逼上梁山,斷送了我本該幸福而美好的一生。他又想起自己曾訂下的「雙百目標」,頓時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
就在付濤面對生死存亡進退兩難之際,有個人挺身而出——那是備受付濤崇敬的二副艾鳴。艾鳴學過《高級醫護》課程,而且精通醫道。「望聞問切」之後,艾鳴安慰付濤說:「我也知道,你曾經玩過很多女人,但畢竟要得這種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正如買六合彩。你想想看,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在買,可是最終能中頭彩的又能有幾個呢?況且,那中獎的人,還不得仰仗祖上的陰德,憑借自己一時的運氣?再說,醫學講究根據,容不得任何人信口雌黃。你千萬不要聽信別人的饞言,沒有通過抽血化驗,怎麼能胡亂猜測自己的病情?聽我的,先服用一些抗生素。等船靠港時再去醫院檢查一下。日本人醫術高明,一檢查,什麼都清楚了。」就這樣,艾鳴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將付濤說服了。
但是,無論如何,付濤還是想休假。船長只好為他草擬一份電文,發往公司船員部。儘管付濤在電報中一再強調自己患有愛滋病,所剩之日無多,希望能見母親最後一面,但公司方面一直沒有回應。付濤早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船員部領導就是這副德性,付濤又不是沒有領教過。通常情況下,船在國外,且船員在船工作時間不滿2個月,公司絕對不可能安排船員換班。即便你說自己死了爹娘,或是當了王八,他們也不會同情。
曾經有一次,付濤因為身體不適想休假,於是謊稱自己的女人難產。主管調配事務的胖腦袋經理問付濤:「是你生孩子,還是你老婆生孩子?」付濤說:「我是男人,怎麼能生孩子?當然是我老婆生。」胖腦袋又說:「既然是你老婆生孩子,關你屌事?」付濤心想:孩子是我的,不光我屌事,難道還關你屌事?見付濤不作聲,胖腦袋得寸進尺:「都像你這樣動不動就要休假,那我的工作簡直沒法做了。你為什麼就不能站在我的立場為我想想啊?」瞧,胖腦袋說的還叫人話嗎?如果換作他的女人在家難產,真不知道他會怎麼想。胖腦袋向來要求船員為他著想,卻從不懂得為船員著想。
不管胖腦袋這次如何強硬,付濤死活都要休假。畢竟,他現在是一個半截入土的人,天不怕地不怕,難道還怕了一個小小的胖腦袋?在付濤的一再要求下,船長又為他發了幾個加急電報。胖腦袋大發雷霆,說:「船長,請你轉告那個可惡的傢伙!如果他真要走,一切費用自理!一切後果自負!」胖腦袋的語氣十分尖銳,帶有幾分脅迫的味道。但是,付濤現在已經不在乎別人的脅迫了。面對胖腦袋的高壓政策,付濤奮起反擊:「不就是一隻鐵飯碗嗎?丟了就丟了,反正我也不再需要了。你還能把我怎麼樣?」話說到這個份上,胖腦袋陽萎了,耷拉著龜頭,口氣想硬硬不起來。無奈之下,胖腦袋只好含糊其辭:「我盡可能想辦法安排你休假!」至於最終能不能想到辦法,自然又另有說法。
且說這天晚上,付濤在夢中登上從日本開往中國的波音747客機,心情無比激動。此時此刻,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將自己的心情一點一滴訴諸筆端。短短4個小時內,他寫下了洋洋灑灑兩萬字。望著密密麻麻的方塊字,一種成就感油然而生。於是,他有理由相信自己具有寫作天份,心想要是及早開發,說不定他早已成為舉世聞名的大作家了。可是現在,一切晚矣!
付濤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離開家門去遠航那天,年邁的母親一直流著熱淚將他送出村口。而如今,老母親又將流著熱淚一直將他送入墳墓裡頭。一想起「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淒慘景象,付濤不覺潸然淚下。
在廣州國際機場,付濤終於見到了日思夜想的夏荷,忍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淚俱下:「老婆,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我不是人,我是畜牲!」夏荷最恨丈夫不忠,當即扇了付濤一記耳光。付濤疼痛難忍,夢緊跟著醒了。
其實,付濤早該察覺這是一枕黃粱美夢,因為夢裡的一切太完美。過於完美的東西,總是與殘酷的現實格格不入。事實上,胖腦袋不可能向付濤妥協。胖腦袋就愛說一套,做一套,將船員們當成猴子玩得團團轉。
付濤因在夢中捕捉到了靈感,一篇題為《神的見證——一位愛滋病患者的自白》的文章很快一揮而就。他將爬好的方格裝進信封,寫上地址,委託船長將信寄往位於溫哥華的一家基督教雜誌社。後來,這篇長達兩萬字的文稿被編輯大動手術後,濃縮成00字的豆腐塊刊登於報刊一角。這是他的**作,也是他一生當中惟一一篇變成鉛字的文章。
在艾鳴的一再鼓勵下,付濤決定等船抵達日本後去醫院檢查,不查個水落石出決不罷休,以便給別人也給自己一個明確的交待。眼看休假不成,付濤只好在電話中向胖腦袋妥協:「不讓我休假,總得讓我下地看病吧!」胖腦袋破例作出讓步,批復了付濤下地看病的請求。
又過了十天,船抵達日本名古屋港卸貨。期間,日本修改教科書、歪曲侵華歷史、掩蓋事實真相的可恥行為,一度成為中國甚至全世界輿論和媒體關注的焦點。對此,全體船員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身為足球迷的艾鳴說:「韓國隊和日本隊每次在球場上相遇,都是針尖對麥芒,不拚個你死我活決不善罷干休。過去在戰場上,韓國人沒能擋住日本人,現在他們把球場作為戰場的延續。既然中國人沒能力像韓國人那樣拿足球當武器來打擊日本人,那就只有從長計議,另謀對策了!」
大喇叭慫恿付濤**日本婦女,說付濤患有愛滋病,遲早都得死,不如在臨死之前為我們國家多作點貢獻,為那些在日本侵華戰爭中被**擄掠的婦女同胞報仇雪恨。
船員們聽後,捧腹大笑,都說這個主意不錯,值得一試。
就在船靠泊碼頭的當天上午,付濤在艾鳴的陪同下來到當地一家醫院,進行抽血化驗,並於下午拿到化驗結果。化驗單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寫道:「ti-Hivegative(愛滋病病毒抗體陰性)」。「egative(陰性)」一詞,對於付濤來說比什麼都珍貴。付濤擦亮雙眼,將這兩個字仔仔細細反反覆覆地看了千百遍,仍然將信將疑。直到艾鳴又不厭其煩地看了無數遍並且確認無誤後,付濤才如釋重負。累積在心底的痛苦和委屈,霎時化作兩行幸福的清淚汩汩而出。此時的付濤,猶如一個哭喪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哭著喊著,忽然看見丈夫從門板上坐起來,禁不住悲喜交加,忘乎所以;付濤更如一個死刑犯,在押往刑場的路上接到「無罪釋放」的終審判決書,忍不住喜極而泣,不能自己。付濤的哭聲,引來周圍無數好奇的目光。
其實,付濤是因為抵抗力太差,加上和田艷以及馬麗發生性關係後不注意個人衛生,引發尿路感染。艾鳴對付濤解釋說:「女人的**,溫暖而潮濕,是細菌繁殖的溫床。如果平時不注意清潔,發生性關係的男女雙方都有可能引發尿路感染。」
聽完艾鳴的解釋,付濤恍然大悟:「想不到女人的**真他媽的髒!」
艾鳴笑著說:「女人的**不算最髒,最髒的是政治。男人最大的弱點就是喜歡這兩處胺髒的地方。」
付濤原以為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沒想到在鬼門關轉悠一圈後又奇跡般地回到了最初的起點,開始了新的生活。付濤彷彿做了一場噩夢,而他最終毫髮無損,只不過虛驚了一場。付濤的快樂,從內心出發,隨著血液向週身擴散,而後產生一些自然而然的肢體語言。「活著真好!」付濤扭了一下屁股,擺了一個自認為最酷最帥的pose(姿勢),由衷而發感慨。
艾鳴望著付濤,微笑著點點頭,對他的感慨表示肯定。艾鳴那雙深邃的目光,永遠閃耀著智慧的光芒,時時處處賜人以無窮的勇氣和力量。就在付濤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日子裡,艾鳴始終對他不離不棄,並且一直為他鼓勵打氣,使他度過了生命中的難關。本來,艾鳴與付濤非親非故,只不過因為彼此志趣相投而開誠相見。由此可見,艾鳴是一個重情仗義的人,值得交往。想到這裡,付濤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撲通一聲跪倒在艾鳴面前,一迭連聲地說「謝謝」。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艾鳴使出吃奶的力氣,終於將付濤攙扶起來。
「您的大恩大德,我付濤沒齒難忘,下輩子就算做牛做馬也報答不了啊!」付濤說罷,泣不成聲。
「付濤,你言重了。俗話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在一起共事是一種緣份。你說不是嗎……」艾鳴緊緊握住付濤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
付濤使勁點點頭,而後張開雙臂,執意要和艾鳴擁抱一下。付濤喜歡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