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妻還陽
家裡掛上白燈籠,連夜的誦經聲從昨晚就沒了。小四睡不著,加上冬末天氣好冷,以往這時節娘都會陪他睡的,現在卻睡在那個長盒子裡。
「娘一定會冷的。」小四跳下床,自動自發地穿上厚衣,跑到爹娘的房裡,翻出了娘的冬衣,走到前廳去。
家僕婢女都在寒冬裡早早休息,小四才到前廳門口,就聽見細微的泣聲,他探頭一看,看見爹伏在長盒上,好像在哭耶。
「爹!」
伏在棺木前的俊秀男子,眼眶微紅地抬起臉,看著小四好一會兒,才認出小四是自己的兒子。
「小四,這麼晚了你還不睡。」萬家佛的聲音極輕,不想驚擾棺木裡的青青,更不想讓兒子發現自己痛不欲生。
「爹,天氣冷冷,小四拿衣服過來給娘穿。」小四走到棺木前,看見娘親還在熟睡,有點困擾。「爹,娘要睡多久?她不餓嗎?」什麼時候才起來陪小四睡?
「你娘……不會餓了。」萬家佛暗自咬牙,忍住滿腔的心痛跟眼淚,沙啞道:「小四,你先回房去,你要受寒了,你娘一定心痛。」
「爹,你身子也有病,卻不肯暍藥,娘要知道一定也會心痛的。」
俊美的臉龐綻出安撫的笑,柔聲道:「晚點我就暍,你先回去睡吧。」接過小四帶來的衣物。「待會兒我讓你娘穿上。」
小四點點頭,依依不捨地看了娘一會兒,才走回房繼續睡覺。
萬家佛茫然地看著小四的背影半晌,才緩緩栘向棺木裡的青青。
「青青……我要怎麼跟小四說?止口訴他什麼叫陰陽相隔?你倒好,撇身就走。」清淚滑下,啞聲道:「你身子一向健康,不曾染過風寒,為什麼會搞成這樣?明明你跟我起過誓的!」牙根緊緊咬住。「咱們說好的,說好的啊,你才幾歲?才幾歲啊!」說到最後,幾乎想將棺木掀了,要她重新活過來!
他才出門不過幾個時辰,明明她笑著送他出門的,他們還有大好未來啊!她這一定,留下他,算什麼啊!留下他在這種亂世裡,他到底為誰費盡心思,到底為了什麼留在這種骯髒的世界裡?
明明約好一塊白頭的,明明約好……要不是她生了小四,要不是萬家還有小孩要照顧,要不是知道她好疼小四,要不是……他對這世間灰心透了,寧願跟青青一塊走,若真有來世,就生在盛世,好過現在痛不欲生。
他連哭也不能哭得大聲,怕驚動了小四,連內心痛到幾欲發狂也不能流露在臉上,怕讓來上香的有心人,察覺他現在有多脆弱!
「青青,青青,你把我唯一的快樂都帶走了,你要我將來怎麼辦?」他咬著牙,清淚滑落不止,默默伏在棺木旁吞聲飲泣著。
今晚是頭七,他徹夜等著,連青青的半個魂魄都沒等到,他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好不甘心,世上沒有鬼神,哪裡來的鬼神來作祟?那到底是誰殺了青青?她是個好姑娘啊!要死也是他先死吧!為什麼讓她死得不明不白……
「也是可以復生啊。」
伏在棺木旁的身子震了震,萬家佛立刻舉目四望。
「誰?」四周無人啊!
「也是可以復生啊!」這一次聲量提高了。
萬家佛起身,驚詫地看著陰森森的大廳。他瞇眼,喝道:
「是誰在故弄玄虛?」
「萬家佛,你妻子體內有你半個魂魄,要從地府救出來不是難事。」
萬家佛微愣,不及分析這句話的含意,就見門口有抹身影逐漸現形。他暗受驚嚇,瞪著那絕不可能是人的「東西」。
世間絕不會有人能平空出現。
那東西,人模人樣,眼瞳是青色的,整張臉也是白中帶青,一身黑袍,嘴色白得不像人……不是人,絕不是人!若是人,絕下會雙腳不落地!
萬家佛瞪視著他,不動聲色擋在棺木前。
「你是什麼東西?」
「萬家佛,你真是好膽識,連見了鬼一點也不害怕。」那聲音有些空幻,像是從遙遠的地方響起。
真有鬼神麼?「你……是陰差,來帶我妻子走的?」
「她早被帶下地府,等著過奈河橋,我是來教你如何救她的。」
「救她?」一絲狂喜竄起,萬家佛臉色力持不變,疑聲問道:「你能救她還陽?」
「不是我,是你。萬家佛,你幼年曾跟你妻子在廟前起誓,那間廟必定是鬼廟,才會落得你的魂魄只剩一半。」
「我不明白。」
「你不信鬼神,當然不明白。鬼廟要你們互噬靈體,讓你們其中一人走上奈河橋,幸虧當年你跟你妻子只是孩童,健康的她只吞得下你一半的魂魄。換句話說,現在你體內只剩一半魂魄,她不一樣,除去原有的靈體還加了你一半的魂。」
「你說的話,令人匪夷所思,我不知道該信不信你。」萬家佛冷聲道。
「你跟你妻子相處多年,從來沒有想過為何你妻子精神體力好到異於常人,而你,自十二歲那年起,身居無人處卻能聽見不屬於人世間的聲音,體力也遠遠遜於你的妻子。」
萬家佛聞言雖神色冷淡,但內心已是微驚。他一向將事情合理化,只當是風聲雨聲,從不去想是不是鬼神的聲音。青青體力好,表示她身子健康,他高興都來不及,至於他……確實體力遠不如一般男子,但他一直以為是世事無兩全,他過於聰明,身子才會不大健康。
「現在你心裡可有底了?你能有一個兒子,真是你修來的福氣,要不依你體力,萬家有後,是挺難的。」
萬家佛瞇眼,不理他的羞辱,迅速前後思量,沉聲問道:
「方纔你說,我能救我妻子?如何救?」
「自然是下地府去救。在你妻子未過奈河橋時,都能救。」
「那麼我該怎麼做?l口氣有點急了。
「你帶著你妻子的屍身上當月的鬼廟,廟內必有鬼門,你下去救就成了。」
「這麼容易?」他不信。
「容易?人要下地府,談何容易?萬家佛,你要下去,得先化為鬼。」
「原來你是要我自盡?」
「當然不。你以為地府裡的鬼才是鬼嗎?世上妖魔鬼怪多的是,亂世一起,妖孽盡出,只是你看不見而已。」
「既然真有鬼神,怎麼不見神佛來收你們?」
刺耳的聲音響起:「萬家佛,你看過神佛嗎?神佛不下世,就算你向觀音菩薩磕上一輩子的響頭,弛也不會救你妻子還陽,但,神佛做不到的,我能。只要你能化為瘟鬼,即刻可救妻。」
「瘟鬼……你是瘟鬼?」萬家佛臉色微驚,想起小四。瘟鬼入萬府,萬一小四豈不是……
那瘟鬼看穿他的想法,咭笑:
「你要成了瘟鬼,你兒子體內擁有你的血脈,妻子擁有你半個靈體,你是不是瘟鬼對他們影響不大。我路過平康縣,看見你體內魂魄過少,又聰明懂世道,就知道你非常適合成瘟鬼。你要有心救你妻子,我可以先讓你成半個瘟鬼,等你帶她還陽後,再讓你變成真正的瘟鬼。」
萬家佛聞言,注視那張鬼臉良久,才轉身凝睇棺木裡的青青。
「能讓青青還陽啊……」他嘴裡似是受到誘惑,背對著瘟鬼的俊瞳裡,卻充滿了好深的恨意。
青青,青青,你是為我而死的嗎?就因為我被一個瘟鬼看中了,你才會香消玉殯的嗎?明明你身子健康百病難侵,我百思不解,如今終於有了答案!
大夫說你得了鬼神作祟的急病,我一直不信,偏他說中了!你被一隻瘟鬼活活害死,我原以為世間人害人已經夠慘了,原來連妖魔鬼怪都忙著書死人!
他恨啊!好恨自己身為人!
「青青……」他垂下眼,明知自己不該心懷希望,不該被瘟鬼左右,可是,他很清楚自己的答案會是什麼。「青青,我答應過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我不放手,絕下放手!」
當年起誓的鬼廟就在面前,寒風大雪也阻止下了他的決心。
他下了馬車,推開棺蓋,裡頭躺的正是他今生唯一深愛的妻子。
「小四,你聽著,爹不知道會睡著多久,這裡有三天乾糧,你餓了就吃,三天之後,要是爹沒醒來,你知道該怎麼做嗎?」
「爹……」
「怎麼做?」萬家佛的聲音稍稍嚴厲了點。
「走回頭路,一到鎮上將爹的信送到信局,然後等人來接我。」小四忍淚道。
萬家佛微笑地摸摸他的頭,柔聲道:
「小四,爹已經跟你解釋過你娘上哪去了,爹要找不著她,以後我們就再也看不見她了,爹把你當大人看,所以,你也要乖乖聽話,三天後爹跟娘要是都沒醒來,你一把火把棺木燒了,不要回頭直接走了,懂不懂?」
「小四懂,爹怕瘟疫傳出去。」他哽咽道。
「小四真的長大了,你娘一定很高興的。」
小四立刻抬眼,拉著他的衣袍,叫道:
「爹,你一定要帶娘回來!我等你們!等娘回來,咱們可以像以前一樣,不回家也成,只要咱們一家都在一塊,小四不怕生病的!」
萬家佛輕笑點頭,將瘟鬼耛他的紅繩繫在他跟青青的手腕上,這條紅繩能拉回他的魂魄,連帶能一塊帶回青青的靈體,希望那瘟鬼沒有騙他。他翻身入了棺木,跟她並躺在一塊。全仗今年天氣比往年寒冷好幾倍,青青的身子才沒有任何損害。
他側臉憐惜地注視她好一會兒,才閉上眼眸。
老天保佑,他萬家佛也不過只有一個小小的希望,只想一家平安,萬年無事而已。
天空盡黑。
前方似有微弱***,卻找下到***在何處。往前行,看見一批接著一批的靈魂朝同一個方向搖擺前進著。
他剛接受世上有鬼神,但親眼目擊一群鬼魂,他下由得停步,而後靈機乍動,不動聲色地混進其中。
鬼門開,接亡魂——
細微鼓聲傳進腦門,震得他晃動不已,見四周魂魄面無表情,他力持鎮定,跟著移動進入鬼門裡。
鬼門之內就是人間書上寫的陰曹地府。他無暇細看,只注意到遠處有座高橋,青青呢?她在哪裡?
只要沒過奈河橋,一切還有餘地挽回!
亡魂太多,一批一批渡著奈河橋,趁著移動,他不停地由這批移到那批,最後他停步,瞪著站在牆旁十人一組的鬼魂。
他努力掩飾激動,趁著小鬼暫時離去,他大膽冒險地混進牆旁的鬼魂之中,硬是擠前到一名個頭到他肩上,生前只愛對他笑的姑娘身邊。
他垂下臉,露出難以克制的狂喜,過了一會兒,才抬起漠然的神色,低聲開口:「青青……」
她未應。
他微覺奇怪,盯著她,再低喊一次:
「青青,是我。」
這一次,她好像聽見了,用很緩慢的動作轉向他,露出一臉茫然的模樣。
萬家佛見狀不由得生疑。青青不認得他了?
「你……在叫我嗎?」她說話的速度好遲緩,不激動不狂喜更不笑。
這是怎麼回事?窺視其他鬼魂,全都像她一樣,面無表情。他腦中紛轉,見她轉回前方,不再理他,他連忙道:
「我叫萬家佛,你叫什麼?」
她又拉回視線看他,想了很久才慢慢答道:「我叫馬——不對,我是萬家人馬畢青。」唇角有抹模糊的笑。
「你是怎麼下來的?」他跟著放慢速度。
又等了很久,她才道:「我不知道。」
「我啊,是為了救妻子下來的。」
她迷惑地注視他。「救?」
「是啊,我妻子無故被害了,我好不甘心,雖然八年夫妻生活快樂,我卻從來沒跟她說一聲,我很愛很愛她的。你呢,看你樣子,像成過親的,你相公跟你說了嗎?」
這一次她沉默好久,才低聲道:
「我記不太清楚了……」
他黑眸微熱,低笑:
「沒關係。我有個兒子,今年才七歲,叫小四,個兒好小,長得跟我小時候一模一樣,跟他娘一點也不相像,我曾暗自慶幸,幸虧小四不像他娘,要下將來長大了,男生女相,麻煩事就多了,還是像我這種有男子氣概的俊俏最好了。」
她聞言,目不轉視地看著他,緩緩點頭。
「男生女相,不好。像你,很好。」
他忍住抱住她的衝動,再試探地問道:
「你呢?你有兒子嗎?」
「我……好像有。他……他……」記憶好模糊。「你記得好清楚。」
「那一定是我剛來沒多久的緣故。我妻子還跟我說,她想生十三個娃娃,我呢,只要四個就夠了。她覺得奇怪,其實我一直沒告訴她,生一次像一千根針在扎,生四次就四千根,我怕疼,了不起她生四次,我扎個四千下;要再多,我就算再有男子氣概也不行了。」
她聞言,笑了出來。笑顏雖然好淡,但終究是笑了。
萬家佛看在眼裡,眼淚差點滑落。
「十三個……我也想生十三個……我相公喜歡孩子多,可借,我只生一個,就走了。」語畢,連她自己也有點疑惑為什麼突然想起來這件事來。
「一個就一個,是你相公身子不好,不能怪你。」他柔聲道。
「他很喜歡孩子的……」她喃喃地:「他真的很喜歡孩子的……我要再多生幾個,他就不寂寞了……我走了,他也不會寂寞……」
「他寧願不要孩子,只要你。」他啞聲道。
她又看向他,眸瞳充滿疑惑。「你……怎麼知道?」
他沒直接答,反再追問:
「青青,你相公長什麼樣?」
明明該是面無表情的臉,剎那有了情緒,又歸於平淡。她微惱喃著:
「我記不得了。」
「你想想嘛,我妻子有張桃子臉,成天對著我笑,眼兒大大的,我就算故意罵她,她也是老笑著,因為她知道我永遠也下會真心怨她。你瞧,我都想得起來,你怎麼會想不起來呢?」
她慢慢點頭,努力地回想,又看向他熱切過頭的俊臉,有點失神。
「我相公……我相公……是書生……」
「是是,是書生,然後呢?」他喜道。
「他……長得好看,不像其他人長得險惡……」
他聞言微笑,就他的青青覺得他心地善良。
「身子柔軟……我很喜歡,軟軟的,我好安心。」見他又笑又皺眉的,她忽然嘴角上起,低聲道:「就像你這樣兒,有時候,他有點孩子氣,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年幼失母,十五歲喪父,雖然他看起來沒有什麼難過,可我知道他也要人疼的。」
他聽了,深深地凝視她。「你從沒跟我提過。」原來,她都懂的,她都看在眼裡的。
「沒跟你提過什麼?」
「不,我是說,你對你相公真好。」內心有點喜悅,尤其聽她說話愈來愈順暢,不如一開始的僵硬,他正要再誘導她,忽然間前頭陰差喊道:
「快一點,在做什麼!蘇城瘟疫死的百姓一一點名,先過奈河橋!」
萬家佛見小鬼在四周巡視,他閉嘴不言,蘇城百姓一一點名過奈河橋,平康縣這一批也跟著往前移動,他怕跟青青錯開,跟著往前的同時,緊緊握住她的手。
她吃驚地看向他,然後低頭看著交握的雙手,沒有掙脫也沒有出聲說話,只是呆呆地盯著看。
「青青,你在這裡等了多久?」
「……我記不得了。」
「看來上頭有瘟疫,死了不少人,才讓你延至今日未過奈河橋。」他喃喃道,想起自身已是半個瘟鬼,將來不知道會害死多少人。
他不後悔,真的。
既然沒有神佛,他就自己來救青青,賠上了命他也甘願。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小鬼走去它處巡邏,他用力壓了下青青的手,她又轉過臉看他,神色迷惑。
「青青,你相公叫什麼?」
「我記不得了。」
「想想嘛。」他哄道:「瞧我,我妻子雖然還不到野的地步,不過精神好到連我都吃驚,有時是她帶著我兒子在府裡玩,看起來就像是一匹小野馬。」
「馬……跟我同姓。」
「真的跟你同姓嗎?你叫什麼?」
她幾次張口,最後終於想起來。
「我不姓馬,我嫁給萬家人了。」
「所以你相公姓萬?」
「……對,我想起來了,他姓萬……」呆呆地看著他,然後又低頭望著他緊握不放的手。再抬起臉時,是更濃的迷惘。「你叫什麼?」
「我?我也姓萬。你說,我叫什麼?」他有點緊張。
「……平安康泰,萬年無事……」
他微笑,忍住激動。「你再說一次。」
「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萬年無事,我相公,他、他叫萬……萬家佛。」
「那我呢?」
她開始發抖,看著他,嘴唇抖動著。
「我叫什麼?」他追問。
「你……萬家佛……」
他喜聲低叫:「青青,你的魂魄記得我了!」
剎那之間,馬畢青與他交握的手腕間忽然出現紅繩,她一時呆住,他拉著她的手,低聲說:「青青,跟著我走,我帶你走。」
帶她走?就算記起了他,還有好多事好迷糊,但她直覺信他,看他不動聲色地拉著自己往後移動,她跟著退後。
蘇城的亡魂走完了奈河橋,陰差叫道:
「平康縣馬畢青,因急病而死,享年二十四……瘟?今年冬瘟行至蘇城,怎麼會到平康縣去?」雖有疑惑,但魂魄已拘至地府,先過奈河橋再說。「過奈河橋!」
等了等,沒人過去,他呆了呆,看向等著過橋的鬼魂,再喊一次:
「平康縣馬畢青,過奈河橋!」
還是無人出來。
陰差記得他明明領了該魂下來,往乎康縣那裡望去,匆地看見——
「你是誰?不對,你是……人還是瘟鬼?」他叫道,瞪著萬家佛拉著馬畢青混進正逐步退出鬼門關之外。
「捉住他!快關上鬼門!快關上鬼門!」
萬家佛咬牙暗恨再差一步,他緊拉住青青的手,叫道:「別鬆手!」
她迷惑但點頭,可是他行動如常,她卻走路十分緩慢,沒一會兒就被擁入的亡魂拆散。
他見狀大驚,要再擠進緩緩關上的鬼門,但擠得有限,眼見她快要消失在亡魂之中,她後頭的小鬼也要抓住她了,匆地想起那瘟鬼所說的話……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紅繩,不能再多想,賭了!他一咬牙,反身退出路門關,立即奔向來時路!
不要斷,不要斷,這紅繩看似易斷,但不要斷啊……
身後巨響隆隆隆的,響鑼震動了地府,鬼門正緩慢地關閉中。青青出來了嗎?被他拖出來了嗎?
要出來啊!要出來啊!
「馬畢青!你停下!」
萬家佛聞言,幾乎要感激天地了。他沒有停步,依言奔向那瘟鬼說的路,光芒愈來愈大,他的靈魂十分疲累,咬著牙撐也得撐過去!
亮光太過刺眼,雙臂遮住雙眸,義無反顧地躍進光芒之中。
身子一震,他張開眼。
「爹!」小四激動地叫道。
萬家佛忍著渾身的疼痛,立刻起身問道:「我睡了多久?」
「快三天了。」小四抹去眼淚。
「小四,你辛苦了。」他道,然後趕緊看向躺在自己身邊的妻子。
「青青?」他心驚肉跳。他帶回來了嗎?青青讓他救回來了嗎?
「爹,娘……是不是在動?」小四叫道:「你看,她胸口在動。」話一說完,就親眼目睹娘掀動眼皮。
「青青!」
馬畢青吃痛地低喊了聲,掀眸看向四周,最後栘向他。「……相公,這是哪兒?我好疼……你怎麼哭了……小四,小四……」
「娘,我在!小四在!」小四眼淚也跟著直掉。
萬家佛立刻出了棺木,一把抱起她的身子,對著小四說道:
「小四,先放手燒了棺木。」
「好。」
他先將青青抱進馬車內,拉過薄毯覆住她的身子,看她直盯著自己瞧,他笑道:「青青,你等等,我跟小四要處理些事情,晚點再跟你說個詳細。」
一次看見他掉淚,她沒有多問,雖然記憶裡還有好多模糊的地方,她還是安靜地等著他回來。
萬家佛回到廟前,接過小四的火把,冷聲道:
「這種廟,不存在了也好!我把鬼門燒了,要追上咱們,也得看你們運氣了!」一把火丟進廟裡,確定整個燒起來,他才帶著小四走回馬車。
「爹,地府會有人來追娘嗎?」
「我不知道。小四,以後在外頭你別大喊你娘的閨名姓氏,也別大聲說咱們住哪兒。」
小四用力點頭。
「小四,以後……咱們不回家了。你爹身上帶病,會傳染給別人的。」
「沒關係,爹跟娘,還有小四在一塊,到哪兒都好。」
「是啊,到哪兒都好。」他微笑,將小四一把抱起放進馬車內,小四立刻爬到娘的身邊,緊緊抱著她。
馬畢青面露迷惑,仍是回抱住小四,看見萬家佛在車前,對他露出笑顏來。
「佛哥哥,咱們要出遠門嗎?」
萬家佛目不轉睛地注視她的笑顏,然後也跟著微笑:
「思,出遠門。咱們一家,一向都在一塊的。」
看見青青能再對著他笑,他心滿意足了。不管未來還會發生什麼事,他真的心滿意足了。
「今年蘇城有冬瘟,是天定的事實,平康縣離蘇城有千里之遠,怎會被瘟鬼傳染?又怎麼只挑中青青一人?」
「哼。」
「瘟鬼行經積善之家必定避開,萬府三代以上行善積德,我自認雖保護我妻兒,不得不做些陽奉陰違的事,但要我去害人我絕不做,每年若遇災害,我也捐錢蓋屋行善,為什麼挑中我妻子?」萬家佛俊臉帶著恨。「就因為我適合當瘟鬼?」
瘟鬼咧嘴,狀似血盆大口。「春夏秋冬各有瘟神,下凡時必帶二十五萬瘟鬼布災,今年我隨冬瘟神回去,路經此處,偶爾見你只有半個魂魄,在人世間這幾乎是少有的事,你很適合當瘟鬼啊!」
果然如此!好奸的一家子,明明可以跟青青到老,讓自家孫兒親自送終,到最後卻弄得人不人鬼不鬼,還怕青青逃不開陰差的追捕,全是眼前這瘟鬼害的!
萬家佛閉上眸深吸口氣,再張開時已是一片平靜。他走近那瘟鬼,冷聲道:
「就算我成了瘟鬼,對你有什麼好處?」
「當鬼的,不就是圖個高興而已。反正世間已經弄得民不聊生了,就算我不動手,你們一家遲早也會被捲進戰火啊。」
「只要對方是人,我必有能力保護我的家人。」他微笑,笑得十分俊朗,與瘟鬼同時低頭看著那把沒入瘟鬼體內的斬妖劍。「我重金買來的,我唯一感謝你的,是你讓我明白在這世間還有妖魔鬼怪的存在,以後我保護我妻兒會特別小心的,還有,謝謝你測試了這把斬妖劍。這把劍可以殺人,也能殺鬼。」
瘟鬼瞪著他,已經不是血盆大口可以形容他的歡愉笑容了。
「萬家佛,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春夏秋冬各有瘟神,手下瘟鬼二十五萬,不能多不能少,少了一個我,你才有機會化為真正的瘟鬼,補齊了二十五萬瘟鬼數。從現在開始,你隨時都會成為瘟鬼,每年時節一至,若不跟著回去,執意留在地上,你只會害死更多的百姓,違背了天地法則,就等著被滅吧。」匆地轉而低喃:「誰願意當瘟鬼?永遠的孤獨,不能接近任何人,不能靠近任何有生命的東西,終有一天,你也會是孤獨的……」
萬家佛一看他消失,立刻鬆開斬妖劍。
他不適地退了幾步,幸虧早有準備,事先在手上纏了好幾層厚布。即使是現在,他還冷汗直流,雙手微麻。
他依循前例,一把火燒了這地方,免得散播瘟疫,然後趁夜走了一個時辰的路程,回到馬車處。
小四在樹下睡得東倒西歪,像早已習慣這一個月的馬車生活,他笑著搖頭,然後上了馬車,青青微張開眸,困聲道:「佛哥哥,你剛回來?」
他露出溫柔的笑:「我四處走走。」跟著躺下。
「等等,我剛醒來,身子還很冷的……」
「沒關係。」他摟住她冰冷無比的身子,柔聲道:「我讓你盡情取暖。你要快點回溫,要做什麼都方便。」
她看著他半晌,任他靜靜地抱著自己,然後輕笑道:
「佛哥哥,小四還在睡吧?」
「嗯。」
她眨眨眼,笑:「你……等我身子恢復正常後,你想做什麼?」
「啊?」青青這問題似乎有點異常。
「你想睡?」
「不,不怎麼想睡。」他老實道。
「我精神很好喔。」
「……」
「這附近沒人吧?」
「……絕對沒有任何一個人。」他斬釘截鐵地說。
「那……你想嗎?」
「……青青,我只有一個要求。」
「要求?」她訝異。
「我要在上頭,從頭到尾你不准爬到我上面來。」
她忍笑,黑眸漾著憐惜。「好……咦,佛哥哥,你幹什麼?」
「唔,我讓你快些暖和,否則小四一醒來,我就什麼事也做下了了。好了,青青,我有點良心,讓你選,你是想先脫我上衣呢,還是脫我長褲?」
她聞言臉紅。「我……我脫?」
「是啊,這不是你的主意嗎?」
「呃……」她的佛哥哥好像變得有點皮了。「那個……上衣好了。」
「上衣啊,也好。那再讓你選,脫了衣服後,你要先吻我哪兒呢?不不,你一定說臉的,那問你,會摸我哪兒呢?」
「呃……」她的佛哥哥是不是有點走火入魔了?以前好像沒有這麼的露骨。
「我……我……是胸,對,是胸口吧。」
「胸口啊,也好。那再讓你選,等咱們袒裎相對後,你要對我……」
「等等,等等!」趕緊阻止他再說下去。明明是要他轉移心思改變心情的,為什麼變成他在欺負她了?
「等?唔,也對,你身子暖了呢,青青,我在等你動手,不過動完手之後,我還是堅持別爬到我上頭來。」
「佛哥哥……」她深吸口氣。
「嗯?」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好愛好愛你,不管我們還能走多少路,我都不會後侮這一生跟佛哥哥你在一塊。」
「青青,你本來就是萬家人了,不愛我你能去愛誰?」他柔聲道,隨即又皮起來。「好了,快點實踐你剛才的諾言吧!我在等著,可別食言而肥。」
「……」她有承諾過任何事嗎?雖然如此,還是紅著臉拉開他的上衣,黑暗裡,他的黑眸帶著笑,很積極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頓時口乾舌燥起來,迴避他的視線,開始脫他的長褲。
「娘……你醒來了啊。」
兩人頓時一僵。馬畢青抬眼看見小四睡眼惺忪地站在車門口。
「小四!」
「娘,我有點冷。」
「沒關係,娘陪你。」取過小四的衣物爬下車。
「喂!」萬家佛呆然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娘,你睡飽了嗎?」
「睡飽了,可是小四還想睡的話,娘可以抱著小四再瞇一下好了。反正半夜沒事做嘛。」
「喂,青青……」半夜很有事,好嗎?
「你爹睡在馬車上,咱們倆委屈點,就靠著樹睡好了。」
委屈?誰委屈?誰委屈啊!
究竟是誰委屈啊!至少……讓他抱一點點美麗的回憶,只脫了他的衣物就跑,把他當小孩耍嗎?
「娘……為什麼天氣這麼冷,爹要脫了衣服睡?」
「唔,我也不清楚耶,可能你爹想要……練身體吧。」那聲音好無辜。
「……」馬畢青,很好,他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