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以千計的大王棘皮章魚,收攏了臃腫的觸手,環繞在一個漆黑的洞穴周圍。它們畢恭畢敬,卻又滿懷驚懼。因為洞中棲息著它們的主人,存活萬載的深海巨蚌。巨蚌雖然沒有眼睛,但它有靈敏堅韌的觸手,更兼力大無窮,厚重的外殼又堅不可摧,自從久遠之前的大王棘皮章魚在它手下吃夠無數的敗仗之後,終於舉族對它臣服,侍奉深海巨蚌,成了大王棘皮章魚一族的世代宿命。
方才從洞中逃出的大王棘皮章魚帶來了壞消息,說是主人對今天進獻的正餐很是不滿。這令眾多大王棘皮章魚心驚膽戰之餘,又深深地納悶。海鱉可不容易逮到,平日主人對這玩意兒最是青睞有加,怎麼今兒連海鱉也碰了釘子?不過納悶歸納悶,誰也沒膽子在這時候到主人跟前去。還是想想有什麼法子讓主人息怒吧。眾多大王棘皮章魚都覺得沒別的法子,只好開始這份它們最為不擅長的腦力活。
它們哪裡知道,巨蚌沒有把辛苦逮到的海鱉填肚子裡,倒不是因為不合胃口,實在是這海鱉來得不合時宜。今兒不知哪裡來的兩個愣頭青,居然闖到了它棲息的洞裡來撒野,其中一個還散發著它最為厭惡的海龍氣味。也怪它自己太過大意,沒想到兩個小爬蟲一開始不但躲過了觸手的圍困搜捕,還瞅準了機會一口氣把它的觸手全都給弄斷了。巨蚌這一下可痛得死去活來,無數年來從未有過這樣的事情。它正調集了全身上下的所有養份再生出斷了的觸手,沒法招呼外頭的忠實僕人們前來救主護駕,更沒法子抵擋它們的侵犯,偏偏這時候,那條沒頭沒腦的大王棘皮章魚把兩隻海鱉送來到了它的跟前。幸虧它來得魯莽,兩隻小爬蟲投鼠忌器,不敢引惹來外頭的大群大王棘皮章魚,沒有抓緊給巨蚌致命一擊。這麼好的機會,巨蚌當然不會錯過。
洞裡此時出現了一面倒的情況。巨蚌重生的觸手迅捷無比,出其不意一舉將兩個入侵者緊緊縛住,舉到自己的面前,讓他們倆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玩不了花樣。憑著自己分泌出的強烈消化粘液,和堅韌無比的觸手,巨蚌有理由相信,這兩個獵物連同海鱉,將成為自己一頓豐盛的正餐。
對尋來說,情況惡劣到了極點。
剛才眼睛一花,還沒反應過來,兩條滑膩膩的觸手便一上一下把它綁了個結實。更令它內心深深恐懼的是,彷彿自己的一切都被對手洞察獲悉,觸手約束住的,正好是自己身上每一處發力的關鍵地方,這一綁,綁得尋有力無處使。尋滿心驚惶,向二郎望去。
二郎的情況比尋更加絕望。巨蚌的觸手不但鎖住了他的關節,更特別照顧了他壯碩的體型,數條觸手上上下下包粽子似的將他層層緊縛。或許是報復,二郎此時覺得觸手綁在自己身上的力道,跟自己剛才踩在觸手上將它踩斷的力道相比較,明顯的只重不輕。渾身的血液似乎慢慢停留在沒被綁住的頭部和足尖,別的地方已經失去了知覺。
巨蚌得意地搖晃著自己的身體。它將自己的蚌殼大大張開,它柔軟的淡黃色身體依托在一面蚌殼上,幾條韌帶緊緊將它的身體和蚌殼連住,幾條觸手分泌出一些粘稠的液體盛在空著的另一面蚌殼上,慢慢地,那汪粘液已經具有了淹沒一隻大海龜的深度。
巨蚌這時候不再分泌汁液,觸手一伸一掃,將兩隻老半天找不到出口的笨海鱉逮住,一股腦兒甩進了那汪汁液。尋看得清楚,兩隻海鱉在粘液裡伸足扭頸拚命掙扎,但這粘液粘稠得它邁不開步子,它越是動得劇烈,粘液將它包裹得越是緊密。它們的皮膚慢慢銷蝕在粘液裡,漸漸見肉,漸漸見骨,才過了不多一會兒,兩隻海鱉的皮肉在粘液裡消融殆盡,只留下兩副尺寸規範的骨骼標本。
「怎麼辦?」尋驚惶地問二郎。
「不知道。」二郎這時候說話異常艱難,一個個字地往外吐,話也顯得格外斟酌,「它不想……我們……活下去。」
巨蚌沒等他們商量出辦法來,觸手一提,拎起尋就往粘液裡放。尋大驚失色,奮力掙扎,誰知巨蚌只將尋拎著來回搖擺,略一沾到粘液就挪開,盡情地戲弄著尋,尋越掙扎它越是高興地搖晃。
尋感到身上一處處劇痛入骨,情知粘液沾在身上,正腐蝕著自己的皮肉。歷來鋒刃重擊不能損傷的身體,竟擋不住巨蚌的粘液。身旁二郎被巨蚌的觸手綁得極緊,此時已是出氣多入氣少。他神智漸漸模糊,已經說不出話來。
無可依傍,無可逃避,無可退讓。尋再也不擔心,不害怕,不知道什麼是胡思亂想,心裡沒有其它的任何感覺,只剩下對手的威脅與張狂帶來的極度憤怒,唯一,鮮明,而強烈。
它不想我們活下去。
尋頭上的王冠,無聲無息間化成萬點銀芒,倏爾沒入了黑暗,緊接著一道撕裂黑暗的洶湧電光橫空出世,徹底填滿了這個小小的巖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