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沒回華亭了,現在的華亭和一年前可是大變了個模樣。
一年多以前,華亭地不過五里,民不過兩千,人民窮困,街道破敗,市井蕭條,堂堂一個縣治所在居然連城牆都沒有,這在大宋全境都是數得上的,這樣的地方難怪連「刮天高三尺」的朱勉都懶得理會。
不過現在就不同了。
林靖文是在華亭林家莊內的碼頭下的船,沒有經過市區,但從市區到林家山莊左右不過幾里地,遠遠的倒能看到個大概,別的沒看到,華亭縣那高高大大的城牆極為顯眼,只要抬下頭就能見到。
林大官人一愣,「華亭有城牆了?」
「是的老爺。」前來迎接的林忠答道:「松江全府大征花石綱,各縣百姓不堪官吏盤剝,紛紛外逃,華亭縣還算穩定,各縣百姓因此紛紛湧入華亭。這些百姓初來,無有謀生之道,黃知縣因此大募流民修建城牆,也是給流民一口飯吃。這城牆自老爺離開後沒多久就開始修建,到現在修了將近一年的時間,不過還沒完全修好,目前也就對著我莊園的東面城牆修建完畢,西、南兩面還只是剛打基礎。」
剛下船的韓月容小姑娘聽了,撇撇小嘴,不屑地道:「真沒用,區區十幾里的城牆修了一年多都沒修好,美岸縣的城牆都有三十多里周長,也不過才修了幾個月而已。中原的官吏就是不辦實事,我估計呀,肯定是那些官吏將賦稅都給貪了,這才沒錢修城牆。」
林靖文苦笑不得,沒好氣地道:「丫頭,華亭能跟美岸比嗎?美岸修城牆可是用了上萬的奴隸,木材是奴隸從山中伐來,石料也是奴隸采的,磚石也是奴隸燒製的,奴隸又不用工錢,也不需要體恤民力,修城牆既不費錢又不用考慮累死百姓,當然快了。但是你看華亭,華亭只是個窮困的小縣,每月的賦稅就那麼些,能用在修城牆上的當然不會太多,這丁點銀錢既要買材料還要發放流民的工錢糧食,而且官府也不能讓那些流民一天干七八個時辰吧,那是要累死人的——這樣算下來,一年的時間能修幾里長已經算不錯了。」
韓月容一想也是,不過她是從來不會認錯的,只是衝著林靖文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林忠卻道:「這城牆修不快也有我林家的一部分原因。」
「哦?」
「修城牆需要大量的勞力。本來松江各縣流民紛紛湧入華亭,這勞力本是不缺,但我林家織坊每月都有擴大,也需要勞力。」說到這兒,林忠小聲道:「其實是莊園方面每月要往琉求輸送大批人丁,這幾個月平均每月輸送幾百戶,最少的時候也輸送了三百多戶一千多人,湧入華亭的流民倒是大半都被我林家莊園吸納。松江不過是偏遠之地,人丁不厚,每月湧入的流民是越來越少,如此一來,官府能招募到的勞力也就越來越少,所以這修城牆一事怎麼也快不起來,現在卻是越來越慢了。」
林靖文愕然,無言以對。
入了莊園,現在的莊園比之一年前又有擴大,而且因為織坊已經分拆給林家治下各商家,因此莊園的佈局跟以前也大不一樣。以前是住宅區、生活區、工業區和貨物儲存區涇渭分明,但現在卻是分成了各家織坊,倒是住宅區和生活區沒多大變化,以前修建的大學堂現在還在,仍然是子弟們讀書習字所在。
林靖文特意跑去大學堂看了一下,這裡的孩子當然不會跑去學時下的儒學,但《論語》、《孟子》還是要讀的,這些著作的確是教書育人的經典,但那些所謂的先賢大儒註釋這些經典的書,比如說《子華子》、《春秋公羊傳》、《四書全議》等一概不教,儒學本身是一種好學問,不好的是那些打著儒學的名義謀私誤國的所謂大儒對儒學的狗屁見解。加上《韓非子》、《荀子》、《孫子》等,統稱為國學。
國學,術數,律法,這就是林家治下的基礎教育,而琉求的匠作大學堂、美岸現在正在修建的政務學堂、軍事學院等就是學完基礎教育後學子們進修的地方,在那裡,林家的子弟將根據各自的愛好和專長接受不同的教育,算是一種中高等教育吧。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育關係到國家民族的未來,什麼都可以缺,獨獨教育缺不得。
現在,林靖文正在自家治下推廣標點符號,簡體字不是必要,但標點符號是必須的,方不方便見仁見智,但有了標點符號就可以避免一段話一百個人讀就有一百種理解的現象。古代所謂的大儒也不過就是找到一種新的對儒家那幾本經典的斷句方法而已,這就被稱為大儒,如此一來,大儒何其多耶!各個「大儒」再根據自己的斷句方法將儒家學問重新「解釋」一遍,董仲舒是這麼做的,周敦穎是這麼做的,二程是這麼做的,以後的朱熹還是會這麼做,結果就是原本稱得上是好學問的儒家被篡改得面目全非,誤國誤民,到了民國之後就成為了過街老鼠,到處都是喊打喊殺的聲音。
林靖文現在看到的是大學堂裡的夫子嚴格按照《教育法》裡的要求教導學生。說起來最有氣節的是儒生,最沒有氣節的也是儒生,他們可以為了一丁點所謂的大義捨生忘死,也可以為了利益出賣一切。林家治下現在的儒生不少,但大多已經「叛變」了所謂的正統大道,因為遵行林靖文制訂的準則可以做官,可以得到名聲,可以獲得大量的利益,他們馬上就拋棄了原本所學的大道,還給林靖文的行為和準則從聖人大義上找到了「依據」,倒也心安理得。
拋開這些無稽的想法,林靖文還興致勃勃地跑到大學堂裡旁聽了一節課,弄得那個年輕的夫子惶恐不安不說,這個不學無術的傢伙壓根就是一句話都沒聽懂。古文不比白話文,學白話文只需要幾年,但是學古文的話沒個十幾二十年連門都摸不到。還好已經有了標點符號,林大官人多少看得懂一點,要是象真正的古文那樣一篇文章洋洋灑灑幾萬字從頭到尾不帶一個符號的那種,只怕他把同樣的一段話看上十遍就會有十種不同的理解。
林大官人那副有聽沒有懂的德性顯然把夫子給嚇住了,這個三十出頭的可憐儒生講了半個時辰的課,起碼偷偷地瞄了林大官人百多次,只要林大官人眉頭一皺他馬上就將剛講過的段落重新再講一遍,半個時辰的國學課下來,可憐的夫子只講了區區幾百字的文章。
一節課下來,這個可憐的夫子是滿頭大汗,惶恐不安地看著林靖文,生怕從林靖文嘴裡冒出「不好」兩個字。
夫子這麼怕林大官人是有典故的。林靖文在後世因為跟人爭論,很下了一番苦功研究過儒家的那幾本書,他給那些經典標注出來的斷句方法是後世普遍認同的常規斷句方法,也就是說,這種斷句方法是後世的「正統大道」,這樣的斷句方法經過無數專家學者的研究,基本上可以算是正確的。
但現在是宋朝,宋朝的儒生可不認同這樣的斷句方法,他們習慣的是董仲舒乃至周敦穎式的斷句。《教育法》剛開始頒布的時候,林家治下的那些儒生雖然從斷句上肯定林靖文是有學問的,但不表示他們就認同這種學問,結果,他們在教學的時候還是按照中原的斷句方法和理解來教——很明顯,這些無權無勢的儒生即使叛變林靖文至多也就是將他們驅逐出境而已,但教育是百年大計,林靖文絕對不能容忍教育上出問題,結果他在一天之內連殺兩百儒生,林家治下當時僅有的「學問人」幾乎為之一空,用林靖文的話來說就是「即使沒得教也不允許將錯誤的知識教給學生」,後來的儒生恐懼之下只能老老實實地按照律法和教學大綱來教,生怕有一丁點與律法不符。
看到夫子畏懼的神色,林靖文稍微一想就明白過來,安慰道:「你教的很好,沒有違背律法和教學大綱,所以你不用害怕。只是我這人比較愚笨,剛才沒有聽懂。」
夫子放下心來,卻很是疑惑,小心地問道:「主公頒下新的斷章取義的方法,可見主公是有大學問的,剛才可是草民沒有教好?」
「不,你教的很好,是我自己沒有聽懂。」林靖文解釋道:「那種斷章取義的方法是我的老師教的,他是大儒,只是我這個人太過愚笨,雖然把老師教的東西記了下來,但只理解了一小部分,沒聽懂很正常,你不必在意。」他知道的儒家學問不光是從書上學來的,還請教了不少人,也可以說那些人是大儒吧。後世的大儒,林靖文在心裡補充道。
夫子恍然地點點頭。
旁邊更是不學無術而且鬱悶了半個時辰的韓月容卻為林靖文辯護,道:「我哥哥是墨家子弟,兼修兵家,不能理解儒學很正常,可不是哥哥愚笨,哥哥是最聰明的。」
夫子一呆,苦笑連連,老天,自家主公是墨家子弟,那他這樣的儒生還有前途麼?
林靖文寵溺地拍拍韓月容的小腦袋,對夫子說道:「你別聽三小姐胡說。雖然我學的是墨家學問(數理化當然算是墨家了,誰不同意俺扁他),但也不排斥儒家,你不用擔心別的。大律政官陸大人你知道吧,他常常自稱是法家子弟,但實際上他也是儒生,不過是比較喜歡法家學問而已。我跟陸大人交往經年,很清楚他的底細。要是真的問起陸大人如何以法治國,他完全答不上來,倒是對儒家經典說得頭頭是道。所以,你們大可放心,我既然用陸大人,當然也會用你們。還有,大祭酒王散大人可是正宗的儒生,他現在的官位可是只在陸大人之下。」
夫子聽得高興不已。
韓月容陪著旁聽了半個時辰的課,早就鬱悶得不行,連連催促林靖文離開,林靖文被纏得不行,慰勉了夫子幾句之後就被小姑娘拉走了。
「月容,你拉著我想去哪兒?」
「能去哪兒,當然是去縣城裡逛逛了。」韓月容奇怪地看了林靖文一眼,理所當然地道:「聽忠叔說現在的華亭縣城可熱鬧了,有很多好玩的,哥哥快帶我去。」
「你自己不能去嗎?叫那朵陪著你好了,我一個大男人跟小姑娘去逛街成何體統?」聽說要逛街,林靖文馬上停下來。在古代,男人要是陪女人去逛街肯定會被人指指點點,嚴重點甚至會被衛道士給罵死,女子如衣服,這句話在古代可不只是說說而已,女子的地位甚至不如一件衣服,堂堂一個大男人萬萬不能陪女子逛街。林靖文雖然尊重女性,但這樣逆時代潮流的事他還做不出來,先前讓大姐韓昭容出任工曹掾之舉就備受指責,弄得他裡外不是人,現在是不敢做這樣的事了。
月容也反應過來,無奈地鬆開了手,道:「好吧,我跟那朵一起去。不過哥哥,你做什麼?」
「我?我也準備去縣城看看。」